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說你是從北陲過來的？”
艾瑞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這個瘦弱矮小的女孩，心裡暗自驚奇這樣的小孩子也可以在這當頭四處旅行，可即便不是這樣的時節，她也不像是能躲得開不被狼叼去吞下肚裡的角色。他面前的女孩則像只小貓一樣蜷縮成一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樑上掛着的臘肉，視線幾度向著火爐和烤架上偏移。
“那，你的家人呢，他們在哪裡。”
“是，老大，我是從北方來的，我不知道家人在哪兒。”
女孩冷得——或者說餓得身子發抖，加快了語速連串地回答。
“真的嗎，就你一個人？”
旅店主的兒子饒有興緻的依舊盯着這髒兮兮的女孩問着——清早的時候他起來解手，意外發現這個小鬼在洛利斯克的莊園里偷捲心菜，便把她捉回了屋裡。
“是的，老大，就我一個……”
“偏偏在這樣一個好時節來洛里斯泰德？在這個雪漫剛剛遭了龍災，最近據說還有吸血鬼，更別提風暴斗篷整天還在虎視眈眈的時候？”
女孩垂下了腦袋，她面前這位陌生男人說的話，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儘是些她完全不懂的話題。什麼龍災，吸血鬼和內戰，這些事情實在太過遙遠了。眼下她餓着肚子，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得到火爐上烤着的雞肉。
肚子也叫不出聲來，她都要習慣了飢餓的感覺了。
“啊，你餓了，是吧。”
艾瑞斯走到火爐前面，略過了滿受期待的烤雞胸，端起旁邊盆子里的土豆湯，舀了一勺，盛在小碗里，端到女孩面前。
女孩也顧不上燙，端起碗貪婪地一口口吮着填了水有些稀的湯。
等到淺淺的碗里只有沿上還沾着灰黃色充滿了澱粉和油脂的水滴的時候，艾瑞克從女孩手裡接過了碗，她意猶未盡地伸出舌尖，被男人奪走手裡的餐具時稍有些吃驚，用了些力氣。
“我不招待你的話，你就打算待在門外啃生菜葉？”
“不怕您笑話，老大，有什麼我就吃什麼。”
女孩揚起腦袋用頗為滑稽的笑容回應道。
“真的嗎？”
兩人的對話引來了旁邊閑人的臨時起意，兩三個人圍了過來，都像圍着游吟詩人一樣圍着女孩，又像盯着動物一樣看着她。其中一個農民早有預備似的掏出一個已經塌掉一半的爛番茄，擺在女孩的面前。
“這個可以嗎？”
女孩看了看番茄，又盯着看了看這個農夫，說：
“先生，請給我錢吧，那樣我就吃。”
“一點零錢就可以嗎？”
“能買得起您方才喝的兌水的酒的錢就好了，先生。”
農民點了點頭。女孩接過爛番茄，圍着她的那幾個人的笑聲愈發響亮，而原本還有些在一旁只顧着自己事情的也遠遠地投來了視線。女孩吞了口口水，從爛掉的那一頭開始吃起，兩三口咽下了軟塌塌的部分，慢吞吞地嚼着沒能咽下去的外皮。圍觀的人就像過着什麼節日一樣開懷大笑。女孩接着吃完了番茄，連梗也放進嘴裡嚼了嚼，發覺沒法嚼爛之後硬是咽了下去，吃完之後還抹了抹嘴巴。
那個農民眼角都擠到一起去，嘴咧到露出七扭八歪的牙齒，他把硬幣塞進小女孩小小的手裡，甚至還有一枚硬幣落到地上。小女孩撿起來攥在手裡數了數，又露出那副故意惹人笑一樣的滑稽笑容：
“很合算，先生。”
打中午過後女孩變得忙碌了起來，時不時就會有人過來賞她一點小錢，叫她笨拙地表演歌舞。還有人故意耍她，叫她逗人笑，然而又不給她錢的，她似乎也不生氣。也有人假裝做兇悍的樣子，露出胳膊上粗壯的肌肉，粗聲粗氣的和她講些嚇人的話，多數是些嚇唬小孩子的本地傳說，少部分則是什麼“衛兵會毆打路邊討錢的醉鬼和小孩”一類的事，她似乎也不害怕。
“老天呀，我又不喝酒，相比之下您才是醉鬼呢。”
她就說些不痛不癢的蠢話，惹得旁邊的人都不住地大笑。
太陽在遠邊的山間消失，夜晚轉瞬到來。衛兵倚靠在圍欄上打着哈欠，入夜時分的空氣變得更加寒冷，如果能圍在火爐旁邊喝着溫酒，圍上毛毯眯上一覺，那誠然再好不過。
然而從數周之前開始，在山脊那一頭傳來的咆哮聲便連日不絕。海爾根被夷為平地的消息傳遍了天際，冰水果旅館裡也偶爾能遇見落難的農民滿臉愁苦地祈求麵包和金幣。也沒人敢斷定龍到底會不會來，只有衛兵們偶爾互相簡單的閑談：“這樣一頭神獸降臨的話，我們真的能抵禦得了嗎？”
人們心驚膽戰着不敢放下警惕，日子也誠然仍要繼續。
“小姑娘，你害怕龍嗎？”
女孩心滿足地坐在爐火旁，小口吮着渾濁的湯水的時候，一個好事者就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問道。
“我不知道。”
她心不在焉地應和道。
“不知道龍嗎，總之是一種很大的怪物就是了。”
“嗯，有多大？”
“有這個房子這麼大，或者比這個還大。”
“是嗎，真大啊。”
這個好事的人一時語塞，旁邊聽着的人則都大笑起來。
“我們這裡還埋着一頭龍的骨頭呢，就在西邊沿着西邊的石磚道一直走，繞過禿崖上那顆枯樹，附近就有一座龍冢。”
女孩低下頭專心吃東西，眼睛垂着，好像在打着瞌睡。
在微微有些寒冷的風中陷入淺眠的還有這樣一個衛兵，倚靠着的房子的磚石基礎和木製的牆，唐突地顫動起來，磕到他的頭盔上發出了幾聲連續的響動。接下來，風突然大了起來，氣流也開始不安的躁動，接下來這一聲是翅膀扇動起的聲響。衛兵猛然驚醒，來不及摘下頭盔揉醒睡眼，在火光並未照亮的地方，一團黑色的陰影正越來越近。
接下來他聽到了吼叫的聲音，吼叫着獨特而響亮的字節，接下來烏雲聚集，遮蓋住星月，再接下來在雲層中漸漸出現了許多電光。
一道光柱自陡峭山壁的另一頭升起，禿崖上枯樹的剪影映在那光芒之中。此時這個衛兵才開始明白了怎麼一回事。
“龍……是龍……”
他撒開步子狂奔起來，敲打着營地、農莊、酒館、每個屋子的門，他摘下頭盔，扔在地上，四處奔跑大聲喊叫：
“龍！老龍冢的龍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