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
见到艾瑞克始终不曾向前，亚钵伦的语气稍稍不悦。
其他人不敢出声，武者们是因为一番调教后而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地，魔法师们么...更多的是对此感到敬畏。
眼前站在他们面前的女人，不是戴着学士眼镜温文尔雅的学院教授，也非嚣张跋扈但举止尊礼的教导主任，而是一名实实在在的领主，一位浴血奋战过的战士。
“你在害怕么？”
这是第三次催促了，莫德能感受到女人话语里越来越浓郁的不满，而这里唯一能制衡亚钵伦的大贵族——柏莎公主殿下正在空间外的沙发上悠然喝着香茶，只要有那位聪慧的会长在的话，相信公主殿下也不会无聊到进入空间里观看充满汗水味的厮打吧。
当然这样也就意味着，只要亚钵伦想要发飙，大家一个都跑不掉。
有点头痛自己为何要好奇下来趟这趟浑水，早知道就留在大厅吃餐点不就好了嘛！
莫德犹豫再三，内心在纠结是否要开口打破僵局，但是就在微微躁动的氛围中，沉闷的脚步声响起。
白发少年神色有些僵硬的走上前去，走到了女人高挑的身影面前。
“那么，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
艾瑞克没有伸手，他一动不动的站着。
亚钵伦咄咄逼人地看着艾瑞克，忽然闪电般地伸出手掌。
艾瑞克本能地察觉到女人的意图，但是他注定是徒劳无功，在远超他的速度下，亚钵伦布满细茧的手掌轻而易举就掐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将他的法师长袖一把撸开。
白皙，弹性，纤细而富有美感的小臂肌肉，这是莫德看到艾瑞克右臂的第一个想法。
然后她的目光就转移到之后的事物上去了，比如在艾瑞克手臂上那些浅浅淡淡快要消失了的魔法符号。
毫无疑问，这是发动那“空间瞬移”所留下的痕迹，但是也只是痕迹而已，曾经弥漫着魔力的符文已经不复存在，即使将这些符文复原，也只不过是像在手臂上的涂鸦而已。
但是让众人惊讶地，是亚钵伦接下来的举动。
女人只是轻轻的在艾瑞克手腕的关节上按了几下，令人毛骨悚然的软骨摩擦声便响了起来。
而伴随着摩擦声的，还有艾瑞克痉挛的身体。
“啊....”
艾瑞克疼痛到单膝跪地，左手捂住了颤抖痉挛的右臂，但是他的右手腕仍旧被亚钵伦死死的捏住，这样从远处看来就好像是一个痛苦万分的人正在向他人祈求着什么。
但是这位女人可没有丝毫的善意，她俯视着艾瑞克，神色里没有怜悯，这是一种漠然。莫德见过这种眼神，那位宰相之子米格艾罗观察比他身份地位低的人时，就是这种眼神。
“你打算瞒多久呢。”
亚钵伦的这句质问，让大家都愣住了。
尤其是兰斯维尔，他之前看着武者小队众人被痛殴而窃笑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在亚钵伦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气氛无疑开始转变，由躁郁变得湿冷，蹲坐在旁边冥思苦想的武者们也纷纷停下了回忆，将目光投向两人。
“你的决斗我看了，比赛的影像我也看了，艾瑞克·利奥波德，你现在其实就如风中残烛，离熄灭不远了吧。”
亚钵伦松开了手掌，艾瑞克如释重负的瘫坐在地上。
这位冰之王子从未如此失落过，但是他现在没入阴影的表情让莫德看得心中一酸。
为何会难受，莫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涌出这种情绪。
“我本来想赛后再跟大家说的，我可以坚持到决赛之后。”
声音沙哑，艾瑞克终于开口。
“撑到决赛之后？”
兰斯维尔不顾阿贝尔的阻拦冲到艾瑞克的面前，他一把拎住了白发少年的衣领，横眉怒目道：“身体不舒服就给我乖乖滚回家修养，可别在决赛掉链子啊！！！”
“抱歉了啊。”艾瑞克被勒地有些难以呼吸：“但是我能坚持。”
“坚持？”兰斯维尔高傲的头低了下来，他的表情莫德看不清楚，但是咬牙地话语确确实实的低吼了出来：“你就这么固执么？这样下去万一影响到你的未来怎么办？这只不过是场比赛，我们还有后备的学弟可以代替你出战，石肤、紫藤、幻梦蝶还有很很多很多的人才可以替补，我们....”
