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睑里漏下一缕光,叶语下意识地抬臂挡住眼睛。顿了少顷,等到眼睛适应了光亮,意识稍许清明,他睁开眼环顾四周。

令人安心的淡淡麝香,熟悉的高档檀木家具,尤其是房间中央的棋盘以及放满书架的棋谱,这是韩叔的房间。

两个老头坐在棋盘前对弈,仙风道骨那位心思一点没在棋盘上,每隔一会儿就要朝床榻瞅一眼。叶语与韩叔对视数次,但对方总是瞅一眼就继续杀棋,好像没有看到叶语的苏醒。

韩叔最近几年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这点叶语是知道的。

叶语故意咳了两声,韩叔表情一喜,骤然扭头,一声清脆的嘎吱声响彻房间。

“嗷,我的老脖子……”韩叔按着脖子俯下身。

他对面的老人咧嘴笑:“你看你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年纪大了,要注意跟身体好好相处,不要动不动就来个扭脖伸腰的,一把老骨头谁吃得消?”

气度不凡的老者教训完对方,才懒洋洋地扭过头:“你小子醒了?”

叶语抱拳:“晚辈见过韩叔、林叔。”

“行了,躺病床上的人,别瞎跟我客气。”

叶语从床上坐起身,头脑十分昏沉。试着回忆最后的景象,他想起了那些佩戴鬼面具的士兵。

“我昏迷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吗?”

“陈总管三令五申不让你进奇珍仓库,你倒是从来不听劝。”林叔从棋盘抬头瞪了叶语一眼,“擅闯仓库不说,还跟着那几个奇术犯跑到溶洞。你不知道那地方设了机关,用来预防特殊情况么?”

叶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按着阵痛的脑门:“话说回来,我昏迷多久了?”

林叔“啪”地把一颗黑子拍上棋盘:“不久不久,刚好赶上饭点吧。这盘棋杀完我跟老韩吃晚饭去,你也给我跟来。今天不帮我把饭钱结了,别想回去。”

“唉,叶儿是被那几个奇术犯给绑架了,这也怪不了他。”韩叔打圆场。

“堂堂渡云卫特使,居然被三个女娃打得找不着北?我说小叶子啊,怜香惜玉是美德,但不打女人,可就是性格缺陷了。”

当时初入地道不熟环境,突然袭击时又很悲催地撞上了彼苍族的鹿角,导致被三个异邦女子一顿暴揍……这种糗事怎么可能跟自己的长辈分享嘛。他可不想被林叔笑话一辈子。

对了,说到彼苍族……

他一下子翻身坐起:“韩叔,奇珍仓库下面有……”

林叔挥了挥手,打断他的叙述:“行了叶儿,不该管的事儿就别去管,那边好得很,啥事儿也没有……”

“不,我亲眼见到那里关着一位彼苍族的少女。”叶语很坚持,“凌霄法律白纸黑字写了,彼苍乃凌霄友邦,不可……”

“叶儿!”林叔一拍棋盘,白子黑子弹到半空,噼里啪啦落地。

房间有一瞬死寂,林叔面无表情地起身,留下狼藉一片的棋盘。

“饿了,吃晚饭去。”

-

一老一少走在入夜的港区,韩叔偏头看看叶语,这小子蹙着眉,显然仍为刚才的事情感到气恼。

从小时候起叶语就达到了喜怒不露于形色的境界,见过的人都夸他懂事,又不哭又不闹;只有韩叔知道,这叫生闷气,闷气生久了会憋坏肚子的。

韩叔察言观色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叶儿啊,你林叔年纪大了,脾气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

叶语眉头更皱了,凹出一个川字。

“叶儿啊,我也明白你的心思,我小时候也有个大侠梦,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痕……真可谓痛快,对不对?可年纪大了,才知道这江湖是灰色的,不分黑白。既无极恶,亦无全善。私自绑票彼苍族固然不对,但玄武局也有苦衷。龙临港能网罗天下奇诡不是没有理由的,塔楼能高万仞,但它背后的阴影也会随之生长。”

叶语长叹一声,苦着脸:“韩叔,别给叶儿灌大道理了,您到底想告诉叶儿什么?”

