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跳吗?”

“……”

晚上十一点半,我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乏力的女声,熟悉又冷淡,她告诉了我诊断的结果。

“你要求的精神状态复诊已经结束了,虽然说结果还是和以往一样,没有变动就是了。”不知道是因为加班工作的疲惫而变得小声起来,还是因为担心这个结果会让顾客不满意而变得小心翼翼。

“啊……嗯……谢,谢谢。”敷衍了事。

分明这个结果是既在理想之内又合乎情理之中的,甚至可以提前预知到的结果,心里甚至为此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正确认时,我却无法保持平静,像呓语一样为话语的空白补充着语气词,最后才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成形的词汇。

于是又补充了一句,看似得体礼貌的话语,显得自己还不是那么无情“辛苦你了。”

“没什么,只是某种程度上在互相帮助而已,”女声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翻阅什么文件,悉悉索索的声音,也可能是在整理衣服“那么,明天或是后天抽个空来这里把你的诊断报告拿走吧。”

“是,是,麻烦您了。”

我想起了我在各种商战电视剧中看到的那些对上司点头哈腰的小角色,是否我和他们一样,在面对某些强作用力时都需要低下头,尽可能用谦逊的态度去服从现实。谦卑是有一定好处的,我极力想让自己确信。

在那一边传来一声哈欠之后接上的是惹人心烦的杂音,它告诉了我这个盖棺定论的事实已然无法改变。简短的对话也接近了尾声。

“再次复诊也……不可能吗……”

卡在喉咙里的反问没能说出来就被汽车的轰鸣声吞了回去,我回过头去看了看来时的马路,卡车背负着某些重担驶过,然后就消失在城郊没有灯光的夜里。

寂静无人的跨河大桥,在高速公路开通之后就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即便是连接着市中心与其他地区的这座桥梁,在工作日的深夜里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车水马龙,大概只有这些连接城市血肉的卡车才会在深夜里造访。

我深吸一口气,而后一脚踹开了早已生锈的,通往桥梁护栏外的铁门。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越是远离城市的地方,空气就显得越清新。从住宅走到这里并不算太远,每走一步都仿佛在从臭水沟里探出身子,把沉甸甸的湿漉漉的空气从身上甩开。但是,也有可能是挣扎,每一条鱼从水中离开时都会做的事情,试图用没有进化的鳃贪婪摄取氧气,最后旱死在空气中。

我打了个激灵。

然后,初次到访是不是需要礼貌打个招呼什么的,毕竟环境在某些程度上,确实是可以听到人们在说些什么的哦——胡思乱想。我往前迈开脚步,勇敢踏进这个原本被称为禁区的地方。

只不过,我似乎并不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人。

“要跳吗?”

在入场的同时,被一个低沉的女声这样问了。就像是卡牌游戏召唤生物的时候,系统会播放的语音。但是很抱歉哦?这是个既没有战吼也没有抉择甚至没有入场曲的新手卡牌,连稍微的嘲讽挣扎都不会,说不定还会过载的情况。

尽管脑袋里某些东西在飞快运作,不断联想着什么,我却沉默着。

双脚就站在大桥走道的护栏外,身后一片黑暗,往前看是灯火通明的城市,空荡荡的天空和大片的积雨云,河面看不太清楚,是异常的平静。而距离这穿越城市的大河河面,以及空空如也的前方的,仅有一步之遥。

只要再往前稍微走一步的话,就会遵循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或是其他物理学的任何公式,如果出现在考生的卷子上,他们毫无疑问会为我计算出掉到河面上,将近二十米的高空落体带来的反冲会不会把我整个人砸碎。就算没有,那坠入水中不会游泳的我,也会切实地慢慢地无声地失去挣扎的能力,最终溺水而死。

对于普通人,对于不是能避水的摩西,不是能站在水面上的亚瑟王的我来说,这里是危险的地方,即便是寻求刺激或是想要拍照都应该尽可能避免来到这样的场所。那么,在这个时段站在这里的我,怎么看都是——

“想自杀吗?”

视野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了略带戏谑的声音,尾音似乎还有兴高采烈的感觉。

被看穿了。

除非,她和我有同样的理由。

一个与我同样站在护栏外的,像是要刻意展露真容一般的少女走了过来,以绝佳的平衡性,甚至可以看到她双手放空,有如走钢丝一般慢慢地进入我的视野里。

借着若有若无的月光,闪烁着的早就坏掉无人来修的路灯照耀下,我依稀能看清楚她的样子。

触目惊心的伤痕遍布全身,这是第一印象。在右小腿、右腹部、左臂和左眼下林立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伤疤。斜刘海遮住了右眼,以阴谋论和恐怖电影里的情节来猜测的话,那里说不定是空洞的。

有些土气的麻花辫,身上的热裤与无袖吊带背心的辣妹装扮形成了令人在意的反差,配合看起来有种意外的恐怖,倘若是以往我肯定会赞叹这种对比明显的着装吧,但在这个少女身上,却不是如此。

如此清凉,露出度高的着装,以及各种扭曲诡异的疤痕,仅仅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支离破碎又重新修补好的人偶罢了,再说得恐怖一些,那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这些疤痕无一例外,皆为利刃划破皮肤后又重新缝合起来的伤痕,仅仅是站在那里,少女就像是从恐怖片中走出来的鬼怪一般,在这个深夜无人的跨河大桥上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偶然吹过的风掀开了她的遮眼发,在其下的是凹陷下去的眼窝。果然,没有猜错。令人作呕,又稍微有些心生怜悯,说不定只是发现了弱者才产生的某种保护欲。

“……你先?”

