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安静地燃烧,昂纳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按住自己昏沉的额头,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扭头望向身旁小床,瞳孔一点点睁大了。

床铺是空的,菲莉帕不见了。

昂纳即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视线迅速扫遍房间,一片阒寂,唯有烛台静静燃烧。

身为至高之剑,他习惯性地保持极高的警戒性,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他唤醒。如果菲莉帕下床的话,他理应感知得到,更何况打开房门插栓的响动。

顿了顿,他忽然注意到挂在架上的外衣不知所踪,那是菲莉帕睡着后他亲手替她挂好的。

不要大惊小怪,也许她只是去上厕所了。况且按照菲莉帕的性格,她不太可能不告而别。他的理智这样告诉自己。也许是睡眠质量不太好的缘故,他的头脑昏沉,无法清晰地思考,暂时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昂纳决定等在房间,期望菲莉帕快点现身。

他在座位上度过了忐忑的一分钟,身下的座椅犹如灼热的铁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底的焦虑,对门外高喊:“伍德!”

没过几秒伍德推门而入,“您有什么吩咐吗,至高之剑大人?”

“菲莉帕呢?”他的声音明显加快,此刻的他顾不得隐瞒自己心底的焦虑了。

“下官刚才在甲板,好像隐约看到菲莉帕跟一个男人下船,去森林里了。”

宛若一道平地惊雷,昂纳再也无法故作镇定,径直揪起对方的衣领。

“什么样的男人?”

伍德显然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回应:“呃,很年轻,穿着审判官的黑衣,淡金色短发……”

“他们往哪里走了?!”

-

“请问,这条路真的对吗?我们是不是离飞空艇太远了?”跟在那名士兵后面,菲莉帕小心翼翼地问。

月光在乌云下时隐时现,这是一个阴冷的夜晚。士兵握着一束火把,他们正穿越幽暗的林地。

“不用担心,很快就到了。”士兵说。

他们走出了森林,来到一片月光遍洒的空地。

一道倩影独自站在空地中央,背对着菲莉帕,看背影像是正出神眺望远方林海,洁白的长袍在月辉下反射幽泠的光辉。她微微垂着视线,仿佛深陷思绪之中。月光洒在空地,也洒在她瘦削的肩头,照亮她肩膀处代表锐风左翼的图案。

“您看,她就在那里。”士兵说。

不需要士兵多余的提醒,菲莉帕早已认出了对方身上那代表翼使女身份的长袍,呆立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时隔多年,被抛弃的女婴与抛弃她的母亲再度重逢,她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久别重逢,面对这个自私地抛弃了她生命的女人?她是否会有什么理由?她心中是否亦有悔恨?

“母……亲?”最后菲莉帕试探着出声。

对方肩膀猛地一抖,明明是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这细微的动作在菲莉帕心中激起了涟漪。难道说,母亲也在害怕吗?或许她的心境也跟自己一样,分离时渴望相见,面对面时却又无可遏止地胆怯。

她朝母亲的背影迈出一步,然后再一步。她一步步走近她的母亲,眼眶中不知不觉渗满了泪水。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她想知道为什么母亲就这样将自己抛在战场等死,为什么母亲会在现在与自己相认,母亲又是怎样找到她现在的位置的……

无数情感在胸中纠缠翻涌,菲莉帕终于来到翼使女身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伸出手,探向对方的肩膀。

对方快如闪电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菲莉帕的手臂。她的手劲不小,菲莉帕惊吓之余缩手,被抓住的手腕却纹丝不动。

对方单手摘掀下兜帽,露出美艳的面容,炫目的火红长发流泻而下。卸下白袍的她身材高挑,比菲莉帕要高半个头,黑色紧身皮甲下的丰腴饱满得几乎要跳出来,是那种相当成熟的女性,若是出现在酒馆,绝对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真是惹人怜爱的‘女儿’,我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呢。”她的手掌抚过菲莉帕的脸庞,仿若收藏家抚摸自己的藏品,表情里写满了病态的狂热与戏谑。

此刻菲莉帕终于意识到,对方不可能是她的母亲。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她颤声。

对方没有说话,掏出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瓶子,黑色液体在其中荡漾。

“可怜的小小鸟很困惑,她还不知道自己落入了怎样的境地。”

