「那又如何?他的容器和花卉的适配度是全场最好的!」纳亚黎显得有点慌张。

「因为名为凤凰花,便加之凤凰之形?为此不惜卸下花瓣赖以生长的根——这已经不是可笑,而是无知带来的愚蠢。只为装点花卉的容器破坏花之形,本末倒置,这是比拼作物的作物祭,不是作秀的搞怪大会!」

纳亚黎拍了下长凳:「你想说什么?你对我打出去的分有意见是吧。哈,你不就是想说我给黑龙选手的得分低了吗!因为喜欢就去偏袒?你的嘴脸看起来真可笑,九空爱。」

啪嗒。金银扇合上。九空爱平静地看着对方。

「纳亚黎,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是因为他在台上伤了你的自尊?还是因为输了赌约而生气?」

「我?生气?为那种莽夫生气?你就承认吧,九空爱,最在意他的是你才对!不就是想给他讨个公道吗,不满我给他打低分吗。」

九空爱掩嘴笑着:「怎么会。没有那个无聊的赌约,他连进入决赛的资格都没有,一星半的三种花卉,就区区两个月的从业者而言是可圈可点,但台上不论资历长短。

更何况他那空有星级的花骨朵,无论哪一种都烂得发指。星级从来不是硬性的质量标准,充其量是从业者和相关者的参考标准。不过对外行人来说,二星级的花卉相比一星半的是碾压性的优质吧。」

「....我遵照着三公原则给出了评分,仅此而已。」

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纳亚黎重复着话语。

「和你的姐姐不同,你对田地毫无兴趣,没有足够的知识储量支撑,很快就会暴露的哦——你是的事实。」那模糊的两字只有口型。「那些可怜的评审发没发现可就不好说了。」

「看来你需要好好检查下身体,尤其是脑部。」

「不用担心,我无意揭穿你。你该好好考虑下我的建议。」

「……」

「排在猴子先生后面的选手倒是不错,名字叫什么来着?……阿信?还是阿布来着。从药用花卉入手,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也有能力去做。落新妇这种花卉最讲究的就是味和形,那品质倒能勉强挤入上品之列,可惜落新妇本身过于典雅素朴,搭配的金盏花和薰衣草也是静谧的格调,和燃火的凤凰相比舞台效果还是弱了。在谎骗外行人上吃了亏痛失冠军实在是可惜。」

「呵......」

纳亚黎不知何时戴上了兜帽。

反观九空爱,说出那种硝烟弥漫的话后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纯真模样,现在正把玩着折扇。

传言中是这么描述和风公主的:虽无意继承家主之位,但对花卉的造诣不比家主九空藏低,加之精通琴棋书画,无愧对才女之名,见过其真容者无不赞叹她的美貌和气质。

那种若有若无却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感让不少男孩女孩燃起种类似信仰的崇拜感。

现在有幸见到真人,阿雅更觉得九空大人实在是太神了。纳亚黎固然漂亮,但阿雅还是觉得她输得太过彻底。

这个人为什么又妩媚又可爱又有才又矜持呢!墙角的阿雅咬着手帕想道。

「第三第四位选手谈不上好坏,中庸也并非坏事。至于最后一位....纳亚黎,为什么要刻意把他的评审分卡在59呢?又想给对方下马威,又不想一口气坏了名声。这就是镇民们所说的又怂又坏?」

纳亚黎不答。

「他的三种花卉根本不是下品的问题,而是下品之下的次次品。如果我是你的话,在决赛评审的时候会把他的单项得分全部改成一分,你说他听到评审分只有四分会不会气血上涌直接晕过去?就那么一命呜呼不也正合你意?」

「我警告你。这是污蔑!」

九空爱的手交叉叠在一起放在腿上,一副世人常暂态的矜持之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真难办啊~就算评审分压到零分也没有用,毕竟整整3475人给他投了票,折合得分就是1737.5分。」

九空爱像个小女孩似的拍了下手。

「不过只要把评审分的总分值提到1800分,然后给第二名的猴子先生1799分,这样他就拿不到新手组的冠军了。」

「你别太过分了....怎么可能这么做...」纳亚黎盯着地板,双手越发用力。

「操作起来是点困难?那换一个思路如何。把每一张观众选票压到0.001分,这样他就没法如愿以偿夺冠,理所当然不能继续在田地里培育他喜欢的作物了。」

纳亚黎拉住兜帽,似是要堵住自己的耳朵。

「不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就臭掉了~还是说你的目的就是这个,纳、亚、黎。」

「.....」

九空爱突然惊讶地捂住嘴:「我怎么忘了呢,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是给每一位观众发1000r,要求他们投给第二名的猴子先生。我算算,2000名观众就足够了,只要花2000000r就能解决,对于赫托安家也不是付不起的数字不是吗。」