单看外表而言,这个少女比我更有理由站在这里。

我无法想象拥有这样外表的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我之前走到桥边的。

至 少 还 会 走。

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这几个字,更狠一些的设想完全没法说出口,至少隐隐约约让我想起了奴隶少女之类的剧情。

“拜托,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她挑了挑眉,似是听出了我话语中的怜悯,话语中的温度开始急转直下。

少女的年纪看起来就和我差不多,但如果要对比,她看上去就是活生生从悲剧中走出的人物,而我不过是一个矫情得要死的胆小鬼。可是,胆小鬼连碰到棉花都会受伤——她又受过多少的伤痛呢。

仅仅是看到她的这副模样,强烈的自杀念头便迅速地降温,喂,要不然,去考虑做一个自杀咨询热线的劝阻人员?

“看到你的话,这个想法就有点萎缩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如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真是辛苦,被赐予的生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赋予了放弃与存留两种截然相反的意义,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对生命的傲慢吗?”她表现出了一种蔑视,甚至怀疑下一秒就要往我脸上吐一口唾沫。

不出所料的辛辣话语。可惜我完全听不懂,阅读理解能力为F-还真是抱歉啊。

大概是这样理解——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拥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在即将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刻做的事情也是无意义地互相攻击,嘴上说着什么对生命傲慢,什么自杀的意义,什么放弃生命,不过是将死之人一逞口头之快而已。

反而,站在大桥栏杆边缘,看向面前的深水终于开始产生的反胃感,自胃部涌上喉头,再冲上大脑,然后几乎快要宣泄出来。脚有些不安分了,她似乎也观察到。我试着抑制住这该死的想法,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就像我什么都不懂一样,你对我的事情也什么都不明白,怎么着?你还想着在这个时候拉我一把?”

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

我只是一心要来赴死的,这个城市里无数个因为生活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的普通人的缩影。有人选择了在家中安静地服药自杀,有人选择在浴缸里像待宰的实验用兔一般割腕自杀,有人选择卧在地铁轨道上,再次为这个城市留下肮脏。

而我只是选择了不打扰别人,或许也不带任何痛苦的死法。

关你屁事。

一种黑暗的念想在我心中萌动生长,无法抑制的黑暗情绪自内心中喷涌而出。将死之人,恶向胆边生,最容易被宽恕的就是死人。说不清楚的念想交杂在一起,最后奔涌到口边又被硬生生咽下去,吞咽着,喉结上下滚动,三个字含在嘴里想要直白地告诉她。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真是可悲。

嘴上说着讨厌争斗讨厌纷争讨厌人与人之间令人厌烦的勾心斗角,所以才选择死亡。结果在遇到相同事情时的第一反应却是被这种极端的思绪占据了脑海。

啊啊,原来如此,我正是矛盾、斗争、纷争、死亡本身,人类也是,她也是,她也知道,她在诱导些什么,或许是死前的临时起意,希望能找到一个目标同样也临时起意,于是死在别人的手里而非自己的意愿,让生命结束得有个面目。

但是,自我厌恶带来的浓烈自卑还是压住了杀意,有如为了发泄怒气而胡乱行动的小孩子一般,我将口袋中开刃的蝴蝶刀朝着湖面甩了过去。

刀刃划破空气简单的声音,掉进水里更是找不到方位。

“嚯哦?小哥。难不成你是杀了人想畏罪自杀?有这种癖好的话,不如试试看把我从这推下去如何,虽然不会见血但你也确实会尝试到名为杀戮的快感哦?”

    果然,果然!没有错,她在诱导我,教唆犯,如果我们还能幸存的话,是不是可以这样把她告上法庭?

“别把我和那种人渣相提并论!”

“比起直接跳下去,你不认为让这件事变成‘被人推下去’更令人接受一些吗?”

“扯淡。”

自杀是出于深思熟虑后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最优解决方案,而如若要我抱着死了也会给家人一个大负担的想法这么结束了,倒不如就此调头换个地方。反而,死于他人之手,原本的性质就完全变更了不是吗——

“出乎意料的地无趣,明明是生命的最后一瞬间却连一点真心话都不敢说吗?”

她的言语不带脏字,却字字都在挑拨我的忍耐性。

就像是精确而又锐利的手术刀,深入皮肤肌肉,一刀一刀地剖开我的黑暗面。

“明明只是一个学生的样子,却意外地能装出苦大仇深的样子呢,怎么着?涉世未深却看透人生百态世事炎凉放空思想最终以死解忧?”

