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的时光总是消弭得很快,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万仞顶点仍旧洋溢在平和的氛围中,活着的士兵们获得了双倍的军饷,牺牲的士兵们家属也都拿到了数额可观的抚恤金。史甫瑞德将军在上层区发表了一通讲话,大意是感谢同仇敌忾的孤风领人民,缅怀光荣捐躯的依特诺士兵,激励所有人再接再厉再创佳绩,顺带给征兵处打了次广告。

上层区的贵族们被将军的演讲搞得慷慨激昂,当即表示应当再开一次下午茶以示纪念;至于下层区的平民们,他们根本没有听到这场演讲,也没觉得日子有什么改变。一场演讲能为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再多赚得一块面包吗?显然不能。

消息传到遥远的圣都,德里安教皇对此并没有表态,这倒是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场战斗是次惨胜,损失了五万左右的依特诺士兵不说,连教廷的不朽级都被打了下来,想要再造出一艘不朽级,再训练一船训练有素的船员,估计得花上七八年左右的时间了。

不过熟悉教皇的人都知道,教皇对孤风领的关心程度远远不及其他几个领地,他不表态也在情理之中了。

努尔瓦纳的实力也严重受创,保守估计,在进攻的过程中对方损失了一半的死灵法师,以及比依特诺军稍多的军力。当然了,这点数据不能直观地反映双方的战损,要想横向比较两者的实力,就必须考虑到双方的总体差距。

打个比方,依特诺军有100个士兵,死了25个,不算太惨;但努尔瓦纳只有50个士兵,25个就已经抵一半了。差不多的数字,双方谁的损失更大,想必不用再赘述。

努尔瓦纳的优势被消磨成了均势,万仞顶点内部甚至产生了反攻努尔瓦纳的声音,而史甫瑞德将军也开始认真考虑这一可能性了。

-

万仞顶点,云顶区,摄政王府。

昂纳睁开眼睛,和煦的彤色柔光从窗外洒进来,似乎临近夕阳。

他扭头想看看窗外,却发现一位少女坐在窗边读一本书。她的轮廓被光辉晕染得几近透明,银色齐肩发轻轻垂落肩头,犹如天使下凡。

他默默地盯着那道身影,眼角竟有些酸涩。许久,他压下有些澎湃的情感,手指紧紧抓住床单,试探着开口。

“菲莉帕?”

对方被吓了一跳,放下书扭头。昂纳看清了对方的脸,那只是一位普通的金发侍女,他把那被光线模糊的发梢误认成了银色。他向对方歉意地笑了笑,有些怅然若失。

女仆迅速起身,行礼之后离开房间。过不多久,一身黑衣的伊斐走进房间,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昂纳大人,您终于醒了。”

“菲莉帕呢?”昂纳问。

伊斐的笑容更大了,“您是指您的未婚妻么?请不用担心,她现在很安全,不过因为惊吓过度,需要一段时间休息。”

“士兵们在霜燃堡垒的废墟里发现了您与您的未婚妻,于是他们将两位带了回来。您的英雄壮举真是为我们留下了极大的印象,史甫瑞德将军在前两天的演讲上还着重赞扬了您呢。

“至于您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我叫停了大教堂的一切事务,红衣主教斯太尔亲自为您疗伤,他是极其优秀的治疗者,您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不过我建议您再多躺一会儿,您仍旧需要休息。”

昂纳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躯体,除了关节处依然隐隐作痛外,基本没什么大碍了,就像是从未被碎石折断过四肢一样。这就是神圣魔法的奇妙之处了,自小生长在圣都的他对此早已耳濡目染,因此很好地抑制了惊讶的情绪。

“我要去见菲莉帕。”他向伊斐提出自己的要求。

-

数分钟后,伊斐带着昂纳来到一个稍小的房间,推门而入。

这个房间采光不错,透过窗户可以直接望见摄政王府的后花园。阳光正好,几名仆从正在修剪枝条,整理被风吹落的树叶。昂纳从没想过能在孤风领见到这样的景色,不免有些感慨。

但他很快收回视线,目光转向躺在床上闭目休憩的银发少女。

“如您所见,您的未婚妻很安全,她需要休息。我们走吧?”伊斐轻声说。

昂纳摇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她独处一会儿。”