完美的笑容,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阿雅蹲在地上,早把例行检查抛到脑后。

「不过你是没法要来这么多钱的,和家里另外以为完全不同。」

九空爱的这句话一下触碰了纳亚黎的底线,她一下跳起,指着九空爱。

「口舌之争我是比不过你!但那又如何,你以为你很好吗!你喜欢护着那个鲁莽的蠢货是吧,觉得他还有得救对吧,但实情是他连今天都撑不过去!哼哈哈哈,真好笑,既然他呢么想要冠军就给他吧,下次的冠军我也可以给他,前提是他能参加——」

在话语的炮弹下,阿雅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张妩媚又可爱的脸变得....变得....

「如果我让我的医生现在就撤走的话,可能今晚你就得帮忙料理后事了。」

「.....」

「这就说不出话了?要我说出你的弱点吗,身为九空家家主的你其实是个怕——」

阿雅捂住了嘴!

九空爱那双纤细的手扣住了纳亚黎的下巴,上抬,手指顺势缓缓向下划过脖颈,一转,最后轻轻点在她的嘴唇上。

....

九空大人明明没有做任何可怕的事...但为什么感觉空气像是染血般腥臭。

「管好你的嘴纳亚黎,我不讨厌和有趣的女孩玩耍。不过你最好记住,我和那个空有嘴皮的软弱男人不同。」

叮铃铃~叮——

阿雅第一时间掐断了口袋里的小闹钟,但周围有人这个事实已经被两位贵族大人知晓了。

——不能卷入女人的战争,尤其是比自己漂亮的女性。

阿雅当机立断,佯装小跑的样子冲了出来,向两位大人请安。

「那个,因为到了例行检查的时间....」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吗。是从办公室一路跑过来的对吧,擦擦汗,例行检查辛苦了。」九空爱单眼眨了一下,递上手帕说道。

阿雅一颤,原来这个人一直知道自己躲在墙角那。是因为自己蹲守的墙角在右侧?

「是是是的,因为前面在办公室准备患者的病历本稍微晚了点....」

「那请吧,勤劳的小护士。」纳亚黎让开位置。

阿雅的心砰砰直跳,不敢面对纳亚黎大人的视线。

在推开病房门的一瞬,她捕捉到纳亚黎大人骇人的视线。

呼呼——呼呼——

背靠在病房内侧的门上,急促的呼吸半天没缓过来。

妈妈的教诲是正确的,在对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应该像几位医生一样躲进办公室!听到了不该听的对话是危险的,是无谋的。

阿雅看着安稳躺着的黑龙,心中再次祈祷起来。不仅仅是在祈祷他能渡过第二轮危险期,也祈祷自己能安稳地继续以护士为职。

午后,几位镇民代表安静安静地送上祝福,随后又安安静静地离开。

这种与患者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送上祝福,对于黑龙先生来说似乎也不是很稀奇的事。

医生决定将空闲的诊室当作探病的等候室,两位贵族大人就在里面坐着,没人前去打扰,也没人敢去打扰。

有了前车之鉴的阿雅,每次路过等候室都要贴着另一侧的墙壁绕行,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心砰砰直跳。

