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相对娇小的让娜垫起脚尖也难以望见我所见的景色。

挡在她面前的是魁梧的后背。

「去交涉下呗,前辈。让他们低下来点,娜娜看不到太可怜了!」

交涉什么的我是擅长的。

「....两位大哥。」对方转过头,男人脸上的刀疤从额头滑向鼻翼。「打打扰了....庙会愉快哈哈~~」

「前辈好怂。」

「我热爱和平。」

「先生,我也看不到。一点都看不到。」

莉莉安望着我,焦急万分。她的个子比让娜还要矮上一点,实在太娇小了。

「我不管。自己解决。」

「呜....先生。」

莉莉安在犹豫是否要继续我之前放弃的交涉。对方不知道她是贵族家的大小姐,不如说谁能想到这个满是普通人的庙会中能混入身份特殊的异类。

万一真是暴躁老哥....不不,别管她,我没义务这么做。我不能成为中央空调,我的善意和好意该留给同伴、尊敬的人和尚未长大的孩子们。

「一个小时不见就多了个新同伴?」兰姨问。

「我对同伴的定义相当苛刻。这位小姐,不是。」

「不懂怜香惜玉可是当不了好男人。」兰姨对着莉莉安招手让她站到她的身前,那里不受魁梧的后背遮挡,开阔得很。

莉莉安犹豫了片刻,像是征询同意般看着我,随后摇头:「承蒙您的好意,我想站在先生右边。」

「这样啊,看来一个小时里也能发生了不少事~」兰姨耐人寻味地说着。

她想问的很多,没准她最想问的是我背上的负担。

「她睡着了,大概是玩累了,刚退烧就跑来庙会狂欢真是辛苦了。」

「是吗。真是辛苦。」

「如果要问的话还麻烦兰姨直接问。这样别扭的说法....让人心烦。」

「嗯嗯,尽情烦恼吧~这也是青春的一部分。」

我摇着脑袋,确信自己早过了享受青春的年纪。

「对了对了。不用担心看不到的问题哦,大概站在方格里的所有人都能寻到自己的位置观赏的。」

——请各位扶好前方的栏杆,注意下方划定出的范围,请不要将脚放在白线的位置上,注意安全,谢谢配合!

声音在四处响起。大家听从指示调整着身位。

「刚才就想问,地上的白线和这里的栏杆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的吧?」

「第一次参加和风镇的庙会的人不清楚也正常。不过这也是和风镇的庙会特殊的地方~」避重就轻的回答,兰姨在卖关子。

同样的警告声从古稀区尽头传到团香区入口,这笔直而宽敞的一坂道就像是特别铺设的轨道。我们尚不知道其上将出现什么,却在等待中越发期待。

——扶好身边的栏杆,要开始了,各位!

然后,脚底咕隆咕隆作响,像极了火山喷发的前兆。我身子前倾靠在栏杆上,恍惚间感到双脚置于空中。

漂浮感。

前排的刀疤大哥离我们远去,似是掉进了孩子恶作剧挖的洞中。不,并不是他们陷落,而是我们在升高。

身旁的身形一节节拔高。

灰色带着某种刻痕的方柱拔地而起,上升地缓慢而平稳,当脚下的浮动感消失。我见到后方的人置于更高的位置,如同海浪扑来的石砖地面形成倾角。

魁梧的后背不再遮盖视野,我们获得了更清晰的视野。

「吓了一跳吧?」兰姨说。

「真没想到一坂道还有变形功能....不,该怎么说,升降台?舞台效果?」

轰隆隆的夸张阵势着实吓了我一跳。

「这一坂道地面之下全是齿轮和机关。上次见识这玩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兰姨感叹道。