嘴角勾起一道令人生厌的弧度,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出如此恶毒又精准的话语来攻击我的,那张本来还令人怜惜的脸现在看起来也无比地使人心烦。

“别笑死人了,处男,啊,叫你处男应该没问题吧?我觉得会随身带着刀子在夜晚的大街上晃荡甚至连自杀都不想丢掉的人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不如说只有发疯了的人才会想和你在一起吧,真是令人不幸,如果这就是你的自杀理由的话能不能请你再找另一天过来呢?”

精准无误。

正中靶心。

名为愤怒的心情冲破了脆弱不堪的理性,黑暗的情绪一口气涌上心头。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朝前踏出一步,目标直指对方的脖子,尽管刀刃方才被我甩了出去,在“赤手空拳较量”的思绪传达到身体之前,躯干已经被“无论如何也要杀掉她”的愤怒的心情带着自己动了起来,而,很显然。

我忘记了这是桥边,只要一偏就会跟着那把刀一起坠入水底,然后迎来我所期待的结局。

重心不稳,失重、恐惧、濒死的感觉在短短的一瞬间冲散了先前满溢而出的愤怒,求生的本能让我死死地抓住了身边的栏杆,单凭着臂力在这个离河面有将近二十米的桥上晃动着。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为什么啊,明明已经要到达最后的终点了,却自顾自的停下来,然后犹豫不决,然后反悔。

为什么啊!我的身体在欺骗我,从头到尾。是梦吧?风吹在脸上是冰冷的感觉,与此同时从少女口中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是哪里跑出来的喜剧演员吗!或是哪个好莱坞片场出来的动作替身!到现在还死死地抓着桥不放,怎么了?反悔了?求救啊!大声求救啊!你不想死吧?你只是为了逞能才来的吧!你你记不记得一分钟前你还双眼无光地站在这示意要跳下去然后恐吓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非常感谢今日份的调味包!。”

没有比这更令人恼火的事情了。

虽说过程非我本愿,但结果是,如果我想要结束这个生命,想要逃离这个惹人生厌的社会,想要将包括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恶意的女人这些东西全部拒之门外的话,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松开手,从这掉下去就行了。

“……还没,没到时间。”

这当然不是真心话,只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与整理思绪的借口而已。冷静下来,我到底想不想死。

只要放手就会死去。只要求救就可能还有求救的机会,或是被少女用鄙夷的眼神恶狠狠踩着支持的手掌,所以我能活下来也不过是三分之一的选择。

“什么?还没到第二天?所以不想死?你还想看看这个城市的朝阳还是怎么地?”

宛若杂技演员一般,她以走钢丝的步伐,一步一步朝我靠近,正当我以为她要替我作出决定,一脚把我踹下去时,她却出乎意料地蹲了下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以讽刺意味浓厚的笑容死死地盯着我。

“嚯哦,真是一个有趣的借口。那么就让我帮你倒数怎么样?”

这么说着,她伸出手灵巧地将我左手上的手表卸了下来,并向我报时。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好了,不知名的高中生哟,你的生命还有十分钟,有什么想说的吗?姐姐会作为你的遗言管理人,将这些全部倾听的哦,无~论~是~什~么~”

“你给我去死吧!”

满溢而出的愤怒差点让我再度失控,而脚下悬空的预感却抢先一步让我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哦嚯?看起来是稳定下来了呢,真无聊,明明先前死命挣扎着想要杀掉我的心情也不是作假来着。”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这时我才看到,对方的独眼中完全没有自杀者眼中的无助与发泄,将其取而代之的,是名为疯狂的火焰。而在她眼中,我又是什么样的。被悬挂在大桥上的惊恐,或是仅此一刻即将宣泄的奔涌的怒火。

“不劳费心,就在你掉下去以后我也会跟着的,那么,还有吗?你使用了三十秒但却只说了一个既定的事实,没问题吗?宝贵的遗言时间用来诅咒一个方才见面不久的人可真的是下下之举呢,来嘛来嘛,有没有家人呀,有没有朋友呀,来来来,说一下说一下,就当姐姐想听,可以吗?”

无比异常的情景。

身上遍布骇人的伤疤,有如支离破碎又重新修补好的人偶一般的少女,以半蹲的姿势,看着死死地抓住桥梁不肯放手的少年。这种错位的关系,怎么说被迫害的人更像是她而不是我。

于深夜无人的跨河大桥,看起来就像是典型剧里的邂逅的少年少女,夜色下不是牵着的两只手,而不过是偶然碰到一起的自杀者。

如果这都能用缘分二字解释的话,我真是敬谢不敏。

“我……”

诚如她所言。

来到这里,做出这样的举动,都必须有一个觉悟,一个在下一秒生命就将结束的觉悟,否则只是对自己的生命的不尊重而已。

说到底自杀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把生命诚可贵这句话给扔到了九霄云外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开始了自己无聊的讲述。手还死死地扣在那里。

家道中落,亦或是为了所谓的自尊心而逃避了家人的男孩,最终沦落到因此自我厌恶而选择自杀的程度。

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他便开始有了类似自杀,类似抑郁的倾向,在讲述的最后,男孩提到了那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关心着他的青梅竹马。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留下遗书或是可以通告那位自小便熟识,但直到几周以前才重新联络的女孩的手段。

