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外响起扭曲的笑声,巨尸扛着壮若古木的攻城锤,一下一下地撞击霜燃堡垒的城墙,每撞一下那张扭曲的脸都会发笑。撞击让堡垒为之震颤,几名弓弩手站立不稳摔下城墙,转眼就被死灵之海吞噬。

昂纳再度睁开了眼睛,菲莉帕跪在他身边,梨花带雨地望着他。

黎明前夕的天空燃烧起来,不朽级飞空艇腾起熊熊火光,底舱那道猩红的创口清晰可辨。经过方才努尔瓦纳那石破天惊的魔法,它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动力,整个舰身都在燃烧,那缓慢坠落的过程犹如一轮绝美的落日。

不朽级的烈焰照亮了战场,霜燃堡垒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那个英勇的掌旗官站在城墙上带领剩下的士兵们与死灵乱战;死灵源源不断地从城墙的豁口爬上,他挥舞大剑劈砍,不少死灵倒在他那令人生畏的剑锋下。但最后他被数杆长矛刺穿,跪倒在地失去生机。

战线一直退到庭院中央,仅剩的士兵与蜂拥而上的死灵缠斗在一起,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即使满身伤痕丢盔弃甲,连武器都已豁口,他们也要用拳头与牙齿与死灵作战。死灵的数目不断增多,依特诺军则是死一个少一个,但没有人后退。

伍德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也许是死在战场的某个角落了。最后的审判官小队保卫着昂纳,他们依旧保持着克制的精神,将任何冲向昂纳的死灵斩于剑下。但他们终究也是会死的,至高之剑的圣洁血脉对亡灵无疑于最可口的美餐,随着死灵数量的增多,审判官逐渐疲于招架。

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昂纳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菲莉帕一把扑了上来,用力抱住他,好像再也不想和他分开。

昂纳努力抬起右手,重伤的他动一动手指都痛得噬心刻骨,但他还是将手放到了菲莉帕的脑袋上,轻柔地抚了抚。

胸中澎湃着未曾有过的情感,他有很多话想对面前的少女说,却又无从开口。

顿了很久,他才苦笑了一下。

“抱歉,不能带你去看霜之挽了。”

“没关系的,只要有昂纳大人在身边就够了。”菲莉帕埋在他胸口,贪图温暖似的蹭了蹭。

最后一位审判官也被死灵扑倒,转瞬被拖入死灵大军中,惨叫声戛然而止。

菲莉帕忽然回身,将特奈瑟缇的锐风左翼握在掌心,低声念叨特奈瑟缇的祷文。围绕着雪发的少女,一道半透明的淡金色护罩逐渐浮现,死灵的刀剑与尖爪在护罩上抓出层层涟漪,却不可寸进。

死灵们发出愤怒的嘶吼,明明两个鲜活的肉体就在眼前,可它们却触摸不到!

炽热的温度几乎灼伤了心脏,少女紧咬牙关,清晰地感受到了内心的决意。

不想和昂纳大人分开……想和昂纳大人度过更多的、更多的时光……想跟他一起去看整个世界……

啪。

有人打了一个响指。

如此嘈杂的战场上,原本不可能听见,也不该有这声响指。

菲莉帕瞳孔猛地缩小,无可忤逆的魔能瞬间压迫,她身前的淡金色护罩破碎成无数块,死灵的刀剑从不同角度向她砍来。

最后的时刻,她紧紧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出现。

菲莉帕缓缓睁开眼睛,死灵的刀剑距离她的瞳孔不足一指距离,但停住了。她的眼角划过一道泪痕,双腿发软,坐倒在地。

死灵们恭谦地后退,忽然之间它们就对眼前的活人弃若敝履了。密密麻麻的死灵军团中间让开了一条道,一名黑衣人缓缓走来。他全身被斗篷所包裹,只露出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走动时除了脚步声,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病弱;手上没有拿着武器,也不像是藏了武器的样子,可光是面对着他,就让菲莉帕感到了极度的恐惧。那种原始的、面对危险的本能,让她战栗得发抖,难以呼吸。

