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晌没有回答,呆滞地望着空间中站立的人。

无法逃避也无法置身事外,自己应该做什么?

站起身。指甲陷入肉中。

「啊哈哈....当当~她就是你要找的旁白君啦。本以为是个小鬼,没想到是个女孩,太意外了!真是没想到....啊哈哈....啊哈...哈....」

这根本称不上活跃气氛,只是越发寒冷,消除了我仅存的勇气。

莉莉安站到雪梨面前,比雪梨矮了近一个脑袋的她没有畏惧,坚定地迎着雪梨从上至下的视线。

两人对视。

我看到雪梨抬起手。大脑一瞬反应过来那细腻的手掌将作出的事。

——啪

雪梨的手与我的手臂触碰,她的体温传来,很烫,烫得让人发痛。

我拦住了本该扇在莉莉安脸上的巴掌。

——啪!

又是一掌,这次雪梨扇开了横在中间的手——那是我的手。

「你要护着她吗!!」雪梨歇斯底里地叫道。

「雪梨,这其中是有着海一样深的缘由的。总之....别伤了和气,你不是还准备收藏魔勇斗的绘本吗,这位就是作者诶....啊哈哈...冷静下来,大家都.....」

这丑陋的辩解,我还打算继续下去?

「我倒是想听听黑龙你的解释。」雪梨逼问道。

我感觉自己是失去虫翅的蝗虫,在地上振着单翅徒劳的悲鸣,何等丑陋、何等悲哀,说着任何人都说服不了的谎言。

但这就是我的本性。

「莉莉安呢...莉莉安小姐不小心跌倒了,毕竟高跟鞋很容易卡在石缝里。很不巧我也不小心跌倒了.....虽然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姿势,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这是那个,经常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幸的事故呀——」

现在,我自己的声音也如蝗虫般令人作呕。

雪梨凝视着,试图从我的眼中寻找真相,但我的双眼是混沌的,连我都不知道确切的答案。

所谓的「吻」到底是什么?

「事故是吗....」

「嗯。」

「那她是什么时候把高跟鞋换成了平底鞋?」

我低下头,望着莉莉安脚上的小圆鞋。

她从没换过。

世间最灵巧的说谎者是在妄想的现实中生活的,他们相信自己的谎言如同接受现实般自然。但我不是,她们说对了,我喜欢撒些无关痛痒的谎——为了不挫伤任何人。

现在它们既不无关痛痒,也做不到不挫伤他人。

「雪梨——」

「这并非事故。」

我看到染满秋色的枫叶红点亮了黑暗,莉莉安打断了我的话。

我得阻止她——声音哽咽在喉间。

「我与先生接吻了两次,将保留了十七年的初吻献给了他。这个回答您满意吗,雪梨·克罗蒂亚小姐?」

为什么莉莉安会知道雪梨的全名!

莉莉安转过头,她对向我,作着拥抱的动作。由心而生的幸福笑容似是要与一切抗衡。不,不!我从那笑容中找到的分明是疯狂。

我看到旋转木马——由头发创造的旋转木马在眼前闪着光芒。莉莉安在外力的驱使下转动着。

啪——

响声打醒了近乎休克的我。

画面永恒停滞在那一秒——雪梨拉住莉莉安,过度用力地手掌摆到了另一侧。莉莉安歪斜着脑袋,鲜红的掌印显现在她的脸上。

「别这样....雪梨。」

「我怎么了?不想让我这样的话就解释清楚,告诉我,黑龙,是你吻了她吗!」

「我说了这是个事故....」

「事故事故事故....根本就是在说故事。你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我,藏在心里的事从来不愿意跟我说....!」

「没有。」我看向地面。

「又是这样,遇到不想回答的就会避开视线。我....我只是想从你嘴里听到实话!一直....只是想...」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紧闭着唇部,要如何解释连我都无法理解的事?眼前早已与大小姐的优雅姿态无缘的雪梨,令我感到无比陌生。

