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德领着自家小姐走上楼梯,一道人影被炉火拉长黏在墙上。

客厅里的第三个人倚在沃查的靠背椅后,他穿着依特诺骑士团的全套装甲,戴上了那个象征军团长身份的暗银色羽翎覆面盔;身前拄着一把产自赤沙领的赛德纳斯巨剑,双手交叠于剑柄上端,看上去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贝尔德两人上来,他用右手单臂抓起巨剑,从地上拔出扛在肩上。

“你们,不能离开。”他说。

如同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贝尔德大笑三声,拔剑挡在南希前面。

“以为摆个帅气的POSE就很厉害了吗?平心而论,要是这世界以颜值决定实力,我早就跟飞升创世次元跟主神谈笑风生了,还用跟你们在鬼地方摔跤?”

杰弗里面色平静地望着贝尔德,那家伙嘴上说着贱格爆表的话,实际上是在用浮夸的表演给同伴带去安心。除此之外,贝尔德偷偷用手势告诉自家小姐回到地窖躲好,这细节并没有逃过杰弗里的眼睛,但他并没有阻止对方离开的打算。

“贝尔德,你要小心。”临走前南希忧心忡忡地叮嘱。

“别搞得我要光荣就义似的,下去吧下去吧,我一会儿就搞定。”贝尔德笑笑,“在我料理完之前千万别上来,我会分心的。”

等南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杰弗里朝贝尔德迈了一步,盔甲背对炉火的火光,边缘变得模糊难辨,只剩下一双藏在全覆面式头盔下的双眼,散发诡异的红色光辉。双方站在客厅两端,各自的视线都落在对方的武器上。

“看来……你没有丢掉骑士精神啊,贝尔德。”杰弗里叹息。

贝尔德微微一愣:“虽然现在名字已经不重要了,但我还是想问,你是从哪儿听到我名字的?”

“为了确保对村庄的绝对控制,大法师在很多人的住所里留过魔法,菲莉帕家也是一个。”杰弗里面色如常地解释。

“我靠,偷听?有没有人性?还是不是人?”贝尔德义愤填膺,浑然不知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但显然他的重点并不在前半句,话锋一转,“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你不惜忤逆手下也要保护菲莉帕,是不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诚然,菲莉帕小姐是一位美人。”似乎是对贝尔德的想法感到可笑,杰弗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想法,我尊敬一位神职,仅此而已。”

“那又为什么,你不再为菲莉帕提供庇护了?”贝尔德的问题不可谓不刁钻。

“那不重要,遵奉大法师的指示,我不得不这样做。”杰弗里回答。

“‘遵奉大法师的指示’?这么说来你也不是掌握话语权的那位,真正的掌权者是那位叫做伏斯特洛的随军法师?”连一向淡定的贝尔德也忍不住显露出些微惊讶,他短暂思索,而后又很快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不,没有一家魔法学院会教授那家伙所使用的黑暗魔法,他是一个死灵法师。这座村庄的骑士团实际上受努尔瓦纳教团掌控?”

杰弗里的表情带着一丝微妙的怆然,那神态基本等同于默认:“这一切都不重要。当大法师许诺的那一刻真正到来,我自然会向依特诺主神悔罪。”

“如果忏悔就能解决问题,还要异端审判庭做什么?”贝尔德反驳。

“你不会理解我们曾作出的牺牲,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任教廷驱使的小人物。”杰弗里语调平静,“‘释罪之翼’曾为教廷付出了一切,换来的只有漠视。当我看到曾与我一同奋战的人,慢慢地放弃了信仰,任由自己的肉体堕落,那种苦痛无法用语言描述。唯有一件事我心明了,我必须将他们从这可悲的境况中解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你这口气听上去跟撺掇信徒自残的红衣主教差不多,毁得一群人家破人亡不说,还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贝尔德转动佩剑,活动手腕,“废话说够了没?我们还打不打?”