黑衣人来到菲莉帕身前,双手支着膝盖,慢慢俯下身。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菲莉帕木然地点点头,这个时候出现在亡灵的军队中,除了荒芜堡主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很勇敢。我会放你走的。”

“那……他呢?”菲莉帕扭头望了望昂纳。

对方没有回答,那双燃烧着的眼瞳没什么感情流露,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走。”菲莉帕很坚决地说。

对方凝视了菲莉帕很久,眼神些微惋惜,从斗篷底下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轻点在菲莉帕细嫩的咽喉上。

黑衣人忽然察觉到细微的空气流动,下意识地抬起头,一台魔铠以巨灵神的气势从天而降,砸在他身后的死灵海中,将一群倒霉的死灵压成了肉泥!大地为之振荡,菲莉帕站立不稳侧倒在地,但黑衣人仍然矗立原地。

【给我……】

黑衣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魔铠用那钢铁的手掌死死抓住他,而后用力砸向城墙。

【……适可而止啊!】

黑衣人如一颗炮弹般砸入城墙,烟尘四溅,那坚固的城墙居然出现了裂纹。

菲莉帕撑着上身,愣愣地望着面前高大的魔铠,感到十分幻灭。

“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在城墙弥漫的烟尘中,响起了维克托不带感情的声音。

烟尘瞬间四散,维克托跟城墙镶嵌在一起,就像是被拍扁在玻璃上的苍蝇。但他状若无事地双手撑墙,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从城墙的凹陷中拔了出来。

【别搞得跟故人相见似的,我是来杀你的,拜托有点紧迫感好不好?】三号,也就是贝尔德,用他一贯的戏谑语调回答了维克托。

“我一直在看着你,也一直在等着你。”维克托不冷不热地说。

【是吗,难为老子游遍了整个大陆,下次请你在我的房门外等好吗?】

魔铠肩膀上的破城炮自动校准角度,指向刚从墙里拔出身体的维克托。径甲后方稳定器轰然落地,两门火炮一齐开火,破城炮里的炮弹足以穿透最坚固的城墙,爆焰吞没了维克托,因撞击而脆弱的城墙在炮击下,直接整面倒塌了。

“我记得你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你的第一选项永远是逃跑。”维克托的声音非常平稳。

一个人影从燃烧的倒塌城墙下走了出来,轻松地拍着斗篷上的尘土,好像刚才只不过是在硝烟弥漫的城墙旁走了一圈。

【那是对于不可战胜的敌人而言。你,是我必须亲手杀掉的人。】

魔铠的炮管再度对准了维克托,漆黑的炮口不带丝毫感情。

【记得那封信上是怎么说的吗?如果菲儿掉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破城炮二度击发,呼啸的炮弹命中了维克托的身体,但它们却像什么都没碰到般穿了过去,越过倒塌的城墙,于峡谷石壁爆炸,碎石四溅。

“愤怒与哀伤,它们会让人变得脆弱,你亲口跟我说过。”维克托说。

【你现在变成神棍了?只会用含糊其辞的话语逃避责任?我认识的那个家伙呢?】

魔铠站直身体,沉重的炮管从他肩头脱落。一般而言,魔铠的破城炮最多装载四发,再多就需要炮兵部队为它进行装填。没有炮弹的炮管不过是烧火棍,卸掉它能使自己的动作更加灵活。

“人总有不成熟的过往。”维克托回答。

【屠杀孤风子民,这就是你所谓的成熟?这就是你所说的为孤风领而战?】

魔铠傲然而立,钢铁的五指因紧扣而发出金属摩擦声。

【需要我提醒你吗?孤风领的人们都不敢将死去亲人的尸体下葬,因为他们害怕他们最爱的人会再度苏醒,对他们刀刃相向。】

“贝尔德,你其实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但有时候,恰恰是你的正义感限制了你的脚步。”维克托说。