“叶儿啊,韩叔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跟你说,凡事都要想开点。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好些外邦客商看中的就是龙临港的特殊货品,没了这些货,他们在龙临港买的东西可就少得多了。与焚勍的连年战争耗去了凌霄大量的国力,若失去了外邦贸易的支柱,不可能既维持广袤的战线,又让百姓安居乐业。”

韩叔挠了挠脑袋:“龙临港确实干了违法的买卖,但这是为了凌霄百姓的福祉。你韩叔嘴笨,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叶语叹气:“韩叔,这种道理叶儿当然清楚,但你们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弄得我像是个陌生人。”

“这确实是叔几个不好,但……林叔跟总管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你性子太直,想事情老想成一个疙瘩。叔也不多说,你也冷静一下。”

“知道了,叶儿会反思的。”

一老一少在路口站定,相顾无言。韩叔在寒风里咳嗽,叶语的长袖随风拂动。

远端的港区灯火通明,悠扬的丝竹乐声即使在港区灰暗的这一面也能听见。那是专供外邦客商游乐的霓裳区,在港口生意火热的旺季,笙歌甚至能彻夜不息。

“还记得十年前带你去白玉京的那会儿,刚好赶上圣上的寿辰。咱们在恨别岭那儿往山上张望,那可真是张灯结彩,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排场。叔当时就想啊,要是天天能看到那样的景色该有多好。”

韩叔背着双手面向万家灯火,褶皱的手掌与瘦削的肩头,岁月已经带走了这个男人有关年轻的一切,正将他推向万物的必然。

“可惜你叔本事不大,劳碌了半辈子也没混个好官当当,最后只能连累你跟我跑到龙临港来。”

“若不是韩叔,叶儿此刻早已身死,又怎能站在这里。在叶儿心中,您永远是值得我敬仰的长辈。”

“韩叔,叶儿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溶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老一少相互扶持过十几年,叶语的固执韩叔都看在眼里,他也就不再坚持,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跟你林叔是名义上的监督,但龙临港主要归陈总管他们管。把你送过来的时候陈总管跟我说过,你们触发了保护机制,所以都被弄晕了。”

“究竟是什么保护机制?”叶语追问。

“听说只有陈总管知道机制的启动方法,总管用它来确保被保存在奇珍仓库的货品不会被盗走。”韩叔话锋一转,换上教训的口吻,“叶儿,这个你就别想了,那是陈总管操心的事儿。”

“那几个奇术犯跟彼苍呢?她们会怎么样?”

“据我所知,那三个异邦女娃按律自然是要押往兼蓄营,至于那位彼苍,她……她明天就出发。”

叶语默不作声地远眺远港夜景,夜风中的身姿挺拔而孤傲。

他记得彼苍少女为他割断绳索时脸上小心而又认真的表情,那不加掩饰的神情不是随便就能伪装的,笨手笨脚的动作更是毫无习武经历的人才做得出来。若不是她最后凝聚出的水之刀刃,她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小姐。

她理应是他这样的人保卫的对象,如今却要为一个与她不相干的国家而失去自由。

最后他叹了口气,扭头望向韩叔:“我能去看她们一眼么?”)

-

“我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关起来了。第一次睡得好好的被人套了头罩绑到斐洛岚,第二次在深渊骑士令人憎恶的船舰上看了半个月大海,这一次在溶洞睡了一觉就被抓回来了。”

伊莎贝尔坐在房间角落,脑袋倚着墙壁,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关起来了。第一次睡得好好的被人套了头罩绑到斐洛岚,第二次在深渊骑士令人憎恶的船舰上看了半个月大海,这一次在溶洞睡了一觉就被抓回来了。”

“跟你们混在一起,总是没有好运气。”伊莎贝尔最后总结。

艾丽莎瞥了对方面前空空的面碗:“可我看你挺喜欢牢房的伙食呀?”