菲莉帕竭力遏止住内心的恐慌,她明白对方恐怕不怀好意。

现在唯一的希望只剩下那位随她同往的士兵,于是她挣扎着扭头,期望那个年轻士兵能为她施以援手,可不知何时他早已消失,四面都是相似的黝黑林海,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跑。

对方缓缓地拨开了药瓶,一股奇异的气味散逸出来,菲莉帕熟识起源之森的各种药材,但她判断不出药剂的成分。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

“住手!”昂纳怒吼。

对方的动作一滞,菲莉帕挣扎着望向林地边缘,她的至高之剑站在那边,正朝自己狂奔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伍德。在最后一刻他赶到了,但已经来不及阻止既定的剧目。

对方娇笑一声,抬头望向昂纳,眼波流转着恶毒的光。

“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希尔家族向至高之剑献上真挚的问候!”

她掐住菲莉帕的脖子,当着昂纳的面,将那瓶药剂一滴不剩地倒入她的口中。

“不!”昂纳怒吼。

昂纳扬起左臂,狂暴的雷霆转瞬凝聚成雷矛,但不等投掷,后背突然一凉,顿时脱力。

他用剩下的力量转身挥臂,砸开了背后的偷袭者,自己也跪倒在地。那人被推了一个踉跄,一把锋利的匕首也掉落在地,不过他迅速捡起匕首后退几步,月光在刀刃上反射出了他的面容。

“希尔家族向您献上真挚的问候,昂纳大人。”伍德一步一步退开,漠无表情地望着半跪在地的至高之剑,将那把特制的匕首收入腰带暗槽。

“伍德,你……”力气正从伤口中抽离,连视线也变得恍惚。匕首上显然淬了毒素,他只能维持自己不倒下。

许多黑色的人影从幽暗密林中现身,他们都是苍翼鸢的船员,此刻他们手上握着寒光闪闪的兵器,投向至高之剑的目光只有杀意。昂纳在他们中看到了那位年老的船长,对方脸上漠无表情,甚至不回避他愤怒的目光。

“昂纳大人,我的命是希尔家族救回来的,他们掌握着异端审判庭的话语权。如果我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就会把我与我的兄弟全部交给异端审判庭。”伍德的语调相当冷静,好像不过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

“因为……这个,你背叛我?”昂纳怒吼。

伍德冷笑一声,又补充一句:“另外,我不想再充当一条任由权贵呼来唤去的狗了。伊斐大人许诺给我一座孤风领的庄园,只要我将这把淬了毒的匕首捅进你的后背。”

“干得漂亮,伍德,还有因特纽斯。”某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清脆的鼓掌声,那名年轻士兵从林地中走了出来,带着得胜者的笑容。他已经脱下了依特诺士兵的军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贵族衬衣,袖口绣着代表家族的纹章。

“人们说至高之剑是没有弱点的……我说我不信。人人都有弱点,只是有些人不轻易表露出来罢了。若是你足够耐心,你总能找到的。而您,昂纳大人,您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伊斐走到昂纳面前,双手撑着膝盖俯下身。那个被称作因特纽斯的女人抱着失去意识的菲莉帕跟在他身后。

“其一,您在不恰当的时机爱上了一个不恰当的人;其二,您在最紧要的关头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不过最重要的是,您在不正确的地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原本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但现在,我只能说很抱歉。”

昂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希尔家族对至高之剑的杀意恐怕很早以前就已萌芽,表面上他们对至高之剑言听计从,暗处却已准备好毒药与匕首,随时准备抹除他们的威胁。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的?”昂纳问。

“当圣橡树令最初送到万仞顶点的时候,你觉得是谁调派了苍翼鸢给至高之剑?而那位代为跑腿的队长为何如此巧合地成为了你的车夫?那位负责盘查的官员又为何在亲眼见过圣橡树令后放行?以您的智慧,应该不难理解吧。”伊斐微笑,“我们看重每一位至高之剑,也愿意与每一位至高之剑维持良好的关系。但我们的容忍同样是有限度的。”