杰弗里释然一笑:“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的行事风格,你似乎从来没有烦恼。”

话音一落他率先跃步,一步跨至两人之间,单手持剑顺势下劈,那把赛德纳斯巨剑以与其体型不符的灵敏斩下,过长剑锋轻易地将木质地板一分为二,断裂的木材翘曲成形似战船的弧度。

贝尔德向来是打先手的行家,最擅长反制那些自以为很快的奇袭。他移步避开来势汹汹的剑锋,旋即转身,左手顺势推出一掌,扭曲的金色电芒命中对方的铠甲,却转瞬化作电光消散。

电系法术对导电良好的铁制盔甲有奇效,尤其是对于那些喜欢用板甲把自己武装成铁桶的骑士们。在贝尔德开战前的剧本里,即使对方再怎么强壮,被这个魔法命中后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单手握紧重剑。这之后他只要用匕首去斩对面的剑柄,对方就不得不抛弃武器以避免失去手指。

杰弗里双手握柄用力上挑,巨剑被拔出的同时再度撕裂地面,贝尔德后跳一步避开纷飞的碎片,差点失去平衡。

“我的盔甲镀上了梭瑟瑞矿,你的魔法对我没有作用。”杰弗里将巨剑平举身前,双手持握,摆出冲锋的姿态,“愿主神宽恕我的罪。”

话音未落,双手巨剑已斜斩而下,贝尔德贴着长桌翻滚,大片酒瓶碗碟被扫落,长剑如影随形,直接剁碎了整张桌子,所有东西都在剑锋下粉碎。

贝尔德暗道不妙。在客厅这样既不算宽敞,又没狭小到转不过身的环境里,显然是距离较远的武器更占便宜。对方身着厚重的铠甲,十字弩的弩矢会被弹开,强度不够的法术会被吸收,两者都无法对其造成足够的伤害。

只是此刻为时已晚,贝尔德已被带入对方的攻击节奏,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脱身。即便利用自己着装轻便的优势见缝插针出上几剑,也刺不透那身铠甲。

放在平时贝尔德是绝不会与这种无懈可击的敌人进行室内近距离交锋的,他一般都是转身就跑,反正对方一身钢铁,不可能跑得过他。

数十回合后,贝尔德一个翻滚避过剑锋,后背顶到了墙壁,已经无路可退。原本完好的客厅已是满目疮痍,基本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剩下了。

杰弗里踏碎脚底的酒瓶,再次举起巨剑:“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死在我手里的无辜者,就请你在此地安歇吧。”

望着那柄几乎与他自身一样高的巨剑,贝尔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我当然会安歇,但不是在你手里。”

这一刻他的气场陡然凛冽,故作的荒诞不经消失无踪。在杰弗里略带讶异的目光中,贝尔德用力将佩剑插入地板,空出来的右手抽出匕首,将匕尖抵在左手手背交缠的绷带上,而后用力……

一霎的光亮照亮了客厅,火球命中了杰弗里的后腰,耀眼的火光绽开,盛开的爆焰几乎点燃贝尔德额发,与此同时也将被正中的杰弗里倒飞出去撞进墙壁,烟尘四溅,整堵墙面都留下了蛛网状的裂纹。

这亲切而又残暴的火候贝尔德再熟悉不过,它出自于自家小姐的纤纤玉手。他扭头望向楼梯口,正好与自家小姐眼神相接。

“贝尔德,我来帮你!”南希不知何时从地窖跑出来的,漂亮的脸上仿佛写着“正义”两个大字,看来深得(正义的)围殴的精髓。

望着自家小姐那张正义的脸,贝尔德快哭出来了,不过不是被对方的英勇举动感动了,他是真的想哭。

不是他装哔,若是小姐不出来搅局,接下来的半分钟里他挥挥手就把对面解决了,接下来再吹着口哨带着小姐头也不回逃出村庄,一切计划就都完美了。

永寂魔女?管她去死,反正不出一个礼拜他就能帮南希解除【枷锁之契】,那个时候永寂魔女就不可能再阻挠他的计划了。

“小姐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了,我一个人就能搞定!”贝尔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别逞强,笨蛋!”南希难得拔高了音量,俏脸泛着可疑的微红,“你会死的!我不能看着你为我而死!”