唯有在洗手间她才感到安心,坐在马桶上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指甲——

探病者大多数不知道患者的具体情况,想必他们都觉得这位被威尔镇民封为「田中英雄」的男人过上几天就会苏醒,之后一如既往投身自己的事业。

是的,知实情者只有几人,那两位贵族大人多少是了解现状的。

黑龙先生,要努力熬过今天啊。阿雅边想着那张苍白的脸祈祷着,边用冷水扑打着脸颊。

她走出洗手间,见到了位绝不想碰到的人物。

「纳亚黎大人,午安.....」

阿雅深深鞠了一躬,双脚抹了油似的朝办公室跑去,但一只手牵住了她。

「你是叫阿雅?我想跟你确认下患者的情况。」

哈利医生都是纳亚黎大人自己请来的,何须找我一个见习的小护士确认?心中的警钟作响,但阿雅无处可躲。

「我只是个小护士,具体情况我也...」

纳亚黎抿嘴浅笑:「了解下情况而已。那位患者在30日凌晨四点左右送到了这家诊所,当时是和你和这里的魅上医生完成了缝合手术,手术具体是什么时间结束的?」

哈利医生的封口令在阿雅心中回响,但这种和贵族1v1的状况,嘴上的拉链也会吓得蹦开。

「.....凌晨4时39分,完成了所有外伤的缝合。如果您要确认记录的话,档案柜里也有....」

「别紧张。作为作物祭的主办方之一,无论立场还是心情上,我都要对那位患者负责。」

她在说谎,至少不想嘴上说的那么真诚。阿雅心里反驳道,头倒是上下点个不停。

「之后魅上医生去了哪?」

「.....在工会救治受伤的镇民。」

「那他走之后给你分配了什么任务?」

「按照...按照重病患者的看护原则照料黑龙先生。」

纳亚黎握住了阿雅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那双紫宝石色的双瞳无言的盯着阿雅。

整整一分钟,她都没说话。

和频率变缓的呼吸相比,阿雅心跳正在加速。

「为什么这位刚做完缝合手术的患者会出现在作物祭的比赛台上?是你判断他恢复情况良好,可以外出活动吗?」

阿雅正憋着口气,差点没把怎么可能这四个字喊出来。左腿上都能看到骨头的刀伤在缝合结束的三个小时里下床?就是来头牛都做不到。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纳亚黎问得很温柔。

「我、我不知道....」

「我之前咨询了一下,按照看护守则,重症护士应该至少每隔两小时查看一次患者的情况。这间诊所,似乎只有你一名护士。」

「......」

「手术结束后,从上午五点到中午十二点来算,你应该至少查看了三次。但是为什么我得到的消息是,患者在十点到了比赛的等候室准备上场。」

果然还是逃不掉,这位大小姐要追究我的责任。但为什么那么针对我,是因为我听到了不该听的对话?

「大人,没有按照看护守则进行检查确实是我的过失,但患者本人在得到救治后不配合治疗,最大的责任不应该在患者身上吗?」

「我还没说过要追究你的责任。」

「诶?」阿雅一下像泄气的皮球,双眼泪汪汪的。

「不过,你似乎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

「没有的事!我有技术和能力,在学院的成绩是同期里最优秀的一批。我确实有过失....但谁能想到他会自己跑出去!....」

「傲慢,你只想甩开自己身上那份责任。」

「没有的事....」

「如果这位患者在治疗后处在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状态,因为精神失常擅自跑出去导致死亡,你认为责任该算在谁身上?」

在患者无法控制行为的情况下,医务人员需要全权负责患者的安危。但黑龙的情况不一样——

「.....黑龙先生的脑部很正常,是个完全能控制自己行为的人。」

「是吗?」

纳亚黎围着阿雅缓缓走着,急需说道:「但我请来的医生告诉我他的脑部受到了创伤,出现类似癫痫梦游症之类无法控制身体的症状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可能....导师从来没——」

阿雅一下收了声,无论情况是否属实,以她的立场根本无法反驳。说到底她所说的医生是不是哈利导师都值得质疑,再这样下去甚至会牵连他。

「到现在这位患者的家属还没有来过诊所,你觉得是为什么,阿雅。」

「为、为什么?」

「你会被追责哦,阿雅。因为你的不负责任,导致了这位『田中英雄』在没有完全行事能力的情况下外出致死,看护不当的你要负全责。」

纳亚黎佯装惋惜的叹了口气。

「一直听说哈利医生是个对学生非常严格的导师,拿到见习护士的执照不容易吧。这位患者很特殊哦,毕竟有三、千、多、人希望他夺冠,一旦诊疗记录被公示出来,几个聪明人发现了其中的联系,你一定逃不掉~」

「.....」

「到时候就不止是吊销护士执照那么简单,最糟的情况可能会被当作『谋杀罪』处理。听说威尔镇的小黑屋很宽敞,毕竟十年来没有犯罪的先例,一定会很安静的。」

纳亚黎捏着阿雅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女儿变成谋杀犯,你的母亲会很难过吧。」

话音未落,阿雅已成了泪人。

「不过我很同情你哦,阿雅。因为意外的一次疏忽,要为他人的鲁莽承担苦果,你不觉得这一点都不公平吗。」

「是....是的!他自己就不想活....」

「那位叫黑龙的患者虽然是位很优秀的农场主,但毕竟是因为农场以外的事受了重伤。很可惜,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请来了最优秀的医生也没法救活他呀。」

