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分钟后,菲莉帕被骑士团从地牢里带出来,前往村庄的广场。因为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所以骑士团并没有给她装上镣铐,只是让部分人围着她走,防止她中途逃跑。

走向广场的途中菲莉帕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这些村民的表情或震惊或悲愤,当然也有幸灾乐祸。她对所有人一一回以微笑。

骑士团用一下午的时间在广场中央搭建了一座木制高台。除此之外,他们还在上面造了一个简陋的木制耻辱枷。

此时此刻,台下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当一袭白衣的菲莉帕被卡席粗暴地押上场,人群中响起了两股不同的声音。有人发出了不解的嘘声,但很快被更多人兴奋的狂呼淹没了,他们的目光在菲莉帕身上不怀好意地游弋。

“诸位!今晚,我们将要宣判一位异教徒!”卡席用他的破嗓门高喊,将菲莉帕用力往前一推,让所有人都能看清菲莉帕的脸,“在座的每一位圣洁的女性,都已用无私的奉献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对光辉未来的信心。唯独这位神官小姐!她用法术蛊惑了我们敬爱的杰弗里队长,让他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她自己却始终免于正义的制裁!”

“然而在今夜,我们敬爱的杰弗里队长不会再包庇她了,她的特权已被正义取缔!我们将让她受到同等的宣判!”卡席高呼。

“惩罚!惩罚!惩罚!”

哄笑声、欢呼声、口哨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一起涌向台上矗立的少女。卡席掐着菲莉帕的脖子按下她的上身,将她的头与手臂锁进耻辱枷,使她的身体弯曲成一个屈辱的姿势。人群中再度响起了口哨声。

正在这时,一声清朗的咆哮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神官小姐!”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闭着眼睛的菲莉帕悚然睁眼,望向那位青年的方向。

洛里克从广场侧面冲出来,提着骑士剑冲向看台。沿途的村民作鸟兽散,自觉地分开了一个通道,让洛里克得以冲上看台。

距离最近的守卫举起长戟试图拦截他,洛里克二话不说拔剑砍向后者,看台上即刻展开了一场战斗。

“洛里克!你在做什么?”卡席跳到一边以免被剑锋波及。

“做一个骑士该做的事情!”洛里克高声回答。

洛里克只是一个年轻的骑士,战斗技巧根本比不上曾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前辈们。尽管有着英勇无畏的精神,在骑士团诸多同僚的围攻之下,他最终仍旧寡不敌众,在对攻时露出了破绽,长戟在他的胸膛上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温热的鲜血泼洒在看台上。

菲莉帕一声惊呼,洛里克半跪在地,拄着骑士剑才没有倒下。

卡席快步绕到洛里克后面,一脚踹在洛里克后背,洛里克闷哼一声,支撑不住重重趴倒,骑士剑滑落在地。

“看呐,这就是异教徒的榜样!卑鄙的背叛者,获得了应有的惩罚!”卡席踩在洛里克的背上振臂高呼。

人群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刚才噤若寒蝉的村民们忽然又有了勇气,捡起手头一切能用的东西扔向洛里克,石块雨点般飞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年轻骑士。

“抱歉……神官小姐……”洛里克努力支起眼皮,最后抬头望了菲莉帕一眼,而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见血的插曲反倒像饭前的开胃小菜般激起了村民的兴致,呼喝声更加响亮了。骑士团将洛里克的尸体扔下了看台,卡席站到耻辱柱旁边,对台下的观众们展开双臂:“我们继续正义的制裁!”

即使周遭混沌不堪,菲莉帕始终保持着宁静的神情。来时她摘下了脖颈间的那只特奈瑟缇的银挂坠,现在她把它放在右手掌心里握紧,开始无声地祷告。

【奉我们最英勇的守护者,特奈瑟缇之名,我们在此地祷告。】

卡席用一把剪刀换换剪开了她的长袍,白色的布料滑落地面,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愿您的荣光、您的勇气、您的牺牲,给予迷途之人以指引,给予彷徨之人以港湾,给予赴死之人以信念。】

轻薄的纱质睡裙沿脊背绽开,莹白的肌肤暴露在火光与无数炙热的视线之中。

【愿您的土地永远昌盛,愿您的子民正直而勇于奉献,愿您的羽翼永远锐利。】

束发的丝带被扯断,雪色长发沿着肩膀倾泻而下。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卡席的大手沿着光滑的脊背向下,探向少女的肩膀。

就在他触到少女肩头的前一刹那,他的手掌却无法寸进了。

一只不大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从菲莉帕身上扯下。

“谁他妈的?见鬼了,你在干什么?”卡席当即回身破口大骂。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对方平静地回答,音色温润得反常,“你,以及在场的所有人,你们在做什么?”