天之涯对待犯人十分人道,一行三人加上鹿都被关在同一个大房间里,布置颇具天之涯的古韵,晚上还有卫兵给送饭。牢饭是一种古特凯尔未曾见过的汤面,剔透的面条叠在汤汁里,上面还撒了一些碎葱提鲜,香气溢满整座房间。

只是四位少女脖子上都被戴上了禁魔项圈,这样根本没心情吃饭。南希盯着汤面的袅袅热气发呆,里面的面条一点没动;艾丽莎用天之涯的筷子一圈圈搅拌汤面,很是无聊;唯有伊莎贝尔面前的面碗干干净净,汤汤水水什么都没剩下。

“哼,无论被困在赤沙领的荒漠还是天之涯的牢房,保持充沛的体力都是最重要的事情。”伊莎贝尔理直气壮地解释,用调羹指了指房间一角,“你看看人家,一点精神压力也没有,要的就是这样的洒脱。”

鹿从面碗里抬起脑袋:“因为阳春面做得真的很好吃,我以前从来没有吃过。”

南希捂脸。这都是些什么人呐,一个比一个能吃,感觉自己没救了。

这时房门被人叩了三声响,守卫打开房门,换了身墨色衣袍的青年踏入房间。

“卫队长?你来做什么?”伊莎贝尔很惊讶。

顿了顿,她脸上浮起坏笑:“难道说……你被上司罚了,所以来这里撒气?”

叶语摇摇头:“身为渡云卫特使,无论何时,在下都有权探视犯人。”

“又来了,总说渡云卫特使,我们这边又没人知道渡云卫特使是多大的职位,根本毫无危机感嘛。”伊莎贝尔耸了耸肩,“嘛,这也不重要了。正好你来了,跟我们说说,按照我们犯的罪,大概会判个什么?”

“你们会被送到白玉京接受审判。”叶语的回答言简意赅。

“有没有可以提前透露一点的事情?”伊莎贝尔满脸求八卦。

叶语的视线依次扫过在场的几名少女,但有意避开了鹿。

“你们是奇术犯,会先被送到兼蓄营,如果对凌霄有利,那就留下将功抵罪;如若毫无裨益,那便从重处罚。这是我所知道的程序。”

“多谢啦~不过那位船长已经告诉过我们了,你这个消息几乎没什么用。”伊莎贝尔叹了口气,“话说回来,你大晚上特意跑到牢房,就是为了见犯人们最后一面?”

叶语盯着伊莎贝尔没说话,双方深情对视半天,气氛愈来愈暧昧……

咕~某人的肚子发出了悠长的鸣叫。

满屋凝重顿时化作尴尬,伊莎贝尔非常不淑女地笑出了声。叶语挠了挠后脑勺,终于想起自己从昏迷起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的事实。

“那个,如果不嫌弃的话……”一片寂静之中,鹿把自己的面碗向叶语的方向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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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嘛,原来是被赶出来了,饭都吃不起了,所以来这里蹭牢饭?”伊莎贝尔幸灾乐祸地插着腰。

叶语默不作声低头吃面,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没动鹿那碗吃过一半的面,但如龙卷风般扫荡掉了南希那份没动过的,此刻正在消灭艾丽莎的那份。

“少说几句吧,他也挺可怜的。”南希说。

“可怜?你是在同情他么?拜托搞清楚状况好不好?”伊莎贝尔瞬间炸毛,“我才是那个最可怜的,自从看到侍骑的信号弹之后,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出演砸了的喜剧。我已经受够这份屈辱了!凭什么我要跟你们一起在离圣都不知道多远的地方蹲监狱?”

“这只能证明你根本不是合格的至高之剑,追杀我的另一位至高之剑比你尽责得多。”艾丽莎回应。

南希缩在墙角,无视她们的日常争吵。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她的注意力放在埋头吃面的叶语身上,努力思考脱身的方法。失去了自己的侍骑之后,她必须依靠自己。

这地方的守备并不严密,如果没有脖子上的封魔项圈,逃出去不是难事。但逃出去之后的事情呢?

即使她们逃出龙临港,她们仍然没有回到古特凯尔的方法。既没有知道古特凯尔方位的水手,也没有一艘满载补给的大船。传送魔法同样行不通,她没有任何确认出点的方法,传送术的目的地完全随机,她不认为这一次还有足够的好运幸存。

随着一阵鲸吸百川的吞咽声,叶语放下面碗,抹了抹嘴角油星。

“诸位,在下今天来到此地,是为了尽可能地为你们做些什么。虽然能做的事情有限,但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在下都愿意帮助你们。”

“真的吗?”鹿双眼放光,第一个举手,“那我想请叶大人跟总管说,让他好好照顾我的父母!”

