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归家的鸟儿成群结队地从云端掠过,橙红的天空就像熔岩般瑰丽,云在风的作用下恣意改变着自己的形状。

在和剑道部的前辈打了声招呼后,我便翘掉了今天的训练,准备和“回家部”的美树同学一同参加她的“社团活动”。

“哎哎,我觉得刚刚的那个剑道部的学长也很不错耶,我看他好像对你也有点那个意思……”

美树今天就想是到了所谓动物的发情期,看什么都像是与恋爱有关。

“美树你够了吧。既然你觉得不错的话要不要我把他介绍给你啊?”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这么多。

“啊?真的吗?!”美树两眼放光。

糟糕,一不小心就……

她貌似当真了。我倒不是怕她缠着我,只是我除了部长以外基本没有怎么和其他剑道部部员聊过天,毕竟这个社团里百分之八十的部员都是男生……刚才的学长我也只是有个大概的印象,连名字都不知道。

“我就知道真由理你还是爱我的!!!”

美树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美树的手机铃声响了。

我们学校其实是反对学生带手机上学的,但是只要不被发现的话就没有关系。

“喂?……嗯,我知道了。好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接完电话后,美树的表情有些奇怪。和刚才欢快活泼的她判若两人。

“抱歉啦,真由理。我邻居打电话来说我家里好像出什么事了,需要我赶紧回去。所以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嗯,路上小心。”

“你也是!”

美树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跑了。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呢……希望不是什么坏事就好。

这么想着,我缓缓地走在和往常一样的街道上。

迎面走来两位穿着其他校服的女生。

“……到底发生什么了啊,居然搞成那个样子……”

“不知道,但是真的好吓人……”

她们好像在谈论前面看到的东西。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我的心底蔓延,我使劲摇了摇头,劝诫自己不要瞎想。

我的家在前面另一个方向,与刚才两位女生走来的方向有一点距离。而且我家住在人比较少的近郊住宅区,附近也没有学校。

唯一有点让我害怕的是自己一个人住的事实。

我暗自祈祷美树不要有事。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时我我想起了那个名叫“下马龙司”的男生,那张照片还在我书包的口袋里。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书包,似乎能从里面挤出一丝勇气。

随着离学校越来越远,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太阳也完全落山了,仅剩残存的光辉露出地平线。前面的路灯闪了几下,亮了起来。

我加快脚步,如果来得及的话还能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家。

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人了,九条市近郊的住宅区都是有钱人买下的不动产,主要的目的还是度假和用作固定资产,所以在这一片定居的人家很少。

回到熟悉的路口,石刻的“御川”字样的门牌依稀可见。四周和我今早出门时的光景没什么不同。

我暗自长吁了一口气,低头准备在书包里翻找家门的钥匙。

突然一阵强烈……极度恶心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我瞬间就失去了重心倒在了地上。

即使如此,我的大脑也依旧保持着最后几秒的清醒,视野内……一双黑色的皮鞋闪过眼前,随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会知道现在是深夜因为我听见了黑夜里昆虫的合唱,我还小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声音。

我努力地想站起来,却发现我的手无法自如地活动。不仅仅是手,还有脚。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手腕,手肘,脚踝……至少有三根绳子紧紧地绑住了我的身体,使我完全无法动弹。

一点活动的空间和机会都没有,我唯一能操纵的只有自己的脖子和头部。

从脸与地面接触的触感来看,我应该是在室内的木制地板上,还有这个熟悉的气味……这里很有可能是我家的空手道馆。

我现在……被人绑架在自己的家里。

很快我就联想到了这个令人恐惧的情况。

“嗯?醒了?”

陌生的声音从我视角无法看见的地方传来。听声音对方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呃啊……我的头发被人揪了起来,脸也被强制性地扭到一边。

“哼,真是天不绝我……居然让老夫在这里找到了拥有魔术资质的年轻肉体……”

我睁开眼睛,一张恶心恐怖的脸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有半边脸,准确来说另一边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一样丑陋龌龊,只有右边的脸还保持着人形,但那狰狞可怕的表情就像地狱里的恶鬼。灰白的络腮胡须和头发说明了他作为人所经历的时间。

我能听见自己的颈骨在“咯咯”作响。

“啪!”