诚如南希所言,无论怎么看,被杰弗里壁咚的贝尔德都已经无力回天,自家小姐会不顾一切出来帮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有时候贝尔德感觉南希真是个矛盾的存在,外表看上去冷若冰霜,实际上内心比天鹅绒还要柔软,正义感堪比热血漫主角。

不过有时候正义感过剩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说现在这个时候。

被火球砸进墙壁的杰弗里拄着那把巨剑,慢慢从墙壁的陷坑中撑起上身。在镀上反魔法矿的情况下,那发火球术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却足以让他考虑调换攻击目标了。

“小姐,如果还有火球的话,可千万别吝啬啊。”贝尔德弱弱地提醒。

南希略有些紧张地望了贝尔德一眼:“……刚才那个是我用了超载法术放出来的,压制法阵一直在限制我的魔力,我已经没办法再放了。”

当一件事有可能变得更糟,那它就一定会变得更糟,此时此刻的贝尔德算是深刻理解了这句谶言的内在含义。面对气场截然不同的杰弗里,他唯一能做的默默抽出长剑,快步挪到南希身前。

“我拖住他,小姐你快点跑出去。”贝尔德对自家小姐挥了挥手,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蕴含着不可忤逆的威严,“不要说什么要走一起走的蠢话,你走后我马上就跟出来。放心,在送你到斐洛岚见到希尔家族的公子哥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嗯。”南希点头,快步跑向客厅门口,杰弗里仍旧没有拦她的意思。

她临走之前回头对贝尔德喊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贝尔德朝身后挥挥手算是回应。

等到大门重重关上,贝尔德略带调侃地朝杰弗里努了努嘴:“你的骑士精神也不赖嘛,克劳德军团长。”

杰弗里摇了摇头:“不,如果我还有骑士精神,我会放你离开和她团聚,免得让她伤心。她很在乎你,不是吗?”

“没办法,像我这样风流倜傥的家伙,总会招来异性不理智的目光,我对此也很苦恼啊。”贝尔德开始装傻。

贝尔德当然不是木头,自家小姐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任何人的白马王子。连魔法学院的法师都知道叮嘱学徒们早恋的危害,作为侍骑,他当然不会搞什么禁忌之恋了。南希对自己的情感不过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不成熟的臆想,等到她真正成长了,自然会明白自己当时的愚蠢。

“专心一点,我们继续。”杰弗里抬起巨剑插入地面,木料破碎的巨响将贝尔德拉回现实。

贝尔德与杰弗里的战斗再度打响。其实根本谈不上战斗,仍旧是一方跑一方追罢了。方才的对话似乎刺激到了杰弗里,他的攻击近乎狂暴,剑锋数次擦着贝尔德的身体掠过。不一会儿整座客厅便布满了翘曲的木板,几乎找不到一个像样的落脚点。

贝尔德贴地翻滚避过剑锋,杰弗里的剑劈中了客厅一角的承重柱,天花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贝尔德抬头望了望出现皲裂的天花板,对杰弗里露出一个堪称暧昧的笑容:“哇塞,我现在才发现你挺适合干拆迁的。”

回应他笑脸的是转瞬即至的巨剑,将他背后的墙面撕开了一个横向的裂口。烟尘四溅中贝尔德闪至杰弗里身侧,长剑在对方肋下划过,只砍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嘿,没人告诉过你打架的时候要冷静点吗,穿着那身铠甲挥一次剑的体力消耗比我翻个滚还要多。”贝尔德在对方身后喊。