或许,当自己掉下去,成为面目全非的尸体之后,那个守候着在公寓之中等候着身为同居者的自己归来的女孩,会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消息而晕过去吧。

稍稍,有些自责。

“讲完了吗?将死之人却也对生者的事情念念不忘,所以我才说你是傲慢啊,就你这将死之躯,即便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因此获利呢,你明白吗?噗嗤,但听起来,你似乎并不是浑身缺爱,也不是外在因素逼你自杀,啧啧啧,只可惜这里的光线不太好呢,不然姐姐就可以给你一面镜子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的脸,看看这毫无反省,全无悔意的蠢脸,真为那些对你产生感情的人感到可怜。”

“够了,这和你有关吗?”

“当然无关了,但将死的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目光?如果下一秒我的人生就将终结的话,趁着这个机会把你从头到脚diss个遍我也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明白了吗?这才是将死之人应有的样子,在桥边犹豫不决的你,只不过是一个连死都需要找一个理由才敢做的懦夫罢了,啊顺带一提,在将死的时候在这里叽叽喳喳说个半天有关于家庭有关于后事之类的话,你看起来真是逊爆了,你明白吗?从旁看起来,你只不过就是一个一脚打滑,然后把一切的罪责归咎于我的疯子而已,当然了,比起自己从这里跳下去,某个不特定的外在因素的驱使才会让你的行动显得如此地特别,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感谢你这个连女人都没尝过的死毛孩子让老娘在生命结束前开了一把眼!”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就这么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把这个试图惹怒我的疯子一把拉下来。

但对方似乎就在提防着这一下的推搡,灵巧地躲过之后,特地蹲下身子,用脚踩住我抓住桥梁边缘的手指,并摇着头咂舌道。

“哦?你又失败了,啧啧啧,我猜你是不是要气炸了?很好。那么现在,试着向我展现一下你的骨气,嗯?”

她施在我手指上的力气开始加大,而我也随之吃痛,开始放松了最后的力气。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她和我的距离,只有仅仅一个伸手的距离,如若我这个时候放手向下落去的话,便可以拉着她一起掉下去。

这样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怎么想,自己都不会亏。

只是。

如若这样做的话,尸体打捞上来看到的样子,支离破碎的少女和陌生男人,自己难免会在死后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又会给自己的青梅竹马平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喘着粗气,顶着疼痛,死死地扣住边缘不放。

“什么嘛,还以为你能让我愉悦起来呢,结果,又是一个换汤不换药的懦夫呢。”

“什么……什么叫又……”

试图惹怒我,并用锐利的言语攻击讽刺我,这些都不过是手段。

为了达成“让我把她推下去”这个既定事实的手段。

之前的闪躲,恐怕也只是为了防止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摔下去的结局吧。

“哼,倒是很冷静啊。”

“比起将死之时作恶,我现在突然觉得,将死之时行善可能会比较好。至少,积点阴德,死了也不会被宣判或者丢下油锅。”

“喂,不会吧,你居然是有神论者或是迷信什么的吗,真是小看你了。那你不如就把我推下去好了,这样对我来说可是一件善事呢。保不准阎王会把你好心地直接丢到层数低一点的地狱也说不定哦。”

“先不论为什么一定以我要下地狱为前提展开讨论,把你推下去,对我的家人来说可是一件恶劣到不行的事情。”

“所以说你这个人才是死脑筋呢,死了就是一切的终结哦,带着太多的执念死掉就连超生都做不到呢,会变成恶鬼的。”

“请停下你的迷信发言,建国之后没有妖魔鬼怪,同志,我觉得你需要进行教育。”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谁他妈在迷信啊。”

就像是真的很好笑一样,在听了我半玩笑话的回应之后,以让我担心会不会掉下去的程度,颤抖着身体大笑着,一手扶住栏杆,一手捂住伤痕林立的小腹,用有些尖锐的声音笑了起来。

我很好奇,她是如何保持好这种平衡的,或许,站在悬崖边上说不定也是她求生的必修课。

“真是有趣,真是有趣,保持着你的价值观,保持着你所谓的坚持,保持着你所谓的任性,就这么死掉真是太可惜了不是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现在我又觉得,活着更好。不,实际上并不是期许着继续活下去,而是说——

至少比窝囊地死在这种地方,临死之前还被一个不明来路的女人从头到尾否定了个遍要来得痛快和有尊严。

“只不过啊。”

她突兀地收起了笑容,脸上的玩笑意味逐渐褪去。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漫长的等待像是要到达了尽头。喂,是不是要十二点了。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当我开始缓慢挪动已经有些乏力的手,试图远离这个疯女人面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毫无留手意味的一脚,以出死力的劲头踹到了我的左肩上。

“现在,让我听听你的想法吧,自杀者。”

是啊,我怎么会忘了这点。

既然她所说的理念是人死前就该尽全力放纵,将规则规矩视作无物,那么,在这里将我一脚踢下去的未来也是可以预见到的。毕竟,没有满足“被人所杀”愿望的她,自然会恼羞成怒,在自杀前先杀掉这般懦弱的我。