如果有人能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那也只能是她。

「是我吻了先生,两次。何必要为难先生呢?难道看不出他一点不想回答您的问题吗。」莉莉安说着,又上前两步。

她离雪梨更近了。

「北方的大贵族....弥里娜家族的莉莉安·弥里娜。为什么身为下任家主的你会在这里!!——」雪梨近乎尖叫。

「为了取材。但我想是命运将我引领至此的。大吼大叫不适合淑女,还是说您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莉莉安平和地说着。

「礼仪?真没想到这两个字会从你嘴里出来。扑到一位陌生的男性的身上吻...吻他!就是有礼仪吗?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莉莉安捂着嘴巴笑出声:

「请告诉我为什么不能亲吻,亲吻是向爱慕之人表达情绪的最好手段。还是说我的行为对您造成了什么困扰,克罗蒂亚小姐?」

雪梨被莉莉安的话压得死死的,她咬着唇,水蓝色的双瞳波涛汹涌。

闭口不谈,雪梨做着与我同样的事。我不知道理由,也不好奇理由。是的,我不需要知道。

莉莉安露出胜利者的姿态,转而对向我。

「就像先生说的,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女人。但我愿意将拥有的一切都献给您,无论是身心,还是弥里娜家族的财产,一切都将是您的。这样先生心中的天平会朝我倾斜一点吗?」她问。

我不会回答,哪怕一个字都不会。

「若您希望继续农场经营,莉莉安也不会反对,只求您能抽出些时间陪在我身边。」

莉莉安双手合住按在胸前,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庞。

「我想....这个应该算作求婚申请....订婚的事宜我也不了解,之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然后就是,不用现在就给答复。只是、只是现在不说出来胸口会很难受,先生不放在心上也行....那个,果然还是放在心上!」

大脑进入休克状态。

一位贵族小姐希望和我结婚?在得知我是个贫穷的农场主之后?没有任何接点犹如从天而降的立下誓言?我大喘着气,想要抬起的双腿死死地黏在地上。

后退几步合适,后退几步能让我逃出?几步都不够。

只有一个解释行得通,眼前名为莉莉安·弥里娜的贵族女性疯了。

熬过今夜便好,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但是,雪梨不会默不做声。

「为什么会看上这个男人?他是货真价实的一心沉浸在他的田地里的笨蛋,是个每天看着作物和它们对话谈心的蠢货,是个能为了几百r砍价演戏沾沾自喜的白痴——真得超级蠢....笨得无可救药,为什么....为什么贵族家的大小姐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雪梨那力竭的声音令人心痛。

「贵女雪梨....用更为平民的说话方式吧。克罗蒂亚小姐,上次与您见面是七年前了吧。能在这里遇到你莉莉安也很意外,没想到您的家人还会允许您与平民接触~」

「这和你无关。回答我的问题!」

「的确无关。克罗蒂亚家的大小姐似乎连基本的教养都忘记了。不过莉莉安也不在意所谓的礼仪,但现在我更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为一个无礼的巴掌发火。」

莉莉安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她的视线总是对向我,就好像我才是世界的中心。

「关于之前的问题,虽然没有必要向克罗蒂亚小姐解释,但说一下也无妨。」

莉莉安的视线在我和我脚前的地面间游走,她继续说道:

「黑龙先生花了不过一小时颠覆了我的故事,通过故事理解了我的迷茫、烦恼、疑惑以及不安。莉莉安从未想过自己会恋爱,认为那是遥不可及之物....但今天我遇到了,真正能理解自己的人,在将来的某一天一定能理解我的人。」

「那只是你自说自话....」雪梨的话语中没有气力。

莉莉安摇头,说:

「他拥有远超大部分贵族的独特见解,话语如同针刺挑起我的痛楚。本以为自己会被真话刺伤,但那并不疼痛,无论先生用何种粗暴的言语诉说,他仍是抱持着最大的诚意的!像这样说出来,我更加清楚这份感情是什么了。

我想呆在他的身边,一直,一直和他闲聊,体验生活。若先生愿意在闲暇之时交流我的作品,我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我一直对自己的作品很坦诚,我希望自己能对这份情绪同样的坦诚。」