伊斐微笑着点头,不再多问:“如你所愿,昂纳大人。”

伊斐与女仆统统离开了房间,现在这里只剩下昂纳与菲莉帕两人。他并没有惊扰菲莉帕,找了张椅子坐下,静静凝视少女的睡颜。

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微微颤动的纤长睫毛、随呼吸而起伏的小小身体。

昂纳忽然无声地笑了,心想:这就是我的未婚妻,她漂亮得像个天使。

昂纳想起昏迷前那场要命的战斗,除了自己与菲莉帕,在场的所有士兵都在那里长眠。那时的菲莉帕像是被抢了玩具的霸道小女孩,执拗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强行把自己从依特诺主神那边拉了回来。面对强大的敌人,甚至不惜站在他的身前,为他抵挡一切恶意。

即使是同一家族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中从未有任何人这样呼唤过自己,他们只会尽到自己的职责,对同一血脉的昂纳礼貌地微笑。他对泊尔珀斯诺冰蔷薇的情感被大家当做一个笑话,没有人支持他,也没有反对他,大家都看着他攀爬那冰雪覆盖的绝壁,再狠狠摔下来,尊严与脸面破碎满地,令整个家族蒙羞。

为了填补家族失去的荣誉,他成为了光荣的至高之剑,为教皇奉献自己的生命,同时也能逃离自己的家族与失败的过往。

他曾以为世界应当像一个精密运转的仪器,每个人都是一颗独一无二的螺丝钉,在不一样的位置发挥不一样的效用。当一颗螺丝钉掉队,没有人会去在意,马上会有新的螺丝钉顶替他的位置。他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他好像是可有可无的。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里,他只能用对主神的信仰来麻醉自己。

如今他幡然醒悟,原来自己要的那么简单,既不是家族虚伪的肯定,也不是名流闺秀的青睐,不过是一个愿意同行的人而已。

阴影悄然变换,光线逐渐浓重。夕阳的赤色光辉洒在菲莉帕的床单上,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望向窗边。

至高之剑坐在那边望着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锐利的灰色眼瞳中盛满了似水柔情。硬朗英俊的面容背着夕阳,只看得到一个暗色的轮廓。

此刻此景,已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菲莉帕。”他用带着笑意的嗓音呼唤她。

“嗯。”她抱着被子,很认真地回望他,没有脸红。

“嫁给我。”语气自然得像是水到渠成。

“好。”

夕阳逐渐沉没的房间里,菲莉帕朝昂纳伸出了双臂,昏黄的光洒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在墙面上割裂出漫射的阴影。昂纳走过去,俯身抱住了对方。

双方都没有说话,感受着怀抱中的温软,贪图着对方的温度,多希望此刻便是永恒。

笃笃笃,一位侍者敲了敲门。他没有推门而入,好像知道此刻进入会打搅两位的独处似的。

“史甫瑞德将军想请两位共赴晚宴。”侍者的声音带着笃定的笑意。

-

与此同时,窗外花园……

天色渐暗,南希独自一人坐在花园小亭里,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她看上去满腹愁思,桌上放着精致的糕点,但却几乎一点没动。

过了不久,亭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一位女仆装的黑发少女走进小亭,大大咧咧地坐在南希身边,把南希吓得不轻。

“喂,你在干什么?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伪装的吗?”南希紧张地环顾四周。

正是交班时刻,负责料理花园的仆从们准备回住处休息,干完日班的女仆们也要与夜班的女仆交接,此刻见面基本不会被人注意到。

伊斐当然不会对南希毫无提防,他在女仆中布置了很多眼线,这逃不过南希的眼睛,但南希并不清楚哪几位女仆为伊斐效命。于是她扬言自己伤心过度需要安静,每天一大早跑到花园去,不要任何侍从跟从。除了修剪枝条的园丁以外,若是再有女仆出现,伊斐的胆子可就太大了。

但在交班的时刻,园丁也都下班了,这个时候没人会来打扰她。

对方伸手在女仆装胸口的丝带上点了点,笑得非常促狭:“我这不就是伪装么?反正也没有人看见,随意一点咯。”

说话间黑发少女伸手端起南希面前的小碟,用南希用过的餐具料理起剩下的糕点来。

“真的没有人看到你?”南希很不放心。

“没有,安心啦。”艾丽莎将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慵懒地舔了舔手指,“不过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闻到了某种味道,像是以前我家里的高档狗粮,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