莉莉安眼里闪着心心,在本上不知疲倦地书写着,她就站在我的右侧,红色发丝依然是螺旋麻花的造型垂在平坦的胸前。

我好奇地看着向她的笔记本。上面尽是精巧的词语,并未组成句子,随后我找到更多联想,展现出一个更加开阔的世界。类似灵感和活力的玩意扑面而来。

莉莉安也是个努力加,值得敬佩的家伙,除开她的疯狂。

她突然向我投来视线,那眼神是有深意的,也或许没有,因我觉得她不打算从我这的到什么物质上的东西。

看向我的同行者——

让娜注视着远方。不。她注视的不是空无一物的一坂道,那目光更为遥远,或许是在鸟居连立的山间,或许是在谧花区的某座阁楼上,也或许就在某人身上。

桑蒙在同我说话,我应答着,却不知道自己的嘴舌吐出了什么话语,我想她是在同我说话的,整个庙会她一直在和我说话,我也一直随便应答着。

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平稳的喘息在脖颈间流淌,我的汗毛如同麦德高平原上的野草扑倒在地。

她太过平静,对我毫无畏惧之心,只是睡着了,更可能是气晕了,无论是那位骑士还是这位小姐。

你知道的,我本不打算用这个比喻,因我早就从虚构的故事中脱离,但那是我定义的结束....也或许是她打算开始的地方。

我无法理解她们的思考,从开始的基点到中段的节点,一个也不行。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傲慢。原来我一直不知道,一直认为足够了解,早晚有一天能上升到接近理解的范畴。

这一直令我恐惧,长久的恐惧。

响声传入耳中。我的大脑比以往更为清醒,能将自己的思虑、看到的物象与身边无关紧要的对话分割开。它们是并行的,不分前后的在发生。

是鼓声、是琴声、是笛声。

分不清乐器的种类,只觉得奏响的小调是符合庙会氛围的。不急快也谈不上轻盈,缓慢却富有韵律,它们分出层次,似是互不干涉又急切地想要交织着,急于展现庙会的魅力。

强烈的仪式感袭来,️这一定是为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太鼓、笛、钲组成的五调子,作为仪式开始的渲染气氛的无名曲调。」莉莉安用仅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这些超出了先生的知识范畴不是吗?」

「嗯。」

「先生还希望莉莉安再多说点吗?」

「这也是取材?」

「这一定不是。硬要说原因的话,是因为先生在这。」

「随你说吧。至少我是说不出那些器乐名的。」

我和她的对话是跳跃的。也并没有那么跳跃,撑死一两句话的范畴,但我讨厌和脑子转得快的家伙说话,让我觉得她们在挖掘我,如同挖掘古物。

那些粗壮手臂上绑着白色绳结,在太鼓前挥动鼓槌的人现身了。他们是配角,人人都知道,因为在那之后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巨大物体。它的身躯是陈年香木,精妙的结构支撑起躯体,无数木牌在它的腰间摇晃,木头片碰撞发出的独特响声混入五调子的伴奏中。

哒哒、哒哒的。

淡红色的光芒落下。

灯笼、灯笼、灯笼,它们已不再是照明用的光源,成了某种装饰,是那大家伙的双眼,也没准是类似指甲的玩意。漆红色,沉稳,再无其他。

这终究只是个有些特殊的舞台,我想。

「花车,有些特殊的花车,可能一年只使用这一次。木牌是绘马挂,将参拜时的心愿写下以求和香神的祝福。漆红色的灯笼就跟那些鸟居一样,仅仅是发光的装饰。」莉莉安说。

「你根本不相信和香神。」

「这很狂妄,但莉莉安一直很狂妄。我需要了解很多事,即便不感兴趣。」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我没兴趣关心莉莉安的所思所想。

「嗯。但现在说出口会破坏先生的乐趣。」

花车的轱辘在石砖上转动,缓慢,但它确实一点点地朝我们靠来。

两侧的人潮在花车经过时并发出喧嚣之声,更多的是木然,只是目瞪口呆的关注着花车。我能看到他们大张的嘴、伸直了的脖子、垫起的脚尖,他们的脖颈总在转动,围着驶过的花车,像极了迎着金辉的向日葵。

我迫切地想看到花车平台之上的景象。很模糊,是人影,我能分辨出,但这不够,不能解释人们偏转的目光。

「我以为先生不会在意这种仪式的。」

「我和普通人一样有着好奇心。」

「您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只是在好奇。先生....」

她顿了顿,是因为看到我脸上的表情?