后半句话的声音不高,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停下了动作,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有几个骑士团甚至拔出了武器。这句话被来者以用平常的音量说出口,可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他的问询,就像他站在自己耳畔说话一样。

卡席强忍着惊惶打量来人。来人浑身披在宽大且破旧的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如剑般锐利的灰色瞳孔。不知为何,那注视让卡席感到了极端的恐惧,一如之前在贝尔德面前那样。

“快给我滚下去,没看到我正在审判魔女吗?”卡席暴躁地试图甩开对方的手掌,但被钳制的手腕纹丝不动。

对方低低地笑了一声,凝视着卡席的眼睛,那只手掌却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这让卡席感到深刻的不安。

“这双污秽的手掌,不要也罢。”他以堪称温和的语调柔声说。

白色圣光闪现,卡席茫然地后退数步,而后下意识地抬起手掌。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惨叫,那只被青年握持的手已被齐腕斩断,顿了数秒才后知后觉地流出深黑色的血液。

“啊!啊啊啊啊啊啊!!!”卡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与此同时,来者伸手在耻辱枷上轻点。没人看到他做了什么,耻辱枷在白光之中无声地爆开,失去依托的菲莉帕坠向地面。

在此之前,他左手抓住黑袍下端一扯,披风在空中划过顺畅的弧度,包裹住几近全裸的菲莉帕。然后他用有力的臂弯托住她,抱着她一个轻缓优雅的旋身,使她温柔地半躺在地。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让自己的身体与少女产生直接接触。

“你是……特奈瑟缇的使者吗?”一行清泪划过菲莉帕的面颊,她努力瞪大眼睛,朝昂纳露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太好了,原来使徒大人真的听到了我的声音……”

来者一愣,而后柔声道:“嗯。请放心,在下是来自圣都的至高之剑,会让一切恶人得到应有的制裁。”

“谢谢你,至高之剑先生……”

菲莉帕缓缓闭上眼睛。自小来因白狼之女的身份而受到的排挤,神父走后无人可诉的孤寂,在绝境之中坚守信仰的绝望……它们冲破菲莉帕的心防狂涌而来,此刻的她终于因为受惊过度陷入了昏迷。

一身白衣的银发青年用双手托着少女的肩膀与膝盖,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少女护在怀中。他缓缓起身,衣袍上圣白橡树的图案令人胆寒。

原本只是跟随永寂魔女留下的痕迹来到了这座小村,还没来得及寻找村庄的统治者,就在村庄周围遭到了幻术的袭击。在让罪人获得应有的惩戒之后,他决定用对方的服装化装潜入村庄,先看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后……他就目睹了堪称冒渎主神的一幕。

“是圣都的人!”有人认出了那代表依特诺教廷的圣白橡树。

“依特诺教皇禁卫军,至高之剑,昂纳·安墨芬斯特。”昂纳环顾四周,音色低沉,“放弃所有抵抗,或许能让你们的罪孽稍微减轻,如若不然,杀无赦。”

在场的人也不都是蠢货,至高之剑与骑士团两者的实力高下立判,况且至高之剑已将反抗的代价挑明,再与之对抗显然是极其不明智的。先是几个人双手抱头跪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如法炮制,大家丢掉了简陋的兵器,向至高之剑请求忏悔。

就在此时,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喧嚣,悄然在所有人耳边绽放。

【杀了他。】一句充满魔力的咒语。

人群再度安静下来,整齐地朝昂纳转过头,数百双无神的目光弥漫着摄人的杀意,任谁都不能不感到胆战心惊。这又是一个幻术,与昂纳在村庄外围受到的攻击类似。不过在神圣力量的庇护之下,这点幻术对昂纳无法起到任何作用。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他并不显眼,但昂纳仍旧在第一时间锁定了他的位置。原因无他,使用神圣魔法的人对黑暗魔法都有极高的探知能力,更不用说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教廷的至高之剑了。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如果将黑暗魔法的气息比作散发馨香的X,那此刻站在人群中的那个法师就如同一座陈年的化X池。

“又一个努尔瓦纳的余孽么?”昂纳冷声道。

与之相对的,伏斯特洛并没有回应昂纳,他似乎已陷入了某种宗教狂热之中,高举双手,五指并拢向下。昂纳认得那个动作,那是努尔瓦纳的一种礼仪,听说内在含义是代指圣都最终的毁灭。

“感谢魔君大人!感谢魔君大人的庇佑!”他的声音狂热地发颤,“居然让我遇上了教皇最看重的至高之剑……这是您对我的嘉奖吗?老朽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请您稍作等待吧,今夜的弥撒,我将献上至高之剑的灵魂!”