“好的,我会跟总管说的。”叶语点头。

“既然是能力范围之内,能不能把这东西解开?”伊莎贝尔的要求更加现实。

叶语露出为难的表情:“为了防止你们使用奇术,不得不使用这种禁制。在你们抵达兼蓄营之前,它们都不会被解下。”

他又转向倚在桌边托着腮的艾丽莎,后者抬头对他笑了笑。

“我嘛……我没有什么要求。”

不等叶语的视线扫过来,南希猛然了想到某个被忽视的同伴。随后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她们离开这里的唯一契机。

“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她现在正在龙临港里,她叫露莲,也来自古特凯尔,最开始与我们同行,但后来分开了。我希望能跟她见一面,有些话想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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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语走后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卫兵再次打开房门。当露莲迈入房间时,三位少女脸上浮现起各异的表情。

“我以为那家伙只是嘴上说说呢。”伊莎贝尔都快忘了露莲的存在了。

“你们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招惹上了天之涯的卫兵?”露莲在她们身边坐下,语气略带愠怒,“我在原地等了你们好几个小时,最后才听说你们被抓的消息。如果不是刚才有个好心的卫队长,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先别管这些,你身上带着银元吗?就是斯朱盎之前给我们的货币?”南希催促。

“带着。你们一直没回来,所以我没有动它们。”她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但在这里,你们要银元有用吗?”

南希伸手接过,而后做了个让在场的人咋舌的举动。她用力咬破自己的食指,将血滴在银元上,涂抹均匀之后,再很快地用袖子擦掉。

“你在做什么?”伊莎贝尔大惊。

“现在没办法使用魔法,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创造出点。”

“什么意思?”

“你真的学过魔法吗?”艾丽莎插话,她最先明白南希的想法,“想要建立魔能层面的联系,最方便的方法是直接灌入魔力,除此之外就是分离自身。而论到分离自身,血就是一种最好的媒介。也就是说,涂抹上南希的血液后,这块银元变成了传送魔法的出点,在最坏的情况下,她可以用传送魔法把我们送回船上。”

南希用袖子把银元擦干净些,递给露莲:“露莲,麻烦你去找到深渊舰团,把这块银元混在包裹里,再把包裹还给深渊舰团。记得一定要让他们收下。”

露莲点点头把银块收好:“我不明白关于魔法的事情,但如果它能让我们免于从几千尺的高空坠落,我会去做的。”

三人将分开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露莲交代了一遍,露莲也将白天收集到的情报告诉了三人,比如这座监狱位于龙临港北面的角落,沿路遇到的看守并不算多。

“所以说,你们现在跟彼苍少女关在一起,明天就要被送到首都受审?”一向淡定的露莲也变了脸色,“这可真是太棒了,你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原因很复杂,况且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该如何离开这里。”艾丽莎表情肃穆,“现在我们的处境与斐洛岚那会儿相似,要想办法把脖子上的东西弄掉,否则就只能在天之涯度过余生了。”

“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船长有些奇怪么?但凡是个正常的船长,不至于连几个人的补给都抽不出来吧?他那样急着把我们送走,就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伊莎贝尔补充,“在我的印象里,深渊舰团很少离开既定航线,他们就像鲸群一样绕着古特凯尔溯游。”

环绕古特凯尔遨游的异教徒简直是对主神的挑衅,为了清理深渊舰团,依特诺教廷组织过强大的飞空艇舰队,双方在古特凯尔沿海数次交战,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发展到后来,鉴于双方谁也无法彻底消灭对方,双方暂且放弃了大规模战斗的想法,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三位少女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到鹿的身上,对方疑惑地歪歪头,脸上泛起一点小小的红晕。

“那个,你们这样盯着鹿,鹿会有一点不好意思……”