杰弗里没有回头,单手挥剑向身后横扫,这一应对正中贝尔德下怀,他竖起长剑格挡袭来的剑锋。

他计算了最好的受力角度,让自己的兵器最大限度地吸收对方的力量,绷紧了每一块肌肉以迎接碰撞。巨剑呼啸而至,剑锋相碰,贝尔德瞬间倒飞出去,砸穿了客厅的第二根承重柱,余势不减地在地板上滚了好几个圈,把沿途的木制地板撞得支离破碎。

贝尔德费劲地坐起来,咳了两声,用力拔掉翻滚中插入左肩的木刺,扔到一边。

“你丫……从小吃菠菜长大的吧。”贝尔德捂着自己的肋下,刚才他被自己佩剑的剑柄砸中了胸口,似乎弄断了一两根肋骨。

杰弗里慢慢走近贝尔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不会伤害外面那位女士的。”杰弗里将巨剑拄在身前,“说遗言吧,我会转告她。”

贝尔德笑了两声,往后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你真是个勇士,沃查的屋子都快被你拆光了。”贝尔德不无讽刺地环顾四周,而后努了努嘴,仰头望向天花板,“但是……不知道拆的时候,你有没有数过这地方有多少根承重柱?”

杰弗里悚然抬头。不堪重负的天花板发出“刺啦”的巨响,被杰弗里撞过的墙面最先垮塌,整栋屋子倾斜着倒了下来。

-

“贝尔德!”南希尖叫。

她在外面等了没几分钟,但她却觉得过了超级久。她一直望着门口,期望看到那个满身狼狈还有一点贱的家伙踉跄着走出来,还能跟自己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

正因如此,当她看到整座宅邸都塌了下来,烟尘溅到三层楼的高度时,她立马朝废墟飞奔过去。顾不上弥漫的浓烟,她一边用手臂捂住鼻子,一边大喊:“贝尔德!贝尔德你还在吗?在就回答我!”

一只手从废墟中拔地而出,吓了南希一大跳,等她看清那手臂上覆盖着贝尔德那熟悉的护臂时,她急忙跑过去刨开那些废料。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刨出了一个半灰半黑的脑袋。

一脸白灰的贝尔德眨巴着两双大眼睛,对自家小姐露出一个极丑的微笑,弱弱地开口:“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南希“哇”的一声扑了上去,由于贝尔德只露出了个脑袋,所以她俯低上身,一把抱住了对方的整个脑袋,然后……然后南希就构(dai)成(qiu)犯(zhuang)规(ren)了。等到她终于松开,贝尔德差点背过气去。

“小姐,我理解你想要给我发福利的心情,但可不可以先把我弄出来?”贝尔德老脸微红。

在贝尔德与南希的合力之下,总算是将贝尔德挖了出来。贝尔德的运气不错,坍塌的时候有一截墙面与天花板形成了L形的支撑结构,因此他才没有被埋到最下面去。至于杰弗里,他的站位太过靠内,此刻被严严实实地压在废墟下面,估计是没气了。

当然把自己搞出来还没完,贝尔德还得把自己的佩剑也挖出来。刚才格挡的时候长剑脱手,也不知道飞到哪个角落去了。于是他又翻了一会儿废墟,发现想找到自己的剑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不现实的事情,其难度犹如海底捞针。不过……他挖到了一个略微内凹的暗银色头盔,头盔额角有一个蒙灰的白色羽翎装饰。

贝尔德刚想叠指在上面敲一曲《欢乐颂》,废墟底下传来杰弗里虚弱的声音:“这……可真不是什么……属于骑士的战法。”

“实话跟你说吧,这年头信奉骑士道的人,全部都是冤大头啊。”贝尔德放轻了音调,“少部分幸运的家伙可以侍奉他们的主子,那些贵族们向来标榜这玩意儿。但那些不幸的骑士呢?他们在大陆上流浪,他们那愚蠢的信仰在众人之中仿佛就是一个信号,在大喊着:‘这里有个信奉骑士道的傻X,大家快来骗他呀’。”

贝尔德惟妙惟肖地模仿完,沉默一会儿,音色重新恢复正常:“这世界没人会跟你讲平等,除非是两个傻X碰到了一起。”

杰弗里低低地笑了:“那……我是傻X吗?”