“不说这些了,来,先让我亲一口~”艾丽莎俯身凑向南希。

南希熟练地推开了艾丽莎凑过来的脸,环抱双臂,非常嫌弃地望着对方。

“呜呜呜,好伤心,明明我们都已经是那♀种关系了……”艾丽莎露出受伤的表情,伸手抹泪。

俏脸寒霜的南希抬起手,打断对方故作的伤心语气:“哼,不要用什么魔力不够的借口搪塞我,前几天才刚亲过,你的魔力肯定还够用吧。”

“谁说一定要在魔力不够的时候亲亲了?”艾丽莎理直气壮。

“魔力不够的时候也不该亲亲!”南希大声纠正她,“你不是可以直接从枷锁之契里抽取魔力吗?”

“可这样的魔力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不能让我得心应手地使用~”

“哼,怎么解释也没用,你就是想趁机揩我的油。”南希环抱双臂,略有些愠怒地扭过头。

“难道说……南希还在为那家伙伤心吗?”艾丽莎问。

诚如艾丽莎所言,对于贝尔德的死,南希至今无法释怀。身为三人组里经验最丰富的人,他就那样死在了战场上?连至高之剑和菲莉帕都从战场上回来了,贝尔德没道理长眠在那里吧?就算一座城市被夷平他也永远是那个从废墟下探出一只手的人,生命力堪比下水道的米老鼠,他就那样死掉了吗?

“唉,你就是心肠太软。先不说这个了,按照之前说好的,我远道去了紫晶魔堡一趟,跟一位新认识的‘老’朋友叙了叙旧,顺便把需要的东西骗回来了。那东西现在不在这里,它太贵重了,我们需要另找一个时间。”

“不过我把触媒拿来了。”艾丽莎把一本陈旧的小册子扔上桌,封面上恐龙人女仆欲拒还迎。

南希默默地望着这件故人的遗物,恍惚间又想起了贝尔德每次把这玩意儿藏起来的时候故作镇定的滑稽表情。

时至今日南希仍旧无法理解,封面上明明是位再正常不过的人类少女,为什么要以“恐龙人”代称呢?

“我做了这么多,不打算犒劳我一下么?”艾丽莎嘟嘴,“这可是计划外的事项,本来我是没义务这么做的。”

“等计划真的奏效,见到那家伙再说吧。”南希回答。

“我说,你真的相信有人可以去到永寂次元,并且把人的灵魂活生生地带出来吗?荒芜堡主杀死贝尔德的时候,至高之剑大人可是全程在场的,他亲眼看着对方把贝尔德割喉,然后又用魔法烧成了灰烬,也许灵魂都已陨灭呢。”

“就算他已经彻底死了,我也要试试。他救过我很多次,而现在救他的机会就在我的身边,如果连尝试都不敢的话,我愧对我体内的泊尔珀斯诺血脉。”

“真是盲目的感情呢,你很可能为此送命的。”艾丽莎托着腮打量南希。

南希迎上那双戏谑的赤色双瞳:“我很冷静。无论成功与否,我与那家伙都算是扯平了。”

“好啦,我认输了,我会支持你的。”艾丽莎轻笑一声,“不过也别想得太美好了,想要跑到永寂,可不是用匕首往自己心脏一扎那么简单,我们还得把人带出来呢。”

艾丽莎煞有介事地板起脸:“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咨询过那位老朋友,他告诉我,世界上确实存在少数已知的连通永寂次元的通道,但想要让活人直接跨越次元是不大可能的,次元之间存在某种不可见的屏障,这个屏障的魔能非常强大,不是凡人能够碰触的,若是不经自然的死亡就想跨越,肉体和灵魂都会被瞬间抹杀。”

艾丽莎竖起一根手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计划中需要用到许多强大的魔能造物,以便使我们伪装成假死状态,骗过屏障的审判。具体实施起来,我们需要一间不被打扰的小屋,然后,还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布置一个法阵。”

南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离开的时候,我在摄政王府留意过,没有任何符合条件的房间是闲置的。另外,白天总会有两名女仆跟着我,我没办法支开她们。”

艾丽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必担心场地的问题,我已经挑选好了。”

“可我没办法甩开那些跟着我的女仆啊?”南希瞪大眼睛。

“谁说我们要在白天干事了?”艾丽莎纠正南希的说法,“伊斐再无耻,他也没办法派人坐你房间里,整夜盯着你睡觉吧?”