“史甫瑞德将军会为此将你绞死,在这之后,依特诺教廷会让更多的至高之剑进入孤风领,将墨崔尔家族彻底毁灭。”昂纳冷冷地威胁,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色厉内荏。

“你知道当我跟史甫瑞德将军说我要杀你时,他说了什么吗?”伊斐摊了摊手。

“他大吃一惊,叫了出来:‘你疯了吗?谋杀至高之剑是株连整个家族的重罪’!”伊斐大笑起来,“哈,真是个饭桶。”

“最疯狂的决定恰由最清醒的人做出,放在任何时代都是真理。我才是万仞顶点的真正掌权者。还有,我不姓什么墨崔尔,我是伊斐·希尔,来自希尔家族,希柯恩·希尔是我的孪生兄弟。”

教皇陛下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希尔家族渗透了依特诺教廷,并且取得了足够的权力,足以架空真正的依特诺教廷,培植出一个傀儡将军。恐怕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很久,圣都的使者来来回回,但没有任何一个使者向教皇报告希尔家族的野心。显而易见,希尔家族妥善地封住了他们的嘴。

“你知道孤风领的情况很复杂。在这里杀掉你,然后伪装成努尔瓦纳的手笔,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伊斐微笑。

“教皇陛下会雷霆震怒,希尔家族会被连根拔起。”

伊斐摇了摇头:“得知消息的教皇陛下会跟发情的公鸡一样发怒,但他什么也查不出来。你的失踪将被怪罪到那个白痴史甫瑞德将军身上,他会从孤风领统帅的位置掉下来,被异端审判庭以莫须有的罪名绞死,而我,将成为万仞顶点的新城主。自此以后依特诺教廷在孤风领的势力将如风中残烛,而我的家族将借此掌控全境。”

“伊莎贝尔……”昂纳呢喃道。这位至高之剑是他最后的希望。

“哦对,还有教皇的小情妇,差点忘了告诉你。”伊斐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她跟你一样愚蠢,完全没有设防,现在恐怕正在送往斐洛岚的路上呢,我把她留给我的哥哥们享用。毕竟,至高之剑可不多见呢。”

“当然了,可不能就这样让你死了。匕首上的毒素不会让你立刻死去,你还有机会欣赏接下来我对你那可爱的未婚妻所做的事情。因特纽斯给她喝下的毒药很特别,它不会直接杀死她,那太不优雅了。它会慢慢地引她堕入黑暗,她的器官会在沉眠中慢慢衰竭,就像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睡美人。”

“等等,放了菲莉帕,我会答应你提出的所有要求。”昂纳放软语气。

伊斐并没有理会他,走近瘫软在女人怀中的菲莉帕,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像打量藏品一样细细欣赏。

“她真是一个尤物,不是吗?”他大笑。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白皙的脖颈,指腹缓缓向下,滑入少女的衣襟。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昂纳挣扎着起身,几次尝试却又摔倒。

伊斐砸吧砸吧嘴唇,连连点头:“好注意,等我享用完了以后,我就这么对待她吧。真的对这样一个尤物动手,真是令人惋惜呢。不过管他呢,以后我会遇到更好的。”

昂纳从怀中取出了白色的菱形水晶,拼尽全力高高扬起:“我是昂纳·安墨芬斯特,教皇禁卫军的至高之剑!我命令你们,任何忠于依特诺教廷的人,即刻将这个人就地正法!”

空地中只有他的嘶吼在回荡,伍德从他背后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圣橡树令也落入尘土。

在场的人曾经为依特诺主神的荣光而战,但此刻他们早已意识到,那虚无缥缈的荣光还不如手中沉甸甸的金币划算。

“啊,圣橡树令。它确实很漂亮,但它可不比黄金更重。”伊斐面露讥讽,“您真的认为依特诺教廷是这片土地的信仰么?我给随你上船的每位士兵都赏赐了等重于他们体重的黄金,大多数人都欣然应允。至于那些太过忠诚的,我将他们悄悄换掉了。”

“那么现在……”伊斐从怀中掏出小刀,刀尖一点点挑开菲莉帕胸前的衣料。

雷光乍现,伊斐狞笑的脸瞬间扭曲成一个很猎奇的形状,旋身倒飞而出。昂纳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用奔雷闪烁至伊斐身边,给了后者一拳,又用身体生生撞开劫持菲莉帕的女人,重新抱住了菲莉帕。