伴随着伏斯特洛狂热的呼喝,被控制的骑士团从四面八方爬上看台,数把长戟自上而下砍向昂纳。但他们只在地板上劈开了一个破口,昂纳抱着菲莉帕矮身从戟锋的间隙穿过,随后跃起旋身,锋利的银白弧光一闪而过,白色剑气嵌入看台,木屑纷飞烟尘四溅,整座看台瞬间垮塌,将所有骑士团埋了进去。

微小的圣白法阵在昂纳足底浮现,他于半空足尖连点,踏着法阵几个腾跃,落到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将菲莉帕小心地放下,才转身面对伏斯特洛。

“这就是你的遗言么?主神的怜悯普适万物,若无必要便不要使用武力……但对于尔等渣滓,这条原则并不适用。”昂纳自上而下俯视对方,灰色眼瞳毫无温度。

昂纳站直上身平举双手,掌心虚握,于半空并拢。强烈的白色炽光自掌心绽放,竟压过了人群手中火把的光亮。他眼神冰冷,将左手缓缓平移抽出,如同从剑鞘中拔出一把利刃,白色的神圣能量卷起他的白袍,如有实体般一点一点拉长,最后凝聚成一把被白光包裹的奇异锋刃。

而后他高举左臂,一束纠结的雷电于掌心浮现,他将雷枪径直掷向伏斯特洛,枪尖携带着风雷的威势;后者则平举法杖,伴随着快速的吟唱,一道防御法阵在法师身前凝聚。强大的雷枪在法阵上炸开,化作奔流的闪电,瞬间将站得太近的几个村民灼成焦炭。

昂纳再次掷出雷枪,但这一次的雷枪速度更快,迫近法阵时在其前方爆炸,伴随着爆裂的电光,昂纳瞬间出现在伏斯特洛身前的半空,法阵只能抵挡元素能量,他以肉身穿越了伏斯特洛的防御,扭转腰身,光刃借助惯性的力量,自对方的肩胛处斜劈而下,足以将对方斜着斩为两半。

剑锋与黑暗屏障相触,所有火把被冲击波尽数熄灭,甚至掀飞了太过靠近的村民。

尘埃落尽,光刃堪堪停在对方头顶,剑身与空气中按压出黑色的纹路,无法寸进分毫。

昂纳略感错愕地扬了扬眉毛,对方魔甲术的坚固程度令他大感意外,那倾注了他全身力量的一斩没能让对方后退一步,反倒让他自己手腕发麻。昂纳的反应也很快,一击不中,他用力按下刀刃,借助那点微弱的反冲力向后空翻撤步,与伏斯特洛拉开距离。

伏斯特洛举起法杖贴地横扫,黑色弧光如镰刀般扫过,昂纳一个翻滚避过,长袍下摆被削去一截。而在攻击范围内的其他人像中了禁锢法术般呆立原地,顿了数秒,上半身才缓缓从腰间滑落,脏器从创口啪嗒啪嗒摊了满地,大块大块的粘稠鲜血染红了地面。

双方各自以神圣魔法与黑暗魔法对攻,毫不顾虑在场的那些村民,强大的魔法轻而易举地杀死一切被罩入范围的人,鲜血很快铺满了地面,渐渐汇聚成小溪,断肢碎肉在血肉的湖泊上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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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某座被灌木遮盖的小山头,一个黑漆漆的镜片从叶片之间鬼鬼祟祟地探出来,对准下方惨烈的战场。

广场上神圣魔法与黑暗魔法相互碰撞,波及到附近的村民时便会漫起血雾。即使下方尸山肉海的景象堪称少儿不宜,望远镜后面那位也不过砸吧砸吧嘴巴,足可瞥见其过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太棒了,那个愣头青还是一点没变,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既然他已经帮我们照顾好菲莉帕了,也就不需要我出场咯。”贝尔德放下单筒望远镜折叠好,收回自己的腰带插槽里。

“那请汝从吾背上下来,吾曾与这些村民的先辈订下过契约,不能坐视不管。”他身下的帕比不满地龇了龇牙,显然对贝尔德轻视生命的态度相当不满。

“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劝架了,一个是教皇禁卫军的至高之剑,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对付那家伙啊;另一个是不知藏了多少手的死灵法师,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想把他当做对手的。”

“吾曾与这里的先辈订下过契约。吾绝不会忤逆。”帕比淡淡回答,“即使无力回天,吾亦会尝试拯救村子。”

“好吧,你要送死就去吧,我得去找自家小姐了。”贝尔德从沃尔菲斯特狼身上轻巧跃下,“对了,那根法杖……”

帕比扭头与他眼神交汇了一秒,他从中读出了这头狼的意思。

“好吧,那就由我保管了,有机会我会转交给菲莉帕。”贝尔德拍了拍身后背着的法杖,“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啊……当初你是从哪儿找到菲莉帕的?”