“他们不行的，学弟学妹们是很优秀，但是高汀的那个怪物，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那你又能对付了！？”兰斯维尔眼里有火焰燃烧：“你决斗输了！哪怕用了那诡异的空间魔法也是。”
“我都不行，学弟学妹们更加不可能”
“迂腐！”兰斯维尔气的七窍生烟，周围的火元素都隐隐震动起来，但是他面前的艾瑞克简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而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眼神急促的扫过神色变得紧张的同伴们，他咬咬牙，猛地松开艾瑞克的衣领，气呼呼的走向旁边的角落坐下。
莫德多少能够理解兰斯维尔为何这么生气，虽然她跟两位学长并没有熟悉到成为挚友的程度，可是天才在某些方面总是惺惺相惜的。
他在担心艾瑞克，担心他失去这亦师亦友偶尔亦敌的挚友。
“艾瑞克学长...如果你真的伤的很重的话，没有必要硬撑着。”
玛琪亚为难地走到艾瑞克的旁边，她轻轻拉住了艾瑞克的手臂，但是即便是这样轻微的举动也让少年急促的啜了几口气，这让玛琪亚有些触目惊心，实在很难想像这几天这位白发少年都是顶着这样的伤口参加比赛，尤其他还频繁的发动家族血脉的魔法。
“谢谢你了学妹，但是正如我说的，我能坚持到比赛结束，赛后，我家族会为我准备了特别的恢复仪式。”
艾瑞克面对温柔地抚摸淡淡一笑，他眼眉忽然一转，对着阿贝尔的方向苦笑道：“还有阿贝尔学弟，不用打绷带上夹板，我这又不是骨折了。”
“诶..嘿嘿嘿。”阿贝尔尬笑着摸摸脑袋，把刚刚从杂物中翻出来垫纸用的木板和白色布料急忙甩到一边。
武者小队的众人沉默着当着听众，即使他们已经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点明你的伤势，是为了让你们在这过家家吧？”在稍稍回暖的氛围里，亚钵伦突然又说道。
这句话如同冷匕，让莫德心里顿时升起不好地预感。
果然，亚钵伦朝艾瑞克伸出手掌，指节布满细茧地手指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以居高临下地态度说道：“你的空间魔法，真是为比赛准备的吗？”
咯噔。
莫德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莫德相信艾瑞克只把空间魔法是为了对付泰兰的事实告诉了自己，所以在其他参赛队伍的人看来，艾瑞克的空间魔法纯粹就是为了光辉大赛而准备的杀手锏，而且是因为“意气用事”而提前暴露的杀手锏。
但是，事情的真相却是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决斗，就算自己当时不在场，艾瑞克和泰兰很有可能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而决斗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以自己作为决斗理由让这件事情看起来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甚至毫无破绽。
但莫德却有些惊惧，即使“空间魔法不可能被低阶魔法师掌握”这一定论被亚钵伦提出，相信艾瑞克也能以诸如“家族秘密”之类的理由很容易搪塞过去，但是亚钵伦的关注点不是决斗发生的“事实”，而是“动机”。
这是一种直觉，而这种直觉让她觉得可怕。
“是的，就是为大赛准备的。”
艾瑞克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谎言，莫德理解他的做法，因为如果是来自家族的命令的话，身为嫡系的魔法师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说莫德对此稍稍感到失望。
“那就奇怪了，以你的聪颖，你会提前泄露自己的绝招么？”
亚钵伦收回手掌，绕着半坐在地上的艾瑞克踱步起来。
“对战罗兰斯特王国，冷静地释放冰墙配合莫德莉娜对气流的操控，对战希斯利斯帝国，在防御和对最终对手的控制上，也用冰魔法配合的无懈可击，而最让我惊讶地，是和泰兰决斗时的临场反应，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和武者决斗吧，居然能撑到那种程度，就连一向以苛刻著称的我也忍不住要给你鼓鼓掌，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才太过奇怪了不是吗？”
亚钵伦停下了脚步，盯着艾瑞克的眼睛冷冷地说：“决斗时泄露了绝招，又强忍着身体的负荷参加剩余的比赛，所以到决赛时万一翻船了的话，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亚钵伦大人,请允许我的无礼，对于您的话语，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在提出一项十分严重的指控？”艾尔文听到亚钵伦的话后神色大变，他向前一步，敬起军礼。