左肩传来的碎裂声,整只手臂瞬间脱力,剧痛撕裂般地刺激着,低声怒吼着,无力的手臂自然下垂,大概是肩胛骨和什么神经被完全破坏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失去另一只手支撑的我,无法再继续保持自己的平衡。

死死抓住大桥边缘的手逐渐失去力气,拼尽全力向剩下的手手注入气力,得到的却也只是无功而返一个结果。

脱落。那么一瞬间,恐惧和死亡的压迫冲上大脑,失重的感觉盈满整个身体,让我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

我在下落。

向下坠落。

濒死、失重、恐惧、不甘。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的面前,一字排开,然后接连地击打我的大脑。

这就是我来到这里所寻求的事物吗?

毫无解脱感的,充满怨念地下坠,之后,变成只会让他人哭泣的尸体被打捞而起。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尚有如此多的办法可以解决我目前的问题。

我只是。

一味地选择了逃避,从麻烦的事情中,从必须努力的未来中,从自己的人生中选择了逃避,反而鼓起勇气去选择死亡这样不切实际的东西。

死对我来说是结束,对于生者来说却是另一个新的麻烦的开始。

在向下的坠落,被濒死与失重的恐惧感包围的那一刻,我方才醒悟。

为生者着想?为了所谓的最优解?

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啊。

如果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如果希冀得到更好的未来,得到一个解开绝望未来的突破口的话,该做的事情绝不是从这里跳下去。

“那么,最后的几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疤痕遍体,有如支离破碎又重新修补好的人偶一般,少女站在桥边,用我尚且能听到的音量如此呼喊道,逐渐远离。

她的声音不再讽刺尖锐,不再令人生厌,言语中的讽刺意味也随之散去。

她站在桥梁上,看着我落下去的身影,如是问道。

“我……”

算了。

既然都快死了,那么也就不要怕丢人了。

“想活下去啊!”

我看到远处的少女笑了,咧开嘴,有如奸计得逞的恶鬼一般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契约成立。”

从她手中松脱的手表在空中飞舞,我看到电子表在空中坠落的速度在加快,甚至渐渐追上了我的位置,伸手就能揽在手中。24小时设定的电子表,在23:59’59的位置,跳到了一个诡异的时间。

24:00’01

“欢迎来到,亡者的第二十五时。”

掉落停止了。

就像是在演什么滑稽剧一样,自大桥坠落而下的我,现在却像是被钢丝束缚住,在表演精彩的空中舞蹈,以滑稽的姿态静止在空中,然后彻彻底底地平躺在空中,正如字面意思上所说。

少女纵身一跃,朝着我的方向飞来。风吹起了她的刘海,空洞的眼窝内依旧令人恐惧,那副笑脸也变得莫名其妙的虔诚起来。她轻声,像是在安抚我一般——

“由此刻起,汝与吾即为一体,作为享有亡者之时的代价,汝之精神,汝之灵魂,汝之肉体,都将为我所用。”

“请多指教呢,生者大人。”

掉落停止了。

确切来说,是某种本应强行施加在身上的物理法则被改变了。

撑起身子来观察情况——身体并未套上绳索或是吊威亚用的钢丝,外部没有机械作用支撑依托,我就像这样,停顿在半空中,保持一个僵硬诡异的姿势。

不知道在这被少女成为“亡者第二十五时”打破了物理和时间规则的空间中,是否可以看到牛顿他老人家自己把棺材板掀起来过来把我暴揍一顿的画面——嘛,毕竟是属于亡者的时间,牛顿大爷大喊一声“现在是Newton Time”我都不会感觉到惊讶——诶,所谓亡者的第二十五时,就是属于亡者的时间吗?就这么妄自下定义感觉上还是有些奇怪。

“亡者的,第二十五小时?这么说的话……”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试探身下异样坚实的,原本名为空气的轻浮难以触碰的存在。而现在,触手可及的却是与实体的地面相差无几的触感,甚至要更为光滑平整——说不定我是停留在玻璃上了或是什么,保护自杀者的措施罢?不,不可能,这些都是无端的幻想,总而言之,我可能是见鬼了。

“看来自由落体没把你的脑子摔傻,只不过将时间浪费在这样琐碎的确认上,只不过是在浪费你的生命与我的时间罢了,顺带一提,后者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身上布满疤痕的少女,不如叫她幽灵小姐吧?因为她所说的处境,似乎完完全全就是幽灵一般的存在——

她的表情已经没有一开始的到时候那么不屑和讽刺,现在的感情也难以用言语来简述。可能是签订某种契约后不甘服从的屈辱感,也有可能只是一味的因为时间被浪费而感到困乏。

拜托,时间观念什么的,从刚才开始就被你完全击溃了呀。

所以说,现在,或许是我的利用价值从刚才开始就都已经被她榨干净了一样,她只是将停在半空中的我就这么放置不理不睬,也没有想要发号施令或是友善的新手教程,反而开始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虽然有些难以接受她的转变,但那或许就是自称幽灵的这个种族,用来感知周边环境的手段吧。

施压,不断的施压,就像是架空在三次元之上的威严。喂,这家伙该不会是古神化身的少女种种之类吧。

“也就是说,现在是一天之中的额外时间的感觉?”

