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洛岚堡垒,金丝雀塔,空中花园。

泡在池里的南希用双臂支着池壁,默默打量着一旁的艾丽莎。

以需要清净为由,艾丽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为她搽精油的露莲。露莲搬来了一张软垫,绑好头发的艾丽莎舒舒服服地枕着自己的双臂,浴巾缠在腰间,露出光滑洁白的脊背。

露莲将精油抹在手心,搽抹均匀后涂在艾丽莎的脊背。

“你说你的计划需要用到魔法,但你应该注意到我们脖子上的东西了。”艾丽莎眯着眼睛,似乎很享受她提供的服务,“现在的我们跟你一样,用不了魔法。”

“这我当然知道了,我不会魔法也不懂战斗,但我知道怎么把你们脖子上的东西弄掉。”露莲说。

此言一出,南希的眼睛亮了,把目光投到露莲身上。

“每天早上,后花园都会补给必需品。”露莲压低声音,“下层的仆人会将补给品放在吊舱里,再用固定热气球载着补给品上来,这是每天的定量补给。但如果有什么额外的需求,我们也可以写下来,放进一只特制的小吊笼送下去。”

“大部分物品没有限制,比如说糕点、洗浴用具,有需求第二天就能送上来。但某些特殊的魔法造物,比如为水池供暖的晶石,就需要写上它的用途、使用者、使用时间和地点,会有专门的高等仆从审核。”

“你能让他们把项圈的钥匙送上来?我想这种东西应该不在名单上吧。”艾丽莎插嘴。

“我还没说完。侍女的工作是维护后花园,为新娘提供一切服务。这其中也包括了浮空花园吊缆的维护。空中花园使用的浮空石功率很大,但是魔能逸散极其严重,它会侵蚀金属,沾染了浮空石性质的金属会变得脆弱。为了应对这种情形,所有吊缆都被保护在特制的魔能镀层里,每天要给它填充一次反魔法晶石的粉末。”

“而那些晶石粉末都被储藏在后花园的仓库里。它们是淡蓝色的,正好与这种用来冰凉毛巾的冰系晶石的色泽相同。”

露莲从篮子里掏出一块淡蓝色晶石,展示给两位少女看。

“我把这些冰系晶石研磨成粉,掺入反魔法晶体的储藏箱里,再把等量的反魔法晶体取出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现在我已经有了一酒杯的量,如果能将它们涂在项圈上……”

“很遗憾,你的办法行不通。”艾丽莎扭头,“这个项圈是魔能造物,里面刻有一个术式,隔绝了外界的干扰。即使靠在一整块梭瑟瑞矿旁边,项圈也不会受到干扰,粉末的效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如果能够拿到魔能素液,我应该能把这些粉末精炼成魔药,魔药的效果不是普通晶体能够比拟的,也许可以冲破这个术式。”艾丽莎补充。

露莲的表情稍许明亮了些:“魔能素液是被允许的补给,有时我们需要自己调配一些药水。我应该可以搞到,但是量不会太多。”

艾丽莎点头:“假设我们恢复了使用魔法的能力,接下来要怎么做?”

“下一步要解决吊缆。因为我在反魔法粉末混入了充数的粉末,粉末的浓度达不到之前的要求。这些毫无作用的粉末被使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吊缆的质量应该已经岌岌可危了。”

“那些吊缆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如果能够破坏掉其中的几根,浮空石就无法承载花园的重量,这座花园会径直栽下,砸烂下面的军营。”

“所以说这就是你的计划?你想让浮空花园坠落,这样我们就能逃跑。但你有意识到这个计划有多疯狂吗?”艾丽莎用手肘支起身,转身望向露莲,“你觉得一个由血肉和骨骼组成的普通人,从近百米的高空跌落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露莲皱眉:“你没懂我的意思,我要让这个坠落过程变慢。维系浮空花园不坠的是吊缆与浮空石,浮空石会减慢坠落的速度,只要用稳定的方式切断吊缆,让它不至于头朝下坠地,这个计划还是有机会的。如果角度正确,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够一路漂到海面上,完全不会受伤。”