赶在士兵们反应过来之前,昂纳扬手掷出雷光,又是一道奔雷,他在一瞬间之间使用了两次高阶魔法!他与菲莉帕一同出现在林地边缘,于半空中在某根枝条上一踏,短暂滞空。

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像昂纳这样如此快速地连续释放奔雷,高阶魔法对身体的反噬极其严重,他的驱核几近紊乱,意识几近模糊。

胸膛模糊地感觉到怀中的温软,他咬牙,抬手第三次凝聚奔雷。

忽然之间手腕剧痛,凝聚的魔能彻底消散,昂纳如折翼的雄鹰坠落,但在坠落过程中翻转身体,紧紧护住菲莉帕,用脊背承受了所有下坠的冲击。

一片薄如蝶翼的刀片嵌在他手腕里,刀片明晃晃地反射着月光。他咬牙将它用力拔出,扔到一旁。

“干得漂亮,因纽斯特!”他听到林外伊斐高声喊,踩踏草皮的脚步声朝这里靠近。

菲莉帕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如他这几天许多次半夜梦回时凝望的模样,她睡着了,睡得很安详,让人不忍打扰。

昂纳紧紧拥着她,艰难地朝森林深处挪动。毒素在他的驱核与血管中扩散,他再也用不出第三个奔雷,也没办法支撑自己站立。

圣白长袍沾满泥污,身后腐殖层留下一道挣扎的蜿蜒浅坑。

最后他竭尽了所有的力量,只能找个树干背靠着。菲莉帕枕在他怀中,一束月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纤尘不染。他伸出微颤的手指,梳理她微乱的发丝,视线慢慢模糊。

临近生命尽头他想起了很多,他想起安墨芬斯特家族的祖宅,想起儿时用过的木剑,想起督促他用功的父亲与为他准备糕点的母亲,想起升任至高之剑时教皇亲自举行的盛大仪式,想起多年来他为依特诺教廷而杀掉的人……

但以上的所有都只是昙花一现,在他脑海中晃了一下便过去了。

他的思绪最终停留在了某个村庄的刑场。少女素白的身体暴露在那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下,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如今再度回溯,那时的他动机其实已经很不单纯,依特诺的荣光不过是托词,他只想保护那个少女,所以就那样冲了上去,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

或许……银色的头发,真的是依特诺主神的旨意也说不定。

伊斐与因特纽斯来到昂纳身前,前者用手绢捂着自己被打肿的左脸,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不愧是至高之剑,中了毒还有能力反击。你对你的未婚妻动了真情不是吗?我会把你的四肢全部折断,让你好好看看我是如何玩弄她,如何折磨她;而后,我会让士兵们一起享受这份乐趣……”

他转头望了望,身后空无一人,士兵们没有跟上来。

“伍德,他妈的你们在干什么?我花大价钱不是为了买一群饭桶!”他很不耐烦地大喊。

话音仿佛被密林所吸收,林外一点回应也没有,唯有风过树林的怆然声响。他又试着喊了一声,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因特纽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伊斐下令。

“不用去看了,他们都死了。”某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月光被浓密的云层遮蔽,因特纽斯点起了魔光术。一位身披黑袍的青年从他们来的方向穿过丛林,朝这里走来。伊斐终于开始感到恐慌了,他很确定士兵中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的步伐稳重而轻快,仿佛他已经无数次穿行于森林中了。他就那样走入魔光术的范围内,抬头对因特纽斯露出微笑,让光芒照清他的脸庞。

面前的青年双手插兜,面容明净无暇,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这种笑容伊斐只在两种人身上见过,一种是狡诈的政客,他用空洞的承诺与无情的诡计诱使他的对手掉入陷阱;另一种则是沉迷杀戮的审判官,杀人在他手下已经成了艺术,成了他生命孜孜以求的全部。

可这青年看上去哪种人都不像,他就像是普通的贵族子弟。但贵族子弟该出现在圣都的后花园跟漂亮小姐们说情话,而不是出现在孤风领偏远的森林里!

