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魔法的本质是撕裂空间的连续性。这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做法,在传送魔法最初被开发的阶段,曾导致很多优秀的法师为之丧命。

时至今日,所有法师在教导学徒传送魔法时,都着重强调过设置出点的重要性,因为没有确定出点的传送法术等同于自杀。在大多数情况下,传送法术不会将人传送到某些奇怪的地方,比如身体卡进建筑墙面,或是下半身跟水混合之类的……但它将人传送至刚好不会摔死的高度约等于零。

打个比方,地面是零米,天空有数万米,而传送法术随机传送的距离便在这几万米之中诞生。幸存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一,99.99%的可能都是从高空自由落体然后‘piaji’摔成纸片人。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设置出点就代表绝对安全,出点的安全必须严格确保。再打个比方,你把出点设置成自家客厅,结果某一天地震了,你家变成一片断垣残壁;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你像往常一样施放传送魔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南希一行穿过空间裂缝再度现身,稀薄的冷空气灌入他们的肺中,几乎冻伤他们的气管。

裂缝在他们背后消散,于半空停滞半秒,他们开始了坠落。

南希与艾丽莎紧紧相拥,伊莎贝尔一手扯着瑟尔默一手扯着露莲,五个人头朝下刺穿苍灰的云雾,下坠速度在重力作用下逐渐加快。

坠落过程恒久般漫长,迎面而来的冷风令他们睁不开眼,头脑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是,命运并没有垂青他们。身处离地数百米的高空,他们正愈来愈快地冲向死亡。以这样的速度坠向地面,唯一的结果便是粉身碎骨,传送法术不过稍许延缓了死亡的过程。

看着远方地面逐渐深化,南希索性闭上眼睛,任凭耳畔风声聒噪。她紧紧抱住怀中的黑发少女,仿佛再也不愿与她分开。

临近死亡,她的大脑反而一片空白,也许是吓呆了,也许只是单纯的坦然。

唇边忽然有了湿润的触感,南希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艾丽莎淡淡地微笑着,笑容很纯静很美好,褪去了所有的故作成熟。

她温柔地托着南希的脸颊,唇瓣微颤,比出了那三个字的嘴型。

-

斯朱盎倚着船舷,仰头张望远方乌云密布。

那是乌尔船长离开深渊舰团的方向,可怕的气象灾变正在肆虐。短短几天内复仇之海两次发怒,这是极其不祥的征兆,令人心头覆上阴霾,船员们的士气都很低落。

但斯朱盎知道,这不仅仅是天气原因。自从奥蓓朵尔走后,靛蓝弧光号似乎缺少了灵魂。前几天航程里大家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工作,吹着海风唱着船歌,晚饭时还能开些粗俗的玩笑。但没过几天大家慢慢变得沉默寡言,莫名的哀伤情绪在每个角落肆虐。

没人提起船长的女儿,好像她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艘船上,但也没人从奥蓓朵尔的笑容里走出来。有些事情很纯净很美好,只要别撕掉那块脆弱的帘幕。

斯朱盎伸手抵在心口,五指紧紧掐住衣料。

十几年如一日的海洋生活,奥蓓朵尔已经成为这艘船的一部分,她不仅仅是船长一个人的女儿,她是整艘船的守护天使,是它不可割舍的一个部分,是他们这些船员在困顿航行中的精神寄托。

靛蓝弧光号启程前的黎明,所有船员都被召集到甲板,乌尔船长把他前往荒芜堡的计划和盘托出,并允许一切不愿前去的人留下。但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

他对奥蓓朵尔有好感,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喜欢美丽的事物。奥蓓朵尔当然也清楚,但她很大方地没有避嫌,仍然把自己的笑容分给所有人。

那样温柔、温柔到令人心痛的女孩,纯净得如同海平线尽头旭日的女孩,他希望能娶为妻子的女孩,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斯朱盎用力抹掉眼里的泪水,抬起头仰望苍穹。

在模糊的视线中,数道身形刺破苍灰天际从天而降,身后拖着浅淡的云雾轨迹。

不是吧?思念过度,都产生幻觉了?