“在这座后花园的中心有一座主控室,希尔家族的法师在这里布置了魔力连接,通过操纵上面的按钮,就能控制浮空石的输出功率。上次维护的时候我偷看过,浮空石的功率还没有达到满额。如果在坠落的同时,提升浮空石的功率,我们有很大的机会幸存。”

艾丽莎知道这种主控室,通常用于大型魔能设备,比如魔导飞空艇。魔法的奥秘只对有天赋的人开放,大陆上的法师数量十分稀少,不可能给每一个魔能造物都配备专门调试的法师。因此法师们创造了这种用于简单操控魔能造物的装置,即使是不懂魔法的人也能操纵。

但在此之前……

“你有机会接触到主控室?”艾丽莎很怀疑。

露莲摇头:“我知道主控室的位置,但我没有进去的钥匙。或许用你们的魔法可以把大门轰开。”

“那么,假设你的计划成功实施了,接下来你想怎么逃走呢?”艾丽莎总能抓住话题的关键,“斐洛岚平原易守难攻,我们不可能穿越斐洛岚附近的山脉;至于海面,希尔家族的舰队会将我们围堵在海峡中。”

“用矿洞!”一旁南希轻呼,“记得吗艾丽莎?你之前跟我说过的,地下有着希尔家族的矿产基地,那里的洞穴错综复杂,如果我们能躲进去的话,就算是希尔家族也很难再找到我们的行踪了。”

“这正是我想说的。”露莲点点头。

艾丽莎短暂沉吟,她发现这或许是一个行得通的计划,如果每一步都不出差错的话。

-

笃笃笃。

敲门声骤然响起,翘着二郎腿翻书的奥蓓朵尔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下一秒来人打开房门,奥蓓朵尔一秒内恢复淑女坐姿,像模像样地用手指拈起书页,抬起无辜的大眼睛望向门口,就好像她在这边读了半天的书。

她的船长父亲走进房间,仍旧是那副硬汉的模样,很难从那坚硬的面庞上看出什么表情来,把三角帽随手挂上钩子,向奥蓓朵尔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一度陷入僵局。

沉吟良久,船长的目光落到桌上那本书上。

“我记得你以前很少读通俗小说。”他盯着那本书。

“我想读点东西,但我的脑袋有点晕,所以就挑了点轻松的。”奥蓓朵尔脸上不动声色,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

船长板着脸点点头:“我明白了。等到了斐洛岚,我会派人找一个治疗者,或许一点药能让你好起来。”

这是什么奇葩的父女寒暄方式么?怎么感觉像是两个被关在同一间牢房的囚犯,为了省麻烦而维持着表面的和谐,说错一句话都会被餐刀抹脖子?难道说这位女儿过去曾和自家父亲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误会?

“您有什么事吗?”顿了半天,奥蓓朵尔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什么事,正好路过,来看看你。”船长说。

他的话音没什么起伏,但她注意到他的拇指摩挲着食指,似乎有些窘迫。

啊咧咧?这话砸吧砸吧好像另有所指啊……难道说这是一个对自家女儿含有某种难以言说感情的人,只是这份感情太过禁忌,所以只能把感情埋藏在心底……

啊呸呸呸呸,想什么呢。

问一句答一句怎么说都太尴尬了,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她决定主动出击。

“父亲……您是在担心我吗?”她合上书,挤出一副扭捏的神情,抬眼望向对方的灰色瞳孔。

“斯朱盎今天找到我,说你有些奇怪,希望我来看看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她点点头,至少她现在知道那个青年叫做斯朱盎了。

顿了顿,船长抿了抿唇,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般开口。

“还有……这个东西,给你。”