“孤风峡谷边上。”帕比言简意赅。

贝尔德点点头表示理解。孤风峡谷周围一圈都是无人区,除了扒尸体的拾荒者与吃尸体的野狗以外什么都没有。若说会有婴儿能在那里出现,无非是被无良父母抛弃在那等死的战争孤儿。

“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你为什么要救一个不相干的人类?”他又问。

“为了孤风领。”帕比回答。

贝尔德一愣,而后反问:“那又有什么用?战争与混乱不是几个嘴炮王就能化解的,拯救一个人可没办法拯救整座孤风。”

帕比缓慢地摇了摇它的狼头:“汝不明白。大多数时候人们需要的不是推动一切变革的力量,他们需要的是点燃他们灵魂的火种。”

贝尔德默然。倒不是因为一头狼居然比他还能装哔,而是因为一般但凡有人说出这般装哔而又悲壮的台词,那他很可能就要领便当了。

“祝你好运,帕比。”最后贝尔德说。

“也祝你好运,永寂的使者。”帕比回答。

帕比昂起头颅,朝天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它从藏身的灌木丛中一跃而下,落地后迈开四条腿全速奔跑,那速度绝不是正常生物能够达到的,沿途的植被都像是被飓风卷过般四散倒塌,贝尔德毫不怀疑它使用了自己与生俱来的魔法能力。

目送对方的身形完全消失,贝尔德抽出匕首,溯坡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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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村庄已经陷入了混乱,村民全部被控制,贝尔德干脆直接用震荡术震碎了栅栏,一路跑回菲莉帕的屋子。

第一个跑到这里自然有他的理由,他在广场上只看到了菲莉帕,却不知道南希与艾丽莎在哪儿。回到这里一是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二是看看还有没有人(比如布维)在。他认为布维还躲在这里的几率非常高,除非骑士团里有某些特殊癖好的家伙,否则他们有很大几率放任布维自生自灭,最多也不过顺手把他胖揍一顿。

若是能跟布维取得接触,那就可以明晰其他人的去向了。

菲莉帕的宅邸陷没于浓重的夜色中,窗框上只剩下了几片碎玻璃尚且镶嵌,周围散落各式各样的投掷物。如贝尔德所料,这里曾发生过暴动,而且规模不小。

菲莉帕在村庄中是有一定地位的,从她能一个人拥有自己的房子而骑士团一直秋毫无犯便已可窥一二。而今骑士团逾越了界限,贝尔德不知道是伏斯特洛终于取代了杰弗里,亦或是杰弗里的威望已经无法庇护菲莉帕,总之自家小姐的处境非常危险。

贝尔德从浴室的窗户溜了进去。当然他不是什么偷窥狂,这只是他选择的最佳渗透路线,浴室的窗户开得很高,若是没有一定的身手也是爬不上去的,这也证明了他远超常人的体能(当然他不是一个远超常人的偷窥狂)。

在宅邸落塌的那会儿他就已对这座屋子进行过全方位的排查,包括排查是否有潜藏的暗道或是机关。他游历赤沙领时曾在某座偏远村庄见过一种联通地下沙蝎巢穴的暗道,村民将落塌的旅行者杀掉并抢劫之后,就将尸体抛入暗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

除此之外,他还记下了几个可以供人躲藏的藏匿点,以便在任何情况下(比如自己先于小姐挂了)都能为小姐拖延一点时间,争取援军的到来。

说到底,侍骑再怎么神通广大,他/她也只是一位凡人。侍骑并不能替他/她的护卫对象挡住世界上所有的危险,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为他们的主人最大化存活的机会,即使是在他/她死后。这是独属于侍骑的忠诚。

“布维,布维?在的话吱一声。”贝尔德轻声喊。

临走之前他嘱咐过布维,要是骑士团因为之前的事情来找他麻烦,躲到浴室去就好,那地方有个小橱可以藏人,刚好适合像他那种体型的少年。

贝尔德喊了两声,回应他的只有空气。他干脆敲了敲柜门,依旧没听到什么回应。

难道说骑士团真有某些具备特殊癖好的家伙?也对啊,毕竟人憋久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他一边抱持着玩笑般的想法,一边经过满地狼藉的客厅,一楼一个人都没有,他决定沿楼梯绕上二楼。不管这地方之前塞进了多少人,现在他们肯定都走光了。