她深吸口气,似是要跟在场的所有人宣誓:「我喜欢黑龙先生!喜欢到想和他结婚的地步!——」

我那安逸的世界快要癫狂破碎。必须停下,我得想办法踩下刹车,即便这辆脱轨的列车仍在高速行驶。

「莉莉安小姐,您的...倾诉对我来说太过沉重。更何况在下认为到了明日,您就会觉得今日的自己愚蠢且越乏远见,一定会极为后悔现在说出这番话。所以,我会把这当作顺应庙会气氛的玩笑话。」

「我很清醒。胸口的这种悸动根本没法用文字描述,但我能明白。我是认真的,先生。」

我知道她是认真的,但这是没有理由的认真,太过怪异。

「在下见识短浅,不知道弥里娜家族有多厉害,但贵族大人们我是高攀不起的。我想您理所应当能理解身份上的差距,莉莉安小姐。」

「那为何您和克罗蒂亚小姐同行?」她金色的瞳刺穿了我的软肋。

我回答不出。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就必须考虑在一旁浑身发颤的雪梨。即便考虑了,这个问题也是无解的。

「先生不会有任何负担,对庞大的家族没有兴趣,那便不要好了。莉莉安呢,其实...其实只要有个平整的书桌,有纸笔就足够了。要是您想确认心意....要我吻您多少次都可以。平坦的胸....胸部要是有兴趣的话....也请....」

我一个闪身躲过她要抱住我手臂的身子。

「冷静点,莉莉安小姐。任何一个重大决定需要时间沉淀。您从我身上感知到的某种悸动绝对跟恋爱没关系。深呼吸!」

我自己也在深呼吸,不这样就无法思考。

「我身上的诸多毛病会让您当即打消这个想法。就像您之前看到的,我可是变态啊,差点爱上自己的女装变态,前去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变态,你跟着我想必会受到难以想象的耻辱....我睡觉打呼噜、踢被子!有起床气,没好吃的饭会骂人....还有我最喜欢欺负人,以欺负人为乐!」

我这边可是在不要命的自爆,试图停下她的疯狂。

「若能呆在您身边的话....一些过激的事也可以...但是莉莉安很怕痛,先生要是能轻一点就好了。」

......

......

我没法说服她,她是如此坦诚,如此耀眼,哪怕面对一瞬的自己都竭力而为。

「现在就闭上你的嘴,你这个不要脸、不知羞耻的女人!!你应感到羞愧,身为贵族却不检点。我不会同意的!为什么你会和黑龙结婚,你一点都不了解他,你跟他相识不过一小时,和他见面不过几分钟,却喊着结婚...喊着....!」

雪梨大口喘着气,想要出声却没法出声。

「是的。莉莉安确实不知廉耻,但我根本不在意所谓的贵族女性的矜持。一点都不想错过,命运已经我领到此处,剩下的需要自己争取。」莉莉安顿了顿。「另外,和先生结婚需要征求他本人和他的家人的同意,请问克罗蒂亚小姐是黑龙先生的家人吗?」

「不是。」雪梨不甘心地说道。

「那便是出于情理上想要干涉莉莉安?您是先生的伴侣?还是说已经交换了订婚戒指?」

「不是...都没有....」

「这样啊~那请问克罗蒂亚小姐有什么资格阻止莉莉安向爱慕的对象倾诉爱意?」

不愧是追求合理性和完成度的创作者,莉莉安这番话滴水不漏,而且论谁听都是符合人情与常识的。

结束了。这之后一定会有什么发生改变,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这就是我的谎言的极限,我一直在逃避着某种可能性?别太抬举自己了,黑龙,身份是不对等的。

闷响从胸口传来。一下又一下。

疼痛?

是疼痛的,更多的是精神上。

「为什么才十分钟不见....你就能让贵族家的女孩要求跟你结婚!?为什么你的身边总能冒出我不认识的女孩!让娜、桑蒙....你一次没跟我提过,是不是还有!你说啊,为什么不说话啊.....!这样避开视线什么都不说我也不能拿你怎么办——」

她的拳头敲打着我的胸口。她并未流泪,却比泪水落下还要悲伤,还要痛苦。

耳中的话语变得模糊。

冰冷之物和燥热之心同时侵蚀着我。

「为什么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混蛋,你就是个吃人心的混蛋!!——」

力竭的身子如同脱线的人偶坠入黑暗,我伸出了双手,却猛然一收。

为什么会这样?