纳亚黎大人又说了句不真诚的话。

黑龙先生的情况固然危急,但从下午开始几位顶尖的医生就在办公室中做着准备,就算有突发情况,他们也能第一时间冲进病房。

可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为了个素未谋面的生人抛弃自己的未来才是有病。

「您希望我做什么?」

纳亚黎摇了摇头:「虽然我说你是个不称职的护士,但这几天你不分昼夜的照看患者大家都看在眼里。哈利医生教导出的优秀学生,只当个见习护士未免有些屈才。」

「.....是。」

纳亚黎握紧阿雅的手:「医生们说患者如果能熬过今天就能转危为安——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你已经两三天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对吧,但既然都坚持了那么多天,就努力代替医生们把例行检查做到底吧~」

「您的意思是....」

「有句话叫:手术台如同击剑对决。医生和病症交锋的每一秒都至关重要,有时一瞬就能决定输赢。所以我想十分钟时间一定能决定更多东西。」

「.....」

纳亚黎微笑着,临走前贴在阿雅耳边留下一句话——患者在跑出去时是否具有完全行事能力是由我的诊疗团判断的。

阿雅茫然若失地盯着手里的闹钟,20时02分,在每个整点作响的闹钟变成了哑吧。

如果黑龙先生跑出去时是清醒的,他的死便是咎由自取;如果他跑出去时是不清醒的,责任就会到自己身上。

判断他是否有从事能力的是纳亚黎·赫托安大人。

.....

阿雅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几名医生眉头紧锁,拿着文献和档案翻来覆去的研读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她犹豫不决。

「黑龙先生要能扛过今天应该就没事了?」

「嗯。失血性休克的病例相对来说不算少,这个判断是我们三人共同得出的。」帕加医生放下手中的文档。「我们知道你这几天很辛苦小护士,但今晚是关键,随时在患者身边侯着,出现情况第一时间叫我们——」

「我、我明白了...」

阿雅的视线投向办公桌前的哈利医生,那张带着厚重圆镜片的脸抬了起来。

三四秒的注视之后,她的导师,轻轻地摇了下头。

——看来导师是知情的。

阿雅跑了出去,坐在病房前的长凳上,不停地搓着再也不会作响的小闹钟。

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心底对撞,身体成了战场,让阿雅有些失常。

晚间九时二十一分,那位头顶有跟浅绿色呆毛的女仆再次来到诊所。和昨天精力过剩的样子截然相反,女仆的代表性呆毛蔫了,像个行尸走肉整张脸扑到观察窗上。

「您好....女仆小姐。」

「好....莉芙不好....因为小姐不好所以莉芙也不好....」

女仆一下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莉芙、莉芙听别人说这个人可能救不回了...!一定是因为我昨天咒了他一句,他才会治不好的对吧....怎么办啊!莉芙是杀人凶手呜....」

杀人凶手,要成为帮凶的人就在你面前啊,阿雅在心里喊道。

她拉起坐在地上的女仆,往她嘴里塞了几颗咖啡用的方糖缓和着女仆的情绪。不加咀嚼的下咽之后,女仆的哭声止住了。

「护士姐姐,这个人一定能活下去的吧!!」

「呃....我的年纪应该当不了你的姐姐。女仆小姐,请你冷静一点,我的导师说能扛过今晚,患者就能好起来.....」

——不,他会死。

阿雅没有直面对方的勇气。

女仆紧紧扣出阿雅的双臂,整张脸埋在她的腿上,情绪越发失控。

「抽莉芙的血吧,莉芙一直很健康的,只有活力满满这一个优点,把活力满满的血输给这个人,这个人一定能好起来的!」女仆的呆毛突然竖了起来,笔挺笔挺的,水灵灵的双眼充满着决意。「就用我的命换这个人的命,莉芙只要小姐好什么都可以做——」

「如果是要献血的话,首先得检查血型....」

「莉芙的血可好了!你要尝尝吗!」

「我我我不吸人血....女仆小姐你是不是对献血有什么误解,献血是不会死人的。」

「但是那个叫什么死血心克修不就是因为血不够吗,那给他够够的血不就会好吗。」

是失血性休克啦,阿雅在心底吐槽道。

「献血只会抽取不损伤健康的量,所以是不会致死的。然后是黑龙先生的情况,光是有足够的血还不能保证能....能活下去。」

「那把莉芙抽干也没有用?」女仆小姐天真的问道。

抽干也太可怕了!阿雅下意识的学着母亲安慰自己的样子摸着女仆小姐的脸蛋。

「啊!对不起....」

「呜呜呜....」

女仆小姐泪流满面。

「如果这个人死了....小姐肯定会很难过的。」

「小姐?」

「是的是的,莉芙最喜欢的大小姐是个——」

女仆开始跟阿雅描述这位「大小姐」是何等的存在。但阿雅对这位大小姐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总之她就是天下第一棒的贵族大小姐」.....