【而你呢,你是一个念旧的人。就算到了烁星领,你却还在记挂自己的故乡,你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生活。孤风领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那是我的过往,比我所拥有的一切都重要。”维克托一字一句地说。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你一起回家,你应该死在贫民窟。】

维克托走到贝尔德面前,仰视着自己两倍高的魔铠:“你始终没有明白,对于重大的变革而言,很多东西是可以舍弃的。”

【吼吼,真伟大啊。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在乎你的变革成功了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

贝尔德缓缓抽出了背后的重剑,剑尖沉重地点在地面。

【男人之间的约定,是一定要遵守的。】

剑刃微旋,贝尔德怒喝一声双手握柄,巨剑沿着弧线一路劈开大地,挑向维克托。这一剑用上了他的全力,即使对面同样坐在魔铠里,估计也一刀两断了。

维克托站在原地没动,他两腿之下的地面被剑锋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巨剑穿越他的身体,但他却毫发无伤,好像刚才根本没站在那个位置。

用力过猛的贝尔德无法收招,维克托朝他伸出手掌,虚无的黑色魔能凝聚成一只巨掌,如锁具般牢牢锁住了魔铠的上身,甚至在铠甲上摩擦出金属交击才会出现的火花。

而后他握紧五指,转身将魔铠扔向一座燃烧着的哨塔,整座哨塔都被坚硬的魔铠砸穿。贝尔德与碎石一同从哨塔另一边穿出,沉重地砸落地面,翻滚了好几圈才止住。

维克托的双手都化成了无实体的魔能之爪。他用左臂举起贝尔德掉在原地的巨剑,右臂并指为掌,往剑身中央用力下划。战争魔铠的武器全部用特殊工艺锻造,即使劈开精钢也不会有所损坏的剑身,此刻却留下一道炽红色的印记,从中折成两半,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自上而下,以极快的速度劈开了它。

贝尔德抖落身上的碎石,缓缓撑起身体。他的铠甲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划痕,但他像没受什么伤一样站直了。

“三年前的圣都城外,你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依靠魔铠,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维克托扔掉那已成废铁的断剑。

【至少……十年前我以前认识的维克托,不会对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动手。】

贝尔德骤然发力,地面在魔沉重的踏击下产生了裂纹,他几步来到维克托面前,振臂挥出一拳。

气流爆射,劲风卷倒了靠得太近的死灵们,菲莉帕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不得不伸臂护在眼前。

“自始至终,这就是我一个人的战斗,这由不得我。”不带感情的声音荡平了四周的喧嚣。

烟尘散尽,维克托站在原地,仅用一只魔化了的手臂,挡住了魔铠的全力一击。

他用力握住魔铠的手掌,力道之大使那只钢铁臂铠沿着他手指的纹路深深凹陷进去;而后他将魔铠往自己的方向一扯,贝尔德竟被拉了一个趔趄。

“麻木不仁、漠视牺牲、毫无道义,这就是所谓主神治下的世界。”

维克托站在魔铠手臂侧面,向上一个膝顶,魔能构成的实体重击手臂的关节处,魔铠的右臂即刻弯向一个很奇怪的角度,表面的沟渠不再亮起猩红的光。

贝尔德以暴力扭断了那只被钳制的手臂,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横扫维克托的上身。

劲风席向维克托的耳边,他半蹲旋身,避过挥臂的同时右腿顺时针扫过地面,竟将数吨重的魔铠扫倒在地,一整套动作犹如在自家后花园般闲庭信步。

“这是一个绝望的轮回,并非人力可以撼动。若是想要将其阻止,就必须拥有超越人性的力量。”

贝尔德扑腾着试图重新站立,维克托握住魔铠右腿,用力将魔铠扔进城墙根部,砂石混杂烟尘四处溅射。

“如果非要有人做出牺牲,才可燃起燎原的第一颗火种,那我便以身饲火。”