南希皱着眉头思忖片刻,迷惑的双眼骤然明亮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挑一个夜晚,趁所有人都睡下以后……”南希短暂思忖,但又很快露出了愁容,“但那几个小时够吗?晚上九点睡下,清晨七点就有仆从敲门了,只有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能在别人发现以前搞定一切吗?”

“偶尔也对永寂魔女多点信心嘛,我们只是去永寂次元散个步,又不是度蜜月。”艾丽莎调侃她。

南希不悦地鼓着腮,环抱双臂斜眼看她:“那请问伟大的艾丽莎小姐,我们该如何去永寂次元‘散步’呢?但凡循规蹈矩度过一生的正常人都不知道那边的景象吧?”

“我恰好就是一个不那么循规蹈矩的人呢。”艾丽莎笑道,“接下来是科普小讲堂,仔细听好了。”

众所周知,世界分成三大次元:主神存在的创世次元,人类居住的古特凯尔次元,以及最后的永寂次元。创世次元既是主神诞生之地,又是主神目前居住的空间;古特凯尔次元则由主神亲手创造,供人类在此休养生息。

至于永寂次元,那可说来话长了。

学者们广泛认为它是主神创世时诞生的糟粕,是创世次元的对立面,时空乱流、魔力塌缩、无意识灵体、魔力干扰、魔力禁域、不稳定能量,只要是人类能够想到的异象都在其中发生,是一片绝对不适合常人生存的次元。许多人认为一个人的肉体死亡之后,灵魂即会被永寂次元吸引而坠落,成为灵体中的一员,逐渐忘记过去生而为人的一切。

在诸多文献资料中,永寂次元被描述成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物质的诞生与湮灭全凭魔君的思想。而思想是漫无边际且不可捉摸的,所以靠近那地方的大多数魔君属于相当危险的行为,毕竟扭曲现实的能力太过流弊,一不小心就能把你给消了。

六名魔君掌管着整个永寂次元,他们中的每一个放在古特凯尔都是翻云覆雨的存在,但他们中最强的一位甚至比剩下五位加起来还要强。

那位魔君便是永寂魔君达克纳斯,永寂次元的真正掌控者。

不同于民间的通俗小说,依特诺教廷认为这位魔君终日居住在游离时间之外的永寂堡中,以折磨前来此地的灵魂为乐。一任任的圣女从圣都大教堂迈入风雪,在教皇的亲自护送下穿越凋零之门前往永寂,力图消灭抑或讨好这位魔君,而她们中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凋零之门回来,圣言领的风雪亦从未停歇。

“那些文献说得基本都对。进入假死状态后,我们会以灵体的形态跨越屏障,我画下的法阵会引导我们前往永寂堡,但在这之后的事情我无法预料。”艾丽莎难得严肃一次。

“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我们可能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互相之间相隔的距离也无法用普通的计量单位描述……总之如果情况不对,就想办法回到现世。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非常凶险的环境,绝对不能冒险,我们要对互相的生命负责。”

南希忽然想到了什么:“话说回来,你既然成为了永寂魔女,一定有去永寂的经验吧?”

这个问题让艾丽莎稍微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常态,点点头。

“嗯,是时候把我成为魔女的经过告诉你了。”

-

那时的斐洛岚已经变成人间炼狱。希尔家族不仅仅在铲除洛奈特诺家的族人,他们同样对庄园周围的平民展开了屠杀。烈火吞没了村落,人们的鲜血汇聚成水泊,又很快被暴雨冲刷。

彼时的艾丽莎不过是个半大的女孩,早就吓到失去了理智,支撑她在雨中奔逃的只剩下求生的欲望。凭借在斐洛岚生活多年的经验,她绕开了所有主干道,匍匐在泥泞的灌木丛中避过了希尔家族的巡逻队。大雨冲刷了鲜血,也冲走了气味,希尔家族的猎犬疯狂嗥叫,但它们闻不出最后一位洛奈特诺的踪迹。