雪梨被莉莉安托起,靠在她的胸前。

「「姐姐!!」」桑蒙和让娜冲过来。

她像是陷入沉睡般平稳地呼吸着。我的心如同烂泥般搅合着。

「.....交给我吧。」

我让莉莉安放开手,一把抱起雪梨,让她的脑袋靠在我的胸膛上。

没什么能形容我现在的感受,对于一个放弃理解的人来说,真挚的话语也是徒劳。心中混杂的情愫更多的是悲伤,我很悲伤。

为什么世人赞美的亲吻带来的并非幸福,而是某物破碎的前兆。

「我打算参加花火大会,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满天的烟火心情也会好些吧——」

「前辈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吃人心的怪物』,姐姐说得也没错。这时候竟然还能这么淡定地说出这种话。」

「淡定...是吗。我或许....只是害怕听到别人的心声。」

我站在群星穿起的系带之下。

「明明一直在追寻着?」桑蒙看着沉睡中的雪梨,确信地说道。

「你眼里的我是这样的吗。」

「大家都这么觉得。」桑蒙背过身子。

我开始怀疑自己追寻之物,是田地中见到的光芒还是人们的幸福笑容在吸引我?

莉莉安背着手站在我身旁,做着可爱的表情。她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就算拒绝。你也会跟着我对吧。」

「是的。」

徒劳的确认得到了徒劳的回答。

「先生的演绎结束了?」她又问。

我冷漠地看着她,她避开视线,在短暂的相处中头一次拒绝了视线触碰。

「对不起....」她说。

「莉莉安,你完全没打算向雪梨道歉对吧。」

「是的。因为莉莉安没错,这份爱意没错。先生是最清楚的。」她又变得充满活力,被某种亢奋的情绪包裹。

「你清楚说出这种话是很容易让人记恨的吗?」

「坦诚表露自己的不足比伪装虚假的道德来得好,至少对先生我是这个态度。」

「我可是很讨厌和脑子转得快的人说话的。」

我擦去雪梨眼角旁的澄透宝珠。

——遇见我对你来说没准是不幸。

可悲。我就是引发悲伤的人。

抱着雪梨向着和香一坂道走去。

同行者多了一人。

雪梨躺在在我的怀中,恬静平和,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轻盈的呼吸从指尖淌过,浓密的睫毛盖住她的双眼。那模样似是在熟睡,但我分明感受到一股碰撞的气流,犹如热空气与冷空气在彼此消磨,激起,向上,不断地向上。

仅仅是风而已。

我背起她,让她的脑袋靠在肩上。

——这样就看不到她的脸。

如此想着的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松了口气。

我们朝着狂欢的源头走去。在人影与人影的夹缝中,我更感受到那股激荡的气流正肆意冲撞着我,狂焰试图让此处唯一的不合群者同化。

然而我是冰冷的,停滞的,无论走上多少步,被多少热情澎湃的人们簇拥,我仍是冰冷的。

所以从这一刻起,我失去了留在此处的资格。

我凝结住身边的空气,用绝对的寒意将我的伙伴同样冰封在这镜中的世界,她们透过并不澄澈的冰面观看着人们的狂欢,却没法感受到同样的快乐。无论她们的拳头如何敲打,冰面都无法破碎。

她们的言语囚禁在冰窖中,在寂寞的空间中回荡。

多么无趣,一个被忧虑而击垮的人毁了一切乐趣。

我不想成为扫兴的人。

「呼哈——!莉莉安,你一登场,我们的庙会就变味了。」我对着身旁同样格格不入的莉莉安叫嚣着。

「您总是把自己放在别人之后。」她如同阐明结论般说着。「自我中心的人活得更快乐。」

「为什么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就像您之前说的,我也在透过故事了解您。这是彼此的不是吗。」