维克托缓步走向那堵破碎的城墙,贝尔德正试图从墙面裂缝中起身。维克托用力一拳,魔能实打实地正中魔铠胸口,将他往裂纹中又按了几寸,胸甲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我不希望……更多的人重蹈孤风领的覆辙。”

维克托眼中不灭的火焰似乎黯淡了一些,他松了松拳头,上前将已经瘫痪的魔铠从城墙里拉出来,背部朝天扔在空地上。那堵被魔铠躺过的城墙坚持了没几秒,彻底倒塌了。

“刚才毁灭不朽级的启示录级魔法,是荒芜堡最强大的法师一起为法阵供能释放的,法阵消耗的魔能超出了我的预期,其中九成的法师都因魔力衰竭而死;而我手下的死灵士兵,他们中的大多数生前都被活活饿死。依特诺的征税官从来不会体谅人们,他们只会重复那句‘以依特诺主神的名义’。

“我所追求的,是一个平等的世界。阶级差别仍然会存在,这不可避免,但依特诺教廷这样的毒瘤将被铲除,各大领地的摄政王将不再是摄政王,他们将联合起来,以大陆中央的霜之挽为尊,用怀柔的方式统御领地,休养生息。在霜之挽领导者的带领下,这片大陆将不再有战争、饥荒、暴行,它会真正成为人类的乐园。或许这一愿景对今日的古特凯尔而言还很遥远,远到我的生命之外,但我希望有那么一天到来。”

维克托掀掉魔铠的后装甲板,将贝尔德从里面拎出来,随手扔在庭院的沙土里。贝尔德凶猛地咳嗽着,趴在地上不住咳血,显然刚才的那一拳令他受伤不轻。

“侍……侍骑先生!”菲莉帕颤颤巍巍地呼喊,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魔铠的操纵员是谁。

贝尔德露出招牌的贱笑,抬手示意自己没事:“比起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最好先关心一下你后面那位小白脸。”

菲莉帕微微红了脸,昂纳则叹了口气,对这位昔日情敌的通达感到幻灭。

“作为昔日的好友,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行列。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你会慢慢理解的。”维克托在贝尔德身边半蹲,嗓音竟有些期冀。

贝尔德忽然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值得发笑的事情,握拳用力捶地。

“哈,十年以前,我可想象不到现在的景象。我最爱的姑娘死了,我唯一的兄弟,把我打趴在地,然后问我‘要不要加入’。”

他扭头望向维克托,视线只到对方下蹲的膝盖,低低地笑出了声。

“说真的,这一捧一打的把戏,你玩得比圣都的红衣主教还要顺手。”他轻微地咳嗽几声,“当然了,我的意思不是我不会加入你,要是十一年前的我也许就答应了。但是现在啊……我要是加入你了,等我死后,我该、怎么、面对、菲……”

贝尔德忽然转身挥臂,一点银光划过,距离维克托的咽喉仅有一线之差。之所以隔了一线,因为维克托伸手挡住了他的手腕。

“从小开始,你就是一个不擅长撒谎的人。确切地说,不擅长对我撒谎。”维克托的手掌十分有力,贝尔德的匕首无法寸进,堪堪悬在对方咽喉旁,“你喜欢把匕首藏在靴子里,从贫民窟开始,你就没有改过这个习惯。”

维克托微微用力,清脆的骨骼碎裂声,贝尔德的手臂弯向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匕首掉落在地。

贝尔德捂着断手跪倒在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随即恢复了戏谑的语调:“而你呢,我的兄弟,你表达感情的能力真是一塌糊涂。你说你喜欢菲儿,却只敢一遍遍地在夜晚呢喃她的名字,只敢觊觎着别人的幸福;你说你喜欢菲儿,却不顾一个叫贝尔德的傻哔的请求,将一个无辜的少女带去了荒芜堡,亲手将刀刃送入她的心脏。这颗心脏最后跳动的时候,那频率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

维克托拾起了贝尔德的匕首,跨坐在对方的肚子上,将匕首压在他的脖颈。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孤风峡谷必须在天亮以前拿下,不能等到圣都方面调派更多增援。

他动动手指就能割断对方的咽喉,但唯独对贝尔德,他不想这么做。

“在你动手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贝尔德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瞪着对方那对燃烧的瞳孔,“你……爱过菲儿吗?”