老人松开了手,把我的脑袋狠狠地撞在地上!我能感受到他的愤怒,而他则将这点发泄在了我身上。

紧接着他抓起我身后的绳子,一路将我拖到了道馆的角落里。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老人连左手也失去了。他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左手的袖子和手臂却不见影踪,只留下黑红色的断口在肩膀的根部,那个切口就像手术一般平整。而他则像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身上沾满了猩红的血渍。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痛得当场昏阙了吧,可是眼前的这个老人却像是事不关己一样,明明受了如此之重的伤,却还能行动自如。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样的……还能算是人吗?!

“滴答……”

老人的手臂断口像是关不掉的水龙头,血液不断地从中滴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一摊又一摊的血池,其中有几滴还溅到了我的脸上。

“别想着呼救了,我已经在你身上施了静咒魔术。现在的你不可能发出声音的。”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明明喉咙感觉不到异常,可就是说不出话。

老人开始自言自语。

“该死……那个小鬼,实在是罪该万死!!!区区一个三流魔术师,居然敢……居然敢偷袭我这个第二阶位的典位魔术师!!混蛋!!!该死啊啊啊啊啊啊!!!”

他对着空气咆哮,脖子上青筋暴起。活像受伤的狂兽。

在对着空气一通发泄后,他扭头盯上了我!

“呼,呼……”

他手里抓着什么,我隐约看见一根触须从他的指尖滑落。

老人缓缓张开手,一只丑陋诡异的蠕虫正在他的掌心扭动!这个东西比我见过的任何蠕虫都要巨大,尖锐的口器随着扭曲一开一合……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叫做刻·印·虫,它就是打开你体内魔术回路……然后把你的身体变成老夫我的东西的关键……”

说罢他就用仅存的一只手掐住了我的后颈!

我能感觉到那个恶心的东西在我的脖子上缓缓爬行,所到之处留下粘稠的黏液……然后它停在了我的脊椎处,一口咬了下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快住手啊啊啊!!!

极度的恐惧渗透了我的大脑,强烈得无以复加的反胃感使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

我很想声嘶力竭地大喊,可是喉咙里挤不出一点声音。

由于绝望麻木留下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地板上,后颈里的那个东西随着我的血液流动而不断鼓动着,我能感受到胸腔内的心跳濒临极限。

“……很好。看来老夫的魔术还未生疏。在那种情况下也能制造出如此有活力的虫子……要完全打通魔术回路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在此之前先准备从者召唤吧……”

老人松开了我的脖子,我像一具尸体一样瘫倒在地。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无尽的恐惧之后,只剩麻木的空虚。

我茫然地看着前方,老人用手蘸着自己左肩断口的血液,在地板上画着什么。

“哈哈,哼哈哈哈哈……”

那是如野兽般贪婪的目光。

“只要有了这个,只要有了这个……没有人会是老夫的对手……哈,哈哈哈,只要「这家伙」被召唤出来,圣杯就已经属于老夫了!!!”

他跪在地板上,对着面前的某样物品显露出不一般的恭敬。

圣杯?魔术?从刚才这个男人就一直在重复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不想知道……

【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

他开始咏唱什么。

……【来自于抑止之轮、天秤的守护者啊……】

咏唱完毕。

“好了,让我们看看谁是这场游戏的赢家。”

像是在等待,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片刻后,老人再度恼羞成怒。

“可恶啊啊啊啊啊!!!连大神们都不愿意回应老夫吗?!这个!这个没用的东西!!!垃圾!!!废物!!!”

他开始踢踹那个物品,并且不停地用力践踏它……明明方才老人还对它毕恭毕敬。

无意中他踢飞了我的书包,课本和笔散落一地。

老人被书包里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停止了无意义的行为。

他弯腰拾起了……那张照片。

他不完整的表情再度变得狰狞,凶狠狡诈的目光紧盯我的眼睛。似乎无数的奸计正涌上心头。

“没想到呀……没想到,命运竟是如此有趣。真是……真是天意弄人。”

他一步一步走近我,用沾满鲜血的手捏住了我的脸。

“仔细一看,确实不错。应该能成为老夫我复仇的一把利器……想必那个小鬼会情不自禁地掉入这个他死都无法猜到的陷阱里吧……老夫要一步步地玩弄他的心智,然后完全,彻底地摧毁他……”