“你不是。你领着一群傻X,所以你是大傻X。”贝尔德回答,“所以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了吗?”

“那些人,都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将性命托付给我,我绝不能辜负。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兄弟都保护不了,那他还有什么能做的?我挥剑的理由在离开孤风峡谷时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我的剑只为祭奠我的过往而挥。如果现在就是结束,我亦不会有怨言。”

底下传来轻微的吸气声,似乎杰弗里想要发出点笑声,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顿了顿,他用呓语般的声音回答:“算了,不重要了。真羡慕你……还有人在等你。”

“睡吧,睡着了就结束了。”贝尔德温声道,“我记得一个军团至少有五千多号人吧?你那‘释罪之翼’其他的弟兄们,都在另一边等你呢。”

这一次杰弗里没有再发出声音,伴随着来自远方的风声,他慢慢睡着了。

贝尔德伸手按在杰弗里的头盔上,闭眼。顿了数秒他才睁眼起身,看到一旁南希投来不解的眼神。

“别在意,小姐,那只是军队里表示敬意的礼仪。”贝尔德笑着解释。

南希点点头表示理解,心有余悸地瞥了瞥杰弗里的遗体,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贝尔德踉跄着跳下废墟。

“艾丽莎呢?不管她了吗?”

贝尔德笑笑,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比残酷的真相更加温柔:“她不会有事的。”

“巴特!!!”背后传来某人痛苦的嚎叫,贝尔德转身。满身是血的卡席提着一把长剑朝他直冲而来,他的右手齐腕以上消失,恍若一头伤重的疯狗,“你杀了队长,我要你偿命!”

贝尔德侧身避过剑锋,顺手抽出布维的木剑,一剑削掉对方手腕上一块皮,卡席吃痛丢下长剑的同时,他用木剑粗糙的剑柄往对方脑门狠狠一杵,卡席立刻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我有点好奇,像你这种欺软怕硬的渣滓,居然也会因为为了别人而抛弃理智,这是为什么?”

卡席想要支起上身,贝尔德木剑一甩,在对方脸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红印,把他摁回泥地。

“你杀了队长!”卡席咆哮着直起身,“你这该死的,你杀了……”

贝尔德冷笑一声,反手又是一木剑,把对方抽回地面。

“你他妈的还杀了布维呢?你们他妈的还杀了神父呢?你们他妈的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呢?”每说一句话他就要给卡席来上一剑,钝重的剑锋将卡席打得满脸青紫。

直到对方不再试图起身,贝尔德扔掉木剑,一脚踏住对方胸膛,拔出十字弩,上弦,对准卡席的脑袋。

“你说你也参过军,我看你就是一个去军队里镀金的公子哥。”卡席嘴角流血,却回敬贝尔德以冷笑,“你根本不明白战争的残酷。”

“那你来跟我说说?”贝尔德扬了扬十字弩。

“你知道我们第十六军团原来有多少人吗?满编的时候有六千多人,到这鸟地方就剩下二十几个兄弟活着了!”

“前沿阵地就是绞肉机,打先锋的军团十不存一。但必须有人顶上去维持防线,倒霉蛋就由抽签决定。谁运气不好,那就到另一个次元怪罪主神去吧;本来一切都很好,但那个该死的教团参谋长,他操控了抽签,哪个团对主神有不敬了,哪个团不顺他的意了,他就让哪个团担当先锋,甚至有时候根本没有必要,他仍强迫我们上去送死,只是出于取乐的目的!”