“你是……荒芜堡主?”伊斐颤巍巍地起身,突然想到了一种可以解释眼前发生之事的可能性,“你是维克托,对不对?你想干什么?希尔家族满足了你的条件,你……”

对方来到伊斐面前,将右手搭在他僵硬的肩膀上,对他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似乎想要宽慰他惊惶的心情。

“你认错人了。”他笑笑地说。

藏在斗篷下的匕首快如闪电地捅穿伊斐的下颚,他最后的惨叫变成喉咙里模糊的咕噜声。来人松开匕首,右掌轻推,对方如同一捆稻草般重重倒地,鲜血顺着匕首的血槽汩汩流淌满地。

下一秒,他随意地侧过身体,连续做出几个看上去不大雅观的姿势。

从侧面袭来的刀刃咻咻划破空气,却没有一把飞刀命中它的目标,全部噼里啪啦地钉在树干上。

这看似毫无常理的动作却让因特纽斯心生寒意,几乎握不紧手上的尖刀。

她是用飞刀的好手,可以将飞刀扔进重甲骑士头盔的窥视孔里,可这个青年甚至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就避过了她投掷的所有飞刀,难道说他可以透过其他方式视物吗?

“小伙子,很灵巧嘛,再接姐姐一轮飞刀怎么样?”她强压住内心的不安,从两肋皮鞘中飞快地取出新的刀刃。

身为渡鸦女妖曾经的高层,她就是用这一身飞刀本领处理掉所有登上女妖猎杀名单的依特诺倒霉蛋,而且只失手过一次。这一次就导致她不得不逃到偏远的孤风领,将自己的过去彻底雪藏,以免被红衣主教雇佣的杀手们追杀。

青年扭头对因特纽斯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趁我还不想杀你,快滚,自拔羽毛的丑鸟。”

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

他究竟是谁?

因特纽斯再也控制不住惊惶,短暂权衡利弊后,她转身朝来路奔逃。她的速度极快,闪转腾挪间已经退出十几米。

青年并没有追杀对方的意思,一眼不看逃跑的因特纽斯,转身走向树下的昂纳。

因特纽斯就快没入林间了,但她忽然回身掷了一波飞刀,旋转的刀刃如飞舞的蝴蝶,以诡谲的轨迹飞往青年。

青年适时停下脚步,轻巧地侧身。飞刀噗噗噗插在他身前的泥土里,因特纽斯算好对方步速的飞刀又没有奏效。

知道自己不是青年的对手,因特纽斯加快脚步飞奔,踪迹转眼消失在密林中。

昂纳看清了整个过程,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并不认识这个青年,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何要出手相助,究竟是敌是友。

青年缓缓走向他,他已经无力反击,只能将菲莉帕抱得更紧一些,好像这样就能保护住她。

匕首上的毒素开始扩散,体力与精神都已濒临极限,连支撑眼皮都变得如此艰难。昂纳试图记住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的面容,但他最终还是昏睡过去。

-

深夜的摄政王府阒寂无声,除了巡夜的士兵们,大多数人都已睡下。

数道人影于阴暗的走廊穿行,烛光下他们穿着神职者长袍,帽檐压得很低,扛着一只长方形的板条箱,步伐沉稳地穿过昏暗的回廊。

最终他们在一处房间门口停下,数名侍卫早已候在房间门口。神职者们摘下兜帽,露出不该出现在教徒身上的冷酷面容。双方相互交换了眼神,神职者领头人点头示意,于是侍卫队长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室内没有点灯,但仍然可以视物,某个发光物代行了烛台的职责。房间中央画着荧荧放光的神秘法阵,两位少女手牵着手并排躺在法阵中,表情安详沉沉入眠,甚至可以借着微光一根根地细数那些纤长的睫毛,看它们如何在少女的眼睑上投下阴影。

在场的所有人一时停下了动作,默默地凝视她们的睡颜,从这两名少女身上察觉了一种让人不忍打扰的纤弱。

领头人挥手示意,众人如梦初醒,各有一名手下上前,小心地托起少女们的脑袋,将一只项圈分别套上她们的脖颈。察觉到体温的项圈“咔哒”一声自动上锁,颈环中部的魔力通路亮起代表生效的红光。