“您是在暗示，艾尔文是那帮家伙的内应么？”兰斯维尔捏紧拳头，他的眼里闪烁着蓝橘交错的黯光，就像二者在进行着激烈的交锋，过了半息他叹息道：“这家伙有时候太过单纯，我以炎树一族的名义起誓，艾瑞克他不可能是那些家伙的人。”
在场的人中若要论最熟悉艾瑞克的人那自然是兰斯维尔了，两人自魔法启蒙仪式时就已经结识，若以普通人的话来说，就是发小的程度，莫德是在偶尔和兰斯维尔闲谈时得知的这些事情，也难怪兰斯维尔有时候对艾瑞克做出搞怪的举动后者也不会生气，也许在艾瑞克看来就是好兄弟的胡闹吧。
“你的看法呢，莫德莉娜小姐？”亚钵伦忽然看向莫德说道。
“我的？”莫德轻描淡写地说道：“不会，这家伙是个笨蛋。”
是的，这家伙是个笨蛋。
莫德在说出这句话时突然想起了艾瑞克在皇宫里伤痕累累的身影，明明昨晚才经历了惨烈的“厮杀”，双手还缠着白布呢，这家伙仍然一脸自负地说出“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夺得冠军”这样意义不明的话语。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还去关心别人，这不是笨蛋是什么。
少女的眼眶微微发热。
“你们呢？”亚钵伦看向普莱多斯姐弟，姐姐玛琪亚的眼神无所畏惧，她坦然面对了亚钵伦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女人的威严而胆怯，也没有因为同伴身上存在的质疑而迟疑，紫发少女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说道：
“我相信艾瑞克学长。”
“我也相信。”阿贝尔虽然不太敢直视亚钵伦的目光，但仍高声附和道。
“你们呢？”亚钵伦最后把目光看向了武者小队的队员们。
“我不信。”莱莲娜摇头连连道：“爱撒谎的家伙身上会有股味道，艾瑞克身上没有。”
“我看不出来，我也懒得想这些事情。”托尔夫挠了挠后脑勺。
“我们持保留意见，但是艾瑞克小哥的为人我们这段时间的训练中也是看在眼里，勤奋而又谦虚，我不觉得是那种小人。”博里和斯杰德三言两语的说道。
盯。
亚钵伦认真的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在观察着什么，作为当事人，艾瑞克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波澜，除了刚开始被质疑有些稍稍惊讶之外，他很快就恢复了如常的表情，甚至在队员们发言时露出了微笑。
“好嘛！”亚钵伦突然高声感叹：“既然你们都相信他的为人我也不在多言，但是我的话，能够为你们提供的帮助只能到此为止了。”
女人嗤笑一声，像是在对空气嘲笑，忽然她拉住莫德的手，这支臂膀坚实有力，让莫德无法挣脱，像只乖乖的羊羔。
“这句话我只跟你说，算是悄悄话。”
亚钵伦附声在莫德耳边，像是亲姐妹一样贴近了莫德的脸颊，在众人有些惊讶地目光里，亚钵伦垂下几缕黑发，红唇轻启低声说道：“有没有那样一个人，她知道你们每天做什么，她知道你们的每一步计划，甚至，她是你们最不可能怀疑的人。”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慢慢体悟。”
女人说完露出了让莫德匪夷所思的笑容，然后她慢慢后退，以慵懒地语气告诉众人。“我要回去了，你们自便。”
说罢，亚钵伦的身影在波莱恩斯家族事先设好的传送阵中渐渐消失，显然是从虚空空间回到宅邸中去了。
待她走后，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唯有莫德眼神阴沉。
因为她现在的感觉真的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
格兰特帝都·蒙托利亚宅邸，当晚。
莫德卸下身上的法袍，穿着黑色的睡袍来到花园旁的鹅卵石子路上。
光溜溜的脚丫踏上粗糙的石头，偶感疼痛却又略带酸爽。
据说凡人称这种散步方法为足疗的一种，有没有效莫德并不知道，但是吹拂在脸上的轻风和随气浪微微倾倒的花海波浪让她沉重的心情稍稍放松。
回眸看向阁楼，光影拉曳下呈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那应该是希伯莱爷爷吧，老管家总是爱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干净才回去就寝。
“莫德莉娜，你还好吗？已经很晚了。”
感受到如溪水般柔软的目光，莫德侧目看去，一道柔弱地身影从木阶走下。
艾莉儿穿着白色的睡衣走了过来，在略显昏暗的月光下，光滑浑圆的大腿若隐若现，莫德注意到她也没有穿鞋子，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忘记了呢？
“啊，你也没睡啊，我只不过是精力太旺盛了，所以来外面吹吹风。”
莫德笑着看着艾莉儿，她的视线看向清澈无比的苍穹，在家族魔法的笼罩下，天上璀璨的群星清晰可见，那些散发着或金或银光芒的星星如同天赐的瑰宝，让人心旷神怡。
但是转而联想到家族天气魔法阵之外的世界却是大雪连天的极冬景象，莫德突然一下兴致全无了，她在想，自己身边的景色是不是也如同这天气魔法一样呢，是人工造出的镜花水月，其实现实却是银装素裹的严冬。
“给你，安先生，抱着它一会就会想睡觉了。”艾莉儿甜甜的笑着，向莫德递来那只毛绒玩具兔。
“...”
