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晢同学,请等一等!”曈昽冲上前,在教室门口拦住了闷头往外走的朝晢。

朝晢身高与冥域相仿,留着短碎头发。突然被人拦下,她显得有些警惕,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曈昽,“曈昽同学,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

“那个……”看到朝晢的眼眶红红的,曈昽把原本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心里盘算着怎样说明才能不刺激到她。

然而,朝晢并没有给曈昽考虑的时间。“对不起,我还有急事。以后再说吧。”说完,她挤开曈昽,匆匆走出教室。

“诶?等一下!”

朝晢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曈昽说:“对了对了,曈昽同学,可以麻烦你帮我把作业交给伶余学长吗?”说着,她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抽出一本软皮抄,不由分说塞到曈昽的怀里,“拜托了!”她猛地向曈昽鞠了个躬,转身小跑着离开。

“啊……”曈昽拿着朝晢的作业本愣在原地,还来不及反应,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目送朝晢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目睹了这一幕的冥域,背上小挎包走到曈昽身边,望着朝晢离开的方向,说:“伶余彦明明前脚刚走,她干嘛不自己补交呢?”

“大概心情还是很不好吧。”曈昽苦笑道。学业帮扶的事情只好留待下次说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冥域看了看曈昽手中的作业簿。

“没办法,只好帮帮她呗。唉——”

曈昽叹了口气,正想回到座位上继续收拾背包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飘飘的呼唤——

“曈昽。”

“嗯?怎么了?”曈昽看向冥域。

“啊?什么……”冥域一脸茫然。

这时,曈昽又听到了一声呼唤——

“曈昽。”

曈昽隐约分辨出声音是从教室门外的走廊上传来的。她循声走近,发现叫她的似乎是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低年级女生——不,竟是纳图尔大人!此刻她正倚在教室门边,双手环抱,闭上双眼,低垂着头,嘴里一声一声地轻轻呼唤着曈昽。纳图尔似乎丝毫不在意盛夏的暑气,仍然穿着一身厚实的白色长袍,一头金发就像绣在衣服上的金丝线,从领口一直流淌到长袍的下摆上。

“原来是纳图尔大人!”曈昽被吓了一跳,连忙朝纳图尔深鞠躬,“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见曈昽终于有反应,纳图尔站直了身子,稍稍睁开了眼睛,从手里捏出一张字条,递给曈昽。曈昽双手接过字条,看到上面只写着三个字:“跟我来”。

“现,现在吗?”

“嗯。”纳图尔肯定地点点头。

曈昽面露难色,因为她刚刚才受朝晢所托要将作业簿交给助教伶余学长,尽管是朝晢硬塞过来的。她不好意思地问:“纳图尔大人,不知能不能稍微等我五分钟呢?”说着,她将朝晢的作业簿举到胸前,寄希望于纳图尔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没想到的是,纳图尔突然伸出手抓住曈昽的手腕,嘟起嘴显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就跟普通的小女孩撒娇时没什么两样。但由于已经知道了纳图尔的年龄,曈昽在心生怜爱的同时也难免感到怪异和违和。

“纳图尔大人,我……”曈昽试图解释,然而纳图尔的手却开始用力,想要直接拉走曈昽,小小身板力气却很大。

为什么都不听人说话的呢?——没办法,曈昽只好一边挣扎着,一边冲教室里托着下巴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切的冥域喊道:“冥域!冥域!交作业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说着,她作势要把朝晢的作业簿抛给冥域。

“诶?什么……!”冥域见状,酿跄几步飞奔过来接过作业本,惊恐地看着被拖走的曈昽。

“203!学长的工房!”

说完,曈昽就被纳图尔牵着下了楼梯。

两人从楼梯上下来后右转,顺着中庭的回廊走到学园的后院。纳图尔一路牵着曈昽,脚步倒是不紧不慢,却没有迁就曈昽的身高,迫使曈昽只能半弯着腰跟在纳图尔身后。曈昽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她看了看四周,好在时值正午,中庭里学生不多。

曈昽又把目光放到紧握住自己右手手腕的纳图尔身上。尽管破晓说过纳图尔是阿姨辈人,可是不管曈昽怎么看,纳图尔的言行举止都像极了一个任性、腼腆又故作深沉的小妹妹。然而考虑到纳图尔的身份和地位,曈昽也相信破晓所言不虚。

十岁的身体装着三十岁的心灵——理智对这个事实的接受,仍然无法破除直觉对它的怀疑。意识到这一点使得曈昽陷入沉思,她觉察到“知道”和“相信”在这件事情上有所割离。

不久后,纳图尔推开了后院角落里、办公楼一楼的一扇门。她让曈昽进去,然后自己“砰”地关了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曈昽顿时眼前一黑,适应了一阵子才看清楚,这个黑乎乎的房间是一间狭小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摆着一套桌椅,另一边的墙角挂着一面一人高的落地镜。门边的墙壁上原本有一扇半米宽透气用的窗,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厚重的帘布给盖上了,屋外炽烈的阳光只能让曈昽隐约分辨出窗户的轮廓。屋子里既没有油灯也没有魔法灯笼,唯一的光源就是纳图尔。现在,她身上的白光就像夜晚的月光一样不再为太阳所掩盖,几乎要拖到地上的长发也随之变成了剔透的亮银色。

纳图尔拉出椅子让曈昽坐下,“写一份关于枢纽水晶损坏情况的说明。”进到暗房,纳图尔的声音顿时从柔弱变得严肃,语速也回归了正常,就像触发了某个机关一样突然,让曈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啊,写什么?”