「以为能轻易的理解一个人是傲慢。」

「了解和理解所需的不一样。莉莉安的傲慢是与身俱来的,我觉得这是我的性格优势之一,至少在您面前我也有勇气挺起胸板....」莉莉安紧握的双手放在胸前。「人与人理解需要的是耐心和希望去理解的心,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别太在意她的话,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的。说服自己也需要时间,尤其是说服当下混乱的我。

「够了。太烦了,麻烦不要跟我说话,莉·莉·安·小姐。」

「但我想更多地和先生说话。」

「我说了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让我很烦!」

一旁的桑蒙和让娜注视着我和莉莉安,她们自始至终默不作声,也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生似乎很心急,是因为克罗蒂亚小姐吗。」

「说了别和我说话....!」

「嗯。听先生的。」

莉莉安说罢,真的闭上了嘴。

她谨慎地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距离如同衡量关系的尺码,绝非无比亲密之人,却也不是陌路人,她就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近乎与我的步伐同步地走在右侧。

莉莉安令我抓狂,令我烦躁到想抠破自己的头皮浸入冬日结冰的湖水中。

我确实理解她,在那个名叫「魔勇斗」的奇幻故事中,我知道她作为旁白在思考什么,理解她作为创造者所追寻之物,明白她为何而愤怒、为何而退让、为何而喜悦。

但是,我还是不理解她,在我发泄似的批判后,她所作出的一切举动令我费解。她那释然的态度、幸福的笑容、坦诚的对话我一个也没法理解。

这一切最终归结到一个显而易见的词上——喜欢。

我明确地表明自己是讨厌她的,对她的态度严苛且暴躁,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这位贵族家的小姐对着我说出「喜欢」二字。这并非我对她不够了解,这根本和了解与否无关!

我自认为足够了解雪梨。而她现在正趴在我的背上,没有意识。

雪梨所做的一切同样令我费解,她似是用尽浑身气力般甩着巴掌,撕心裂肺的质问着我。她从不会做这种事,她一直是善良纯真的。

她就像是....套用着雪梨的躯壳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某人。

突如其来的转变是因为「喜欢」吗?那请告诉我理由,让我信服的理由,我到底有哪里是值得她人喜欢?

恐惧。

压迫心头的恐惧。

难以言喻的恐惧。

自出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一点点吞噬着我。我感到身边的熟识变为怪物,我们的对话、脚下行进的道路、身边掠过的风景都变成某种漆黑之物,消融在一起,不分你我的融化着。

我明明是能理解她们的,想要扮演一次保护公主的骑士的雪梨,沉浸在幻想和魔法中的桑蒙,看似脆弱实际无比坚韧为同伴着想的让娜,我太清楚她们在扮演中感受到的喜悦从何而来。

因我与她们共享着时间!感受着同样的情绪!

我应当是了解的.....

但我不行。这是巨大的未知,或许究其一生无法探寻到的未知深渊。心生退意,我的双腿不自觉地变快,想要撒腿就跑。

「先生,您走得太快了。」

「阿....嗯。早点到那也好。」

「您说过不想和莉莉安说话的。」

「....这很有趣吗?莉莉安,戏弄我很有趣吗!」

「如果您认为莉莉安的初吻只是戏弄的话,我绝对有资格对先生发火。」

我的喉咙在燃烧,水是浇不灭着火焰的。

过热的大脑仍能理解莉莉安说的话是对的,是完全正确的。是我在愚弄她,她有发火的权利。

「抱歉....暂时别和我说话了,我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我咬着嘴唇。「没准是疯了,可能过会就好了,冷静会....」