“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只能抛弃部队,趁战乱跑到这里躲起来。逃兵会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我们已经回不去家乡了,只能在这里慢慢腐烂!”卡席神情激愤,“神的仆人代行了神的职责,那我们的信仰又算什么?”

“要我说的话,信仰什么都不是,只是某些人拿来操控人心的工具。”贝尔德的音色毫无起伏,十字弩对准卡席的眉心,“不过真正的答案,请你亲自去问依特诺他老人家吧。”

他扣下扳机,脑浆四溅。

“喂!”南希惊呼一声别过脸。

“抱歉,吓到了吧。”贝尔德收起十字弩,对南希报以淡淡的笑容,“不过还请小姐慢慢习惯吧,这世界可不是什么鸟语花香的地方。”

若是放在平时贝尔德大概会放卡席走,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算半个同袍,更因为他们相仿的经历。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怨愤,但卡席杀了布维,这就是私人恩怨了。

说到底骑士团也不过是被命运玩弄鼓掌的可怜虫,在他们尚且为主神的荣光而战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不该批判那些因深陷黑暗而扭曲的人,而该审判那些使黑暗滋生的幕后黑手。

让自己陷入感伤不是贝尔德的风格,他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带着小姐往村庄外围赶。趁着夜色的掩护,他们来到一座岗哨外边。这地方已经没有骑士团留下了,只有一个铁质火炬还在明灭地燃烧。

贝尔德掏出自己的信号枪,不由分说塞到南希手里。

“这把信号枪给你,我已经在里面装填了紫色弹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对吧?”

南希表情惊惶地点点头。身为受保护的目标,她自然知道贝尔德那些弹丸都代表了什么含义。

紫色弹丸比红色弹丸的级别更高,红色弹丸代指保护目标陷入危险,命令周围军队前往救援;紫色弹丸代指这把信号枪由保护目标亲自击发,因为她自己的侍骑已经牺牲。但凡见到紫色弹丸的所有人都必须即刻救援,否则按叛教罪论处。

“听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贝尔德扳住南希的肩膀,认真地望着那双漂亮的紫水晶双瞳,“你带着它往森林里跑,离开村庄的范围。我相信你在森林里能用法术自保的对吧?”

他指了指他们所处的位置,而后又抬手指了指月亮:“就从这个地方,朝月亮走,不要偏离方向,也不要回头!等你看到一条溪流,那就没错了。接下来你就用信号枪朝天开枪。会有人来接应你的。请放心,他们是信得过的人。”

“你……要去做什么?”南希握住了贝尔德的手掌,她的掌心冰冷,就像害怕贝尔德从指缝溜走。

“去做一点该做的事情,很快就跟上来。”贝尔德对南希露出一个微笑,期望它能宽慰对方的内心,“放心吧,紫色不代表我已经死了,那只是给援军的特殊信号而已,他们只认紫色。好啦好啦,快点走吧,夜路难走,记得用魔光术。”

南希咬着下唇点点头,转身一路小跑。在跑到林地边缘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望,贝尔德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等到确认自家小姐真的离开后,贝尔德深吸一口气,顺手踢倒一旁的火炬,一阵火星飞散,倒地的火炬瞬间熄灭。他将这欣长的火炬举起来,对着半空挥了挥,确认它适合充当一件用以自保的兵器。

在贝尔德踢倒火炬的同时,从四周的阴影中走出了更多的骑士团,他们在贝尔德周围站定,眼中都怀着复杂的光。那光芒与仇恨类似,但又蕴含着深沉的悲哀。

贝尔德环顾骑士团众人,他们有的发福了,有的脸上留了疤痕,甚至失去了肢体,但他们此刻的意志都是相同的,重新捡起了自己的武器,恍若重回为了主神的荣誉奋勇杀敌的年代。

“好吧,看起来现在是不死不休了。”贝尔德叹息,“希望你们来生的运气稍微好点吧,释罪之翼们。”

他刚要举起铁架冲上去,冷不丁听到某人一声怒喝:“贝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