「我可以现在就告诉您,足够满足好奇心的答案。」

「它会过来的,很快。站在这,它迟早会过来。」

「您连片刻都不想等。」

不,我并不是想逃。我在庙会中得到的足够多了,多得快要溢出。我只需一个完美的收尾!

在焦急的等待中,花车来了。

我即将看到平台上令人们目不转睛的景象。

再有几米....那近三米高的花车平台与我的视线齐平,脚下的石砖延长了双腿。

随后视线触碰,金色的前天冠、红色的绯袴、白色肌襦绊,三色交织着,装饰的夺目耀眼的女性端坐在平台中央,她的双眼目视前方,丝毫未被躁动的人群动摇。

一位巫女。

她很美,我想。仅此而已,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感想。

仪式仍未开始。

「按传统,她不应该在花车上,即便花车的构造和神乐殿相像。」莉莉安说。

「要表演神乐舞。」我望向被黯淡的灯笼光点亮的山体。「这样的人数没法越过千本鸟居,至少神社容纳不下那么多人。总有人会觉得扫兴的。」

「对,她应该在神乐殿完成她的神乐舞表演,但那里容纳不下那么多人。」莉莉安抚着栏杆,她的笑脸占据了我的视野。「您总比我想得要懂得多。」

「对杂学熟悉的人跟三脚猫的艺人差不多。」

「先生不喜欢我这么夸。」

「嗯。」

伴奏变得更为有力,太鼓那带有穿透声的震动从各个方向传来。

我看着那端庄的陌生女巫正坐着,合上双眼的她很美。人们喜欢美好的事物,她似乎成了美好事物的代表。

至少路人的对话和游人的反应都是这么说的。

我有些扫兴,这没法让我心情澎湃,我也知道今夜庙会中不会再有更令人振奋的事物了。

但我错了。

我被压抑到极致却快要喷涌出的赞美声惊醒。

我们太过在意右侧的花车,人们的反应让我们期待,目光死死追寻,同任何人一样。我们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意识到左侧的人们在接近凌晨的这一刻燃起的热情火焰。

从左侧刮向右侧的风带起肌肤上的热度,那热度传递着,到达我身旁时竟让人感觉在灼烧肌肤。

另一台花车朝我们靠来。

「神乐舞的女巫一直有两人吗?」我问莉莉安。

「本家的女巫只有一位。两人舞是有的,所以巫女有时有两位。」

「取材中没有和这部分有关的?」

「这是一定的,所以莉莉安来了,想要感受气氛、捕捉影像。然后和先生相遇了。我这么说,先生一定不愿意回答。」

「你明明清楚还是要说出来。」

「因为您讨厌和莉莉安有肢体接触!我不希望您讨厌我。」

「嗯。」

「莉莉安的诉求您一点都不想听。」

「今晚结束就忘了我吧,你的生活中不应该有我这样的存在,没有任何必要。」

「那克罗蒂亚小姐就是您生活中必须的存在吗?」

她还是展现出了进攻性,我可以置之不理。

「我没这么说.....但对于你来说,我是没必要的。」

莉莉安一直在记录的小手头一次停歇。

「您知道我的答复。」

是的,我不能说服她,明明知道还是说出来了。到底是因为什么?

车轱辘在地砖上的微妙震颤从脚边传来。我一时感觉自己是庙会的中心,因为两台花车——仪式的发生地——都朝我靠拢。

很快它们会停在我的面前,展示出我好奇的一切。

我的心跳随着花车的轱辘在加速!