十分钟后,可谓煎熬的单方面倾(吹)诉(捧)终于结束了。

「大家都在努力呢,而且我觉得黑龙先生也在努力想要活下去。」

「嗯!嗯!是的,都在努力,超努力。」她对向观察窗。「诅咒了你真是抱歉,请为了让我家小姐不要难过一定要活下去,至少等到被小姐甩了再死吧。拜托惹。」

因为女仆小姐真的是个直率且天真的人,所以听到这句真心实意的「祝福」时阿雅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女仆对着观察窗双手合十,送上了独特的祝福。

「谢谢你,护士姐姐。虽然这里的医生都丑丑的,但只要你在,莉芙相信那个玩土的人一定能活下去的。」

阿,呆毛立了起来。她跑出去了。啪地一声整个人潇洒地撞在墙上,然后跌跌撞撞的消失在月色中。

真冒失,这样也能当贵族家的女仆?

深夜,没了探病者的诊所显得很冷清。阿雅搓着小闹钟,隔窗看着黑龙。

最理想的状况就是黑龙先生能安稳地度过第二危险期。无事发生的话纳亚黎也没法追究责任,如此一切都好。

但所有医生都觉得今晚就是关键——

该怎么做?

是让五年来的努力为了一个陌生人化为乌有?还是违背良心就这么稍稍延缓发现异状的时间?

选择前者,我会被世人盖上子虚乌有的脏帽子。选择后者....我不就真成谋杀犯了吗。

十时整,除了上厕所以外,阿雅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黑龙患者。

昏暗的过道出现一个大影子,憨厚的身影搅动着宁静。

是探病者,个头很高,人很宽,也很胖,而且没有腰。

酒桶身材的高个大叔站在面前,阿雅却觉得对方瘦得可怜。

整整三天没按照常作息睡过觉的阿雅能明白,这个大叔可能比自己还严重。明明到了发福的年纪挺着大肚子,现在却像个正在漏气的气球扒着观察窗不愿飘向空中。

半小时过去,纹丝不动的大叔看起来更加憔悴了。

「您好....因为要查看下患者的情况。」

「啊...啊...是俺挡路了,请、请!麻烦你了,麻烦了。」

有一瞬阿雅是这么想的,这个大叔一直站在这里,如果发生异状的话自己就没法按照设想的延报病情。

——她觉得自己肮脏无比。

「能给俺说说他的情况吗....」

阿雅刚准备开口,大叔就摆手让他停下。大叔的头上有很多白发。

「难道说....您是患者的家属?」

「是...他是俺的侄子。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对不起,先不要跟俺说...对不起....」

阿雅心里咯噔一下,愣在原地看着憔悴的大叔坐在一头的长凳上。

患者的家属终于来了,终于....

不能和对方扯上关系,应该想办法把他赶回去,只有这样执照才能保住,黑龙什么的不过是个陌生人,和自己的未来哪有可比性。

......

「方便的话,愿意跟我聊聊患者...您侄子的事吗?」

「你、愿意听?」

「毕竟见习护士能做的也不多。」

大叔诉说着,跟阿雅讲了很多,片段的、跳跃的、毫无逻辑地讲着黑龙先生的故事。

.....

他一边说一边敲打胸口。

「是俺的错啊,他爹娘把他托付给我不就是想让他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吗。俺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个孩子,其实心里就把他当成自己亲儿子。

农场主这活又累又脏,大家再怎么说好,真能坚持干下来的人还是少得很,所以俺看到他这么努力打心眼里欢啊.....这孩子比俺聪明,机灵得很,又是开店又是干啥的....」

大叔颤颤巍巍地掏出卷烟,火柴都搭上盒边了。

「叔叔。诊所里不让抽这个。」

阿雅说出这话,这才发现自己带着哭腔。

大叔把卷烟掐断,整包扔进废纸篓里,不停地跟阿雅道歉。

「是俺害了他!嘴上说着你这种新人参加了也拿不上奖,上个舞台见见世面就好。但心底里就是觉得他行,他干了两月就是比其他干了一两年的娃娃要强....肯定是俺给他压力太大了...」

「要是俺当时把他从上面拉下来就好了,奖杯啥的哪有命重要....但是、但是...俺就是做不到!他让俺别阻止他....他站在台上比太阳还亮得多....你看看这奖杯,金色的,大的,但你说他拿到了...人没了有什么用....!要是俺直接把他拉下来....要能再早个几分钟,没准也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