「听先生的。一定会好的。」

我试图抛开令我烦躁不安的种种情绪,耗费不短的时间最终与当下的自己达成了协议。

在众人升起的火焰中,我心中的冰窟轰然崩塌,甩开了萦绕于身的寒冷。唯有此刻,我感谢庙会的气氛,它拥有让人在今晚抛开一切纵情狂欢的魔力。

我与我的同行者们直到熙熙攘攘的一坂道才开始正常的交流。显然,作为异端的我恢复正常后,她们也能心无旁贷地享受庙会的最后时光。

「如果前辈一直郁郁寡欢的,我的庙会之旅也会蒙上层阴影勒——」桑蒙正用她的可爱和活力驱赶着人群(男性)。

「人在受到出乎意料的惊吓后出现大脑休克症状也是可能的。我的情况只是休克症状稍稍延后了而已。」

「喔~~是呀是呀,有女孩子突然扑过来亲亲确实会吓到呀~喜欢到现在还跟着呢可真是了不起。」

桑蒙完全不在意莉莉安就在一旁,她突然转过身指着我:「前辈的浴衣是桃粉色的!」

「烦不烦。我的人生早变成黑墨色的了。这庙会的空气里一定掺了某种不会挥发的酒精,根本就是疯子的殉教场!」

「莉莉安没有疯哦。遇到先生的时候有点疯狂就是了。」

「我让你不要说话,还要我说第三遍吗。」我瞪着莉莉安。

「嗯~听先生的。」

.....

她不怕我,根本不在意我暴躁的态度。我是拿这个莉莉安女人没办法了。

「哎...算了,那个,让娜也说句话吧,活跃气氛的话来一句——」

「好...好的!西西里娜也会努力的,虽然不是现在...以后绝对会努力的,至少要在店长心中留点位置。」

「你是哪里来的偷心贼吗!话说不要沉浸在故事里的设定了....」

核武器在我心头的草坪上爆炸了,让娜还是这么一副天然的样子。

「阿~真是受不了你们。」我呼了口气,与糟糕的自己正式告别。

「不就是发生意外状况接个吻吗,又不是我的错,而且男人的吻根本不值钱!嗯嗯,我那么在意干嘛,有什么必要在意?你们也是,都别在意,根本没必要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哈哈哈~自我说服万岁!!」

「前辈打算用同样的说辞对姐姐说吗。自我说服之类的。」

.....

「没准她醒来的时候就失去记忆了,也没准醒来看到花火大会就感动得忘了!就是这样。很好,结束了,我可以放宽心享受庙会了。」

「那个....我的初吻很廉价吗。」莉莉安问。

「我不管。别问我。感觉不爽的话直接揍我吧。」

「「「......」」」

观「潮」的游人们站在防洪堤旁,那足有十几米宽的和香一坂道被两侧的人流占据,漆红色的临时护栏将一坂道宽敞得中间部分留出。当我们真真切切地进入其中,成为观潮者的一部分,又发现人们如切块蛋糕般被更多的木栅栏分割。

再往前两步便能迈过地上的白线,我们被结实的人墙拦住。

「要是能早点来我们还能抢到个好位置。」

「前辈,你这是在向谁抱怨呢?」

出于各种原因我们迟到了。

我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放在莉莉安身上。她的公主裙在庙会中极为扎眼。

「先生要怪罪于我吗?」

「.....你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是最令人火大的。」

「先生明明清楚这不是莉莉安的错的。」

「啧....」

她清楚地知道我心中的判断是另一件让我火大的事。

面对已然站定的位置,我们又怎能毫无礼节的依仗蛮力挤进去。望着层层人墙,我们立在原地为之犯难。难道庙会之旅注定要以不完美的姿态结束?

正在这时,呼喊声传来。我寻找着声音——在我们右侧不远处的兰姨正在招手。

我嘴中重复着「借过借过」,道歉之语廉价地甩出,艰难地抵达兰姨所处位置。

脚下的位置堪比处在层峦叠嶂中段的宝地,用沙漠中的湖畔形容它的珍贵更合适。几位体积庞大的壮汉向兰姨打了声招呼便从我们身旁掠过,我这才意识到守护这福地正是他们。

「还带占位置的啊?」

「兰姨我呢,讨厌和生人挤在一起。」她打量着我。「虽然可靠的伙计们在身边也不错,不过还是小黑龙在旁边更有意思~」

「你的伙计听到会哭出来的。」

「我刚才对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太直爽了吧!

败此所赐,我们得到了绝佳的观赏位。这不是贴近漆红栏杆的特等席,却是绝对的中央位置。至少能轻松将左右之景纳入眼中。长长的坂道尽收眼底,这种视野拓宽的感觉让我一阵恍惚。

一直以来,我专注于身边的事物,我的双眼能关注的也只有身边的。

「店长....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