“菲儿的牺牲是必须的。为了孤风领,我必须这么做。”他回答。

匕首利落地划过贝尔德的脖子,像飞鸟掠过月光下的湖面。

他的意识无比冷静,他的手丝毫没有发抖,他的眼神很淡漠,他的嘴唇也没有发颤。

“吾……而……裹。”贝尔德用尽最后的力量,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淡红色气泡混着血液顺伤口流出。

霜燃堡垒笼罩在熊熊大火中,整座孤风峡谷笼罩在熊熊大火中。这个渴望复仇的男人摊开双臂,双眼逐渐失去了神采。温热的血液自咽喉处汩汩而下,慢慢漫成一摊血泊。

维克托凝视着贝尔德没有闭上的双眼,扔掉了贝尔德的匕首,默默地站起身。

“我必须这么做。”他盯着那张戏谑的面孔,似乎是不放心似的,再重复了一遍,“我必须这么做。”

这个令全大陆恐惧的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一具尸体脸上的笑容,没人知道他隐藏在面具后的表情。

人的情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神出鬼没、潜移默化,总在你不希望的时候悄然而至,你却没办法完全控制它。它让最铁石心肠的士兵胆怯,让深夜独坐家中的遗孀哭泣,让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即使对此嗤之以鼻,却也没办法摆脱它的桎梏。

维克托忽然伸出手。他的手指在空中舞动,贝尔德身下的土地亮起黑色的荧光,一道晦涩的法阵逐渐成型。

当法阵最终完工,维克托深深凝视贝尔德一眼,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强大的黑色能量像火山爆发般从中爆发,吞没了法阵范围内的一切,那具尸体被法阵的力量完全化作了灰烬,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

双泣堡垒笼罩在莫名的肃穆中,没有人注意到的远方山脉上,两个高大的身影以非常别扭的姿势隐蔽在灌木丛中,正是之前的赫尔卓斯小队。

为了使灌木丛遮蔽魔铠庞大的身形,他们不得不趴下来,只露出两个钢铁的脑袋……

【我靠,这家伙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想把荒芜堡主的脑袋扭下来。】一号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低沉嗓音微微发颤。

【长官,我们要不要下去为三号报仇?】二号问。

【你是傻的吗?他根本不是三号,他顶替了我们原来的弟兄。就算他真是三号,我们也没办法跟荒芜堡主作对。趁他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应该快点离开。】一号说。

【但那位至高之剑呢?】二号问。

【至高之剑有百人之众,死一个不算可惜。】一号说。

不等二号继续反驳,一号已经准备起身往山脚下跑了,两台魔铠跑到最近的堡垒,他还是有信心的。

【快点站起来,别像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我们该走了!】一号踢了仍然趴着的二号一脚。

但二号没有理会他的队长,他被下方的景象震惊了,竟一时失语。顿了半天,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下方。

【队长,你看!努尔瓦纳的死灵,它们、它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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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顶点,云顶区,摄政王府。

炉火生得很旺,宴席上的珍馐却已经冷透。女仆们将桌面收拾干净,为烛台添上新的蜡烛,端来了精致的糕点与冰激凌以供餐后消食。

窗棂在冷风下吱呀作响,南希裹着一件披风站在床边,明净的玻璃映射出自己俏丽但忧郁的容颜。伊莎贝尔跟祖母绿正坐在炉火旁取暖,向史甫瑞德将军讲述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当然,她们都有意无意地略掉了关于永寂魔女的段落。