“话说回来,那个乌尔究竟要鹿做什么?”伊莎贝尔小声,“她可能会点魔法,但她也只是个会魔法的少女而已。如果他想要一个魔法师的话,他还不如直接买下南希,那样性价比还高一些。”

“她也戴了项圈不是吗?那个鹿角肯定不是装饰品,彼苍族跟常人不一样,或许有某些独特的地方,甚至比古特凯尔的魔法师更加强大。”

“咳咳,在你们继续讨论之前,能允许我说句话么?”露莲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之前来通知我的那个卫队长,把这个东西给了我。”

她从衣兜里掏出某样东西,确认外边守卫没在盯梢后,把它展示给在场的少女们。

一把银色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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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的码头失去了白日的喧嚣,月光下的海面荡漾着银色碎屑般的波涛。但在码头角落的某座仓库,通明的灯火照亮了码头下方的帮工。

数百人在货堆之间来来去去,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每个人都明白这里的交易上不了台面,所以绝不招摇,维持着极端的秩序。陈总管发布了命令,这片区域被暂时性地设为禁区,龙临港布置了卫兵看护财产的安全。

深渊骑士与龙临港伙夫将一箱箱货物从靛蓝弧光号搬入库房,这些货物就是用以支付的筹码,一部分是铸好的银元,还有一些来自古特凯尔的奇珍。专门的账房先生严苛地清点着货品,确认没有任何损害凌霄帝国利益的情况发生。

乌尔与陈总管坐在一旁的小楼上,梨木小桌放着精致的茶点,陈总管享用得很悠哉,但乌尔一口也没动。

“一开始咱其实很怀疑舰团的支付能力,毕竟舰团从来没有涉及过特殊货物的交易,而且过往的交易也没有涉及太大的数额。”陈总管手捧茶杯,杯盖与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轻响,“以前有一些人试图通过这样那样的方式赊账,不防着点不行呐。”

“‘深渊舰团睚眦必报’,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对于敌人我们绝不怜悯,但对于交易我们同样讲求信誉。”

“乌尔大人,既然交易已经达成,咱有一件事实在是好奇得紧。你说过买下彼苍是为了救您女儿的命。但您要如何使用彼苍呢?彼苍族的奇术确实很厉害,但我从没听说过彼苍族能够起死回生的传闻。”

“不是光靠彼苍族的奇术,还要加上一些独属于古特凯尔的秘方。这就不需要总管的关心了,舰团可以处理好一切。”

明白对方不希望透露太多,陈总管点点头不再多问。

“跟乌尔大人合作很愉快。咱是最讲人情的,您买了彼苍,就是龙临港的贵客,日后若是还是其他需求,您尽管告诉咱,咱一定为您多多留心。”

“那就有劳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件事儿。”陈总管浮夸地一拍脑袋,“您知道今天港区抓住的几个奇术犯么?”

“这似乎是龙临港自己的事情吧。”

“咱们说得明白一些,玄武局调查过了,那几个奇术犯都是古特凯尔人。而当日进港的古特凯尔船只仅您一艘……”

乌尔明白对方指的奇术犯是谁了。他微微蹙眉,很迅速地下了结论,不必去管她们死活。

“她们不属于深渊舰团,只是我的乘客。龙临港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不必顾虑舰团。”

“感谢您的理解。维护天之涯的安定是最重要的事情,法律对奇术有极其严格的限制。”

“先不提这个,我已经支付了货款,希望总管准备好自己的货。”

“放心,咱是最讲信誉的。等到这儿清点完毕,明日卯时,您把船开到港口,彼苍就给您完好无损地送到。”

-

“好了,我来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艾丽莎满脸严肃。

三位少女围坐桌边,鹿也凑在一旁旁听。鉴于狭小的牢房不太有可能避人耳目,少女们干脆就让鹿也一同听着了。

桌面上用筷子围出一个简易的方块,靠近方块边角北面的位置被放了一只面碗,碗里插着四根调羹,姑且是拼凑成一个简易的战术地图。

“计划的第一步是离开这座监狱。既然我们有了魔法,制服外面的士兵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艾丽莎盯着代表监狱的面碗,“不过按照之前的经验,他们有很大可能察觉我们的魔能波动,然后追杀我们。所以我们使用魔法迅速地离开这里,然后就不能再用魔法,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混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获得暂时的安定以后,我们才能进行计划的第二步,离开龙临港。这是我们找机会回古特凯尔的先决条件。”