最终艾丽莎逃入了森林,不辨方向地奔跑,只想离斐洛岚越远越好。不知道在林间穿行了多久,漂亮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身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这是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都未曾经历过的。她一边呜咽一边踉跄着前行,体力一点一点抽离,脑袋痛得像是要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伤痕累累的躯体无法执行她奔逃的意图,她倒在了森林中,意识朦胧,失去了最后起身的力量。

她本应就这样在泥浆中死去,尸骨在很久以后才会被人发现。

但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有人来到她身边,侧躺着的艾丽莎睁开眼睛,失去焦点的视线只看到一双摇晃虚影的靴子。

刀刃温柔地刺入肉体,她慢慢闭上眼睛,原来刀刃的温度是这样的冰冷,足以封冻人的热血。

-

叙述至此,艾丽莎喝了口果茶,露出怅然的表情。

稍作思考,南希试探着问:“希尔家族的人杀了你?”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只知道当我再次苏醒时,我面对着那座黑色的城堡,达克纳斯魔君就站在城堡下面。”艾丽莎轻声说。

“突然有人凭空出现,达克纳斯魔君也很讶异。但他什么也查不出来,于是收留了我。他教给我很多知识,关于如何使用魔能的知识,也有他自己多年来冥想的智慧。当我完全掌握之后,他赠予了我禁忌的力量,送我回到了那片林地。雨还在下,我身上没有伤口,就好像在魔堡的那几个月时光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艾丽莎抓起一块甜饼,嘴角慢慢浮起了笑容。

“曾经的洛奈特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永寂魔女。用达克纳斯给予我的力量,我开始猎杀希尔家族的人。”

一切都变得明晰,这就是永寂魔女追杀希尔家族的原因,为了复仇。

希尔家族刻意隐瞒魔女是洛奈特诺血脉的事实,希望藉此掩盖灭族的罪行,因此故意在通缉令上将她描述成十恶不赦的魔女,却对她成为魔女前的事情只字不提。面对一张价值十万金币的通缉令,想必没有人会在意图上的少女有着怎样的过去了。

“可是……希尔家族做出这种事情,就没有人来主持公道吗?”南希问。

“希尔家族的势力非常强大,大半个孤风领都在它的掌控下,光靠式微的依特诺教廷是找不到公正的。”艾丽莎轻声说,“公正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当你弱小得谁都能踩上一脚的时候,没人愿意屈尊与你讲理。若想挣得自己赢得的权利,只有靠自己的力量。”

安静了一阵,南希换上凝重的表情:“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绑架我的目的了吗?”

艾丽莎微笑着摇了摇头:“等时机适合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

第二次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会议室前,昂纳不禁失笑,心中升起了些许感慨。虽然时间过了不久,世界却像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似的。

“怎么了?”菲莉帕抬头问,耳边银色耳坠微微泛光。

今夜的神官小姐换上了一条白色的洋装连衣裙,蓬松裙边缀以蕾丝装饰,束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肩部的镂空设计有意凸出了姣好的锁骨。为了抵御孤风领夜间的寒风,她还系上了短披风,穿上了白色连裤袜,宛若圣都的贵族少女般光彩照人。

昂纳对他的未婚妻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摇摇头表示没事,而后牵起她的手,握紧了那微凉的指尖。

“这样……会有点害羞呢。”菲莉帕垂下眼帘,低低地笑了。

尽管露出了羞涩的表情,但她没有挣开。

“走吧。”

昂纳与菲莉帕一起推开大门,欢快的乐声如潮水般迎面而来。暖黄的烛灯点缀了气氛,人们围着宴客厅中央的长桌落座,珍馐与美酒早已摆满了长桌,侍女们为每一个酒杯斟满上好的葡萄酒。

宴会才刚开始,坐在长桌尽头领主席的史甫瑞德从座位上站起,手舞足蹈地举着酒杯,慷慨又不失儒雅地说着祝酒词。那些令人惊奇的高雅词汇从他这个大老粗的嘴里滔滔不绝地蹦出来,大家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他显然雇佣了一个极好的代笔。

史甫瑞德的祝酒词念到一半,最先注意到了昂纳。他立马招呼一声,对昂纳遥遥举了举酒杯:“看啊诸位,我们的英雄来了!还等什么呢,为我们的英雄致上最高的敬意!”