老人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就像是要撕开自己的脸。

“虽然老夫还没试过转移到女性的身体上……不过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可惜了这一身的魔术回路……不过等转移成功了,改日再来剥离这幅身躯的魔术回路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在赶在肉体坏死之前把令咒给……”

老人翻转手腕,一道红光浮现在他的手背上,那是一道复杂的纹路。因为血迹的缘故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他把五指弯成爪状,钳住了我的脑袋。

“老夫……鲁道夫·恩德斯·佐尔根(Rudolf·Enders·Zolgen),在此以佐尔根家的名义起誓!我祖佐尔根,修拜因奥古,爱因兹贝伦。恳求暂时的■■!将令咒渡让给这位魔术师,以此退出第■次圣■战争!绝不再■求圣杯的奇迹!!”

在他话音结束之时,我的背部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好似有人在那里用烙铁刻下了烙痕。

刹那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什么也没有的道馆中间的地板上,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

一瞬之间一切就被白光所笼罩,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强大的风压袭来,老人勉强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光芒散去,道馆里多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我并不知道那个算不算得上是“人”。

那是一个看上孔武有力的男子,可以看得出身上的肌肉呈饱经磨练的淡褐色。他的五官轮廓分明,明显长着一张日本人的脸,不规则的胡茬和他整齐梳理绑好的黑发形成鲜明的对比,一道浅浅的疤痕横贯半边脸颊。

最为特别的莫过于他的服装。

像是日本古代剑客一样,灰色的羽织和黑色的绔,还有几片薄铠装饰于一边的肩甲。一长一短两把太刀别在他的腰间。

如果不知道会以为这是恶趣味的角色扮演,可他神情冷漠,似乎对其他事物都漠不关心。这个“人”所散发出来的凌冽之气犹甚常人,连眼前拖着半边残躯的老人也不放在眼里。

月光透过窗格照了进来,“他”逆光伫立在那。

“你,你……你是谁?!”

老人强压着内心的不安,连我都能看出他的惊慌。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不安,不惧怕自己濒临破碎的身体带来的剧痛,又为什么会怕一个带刀的男人?

“……嗯?不是你召唤我的吗?”

“他”微微皱眉。

“吾是从者(servent),Saber。”

“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会……?你……这,这到底……”

老人捂住还算完好的半张脸,陷入迷惑。

“……算了。只要是能用的棋子,召唤出谁都无所谓。”

老人站起身,命令般地指着那个“男人”。

“听好了,Saber。现在我要用操虫术把意识与灵魂转移到这幅新的身躯上。你要做的就是在我转移的这段时间里保护我的安全,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我的术式,明白了吗?”

自称“Saber”的那个“人”什么也没说,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我无法说话,便寄希望于“他”伸出援手。可不论我怎么看着“他”,“他”都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果然不该那么天真的。我的心跌落到了冰点,逐渐接受了这令人绝望的事实———一切都结束了,御川真由理的人生就要在今夜彻底结束了。

嘛,算了,至少受伤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即便如此……也不想倒在这种人手里。最后还是该选择自我了断吧?与其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还不如在更可怕的折磨到来前死去。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明显地感觉到了发生自己身上的异常反应。

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是炽热的岩浆。

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未知的力量在互相碰撞。

神经仿佛在被灼烧,意识在被不断冲击。

精神就像掉入万华镜之中。

不知不觉中汗水浸湿了我的衣服。

“哈……哈,没想到转移令咒还能加快魔术回路的形成,真是一举两得。”

老人喘着粗气,表情还是那么的令人厌恶。

他抓起我的手。

“令咒,令咒……令咒去哪里了?”

我的肩关节正被他以不自然的方向硬掰。

——好痛,好痛啊……

他粗暴地撕开我的校服,像是在找什么。

——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万念俱灰的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嚓”。

一道轻微而异样的声音响起。

老人愣了一下。

“Saber?!……你……你居然……”

他话还没说完,身体就由下至上从中间分成了两半,紧接着残躯化为了无数的爬虫。

残躯的身后,“Saber”高举长刀。

银白的月光顺着刀刃流过。

那个熟悉的形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记错。

“那个……”

“Saber”开口说话了。

“要不……咱先把衣服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