“可以考虑一下之前的秘道吗?如果想要悄悄离开,那里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南希提议。

“我们所有人都在那座溶洞昏迷,但却没人知道溶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造那个设施的人应该不会只布置一道防线,也没法预料对方有没有因为我们的缘故封闭通道,那条路基本可以排除掉。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不应该继续从那地方逃跑,应该选择其他路线碰碰运气。”

稍一停顿,艾丽莎继续说。

“我们不需要与露莲汇合,按照刚才约定过的,此时此刻她应该在监狱周边等待。等我们冲出监狱之后,她会默默跟上我们,所以这个计划只考虑我们自己。”

“结合露莲侦查到的情报,想要离开龙临港,大致有三种选择。”艾丽莎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随后抓起碗里的四根调羹。

“第一是从龙临港周边离开。龙临港是一个半军事化的港口,周边大部分区域都被围了起来,也因此守备不会太多,可能就几支巡逻队。”调羹在艾丽莎掌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用它们点了点西面放着的第二只面碗,“但西面必须排除,你们应该记得露莲说的话,那个方向有一座海军驻地,去那里是自寻死路。”

“之前我注意过,很多设施都有老化的迹象,这座港口已经矗立很长时间了。围墙的维护是项费力的工作,尤其是这种大型的设施,工人肯定会偷懒。如果运气好找到围墙的缺口,或许我们能逃出去。但如果找不到,万不得已时我们也能使用魔法破开围墙。”

“这之后我们可以前往鹿提到过的那座隐蔽港口,看看能不能偷出一艘足以远航的大船。我相信在我们的魔法下,那些鸿人很难阻止我们。”艾丽莎把所有调羹扔进桌角远端的第三只面碗。

“以上是我认为可能性最高的,有问题可以提出来。”

“找到一个缺口然后溜出去,这跟老鼠有什么区别?你没有更巧妙的方法了吗?”对于这个有损身份的逃脱计划,伊莎贝尔十分反感。

“你可以留在这里慢慢‘巧妙’。”艾丽莎揶揄。

短暂停顿以后,调羹又在艾丽莎指尖飞舞,被挪到了筷子阵的西面:“第二种方法是正门,它是龙临港连接内陆的唯一通路,很招摇,但也不是没可能。如果我们能混上某辆出去的马车,或者混入某些商队,我们仍有机会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离开。”

“但我们不知道龙临港外的情况,而且去那边的距离太远,所以这个计划的风险比较高。”

“第三种方法是从海路离开?”伊莎贝尔问。

艾丽莎摇了摇头:“海路可行的可能性不大,我们当然可以劫持一艘没人的船,但别忘了龙临港的舰队,我们的船在离开港口之前就会被守军击沉。”

“如果露莲成功了,那我们可以试着随靛蓝弧光号离开,这是第三种方法。”艾丽莎耸了耸肩,“我们只要找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画上传送法阵,等到靛蓝弧光号离港,就启动南希的传送魔法。只要能在船上藏上一段时间,我们就能回到古特凯尔。”

“最好等到靛蓝弧光离开龙临港一段距离再传送,要是龙临港的海军察觉了我们的行为,那我们就是真正的完蛋了。”

“这个方法风险很大,所以它是备选方案,如果其他计划都失败了,它就是我们最后的底牌。”艾丽莎最后总结,“以上是我个人认定的优先级,有问题的可以提出来。”

南希举手,向鹿的方向瞟了一眼:“鹿怎么办?”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毕竟都是同一牢房的犯人,不好好帮扶一下确实说不过去;唯一的问题在于,她们还不清楚鹿的立场。

“鹿,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来的话,我们很欢迎你。”艾丽莎问。

鹿摇了摇头:“谢谢你们,但我呆在这里就好了。”

“为什么?跟我们相处的时候,你好像一直很不积极。”艾丽莎盯着她的眼睛。

这一次鹿没有移开目光,她抿了抿唇,似乎已经准备说出自己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