死者可以漂浮,可以随心所欲地停顿在某处,那应该就是现在的感觉。在恐怖鬼怪电影里面几乎都会涉及的,能够漂浮在空中随意穿透物体去恐吓入侵者,一袭白衣飘来飘去死相还极其惨烈的阿飘。等一下,说不定现在是我嘶吼坠入地狱的感官哦?

“确切来说,这里冥界与现界交际处的裂痕,如果进入这道裂痕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

她抓住了从刚才减缓坠落后就一样悬停在空中的我的手表,而后将其在空中打着转,像是杂耍艺人在变法术一般,用手穿过这个可怜的手表。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行为规则呢?说不定完完全全就是人类所理解的幽灵那样。

“裂痕?除了物理法则和时间法则的变更,这里还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

她笑了起来,这位杂耍艺人将她手中的手表以奇怪的方式扭动了起来,如果现在有外人能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站在空中的玩偶一般的少女,在向坐在空中一脸震惊的少年展示玩转手表的一百种技巧,其中约莫有九十九种方式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比如,穿过手表取出电池,再放回去;直接更改电子表上面的时间;让没有设定闹钟的手表当场发出刺耳的声音。诸如此类诡异的戏法。

看上去就是,以幽灵的身份,干涉着现实的事物。果然,全天下的幽灵概念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吧?

“如果不是我还在半空中,我肯定会觉得自己没睡醒,或是在看恐怖片什么的。”

“那不过是某种诱导而已。恭喜你,被卷入了恐怖片中常有的情节。”

这里,有一位亡者(暂定),和一位生者。所以说所谓恐怖片的情节就是幽灵介导的超自然现象吗!一点也不意外啊!

“利用亡者的能力和生者的身份去干扰现实吗……真是荒谬啊,我可是个现实主义者啊。”

“那么你大可以回到现实,现在就从这里继续摔下去。”

漂浮在半空的她微微挪动着自己的手,仅仅如此,我便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原本正在失重下落的现实,方才下坠的冲击重新回到了身上,呕吐感再次浮现出来。

“停,停停停!是我错了!我会努力接受这个事实的。”

下落和失重的感觉瞬间消失,自己重新像在平地上一般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向下看去,漆黑的湖面已然离我仅有两层楼的距离,或许这个距离继续掉下去也不会出什么人命,但毫无疑问,在这个奇怪的时间点逞强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么,对于你受到的馈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生者大人~”

我的手表被从远处就这样扔了过来,伴随着那依旧让人厌恶的语调,很好,这家伙还是一成不变。

“如果我说是全部,你会给我说明吗?”

“没关系,毕竟你这样的智商,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已经很不错了。”

“你真的,很会聊天。”强忍着被羞辱的怒火,还是不敢多加张扬。

“哟,对救你一命的恩人说话可真是不客气啊,需要我再让你体验一次濒死吗?”

“敬谢不敏。”

从对方口中应该是得不到什么情报的样子,我将手表重新扣紧戴在手上,打开屏幕是24:05:00。电子表走向了程序设定外的时间啊,如果产家了解到了这个错误说不定会补偿些什么。从上衣内侧被拉链拉上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其上显示的时间却如我所想的那样,停在了走入下一天前的那个微秒。

而有意思的是,无论我如何按动手机的任何一个按钮,或是触碰划动屏幕,显示着自己中意画师绘制的女孩子画像的锁屏界面都是一动不动。

“连电子元件也无法工作吗?”

按动过后的手机按钮也没有回到原位,以及从口袋里带出的一张面巾纸,也意外地悬停在空中。我伸手去抓住它,却有一种奇异的触感。大概是在宇宙环境失重情况下的感觉吗,这种东西,谁知道啊!

应该不是所谓力道的问题,而就像是缺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在我和这张面巾纸之间,像是横跨了好几个维度,根本无法通过观测和触碰将其准确地握在手中。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出力弹了弹这张面巾纸。

不可思议——我的手指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精准地停在了面巾纸前。

“只能使用的仅限死者的能力吗?”

“现在才理解到吗?”

“让我猜测一下,是不是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四次元,但是我们可以降维度观测并操作到三次元的事情?大概就像是我们对付二次元那样。”

“一把年纪了还犯中二病故弄玄虚说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你觉得这样很酷吗。”她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

“喂喂,我可是努力地在学习分析呢。”

“丢人。”

“不行吗?”

试着想象眼前的空气上有和我脚下一样看不见的填充物,小心翼翼地试图踩了上去,却被少女给训斥了一通。

“既然是二次元的话,就不能有点童心地想一想自己能飞?”她又翻了个白眼。

“还有这种操作?”

“并不是什么马猴烧酒魔法使,总之,大概就如同你之前所推断的那样,你仅仅是作为一个媒介而存在于此,你对现实的干涉力几乎为零——简单来说吧,反正我估计再怎么说清楚你也听不懂。你,仅仅只是为了能让我干涉现实的载体而已。”

“也就是说?”