满座宾客一起举起高脚杯敬向昂纳,以贵族的优雅含蓄地抿了一口,至高之剑则报以点头致意。史甫瑞德倒是一口喝干了红酒,吩咐女仆再为他满上。他的鼻头与面颊透着酒红色,看上去他今天心情不错,喝了不少的酒。

“他还带着他的神官小姐,多么浪漫而富有骑士精神!哦,你搞得我们都像是喜宴上的证婚人了!”史甫瑞德大笑着再次举杯,动作之大甚至洒出了一点酒液,“这一杯,敬这一对璧人!”

大家礼貌地鼓掌,向昂纳与菲莉帕投来祝福的目光,菲莉帕羞红了脸,悄悄抓紧昂纳的袖管。

长桌一角早已为昂纳与菲莉帕预留了座位,昂纳引着菲莉帕入座,自己再随后落座。

“昂纳很喜欢宴会吗?”菲莉帕悄悄问他。

“为什么问这个?”昂纳有些不解。

“因为昂纳在笑。平常的昂纳一直板着脸,像个骑士。”

昂纳对他的未婚妻笑笑,探身轻吻她的额头。

身为至高之剑,他必须保持威严的形象,充当依特诺同胞们的精神支柱,也要给教皇的敌人带来压迫,所以他不能笑。

但今夜他不是至高之剑,他只是一个陷入甜蜜爱情的年轻人。原本他不喜欢宴会,更不要说在宴席上发笑了。他露出笑容的原因唯有身旁的少女。

“努尔瓦纳教团什么都不是,荒芜堡主已不足为虑!在教皇陛下的铁蹄之下,那些死人会像臭虫一样被碾过去!敬孤风领!”史甫瑞德大笑着举杯。

立马有人适时地鼓起掌来,气氛十分热烈,大家七嘴八舌地夸耀起在座的英雄来,说了点诸如“德里安陛下圣明,我等不及其万一”、“史甫瑞德将军抗敌有方,他日飞黄腾达不要忘了兄弟”、“昂纳大人年轻有成,若不是已有婚娶就把老朽女儿引荐给你”之类的奉承话,喝干了几只大酒壶。

与其说这是庆功宴,倒不如说是一场狂欢。在座的人大多非富即贵,主要成分有担惊受怕的贵族,犹豫不决的富商,还有眼光精明的投机者,像食腐的秃鹫那样环绕着醉醺醺的史甫瑞德将军。在努尔瓦纳被击退之后,许多人都看到了孤风领的前景,于是群聚于此,向万仞顶点的代理摄政王表忠心。

贵族想要借助依特诺军的力量收回战争中丢失的自家封地,为此愿意支付可观的酬劳;富商的货物早已在万仞顶点后方堆积如山,只等商贸许可批示下来就赶赴难民营狠狠赚他一笔;至于那些来自古特凯尔大陆各地的投机者,背后都代表大陆各处的贵族势力,他们受雇来挖掘孤风领的潜在价值……

试想,一块饱经战争摧残、难民聚集,且缺乏基本设施的蛮荒之地,这里面的油水自然不少。若是获取依特诺军方的帮助,想要发一笔战争财也不是什么难事。

女仆们轻灵地在宾客间穿梭,为宾客奉上调制好的助兴饮品与精致的小食;一杯杯红酒被豪放地一饮而尽,化作人们脸颊与鼻头的陀红。优雅的低声交谈换做了充满激情的高声对谈,宴席的氛围升至了顶点。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宴会很快进行到了后半程,在场的人各自离席,移步宴客厅另一边的侧殿沙龙,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少部分喝多了的人被扶到沙发上休息。

菲莉帕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各路宾客都看准了这位未经世事的少女,纷纷藉由敬酒的机会巴结至高之剑。虽然昂纳婉拒了绝大多数的邀请,菲莉帕仍然勉强喝了一点酒,小脸红扑扑的,愈发娇艳动人。等到宴席进行到沙龙阶段,她已经趴在桌子上半醉半醒了。

昂纳对于饮酒向来都是非常克制,也懂得如何拒绝络绎不绝的敬酒,此刻精神仍旧十分清醒。鉴于宴会主办者史甫瑞德早已不省人事,于是昂纳让女仆代为转告,先将半醉的菲莉帕扶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