他掏出一个小玩意儿递给奥蓓朵尔,后者双手捧住,小心翼翼地查看。

这是一只木雕,而且是一只颇具抽象派艺术神韵的木雕……通俗点来讲,就是根本看不懂雕的是什么,圆拱形的身体坑坑洼洼,只能从身体的四个凸起判断,那是某种动物。

木雕表面尚且温暖,那位船长一定把它在手心捂了很久。

“你跟我说过你最喜欢海龟,所以……这就是了。”船长双手插兜,讷讷地解释,“我知道雕得不太好看,跟海浪搏斗了太久,手指头不太适合做灵巧的工作了。”

奥蓓朵尔一愣,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吟游诗人在书里提到的,深渊骑士会雕刻木雕充作护身符。

暖流涌过心房,她抬起头,对船长露出真诚的笑容。

“谢谢您。”

船长微微瞪大眼睛,呆愣片刻,下意识地伸手探向奥蓓朵尔的脑袋。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那只手已经悬在奥蓓朵尔眼前了。

他急忙缩手,但奥蓓朵尔紧紧抓住了它,拉着它拖到自己柔软的发顶。她的小手细嫩,要用双手才能包住船长的单手;船长的却布满沟壑,皮肤因风化的盐粒而发白。

但她毫不介意,扬起脑袋对船长露出一个羞涩但温馨的笑容。

关心就要大声说出来啊,憋在心里没人知道,还会搞得自己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埋在心里的感情一文不值,她曾因犹豫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因此很深刻地理解这个道理,不想这位船长也如此悲催。

船长轻叹一声,僵硬的手指放松下来。

“我以前一直忽视了你,但现在……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他说。

奥蓓朵尔只能报以微笑。他终归会再次失去他的女儿,因为借宿于此身的灵魂有必须完成的宿命,这个灵魂必须离开。如果没有维克托的存在,或许她会留下来当一个乖乖女儿。

“你的事迹传遍了整座舰团,其他的船长都想见你,所以他们决定尽快召开议会,亲眼看一看你。”船长说,“但这要根据你的身体状况。除非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否则我不会带你去暗金旗舰。”

暗金旗舰?她的眼睛亮了。直觉告诉她,这可是一个收集情报的大好良机。

“议会最快什么时候能够召开?”她脱口而出。

“任何时候都可以,你想参加?”船长似乎被她兴奋的模样弄懵了,“多科特说你还需要休养,最好再多休息几天……”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奥蓓朵尔赶紧挤出笑脸,“其实我自己对复活的事情也很疑惑,也许议会能替我理清思绪。”

奥蓓朵尔的眼神很肯定,船长也不再反驳:“好吧,如果这是你的请求,我派人去跟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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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风领东部,复仇之海,远山瞭望者号。

毕肖普背着双手,透过舷窗凝视复仇之海。除了昨夜出现的紫月异象,今天的复仇之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午后的阳光洒在海面,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在他的印象中,复仇之海是一片异常宁静的海域,不常有恶劣天气,但每次恶劣天气都很棘手。当今荒芜堡主登基的那个月,复仇之海翻起过惊涛骇浪,这使得舰队损失了两艘小型帆船和十几名优秀的水手。

此处距离自己的雪原故乡不远千里,前几个月还能吃到雪狐肉与冰海鳕鱼,但带来的食材很快损耗光了,舰队只能从当地取材解决温饱。作为圣都的阶上侯、依特诺皇家舰队的军人,即使吃腻了每天的野菜与海鲜,也必须身先士卒坚守岗位,不能有半句怨言。

但有些无事的夜晚,他站在舷窗边上点起烟斗,远眺漫天繁星与幽暗深海在远端海平线交际,也会想起在圣都的妻子。临走前她跟他大吵了一架,因为她想在他回来的时候一起去一次送霜望台,但他没有同意,因为送霜望台的入场券即便对贵族而言也是很大的一笔开销,而他正在为了这个家努力挣钱。