“如果我在这里放松,你就会因为掉下去而摔死。”

“日。”

结果而言,这个少女会盯上我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进入裂痕需要两个条件:已故的死者,以及与死者签署契约的生者——这是我个人的猜测,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少女会选中了我。一直在桥边等候,像伥鬼一般。只不过她需求的不是什么替死鬼,而是一个活着的生者,像我这样还在生死之间做抉择的生者,才能进入这个空间之中去做某些事情。

“那么,如果找完了解释,是不是能让我暂且休息一下了呢?”

我听见她啧了一声,往我的方向凭空走来,伸出手抓住我的手。此刻,她以这样的姿势,在半空中拉着我的双手,维持着我的平衡。

“怎么?不能让我继续悬空了吗?要我说那样还挺不错的。”

“哦,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把我的馈赠当成了必然?我猜你是不会从中认知到感激的。”

“嘛,我想,你的目的大概只是进入这个空间而已,话说现在的幽灵都可以开始干涉现世了吗?”

“幽灵?如果你愿意这么称呼倒也无所谓。啊,我懂了,你刚才的胡诌基本上都是出自恐怖小说或是探索科学的胡言乱语吧。噗嗤,这样看来你还蛮可爱的。这么说吧,只有一部分才行,如若怨念不是那么深的话,冒然干涉现世会带来的后果只有消散,所以。”

“所以,才要到这个不会对自己产生消耗的地方进行干涉对吗?”

“Bingo,给愚蠢的小猪加一分。”

“好吧,那意思就是,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对吗?你只是一个引路人带你进入这里然后去——嗯……干涉某些事而已?”

“需要纠正的一点是,亡者已然不受生者世界的规则束缚,可你不同,尚未走出生者世界的你可是和这个异常区域是毫不相干的,虽然很不情愿这么说,但从现在起你死了我会困扰的哦。”

“所以你才叫我生者大人啊,真是好懂,现在你也得对我毕恭毕敬了,毕竟找到这样一个愣头青可不太容易,”我如此笃定,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哪门子的自信让我能口出狂言保证不会被丢下水去杀掉“所谓的第二十五小时,用迷信一点的说法就是所谓的阴盛阳衰之时闪现的现实与冥界的裂缝,而我们这样的异常存在会被困在这里一个小时但做的事情却可以干扰现实世界?”

“只有前半段是迷信后半段完全变成意义不明的中二解释了,而且真亏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总结出来大部分的规律呢。”

“话说,进来这里以后,有什么东西可以计时吗?”

“看到你的手表了吗?”

“嗯?”

那块LED屏的电子表,上面的数字在不可能出现的时间里变更。现在是24:30:00,所谓第二十五时过了一半,证明着我们在这个空间里度过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原来你刚才握着把玩这东西是为了给它增添什么奇怪的属性吗?”

“不仅是它。”

“诶?”

“你以为,从这个桥上捡了一条命的你,就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吗?”

“喂喂喂,不是吧……”

“事实就是如此,你觉得悲哀也没用。”

“呜呜呜,那么,代价是什么呢古尔丹?”

“继续玩梗是没有意义的。我记得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作为帮你捡回一条命的代价,你要提供你的身体与精神供我附体。”

“等!一!下!哪门子来的附体剧情啊!不是说我是你进入这个裂隙的引路人吗!怎么就变成你的宿主了嗷!不要啊!我可不想被一个浑身伤疤的幽灵欺骗然后落得一个凄凉凉的结局!”

“哈啊?作为刚刚被我救了一命的人而言,你不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就只会显得你像一个恩将仇报的人渣吗?你还能再惨到哪里去?”

“我这辈子的脸早就在刚才丢光了,也不建议你这样的家伙对我会有什么看法了,再说,即使我现在说点人渣话也不会让你把我从这扔下去的,对吧?”

“你还真是恶劣得可以呢。”

即使很大一部分话都是我冒着被她就这么丢下去的风险说的,但回报是值得我这么做的。

我看着缓慢,但确实在不断下降的周遭景物,以及抓着我,以上升的姿态将我往上带的幽灵小姐,总结出三点我在这个短暂的时间中遇到的事。

第一,我能看见她并不是什么巧合,如果说法属实,她身为已死的游魂,而我身为正活着的人类,如若我身上没有点什么毛病的话,是绝对看不到这样的异常景象的。

可想而知,当漫长的等待终于遇到一个终于能看到并且和自己说话的异常者时,不知道是饿了多久的她肯定会选择附身我来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第二,我们之间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利益共同体,如若可行的话,我应该可以通过这个异常的25小时来打破我遇到的窘境,而如若在这个过程中我因此受到什么致命的事情,这位幽灵小姐应该都会为了那所谓的“很困扰”来救助我,就像现在这样。至于如何开启,还需要再了解几分。

第三,则是。

伤疤林立、残缺美与悲剧的集合体,这位不知名的幽灵小姐,隐藏在亡者身份之下的其实说不定是个。

一个好家伙的灵魂。

看样子我是人品大爆发,捡到宝了呢。

咧开嘴微笑了一下,脚踏实地的触感将我拉回现实。

“那么,就让我们好好地,聊一聊吧,生者大人?”