沿着那咯吱作响的楼梯悄悄摸上二楼,贝尔德闻到了一股细微的血腥气,这味道是从南希她们的房间传出来的,房间的门虚掩着。

贝尔德脚步一滞,平日不信神的他忽然有一种向主神祷告的冲动。他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慢慢接近房间,而后推门而入。

敞开的衣柜下是纷乱的衣物,房间中央的摆设都有被暴力移动的痕迹,床角边上还打碎了一个花瓶。于房间的角落,一个人影躺在地板上,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已经死去多时。

当他看清那具尸体并不属于南希或艾丽莎任何一人,他首先感到庆幸,旋即才是后知后觉的悲伤。

贝尔德蹲下身,伸出手指拂开布维纷乱的前发,露出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少年圆睁双眼表情狰狞,好像仇人仍在眼前。

“我不是告诉你去浴室躲着吗?小骑士。”他轻声道,伸手替他合上双眸。

离开之前他踢到了某样东西,于是弯腰将它拾起。是布维的那把玩具木剑。

-

贝尔德的下一站是村长的屋子,他认为很有可能遇上杰弗里,或许能向他获取一些情报。若是那边仍旧残留着骑士团的士兵,贝尔德不介意送他们去见主神。

当他一路潜行来到这里,却发现这地方也是人去楼空。

贝尔德不甚意外地推门进去。客厅里炉火噼啪燃烧,只是火光已经暗淡,似乎没有好好添火。沃查村长背对贝尔德坐在炉火前,脑袋低垂,一动不动。

贝尔德走到他背后,伸手轻推,才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沃查仍拄着那根跟他本人一样苍老的拐杖,佝偻着脊背面对炉火,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这位村长就那样安静地离开了。

贝尔德搜查了整座宅邸,没在地下室看到杰弗里,但很快发现了地窖中地下监牢的存在。牢房左侧的稻草有下陷的痕迹,有人曾经在这里被短暂地关押过,但犯人已经被狱卒带走了,甚至连牢门都没关。

至于牢房右侧,那儿的稻草显然刚铺上不久,还显得很蓬松,没有被人躺过。这是很显眼的异常,贝尔德将稻草统统扫开,找到了一个藏在地下的地窖门。

如果说有谁非要在这个地方再弄一个更加隐秘的东西,隐秘到连骑士团都不能了解,那这人的立场很有可能与骑士团相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贝尔德略一思忖,叠指在地窖门上敲了一段《欢乐颂》。顿了几秒,下方传出了略显急躁的声音,这音色他再熟悉不过了。

“贝尔德?贝尔德是你吗?”南希在下面叫喊。

“为您效劳,我的小姐。”贝尔德捏着嗓子回答。

他没费什么力便帮助南希掀开了地窖盖子,握着南希的胳膊把她拎了上来。在冰冷又通风不畅的地窖里呆了许久,南希小脸泛白,浑身颤抖,一上来就扑上来抱住了自己。从她肩膀抽动的频率来看,她正在轻声抽噎。

贝尔德能够理解南希的心情,现在发生的事情对一位贵族少女而言太过沉重,她确实需要一点安慰,哪怕只是一个温热的胸膛。

贝尔德伸手摸着南希的脑袋,抚平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没事了没事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过了一会儿才恍然惊觉,这句话他在数年前的那次事件中也与南希说过。

自家小姐真是多灾多难,两个月前还是无懈可击的优雅淑女,简直不食人间烟火,自从住进那座希尔家族的崖边洋馆,没隔两天就变成落难贵族了,随身财产只剩下一套做工精致的丝绸睡衣,连身上那套亚麻衣服都是别人施舍的。

等到南希的情绪稍微缓和,贝尔德柔声问她:“艾丽莎呢?”

于是南希把今天凌晨的事情跟贝尔德简单说了一遍,包括村庄外围存在压制魔力的法阵,村民围攻中艾丽莎下落不明等。虽然语句有些断续,但对贝尔德了解情况而言已经足够了。就他对黑暗魔法的了解,他不认为堂堂魔女现在有生命危险。

“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我再去找她。”贝尔德扶住南希的肩膀。

南希点点头,把眼泪抹掉,跟着贝尔德站起身。自家小姐的坚强令他无比欣赏,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都能很快适应并做出改变,这珍贵的品质即使是某些男人也不见得拥有。

他记得两年前初见南希时还只是个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的青涩少女,虽然外表看上去很娇弱,对待自己这个外来者的态度却是暴雪般凛冽,一如她“泊尔珀斯诺的冰蔷薇”的外号。

如今会发展成这样,亦是昔日的自己无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