驻扎在孤风领外海的唯一好处,就是每一餐都能吃到新鲜的海产。这些海产由与舰队同行的商人免费提供。由于连年战乱,孤风领沿海的渔业近乎瘫痪,未经渔猎的鱼类大肆繁殖。很多商人觊觎这片肥沃的海域,却又害怕战乱。而当他们为阿尔波利斯主教贡献了足够的金币,主教便会给予他们与皇家海军一同出行的许可。

当毕肖普的舰队从守望者港口驶向孤风领外海,商人们便可随军出行,待商船的货舱装得满满当当,再由海军分出一只大船护送回城。毕肖普不喜欢这些商人,但喜欢他们提供的金币。

出航前他私底下跟商人们提过关于舰队日常开销的问题,要求他们为此支付舰队一部分的维护费。这本是不存在于协议中的名目,不过他开出的价码很谨慎,没有人提出怀疑。

年复一年,他就这样一点一点积攒着财富,希望藉此还清债务,和她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为此他需要感谢依特诺教廷,如果没有这个职位,像他这样的被剥夺姓氏的贵族大概会沦落到更凄惨的境地。

数年前毕肖普还是一个普通小贵族的时候,依特诺教廷并不在乎海军的建设,他们认为飞空艇可以解决一切需求,使用船舰不过是徒增开支。不过少数有经验的将军看到了古特凯尔的薄弱之处:若是其他大陆有一支类似深渊舰团的大型舰队远道而来,仅凭布置在外海的少量飞空艇并不能起到太好的拦截效果。

直到德里安陛下登基,组建皇家舰队的提议才得以通过,毕肖普也为自己谋得了舰队指挥的差事。彼时的舰队规模不大,船只素质也差强人意,一般与少量飞空艇编成舰团配合行动。这些船只搭载了从飞空艇上拆下来的魔导炮,但舰队的主要任务不是战斗,而是侦查与预警。

时至今日,古特凯尔各座港口都组建了小型舰队,它们沿古特凯尔的海岸线巡逻,监视着深渊舰团,以及任何其他大陆船队的动向。

笃笃笃笃,熟悉的敲门手法将毕肖普拉回现实,他知道为他送餐的那位仆人来了。

“放桌上吧。”他没有回头,淡淡地吩咐。

来人踏着绒毯走进房间,脚步很沉稳,几乎听不见鞋底与绒毯摩擦的窸窣声。

毕肖普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异常,为他送餐的应该是一位跛脚仆人,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却十分有序。

毕肖普转过身,一位陌生的黑袍青年端着银餐盘,站姿犹如一个专业侍者,将托盘稳稳地放在桌上。

“远山瞭望者”号目前在海岸边进行警戒,警戒状态时悬梯不会降下,他是如何爬上悬浮在高空的飞空艇?又如何在不被哨兵发现的情况下潜入自己的办公室?

毕肖普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拔出自己的佩剑。如果对方想要杀他,早就该动手了,所以他认为对方想和他谈条件。

“你是谁?趁我还没有把你丢下船喂鱼之前,快说。”毕肖普盯着这位黑衣来客,他有能力直接呼叫警卫,无论对方是如何潜入这座房间,他都已经无路可逃。

“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应该抱有一颗谦逊且友好的心,尊敬的毕肖普大人。”青年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落座,熟稔得像是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如果我是你,我会让厨房再做一份午餐,邀请这位客人一同享用。”

“你知道我的名字?”毕肖普有些惊讶,眼角微微抽动。

“我还知道你的飞空艇叫‘远山瞭望者’,你的舰队从守望者港口出发,你有一个爱你的妻子,你向商人们收取了不该收取的费用。”

“不必担心,收起您那受惊的表情,请享用您的午餐,您可以边吃边听。”青年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对方放松,“炸大马哈鱼排、新鲜鱼生配鲸油、香草鸡油菌串,肉肠配烤洋葱块,再加苹果脆片充作饭后甜点,您的午餐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算是相当丰盛了。”

在毕肖普半信半疑的注视下,青年掀开罩盖,银质餐盘上摆着厨师精心调制的食材,鲜嫩的鱼排散放肉块的鲜香,淋上酱汁的生鱼片泛着微白的光泽,切块了的肉肠微微冒着热气。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预言系法师。所以我恰好对命运的轨迹有那么一丝……了解。”青年摊了摊手,盯着对面那位坚毅的中年军人,“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想成为紫晶侯吗?”