被丢回了大桥上。幸运的是,深夜的桥上并没有聚集起所谓的自杀者围观群体,甚至是,一个人都没有。

在这样的只有少许车辆经过的寂静无人的跨河大桥上,我与她互相面对面,原本应该处于不同世界的两人,就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才怪咧,我其实慌得要死。

“在句末加大人两个字我还真的有点受不住,不过你要是说愿意在这个时候就把阶级给划分清楚的话我也非常乐——”

“哈?和你客气一下你还真的当真了?一般人在被救了一命并被予以尊称的情况下不都会感到害臊吗?还是说你的羞耻心带着脑子在刚才抛弃了你的身体自杀成功了?”

“可别这么说,托你的福,它们现在还活蹦乱跳着呢。嘛,抱歉拖了这么久呢,既然现在都身处异常状态了,就干脆一点把所谓的正常思维定式都给丢掉如何?”

“哦嚯?你从这倒是学我学得挺快的啊,我倒是无所谓,但你看起来就像是自暴自弃的样子哦。”

或许吧。

即便再怎么想,这也不可能是一个静心制造的整蛊剧,完全无法伪装成功的闹剧,顺理成章地在我面前展开了。并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似乎从精神状态开始出现问题以来,我就已经开始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了。

比如说,能遇见一个,浑身伤疤,不知道是不是恶鬼的幽灵小姐。

比如说,能在亡者的时间里保持清醒的头脑思考与活动。

再比如说,现在。

我的面坐着一个幽灵,天上的月亮是鲜艳的红色,周遭的一切都飘着一股令正常人感到不适的迷之雾气,无声无人无动作的死寂空间,就像是把人抠出眼睛丢到地狱里,就是这样的一个环境里。一阵恶狠让我理解到,现在依旧处于这个裂隙当中。

目视着随时都可能需要过一个意志检定和san check的疯狂而又荒诞的景象,我的表情却刻意装出毫无波动,实际上由内而外地在为此感到稍微的恐惧。

耳中的杂音消去了,无论是风声,路灯微妙的电流音,还是这个城市无处不在的虫鸣。毕竟这一切都已经被强制停滞静音处理了。

自己似乎与世隔绝,落座在一片死寂的大陆之中,而唯一能告诉我,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情形是。

一个浑身伤疤,想将我的身体与精神据为己有的幽灵。

无论怎么看都是超自然的情景。

不管作何想法,都不会是重新开始全新人生起点的遭遇。

而我的内心,是怎么想的呢?

对着这个,初识不到一个小时,却几次对她涌现出了杀意的幽灵,我感受到了,和过去那令我的精神状态几近崩溃的日常生活截然相反的事情。

而我的内心里对这样的,明显异常的,令人不适的景象,第一个反应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捂着肚子。

疯狂大笑。

就像是如愿以偿的反派,就像是金榜题名的学子,就像是大仇得报的苦主。一直以来困扰着我,折磨着我,禁锢着我的,我与他人的不同。在这一刻得到了最优解。

“也就是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他妈的正常人,对吧?”

无需多言,只是为了确认这个既定事实。

“你应该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才对吧?不过,越这么看,就越觉得你还真的是一个令人无比怜惜的人啊,明明是一个伤人冲动满溢的家伙,却会在伤人与自伤里选择自尽。”

“有问题吗?”

“没有,那么,就按照刚才说好的,开始了哦?”

“嗯?”

下一秒,我才明白她所说的开始是什么意思。

说到幽灵,说到游魂,各位会想到什么呢?

不死者的怨念、无实体、无重量,但在其中,最邪魔和妖魔化的一点就是。

附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单凭咆哮确实感觉不到那种痛楚。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呢?

从手指末端开始渐渐涌现出数以万计蚂蚁在爬行撕咬的痛痒感,并且飞快地蔓延到全身的各个角落。细致地,神经、肌肉、血管、淋巴,像是被逐一剥离出来暴露在空气中任凭虚无啃噬。转瞬之间,麻痒与刺痛的双重刺激就让我差点昏了过去,而突兀升起的冰冷感却从脊柱开始直升大脑,来自后脑勺传来的不断的痛楚击打着我的意识。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就算是坐在地上也会感觉身体难以支撑,向后一仰直接倒在桥面上,痛楚和应激反应又直接把我的身体强行拉了起来,就像是在湖水里行将溺水而死的不幸之人,痒、痛、麻三种极端令人类神经厌恶的感觉以极高的效率占领了大脑,我甚至能听到灵魂的悲鸣,而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我看到的是始作俑者的面孔。

点缀着精致五宫的瓜子脸,被划破被撕裂的部分则将这原本完美的搭配不讲理地撕成了碎片,但如果愿意将这一点弃之不顾并当成外表的一部分,大概也能从中看出她原本的美貌才是。

而本人没有这种想法就对了。

她的身形逐渐虚幻,并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与我融为一体。

“原来你以前还挺漂亮的。”

眼前失去意识而晕倒的最后一刻,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这样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