——咕噜咕噜。

它们停了。

我伸不开双臂,雪梨仍沉睡着。她会错过这场绝妙的演出,但我无意叫醒她。

「就这么睡下去也好」,前一秒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而现在我在驱赶这种充满恶意的想法。两台花车如同我的左膀右臂,在离我微妙的距离停下。

车轱辘被两条大横木锁住。

我仍看不清巫女们的容貌,只有轮廓是清晰的。这不够。

——接下来是悠久之舞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作为开场白过于简短。

我还未作好喜悦的准备,曲调便发生变化,太鼓有力的震动退让开来,绵长顺滑的笛声在天地间流传,绕过薄纱般的云层,向着遥远天际飘去。这时鼓声缓缓加入,成了映衬的乐器,钲那短而有力的伴奏调和着两者。

说不上好听。但这根本不是曲子本身好坏的问题。那种旋律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将人们的灼热之火收入心底,热度从未消散,只是集中至一处,为了之后更热烈的燃烧。

我很平静,前所未有的。

花台上的火炬熊熊燃烧,红焰随风摇摆,扭动着身躯。

妖艳。

我不是庙会的中心,即便我如此渴求。那位素不相识的美丽女巫站起了身,她的身影极为清晰,远比另一辆花车上的身形要清晰。

她动了。手上的神乐铃与手腕呈一线,没有任何偏转,将身体蕴藏的力道全部融入柔情中。

巫女的身体在舞动,无比优雅。那舞姿是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流传至今的。这就是「悠久」的含义?

「跟我讲讲吧。什么都好。」

「先生对神乐舞没兴趣吗?」

「我说的是讲讲。」

「看来您确实没兴趣。」

她说对了。

「和风镇的古老传统,祭祀性的舞蹈,在节庆或是祭祀神明的日子,巫女会身着特殊的服饰献舞祭神,这就是神乐舞。在莉莉安眼里只是取悦神明的古老仪式,大多数古老的传承都缺乏趣味性。」

我不想承认对于这仪式我抱有完全相同的看法。

这是何等奇妙的场景。这里甚至没人在交谈,只有沉浸在五调子的缓慢伴奏中,望着绸缎舞动的巫女的神圣表演的人。

但我和莉莉安是例外,是破坏气氛的搅局者。

我和她并不在意。

「继续。」

「和风镇的神祭总是把镇地祭合在一起,向这片土地的守护神表达敬意,令居住者受其庇护,以祈求来年丰收,风调雨顺。」

「继续。」

「他们认为万物有灵,身边的一草一木皆有精灵寄存其中。极端些说,各种动物植皆是神祗,神无处不在,又不在一处。」

我开始望向星空,和星空之下的景象相比,群星是黯淡的。

「泛灵多神信仰....对自然的崇拜,这很好。我宁愿相信我的田地中寄宿了神灵,这样我可以抱着更神圣的态度养育我的作物。」

「您感觉无聊了。」

「嗯。」

一曲终了,名为「悠久之舞」的神乐舞在伴奏结束时停歇。

那位女巫呼吸平缓,她的表情依然柔软如水,美极了,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是的,每个人。

掌声,不是粗暴的雷鸣般的掌声,是带着赞许和美好祝福的掌声。我没有拍手,不是因为我背着雪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鼓掌的。

没人在乎舞蹈背后的深意,或许是有的,但大多数人不在意的。

感受美就够了。

对和香神的谢意?祈求庇护的致辞?铺展开来的卷轴?巫女身上的装饰物?这些我都不想描述,我并不在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如果克罗蒂亚小姐不在先生的背上,您可能会当场离开。」

「之后还有花火大会。烟花,一定很漂亮,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您知道的,那在哪都能看,不必在这里。」

「嗯。」

「即便只有一个『嗯』字,莉莉安也很满足。」

「很快你就会厌倦,热情没法长久。」

「您是热情的源头,所以永远不会。」

我不想回答。她知道,所以她不会追问。

侧过头便是雪梨的金色发丝,稠密的发丝搭在我的浴衣上,浓密的睫毛将她闭合的双眼也点缀得很美。那模样太过没有防备,让人有股莫名的罪恶感。

她气晕了、睡着了?那只是我说服自己的说辞,我说服了自己,却从未说服任何人。

我知道理由。明明知道——

闭上双眼,不知为何熟悉的轱辘声再次响起,我以为是错觉,恍然间睁开眼。

花车在靠拢!无论是左侧的,还是右侧的!它们将离我更近!