从起初的震惊反应过来,毕肖普手肘支桌双手合十,向青年露出哂笑:“难道有人敲开我的家门,跟我说某个地方埋藏着宝藏,我就应该听他的话抛下一切去找吗?你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

青年也笑:“但如果这个人说他有办法治好你妻子的病,或许你会重新考虑一下他的提议。”

他悠然地欣赏对方僵硬的表情,如数家珍地将他的过去道出:“毕肖普·威斯伍德,我说的没错吧。威斯伍德家族曾是显赫的大家族,直到家族的独子毕肖普迎娶了一位血统低劣的女仆。家族长老大为震怒,他和他的妻子被扫地出门,受尽贵族冷眼;更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妻子患有某种先天的疾病,她的呼吸道无法置于太过寒冷的环境下,所以她只能整天缩在壁炉旁边,没办法出去工作。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他身上,所以他不得不离开家乡……”

“再说一个字,无论你是不是该死的预言法师,我都会把你扔下船。”毕肖普一字一句地说。

“你难道不想和你的妻子一起,坐在送霜望台上俯瞰众生吗?”青年耸了耸肩,“我建议你竖起耳朵,因为你的机会来了。”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你应该知道在万仞顶点发生的破事了。”青年换了个稍微端正的坐姿,直视对方的双眼,“调查取得了新的进展,万仞顶点已经有确切证据表明至高之剑的失踪是有预谋的,这关乎希尔家族与深渊舰团的交易。出于不打草惊蛇的目的,斯太尔主教仅派我一人来到这里。我的任务是协助你救出其中一名被深渊舰团绑架的至高之剑,昂纳·安墨芬斯特。”

“你有什么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吗?”毕肖普问。

“很遗憾,作为隐藏在风光背后掌控全局的存在,我与我的同僚们皆是无名无姓的。但不必担心,你可以命令船员打开魔能探测仪,相信你会识别到某个独特的波动。那个波动就是我身份的证明。”

“我们会知道的。”毕肖普摇响桌上的银铃,马上就有两名卫兵冲入房间,一左一右把青年按倒在地。

一分钟后的驱核室,负责操控魔能设备的士兵领命,开启了探测仪搜寻魔能波动。不到十秒后,士兵从仪表盘上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长官,仪器在海域中定位到了至高之剑的魔能波动,与圣橡树令的波形一致。”他放下监听器,音调微颤,“长官,您的命令是?”

毕肖普扭头望向一旁的青年,他带着神秘的微笑,仿若一切都尽在掌握。

“您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圣都最好的预言法师吧?”

-

傍晚时分,暗金旗舰升起了旗号,整个深海舰团于一处峡湾停靠。

奥蓓朵尔套上了厚重的风衣,在船长的帮助下登上一艘小艇。艇上有两名船员,其中一个在船头点起火炬,另一个则划动船桨,小艇摇摇晃晃地朝舰团中心那艘暗金色的旗舰驶去。

很快他们与自己的大船渐行渐远,小艇漂浮在幽暗的海面上。周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从其他船只上赶赴议会的船长们。隔着海面所有人沉默地对视,但没人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奥蓓朵尔望着海面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小艇临近暗金旗舰。为了方便小艇的乘客上船,暗金旗舰抛下了一块浮动船坞,可供所有的小艇停靠。她看到了许多乘小艇而来的船长,有男有女,外貌各异,但都戴着船长帽,向她投来或友善或怀疑的目光。