“您看起来满腹愁绪,我的女士。”伊斐不知何时站在南希身边,递给她一个高脚杯,里面盛着紫红色的葡萄酒,“喝一点吧,它能让你保持温暖。”

南希接过高脚杯,轻抿一口。她注意到伊斐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自己身上,于是略带不满地转过身直视他。

“一直盯着淑女的脸颊看,可不是绅士所为。”

“原谅我,我的女士。”伊斐抱歉地笑笑,躬身行礼,“我只是被您的品质与您的故事吸引了。对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士而言,您在旅途中经历的一切,以及应付它们的表现,最勇敢的骑士也不得不肃然起敬。”

“感谢你救了我,参谋先生,但请不要用甜言蜜语夸耀,它使我感到腻味。”南希淡然回答。

伊斐不置可否地笑笑,忽然说:“您要去斐洛岚见希柯恩少爷,不是么?”

希柯恩这个名字在南希的心中炸开,让她几乎失手跌落酒杯。她记得艾丽莎曾满脸憎恶地说过,她要将希柯恩亲手杀死;她也记得贝尔德曾说过,她被家族送至孤风领,就是为了成为希柯恩的妻子。

“不要用那种惊惶的眼神看我,它一点也不可爱。您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就是知道,我的消息渠道相当灵活。”伊斐微笑着饮一口葡萄酒,“请放心,我会帮助您的。您的侍骑似乎不能履行他的职责了,而我和我的手下会保证您安全抵达斐洛岚。”

南希皱了皱鼻子,充分表示自己的厌恶:“请不要再说了,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您真是完美的泊尔珀斯诺血脉,高傲如天壑顶端的霜雪,可望而不可即!”伊斐夸张地拉长了语气,“希柯恩少爷会非常喜欢您的。”

南希冷淡地抱着肩,稍稍转过身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位淑女想要拥有一些独处的时间。”

“当然,我的女士,容我告退。”伊斐躬身,安静地离开南希。

就在南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传令兵火急火燎地撞开了会议室的房门。届时史甫瑞德正陷在他那张缀满金线、用料上乘的真皮沙发里,听着伊莎贝尔讲述她在孤风领的奇遇。

“将、将军!霜燃堡垒发来的最新消息,努尔瓦纳军团……”

大厅里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挂着不一的表情打量传令兵。史甫瑞德非常无奈地长叹一声,站起身面向那位满头大汗的士兵。

“五个小时前你冲进这道门,告诉我努尔瓦纳大举进攻;三个小时前你冲进这道门,告诉我诺夫卡堡垒沦陷了;前不久你冲进这道门,告诉我霜燃堡垒也沦陷了,甚至不朽级也被击落了……这一次你又是冲进来的,我希望你带来的消息不是那么糟。”

士兵战战兢兢地敬了一个军礼,清朗的嗓音在会议室回荡。

“报告将军,努尔瓦纳军团,那些肮脏的死灵,他们撤军了!”

短暂沉寂后,大厅里的人爆发出欢呼,史甫瑞德跟伊莎贝尔抱在一起,不过后者龇牙咧嘴地推开了对方,显然对将军的僭越极度愤慨。

南希呆呆地望着这群人,并不感到高兴或愤慨。努尔瓦纳的攻势于己而言似乎不算是什么大事,此刻的她反而更担心艾丽莎与贝尔德的安危。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南希小姐……很抱歉地通知您……”

传令兵不知何时来到南希身边,挠了挠脑袋,咽了口唾沫,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的部队已经打扫过战场,重新接管了丢失的堡垒。根据霜燃堡垒一位至高之剑的证词……我们可以确认,您的侍骑,在与荒芜堡主的正面战斗中,英勇牺牲了……”

后面的话南希再也没有听见,她只听到高脚杯坠地,砸落成碎片的声音。

圣言历846年,依特诺军大败努尔瓦纳教团于孤风峡谷。此役成为孤风领第三次圣战的关键转折点,奠定了依特诺军在往后战争中的胜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