莫德默不作声的接过了“安先生”，这真的是非常普通的毛绒兔，如果不是兔子画着滑稽的八字胡和眼镜的话，恐怕市井孩童都不会感到太多任何兴趣。
但是就是这样普通的物品，被艾莉儿视作瑰宝，从学院到家族的这段时光，这只玩具兔从未离过她的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的。”
莫德抚摸着玩具兔的耳朵，修长洁白的手指划过“安先生”身上的每一寸角落，但是在暗地中，世界之手的力量悄然发动，对这只毛绒兔进行了全面帝的检查。
没有异常。
莫德反复确认世界之手的反馈，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艾莉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对莫德的提问解释道：“我听到了你下楼的脚步声，你知道我就睡在靠楼梯的厢房。”
“所以你鞋都没穿吗哈哈。”莫德瞄了一眼艾莉儿白嫩的脚丫。
“啊，真的！”艾莉儿抽动了下脚趾，露出羞涩的表情，她坐在莫德旁边，双手抓住睡衣的下摆，似乎想将脚掌遮住。
“我去睡觉了！”莫德张开胳膊，将艾莉儿搂在怀里，然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子朝着屋里走去。
艾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到了，她脸上浮起一道红霞，想要对莫德说些什么，但是莫德只留下了一道孤傲的背影，便匆匆消失。
艾莉儿没有注意到，在她漂亮脖颈的背后，一道金色的魔法印记淡淡黯去。
...
回到屋内，莫德张开隔音结界，关上了能鸟瞰花园的窗户。
在她的床前，希伯莱魁梧的身影鬼魅般的出现。
“查到什么了么？笔记..信件..我要她这段时间在家族内的一切通讯信息。”
“恕我直言，少爷，这样做真的很不礼貌，也有失礼仪。”
“我知道有些过分了，但是这是必要的举措，倒是希伯莱你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豫了。”
“我只对敌人果决，少爷，我仍然相信艾莉儿小姐，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
“你一定是找到了疑似的证据吧，如果什么都没找到的话，你一定会逼着我向她道歉。”
“有时候感觉少爷你真的很有老爷的风范，料事如神。”希伯莱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草纸信封。
“这是艾莉儿小姐家人信件的拓本，用魔法复制的，真件就摆在她房间的枕头下，她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看到的。”
“给我。”莫德轻而易举的就从希伯莱的手里拿走了信封，然后在拆封时她却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少女的呼吸也变得稍显紊乱。
她的眼里突然浮现了艾莉儿朝自己笑的样子，那眼波比春光还要明媚，笑容比鲜花还要柔美，她坐在莫德的床头，握住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自己的手。
自己是在害怕吗？莫德品味着这股情绪，然后咬住了牙齿。
如果误会了的话，自己一定要去好好道歉。
一切都是为了大家，一切都是为了胜利，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咔嚓。
少女撕开了信封，露出泛黄的草纸。
美眸飞快扫过，信件上的文字跃入眼帘。
不得不说，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没受过什么文化教育，字迹只能用潦草来形容，甚至还有很严重的语病问题，但是内容莫德还是读懂了大半。
读完信件，喜忧参半的表情浮现在莫德的脸上，希伯莱很少看到莫德露出这样纠结的表情，因此他无奈地笑笑，静待着莫德下一步的命令。
“离决战还有两天休息的时间，明天上午训练完之后，你备好马车，我们去一趟艾莉儿家。”
“啊..这..我明白了，那艾莉儿小姐...”
“她一起去。”
莫德斩钉截铁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