“关于枢纽水晶损坏情况的说明。”

“是说……傀儡失常那件事吗?”

“对。说明枢纽水晶的损坏情况。”说完,纳图尔走到镜子前,背对着曈昽站定。

于是曈昽在办公桌前坐下,桌上已经备好了纸笔。她瞥了一眼墙角的纳图尔,只见纳图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对于时隔两个月的情况说明,曈昽心里满是疑问,但不敢再问。

说明枢纽水晶的损坏情况——可是曈昽回想起来,当天和冥域一起进下水道时只是在蓄水池房间的垭口远远地望了一眼枢纽水晶,枢纽水晶有破损的事情也是听身前的冥域说的,况且冥域的衣袖上还亮着刺眼的照明魔法,晃得曈昽连枢纽水晶的形状都没有看清楚,还怎么写说明呢?

思前想后,曈昽决定把事情的始末通通写清楚,提起笔,又立即注意到这房间未免也太暗了。她转头想问纳图尔能否拉开窗帘,但几次尝试都没敢说出口,只好作罢,硬着头皮开始写字。

——“1261年10月5日……”

下笔了曈昽才知道,这是一杆罕见的芦苇笔,笔头粗糙,手感不同于鹅毛笔和钢笔,让她写得很不舒服。为了字迹工整,曈昽趴到桌面上想要看清楚自己写的字,可等她眼睛快要凑到笔尖上才发现,笔已经几乎没墨了。心烦意乱的曈昽想要给笔添墨,却又一个不小心打翻了墨瓶,墨水瞬间淌满了桌面,整张纸都被染黑了。

“啊!”曈昽连忙起身免得墨水流到自己身上,随即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想要扶起墨瓶,结果摸了半天沾了满手墨水,也没摸到墨瓶在哪里。

“没关系。”这时纳图尔不慌不忙地走到曈昽身边,左手抓住曈昽的手臂,右手平举在桌子上方。这时,神奇的现象出现了:原本从桌上淌到地面上的墨水开始顺着它们的流下的行迹逆流进墨瓶中,就像时间倒流了一样。不一会儿,桌面和地上的墨水被清理完毕,而已经被染黑的纸虽然没能复原,但已经干透。

惊异之余,曈昽感觉这个景象似曾相识。

待墨水全都装进墨瓶里,纳图尔最后让墨瓶立了起来。她按了按曈昽的肩膀。

曈昽重新坐下来,发现自己的双手也干净了。“谢谢纳图尔大人!”

“在学校叫月见就可以了。”纳图尔继续用魔法一边给笔添墨,一边给曈昽换了一张新的白纸,“重新写。”说完她再度转过身去。

惊魂未定的曈昽重新提起笔,感觉到手上的重量增加了许多,不过房间昏暗的状况并没有改善。经过这次意外,曈昽更不敢问纳图尔拉窗帘的事情了。不过也多得这次意外,纳图尔现在走到了曈昽旁边,桌面被照亮了许多。于是曈昽静下心来重新理了理思路,就着纳图尔身上的白光落笔写字。

——“1261年10月5日晚,冥域同学到学校取回忘记拿的钱包,在阶梯教室遭到了失控的傀儡的袭击……”

——“……10月25日下午,我和冥域前往塞隆城与导师齐诺老师见面,并且将事情告诉了老师,老师鼓励我们调查蓝色小菇的魔力来源……”

——“……走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找到了枢纽水晶所在的房间,见到纳图尔大人在水池边,误以为她是事件黑幕,与她起了冲突……”

——“……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学校医务室,身上的伤也被纳图尔大人治好了。我们立刻向她道歉……”

——“……以上就是对10月31日事件前后经过的说明。”

——“曈昽1262年1月5日”

搜罗着记忆的片段,曈昽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写完最后的落款时,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把芦苇笔放回笔架上,起身将这一纸情况说明双手递给纳图尔:“纳……月见大人,我写好了……”

纳图尔转过身,没有立即接过说明。她抬起头看着曈昽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也是事件的当事人。按照规定,如果你在情况说明里写了对我不利的证词,你可以要求我不经手这份说明,把它直接交给博斯顿或者学园纪律委员会。”

“诶?没有没有没有!就有劳纳图尔大人转交给卡莱教授了!”说完,曈昽朝纳图尔鞠了个躬。

纳图尔双手接过曈昽的说明,“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