这之后,侍卫小心翼翼地抱起两位少女,移到外面的板条箱里。

像这样的箱子原本应该用来存储诸如圣白橡树或是烛台之类的神职物品,但这口箱子卸下了内里的丝绒护垫以腾出足够空间,两侧暗处打开了数个透气孔,被他们用于存放人体,两位少女的身形足够纤细,可以侧着面对面放进去。

确认没有问题,神职者们合上箱盖,用铁扣锁牢。一个布置在箱内的消音法阵即刻启动,它能将箱中的声音压制到人耳几不可闻的地步,防止她们半路苏醒挣扎,泄露这行人的行踪。

领头人随手一抛,钱袋划过漂亮的抛物线落入侍卫队长掌心,表面的纹路细微颤动,发出钱币碰撞的清脆声音。

重新戴上兜帽掩藏表情,神职者们抬起板条箱,看上去就像是要为大教堂搬运神职物品的虔诚信徒。

他们沿着昏暗的长廊离开,月光沉默地洒落庭院,却没留下任何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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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黑衣的异端审判官踹开了史甫瑞德将军的房门。

届时将军正与既不漂亮也不婀娜但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妻睡觉,被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直到听到自家妻子杀猪般的尖叫,他才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一整队全副武装的异端审判官。

“别碰我爱人!有话好好说!”史甫瑞德将军双手举高,当即就被人按在地上,拷了个结结实实。

他怎么也想不到,刚解除了努尔瓦纳对万仞顶点的威胁,不过是一觉睡醒的功夫,醒来时的万仞顶点便已历经剧变。

孤风领异端审判庭的领导者伊斐·墨崔尔一夜之间杳无音讯,连带着两位至高之剑,至高之剑的未婚妻,以及泊尔珀斯诺的冰蔷薇。

这场离奇的集体失踪案令万仞顶点风声鹤唳。这几个人都是身份显赫的人物,牵扯到更高权力者的利益,任何一个出了差错,万仞顶点的高官们都别想全身而退。

鉴于史甫瑞德已被关入异端审判庭的地牢,万仞顶点大教堂的红衣主教斯太尔临危受命,代行了史甫瑞德的职责。他本就是以铁腕著称的性格,第一时间召集了军队的几个负责人,连续下达了数道命令。

他命令全城的士兵兵分三路,一拨依特诺士兵搜查整座万仞顶点,即使是下水道也不放过;另一拨则排查万仞顶点的周边,把难民营也找个遍,若有必要把难民营平了也行;最后一拨则是亲自从异端审判官中挑选的精锐,他们负责彻查驰德空港,调查港口内所有在港的飞空艇,以及飞空艇的登记情况,如有反抗者可以当场处决。

从拂晓至凌晨,斯太尔彻夜无眠,三路人马却没有任何消息。

等到第三天,民众都开始揣测云顶区究竟发生了什么,异端审判庭都开始怀疑斯太尔办事不利时,斯太尔不得不求助于孤风领境内最后的盟友希尔家族,传讯责令希柯恩对搜索行动给予支持。

斯太尔不知道的是,以异端审判庭为首,希尔家族早已在暗处开展行动。他们当然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对此做出了极其迅速的应对,两艘“飞蜥”级轻型空艇从最近的私人空港起飞,沿着苍翼鸢曾经的航线一路搜索。

最后他们赶赴苍翼鸢的停留位置,找到了停在密林中央的苍翼鸢。甲板上躺着观测手的尸体,船舱内部更是如同炼狱,有人封锁了所有出口,将剩下的所有船员屠杀殆尽。

从船员身上的创口不难推断,凶手是一位相当精湛的杀手,几乎都是一击毙命。更令人胆寒的在于,他甚至没有使用自己的武器,凶器信手拈来,死在厨房的厨师后脑插着厨刀,死在书房的书记官双眼插着自己的羽毛笔。

确认在场没有任何幸存者,一艘飞蜥停在苍翼鸢边上进行调查,另一艘飞蜥开始排查四周。很快,他们在林中空地找到了剩下的另一半船员,以及伊斐业已僵硬、尚未瞑目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