斯朱盎赶紧抹了把脸,天边的坠落物仍旧没有消失。

在他哑然的注视下,人影们像标枪似的直插入海,激起白色的浪花。

-

斐洛岚堡垒陷落三天后的傍晚,一封书信被送至万仞顶点的先锋营地。

读完书信的希柯恩面色没有任何波动,将信件伸到烛火上焚毁,随后一如往常地率队巡视难民营。归队时他下令召集所有军团长,对他们秘密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

当晚,希柯恩取出珍藏的高档羊皮纸,亲自提笔起草了一份措辞恭谨的书信,派遣一名机灵的斥候送至万仞顶点。斥候临行前他再三嘱咐,一定要将信件亲手送到斯太尔手中。

信中希柯恩对斐洛岚平原的惨烈战斗只字未提,但提及了两位至高之剑可能的去向。除此之外,鉴于至高之剑此刻处境的特殊性,希柯恩希望斯太尔能允许他进入万仞顶点,亲自跟他说明情况。

两小时后,送信的斥候通过重重盘查,那封信件至少试过三次毒,才被呈到斯太尔的桌前。读完书信的斯太尔脸上不露形色,将书信收好交给手下的书记官保管。

据依特诺教廷内部的消息,教皇亲率的大军正在赶赴孤风领的路途中,准备彻底平定孤风领的叛乱。情报网灵通的希尔家族显然也已得知教皇出征的消息,在此刻前来示好,显然是在惧怕教皇的雷霆之怒。

骄傲如希尔大少爷也不得不慑服于主神的权威,这让斯太尔感到十分快意。

读完信笺,斯太尔美美地睡了一觉,把希尔家族的斥候晾到次日凌晨,才给出了简短地答复意见,表示愿意接受希尔家族的觐见,让他早做准备。

-

维克托推开荒芜塔顶的大门,走向房间中央的大床。

少女安静地躺在华贵的大床上,皮肤苍白如纸。她已经极度虚弱,好像随便一阵风都能让她就此长眠不醒。

“我就要死啦。”少女扭头,对维克托露出一个微笑。

“对不起。”维克托在床沿坐下,伸手握住少女冰冷的手掌。

遭受重挫的死灵军团当然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恢复攻占堡垒的元气,他也不可能仅凭自己的力量驱动蚀碑碎片,一切都要归功于面前虚弱的少女。临行前他抽走了少女体内近乎全部的魔能,带着所剩无几的军队暗中前往斐洛岚,用魔能将每个遇上的活人转化为自己效忠的死灵。

“真是稀奇,你居然也会道歉。”少女笑笑。

维克托摊开手掌,黑色裂缝闪现,那块纯黑的菱形晶石在他掌心悬浮。

“这石头真丑。”少女侧头看了看碎片,就又垂下脑袋。仿佛它不是足以毁灭世界的造物,而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子。

“像这个世界一样丑陋。”维克托附和。

顿了顿,维克托轻声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的故事。”

少女有些意外地挑眉:“可我记得,当初说不想听的可是你哦?”

“如果你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故事了,你会被世界遗忘。我希望将你的存在延续下去。”

“拜托,不就是输了一场仗么,你就说出这样软弱的言辞。”少女略带不满地咕哝,“说什么延续他人的存在,这有什么意义吗?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他们呐喊过,挣扎过,痛哭流涕过,可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地是被人遗忘。荒芜堡主就高人一等了么?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给后来的史书留名,我宁愿我的名字被人遗忘。”

维克托低低地笑了。

“你说得对。”他自嘲。

“你拿到了碎片,或许你能做到历代荒芜堡主都未能做到的事情。”少女喃喃地说,“曾登上这座高塔,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只有那些已无可失去的可怜人。不要辜负我们的遗志,给孤风领带去安宁吧。”

少女从维克托掌心抽回手掌,呼吸逐渐低缓,再度陷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