“在这里稍等,我去和他们交涉。”船长叮嘱她,正了正帽檐,带着一名水手登上悬梯。

她默默凝视船长步履稳健地跨过摇晃的木板,顺着驳板登上船舷,与负责迎接的水手交谈。当所有船长都登上甲板,一名水手翻开了通往底舱的舱盖,领着他们往甲板下层行进。

事到如今,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来自什么家族。但她知道这位父亲很爱自己的女儿,只是不轻易表露出来。这让她有了点小小的负罪感,她不知道当这位父亲了解他的女儿早已消逝,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在她的哲学中,解决难题的办法,就是不去想它。

于是她把视线从船舷移开,余光忽然瞥见了某个漂浮在船壳边上的白色物体。

直觉告诉她这个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此地,于是她请求小艇上的水手为她拿到那个东西。

水手用船桨将它挑出水面,扔到船坞上。看到它的第一眼她就明白它是什么了,即使被海水浸泡许久,至高之剑的衣料依旧没有出现褶皱,圣白橡树威严依旧。

这是昂纳的长袍。

奥蓓朵尔当即对昂纳的结局产生了诸多丰富的联想。顾不上湿透的长袍沾湿衣裙,她马上开始翻找衣服的内袋,果然从里面翻出了一个防水布缝制的小包。

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字迹潦草,内容简明扼要:【来自命运】。显然不是昂纳的字迹。

读完最后一个字,她耳边轰地炸响,甚至产生了耳鸣。直到水手高声惊呼,迟滞的思维才反应过来。

那不是她的幻觉,旗舰真的发生了爆炸!

炽热的爆焰炙烤着她的发梢,几乎要将她卷下小艇。燃烧着的甲板碎片如烟花般溅射,落入水中腾起巨大的水花,浮动船坞四分五裂。

她看到一艘倒霉的小艇被折断的船舷命中,碎片贯穿了水手的胸膛,他握着断木坠入海中。

下一秒水手突然扑向奥蓓朵尔,强壮的身躯将她压在船板上。她快喘不过气了,捶打水手的肩膀,却只摸到了滑腻的液体。这种触感在她身为侍骑时并不少见。

水手用脊背保护了她,自己却被碎片贯穿了心脏。

冰凉的海水喷溅至小腿肚,背后也触到了逐渐上涌的水位。不知何时小艇被碎片打穿了一个洞,海水咕咚咕咚地占据船舱内部的空间。

显而易见,这艘小艇正在沉没。

她立即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试图推开水手,但对方的块头太过壮实,即使她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她的努力最多让对方稍微抬起肩膀。水位不急不缓地上升,好像在嘲笑她的徒劳。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死法,比如在荒芜堡顶被维克托割断喉咙,在战场上英勇奋战最后寡不敌众,为某个漂亮姑娘与人决斗最后不敌,或是一场简单的战斗中中了一支阴险的暗箭,再不济也是在甜风村的酒馆因饮酒过量醉死……

可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慢慢被海水淹没?哇靠,这可不是她想象中的死法。

海水漫上了她的后脑勺,冰凉的触感自头皮直抵大脑深处。小艇的下沉速度愈来愈快,数秒后她就要被海面淹没。

大部分的古特凯尔人不会游泳,因为内陆很少湖泊,基本没有需要游泳的地方。身为侍骑的她对游泳略知一二,但她不知道凭借此刻自己这副孱弱的小身板,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游到船舷边上。

海水灌进了她的耳朵,轻抚她的面颊,打湿她的衣裙。小艇终于彻底沉入水平面以下,她也随之被海水吞没。冰冷刺骨的海水拖着她沉向深渊,她的四肢无力地扑腾,呛了一大口水,肺部即刻传来针刺般的痛感。

意识临近消散之际,她的指尖摸到了某样柔软的东西,而后拼尽全力牢牢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