模糊的物象将变得清晰、变得有趣。

我欣喜若狂,甚至听不见莉莉安的问话。我没必要回答,我是自由的。

——接下来是浪速铃扇舞——铃扇舞——二人舞——

拖着长长尾音的报幕声传入耳中。

紧随其后的是高扬的笛声,似是从瀑布的顶端倾斜而下的悠长之声萦绕在耳边。我看着两台花车愈行愈近,它们越发的靠拢,越发的....

最后,挨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横木再次插入轱辘底下,这次足够近了,能看到我关注的细节,我很满足。

点亮平台的篝火变为十六个,我能听到干柴燃烧向下沉积的响声。火光冲天,空气变得炙热粘稠。

太鼓的响声变得急促,敲鼓的男人汗如雨下。有什么要开始了。

巫女,那位只有模糊轮廓的巫女正坐着,她还未抬起头——

遮住额头的前天冠抬起,撒着金辉的亮片在火光中变为亮丽的金红色,白色的檀纸束起黑发起舞,梳理至两侧的发丝切出一角。是名为公主切的发型。

我的视线集中在那一点——巫女眼角的泪痣在金光中若影若现。

裹在雪白色的和服袜站起,神乐铃的三层铃铛晃动着,柄部的细带牵扯着,绿黄红青五色从眼前闪过,她扬起脑袋,越过无垠的星空,与右侧的另一位巫女对望。

——叮铃

鼓点停顿,神乐铃停在她们的身前。

「九空.....」我痴痴地望着。

「现在您有兴趣了。」莉莉安说着,露出极为悲伤的表情。

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呼吸停滞。

两位巫女背靠背站着,垂下柔情似水的双眸,右手持神乐铃、左手持金银扇。笛声牵动着她们的舞步,神乐铃的空灵响声填补着鼓声的空隙。

两人的动作如此同步,似是镜中映照的彼此。系着红线的手腕翻转,神乐铃有了生命,与那旋转的身姿共鸣。

——叮铃

她们沐浴在众人的视线中,火光将身影映照得更为神圣。和香神那模糊的身姿似是附着在她们的身上,在那鹤松纹的和服外套上,在那闪耀金辉的铃铛上。

本家的女巫逐渐消失,从我的眼中消失,融入华丽的色调中,消失在无尽的夜空下。我的眼中只剩一人。

——唰

金银扇在爱的手中展开,光泽的扇面为她打上金光。扇面一转,泪痣藏在金银扇后,抹了胭脂的朱赤色薄唇一闪而过。转过身,绯袴的衣摆跟着舞动,挂在其上的薄纱稍慢一步地转起。

睫毛垂下,深情地瞥向花台下方,忽地扬起脑袋。我想看清她的目光,翻转的扇面将一切遮住,就像在与游人们嬉戏。

她的身形如此轻盈,仿佛要飞向遥远的某处。

我们的视线追寻着起舞的两人,不,我的视线自始至终追随着同一人。

我一直在期待,自从听到或许存在的可能性以来....在更早的时候,在我身处九空家,看到爱羞愧地躲在门后,身着巫女服时我就在期待——

再也没有比爱更夺目的存在。她眨眼的瞬间是绝美的,这一瞬在此刻分为数分。我注视着她,正如她注视着群星般。如此悲伤,如此寂寞,带着篝火无法驱赶的超然感,将身边的一切置身于外。

爱身旁的本家巫女变为陪衬,她是美的,没人怀疑她的美貌,却也仅此而已。

她太特别了。

鼓点停歇。

她将金银扇置于身前,神乐铃稍在其下,扇面直勾勾地对向我。篝火的红焰向我聚拢,我感觉自己与爱只有一扇之隔。

她一定不是对向我的,但请让我相信我是奇迹的宠儿、是唯一的幸运者。

我的视线与那双会说话的双眼触碰,巫女的动作稍有延迟——爱慢了一拍。

她不动神色的追上,两人再次如同镜面下的双子舞动着。

取悦神明的舞蹈对我来说不再重要,没有什么比此刻更重要的。

爱大幅度旋转起来,单脚踏在地上,在另一只脚落在地上之前旋转身形,神乐铃的五色系带飞舞着,绯袴、千早、额上的前天冠、秀丽的长发,一切都在飞舞。

我的心也在飞舞。

她的脸庞转向另一侧,我只能看到她的头发、她的背影。我感到失落,却又无比期待,期待她回身的一刻。

「啊.....」

篝火在耳边嘶嘶作响,冲天的尾巴一跃而出。我见到一点白光,是一颗银色细珠在回旋。

那白光就在她的耳垂之下!

我知道爱耳垂上的装饰物。三股银线勾勒出的弯月,如同今夜挂在星空下的明月。银白色小叶穿插在无数白色花瓣中,将那月灰色的部分填满,月亮的弯角处垂下的银线正带动着白色小珠——

那颗拥有无数切面的珠子是我思虑了许久找到的点睛之物。

月之花饰。

悠久的记忆在眼前唤醒,那时的我将花饰制作视为赚取钱财的手段。在那之前,我从未如此用心的做过花饰,在尚未开张的花落羽的小桌前,沉浸在自我超越的世界中,将所思所想、所拥有的一切情愫灌入其中。

我也曾说过:这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当下的我才能做出来的饰品。

——那时她戴上了。

夕阳为商店街的坂道染上色彩,在人潮散去的街道上,她微红的脸颊、樱色的和服、藏蓝色的束腰、优雅的身段,将一切风景淡化。记忆从未消退,与眼中之景重合,上升到另一高度。

我的世界中,时间变得模糊。过去和现在的界限不再清晰。

——现在她也戴上了。

戴上月之花饰的爱是如此完美,明明站在几米外的高台上却像是触不可及的神明大人。她是神的使者,将福音与祝福带到此时此地。

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与众不同,再没有人在意另一位巫女了。

我听到从嘴角泄出的赞美声,那是人们油然而生的感叹。我的花饰正在最好的舞台上绽放异彩。

樱花花瓣从她身旁飘过,她就在九空宅古老的樱树下——我想起第一次与她相见,在树下撑着油纸伞欣赏枯枝的她如此令人心动。

——铛

爱身子前倾,展开双臂,持扇的手绕过,神乐铃从身下划过又遇过头顶。柔软的身姿配合着无名小调,我的身心都被温暖包裹。

鼓点停歇、笛声停滞,伴奏变为微弱的响声,唯有钲无力地撑起仪式。

所有迹象都告诉我要结束了!我不愿意,但我阻止不不,我只能长着嘴看着。

银白色珠子仍在旋转。

爱看向我,我确信她看到了我,我能见到她嘴角的浅笑!扇面遮住她的唇部,接着遮住双眼,进而整个脸庞。

她将绝美的容颜留给另一侧的人们,令我愤怒。我感到无奈。

珠子旋转着,切面折射。

耳边有话语,我的衣摆被人拉扯着,我不关系,丝毫不关心,只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直到永远。

她留下侧影,跃向高处,神乐铃对向天际,铃铛发出轻快的响声。我甚至能指出三层铃铛哪个在震颤,但一切终将结束。

很快。很快。

弯月降下的投影就在她的耳边,这是月之花饰最好的归宿。

这也将结束。

很快。很快。

棒槌在鼓面上短促的敲打,越发变快,越发变轻,最后鼓槌的顶部与白色的面贴在一起发出颤音。

结束了。

再没有五调子的伴奏,巫女们的动作止步于那一瞬。她们收起金银扇,双手置于身前,呼吸有些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