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我们从头来整理一下。”

晏芒硝把手插到卫衣口袋里,慢条斯理的开口,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代替方案的周洛森从地上爬起来,点点头同意了。

“首先我们都知道的是,我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

虽然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要把这种废话重复一遍,但毕竟人家比自己大,所以这说不定有什么大人的理由吧,于是少年再次附和着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女子若有所思的说道,仿佛她真的已经从这种话里找到了什么线索:“‘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我一无所知’、苏格拉底说过的话、你知道苏格拉底吗?”

周洛森点点头,那是连他这种初中生都知道的古代哲学家的名字,但是到底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跳到这里呢、真的有什么相关性吗、这些还真是完全不明白呢。

但说不定从这种地方真的能得出什么结论、或是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着对方冥思苦想的样子,少年这样相信着,然后这个时候,已经沉默了好一阵子的女子突然叹了口气,然后再一次开口。

“……说起来其实有件事我在意好久了。”

从这个开头来看这似乎是与之前毫无联系的话。虽然也不清楚为什么这种时候要突然转移话题,但周洛森姑且还是耐心的问:“什么?”

“已经是晚上了啊。”

“……!?”

少年稍微有点吃惊,刚刚由于过于混乱,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这么简单的事实,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所发出的橙黄色的光照亮了道路,在交叠的光晕下,自己的影子呈现出淡淡的灰色,街道对面的银行只有24小时取款机处还亮着灯,而附近的几家小店则是店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对于夜晚来说,这是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他清楚的记得,在他们离开便利店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身边的人抬手看了眼表。

“九点半。”这样说着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诧、可能还有点别的什么,她继续说:“我们出去的时候,最晚不超过六点。”

即使不这样说,周洛森也能够意识到事情的异常性,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中间这消失了的几个小时到底两个人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不管怎么想。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他们原本的目的,既然那个时候是刚刚从那家便利店中离开,说不定可以去问一下那个店员有没有看到什么,这样想着,周洛森转身看向身后的便利店,然后再一次地愣住了。

此时那家便利店店门紧闭,里面一片漆黑,贴在玻璃门上的营业时间明明白白的写着关门时间是九点——在进入这家店的时候,那块和现在的样子相差无几的店铺上的确有注明着是24小时营业。

他拉了拉身边女子的衣服,对方转过身,看着这个景象,也愣住了,好像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一样,晏芒硝揉了揉眼睛,但不管重新看几次,那家店仍然是非常自然的打烊状态,她掏出手机,无视了显然是来电、或是什么消息通知持续振动,快速地敲打着,然后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显然搜索的结果也没法让她满意,很快她把还在振动的手机收了起来。

“你等等、我去找人问一下。”她这样冷静的对旁边的少年说着,然后向着这附近唯一的一名路人走去。

那个人站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下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晏芒硝走过去,非常自然地搭话:“不好意思——”

对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他是名年轻的男性,年龄大概在二十上下,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但身上却完全没有学生的青涩感,然而和那些已经工作的人比起来似乎又缺少一些稳重,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然后偏着头,好像在等着她说话。

走近后晏芒硝看到他穿着件好像是某种制服的黑色外套,领口别着枚似乎是徽章的金属物体,在上面以细细的纹路勾勒出花纹和文字,出于好奇她有点想看清上面的字,但是青年好似不经意的稍微侧过身,徽章反射着路灯的话,花纹显得明暗不清。

于是晏芒硝作罢,问出了自己关心的事情:“那个、这附近还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吗?

听了她的话,对方摇了摇头。

“没有哦,这附近只有这家便利店,这家也只是开到九点而已。”

这样说完,青年再次向她笑笑,然后把手机塞到口袋里,转身走开了。就好像他此时站在这里,仅仅是为了等着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已。

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很显然在刚刚发生了一件超越他们常识的事件,但是谁都想不好该如何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之前离开的那名青年又折了回来,他快步走到周洛森的身边停下,对着个子比他矮的少年低下头,似乎是有点局促地开口:“啊、不好意思、那个、请问您能和我握手吗?”

少年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不过那个样子与其说是听了对方的话后同意与他握手,似乎更接近于对听到的句子里唯一能够理解的部分作出条件反射般的回应,对方握住了他的手,上下摇了摇,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非常感谢,见到你真的是我的荣幸。”

说了这样的话后,他又笑了笑,再一次转身离开了。

等等那个奇怪的年轻人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后,始终表情微妙的晏芒硝从自己包里拿出湿巾,递给了同样表情微妙的周洛森,对方道了谢接过去,非常自然擦了擦手,然后把用过的湿巾随手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

那个人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诡异,以至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无视了“他可能知道些什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而是单纯地做了遇到了变态的处理。

 

“话说,”沉默了一会儿,晏芒硝开口:“不需要再继续确认下去了吧。”

“什么?”

女子抬起下巴示意:“剩下的几家都是这个的分店吧。”

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大概是由于刚刚那个他们都无法理解的事件的作用,这家店已经从24小时便利店的名单被移除了,这样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再需要继续确认下去了。这两者间一定有什么关系、这其中一定是有代表着什么,这样的结论毋庸置疑,但周洛森现在感觉非常疲倦,已经无法继续思考这代表着什么了。

他看向较为年长的一方,想知道另一个有同样经历的人的反应,然发现对方正在若无其事的摆弄着手机,好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晏芒硝开口:“稍微等一下,我给学妹回个信息。”

少年点点头,想起了刚刚那个手机疯狂振动着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消失的那几个小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从这来看大概是处于什么失联的状态吧、想象着对方口中的学妹的心情,他疲倦地叹了口气,不由得腹诽说起来一般都是一开始就该做这件事吧,不过到了现在还在纠结这个事情就真的没什么意义了,因此他决定打个招呼就直接回去。

在他开口对方似乎就已经结束了自己的事情,她再一次看了看时间,说:“反正也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啊、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车——”周洛森开口推辞道,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个时间大概已经赶不上那辆末班车了,好像看出了这点似的,晏芒硝说:“我刚好要打车回学校,顺便把你带到附近吧。”

在这个时候硬要拒绝的话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少年点了点头,低头道了谢,对方叫了出租车,指给了司机自己家的方向后,两个人就没再说过话了。

一路无言,而到了家附近后,他再一次道了谢准备回家,而这个时候,晏芒硝也跟着下了车。

“不好意思、麻烦稍微等一下,我有点事情忘记说了。”她这样对司机说到,然后走到已经下车了的人面前,周洛森以疑惑的视线看着她,她却好像完全没有觉察似的、非常自然地问:“你知道A大在哪里、对吧?”

“啊、没错。”

“A大知行楼307号,存在主义与解构主义文学理论研究会,去那里能找到我、我的名字是晏芒硝,记住了吗?”这样问着,晏芒硝又重复了一遍:“A大存在主义与解构主义文学理论研究会会长晏芒硝,基本上只要记住一个就能找到我、需要我写下来吗?”

“不、不用、”少年摇了摇头,一脸疑惑的问道:“但是、为什么——”

“你说你没有手机、我想电脑大概也不会有吧、所以社交账号什么的大约也没有,打听初次见面的未成年人的个人信息听起来不太对劲,所以就先告诉你我的吧。”对方直直地盯着他,眼神认真得令人发毛:“我有种预感,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的。”

“诶?”

说出这句话的女子的语气和他今天听到的全部不同,虽然听起来仍然是那种没什么变化的平淡语气,但里面似乎有什么即将爆发出来的东西。

“不用担心了,我已经遇到你了。”这样说着,她拍了拍少年的肩,然后转身走向那辆出租车,在她离开之前,周洛森听到那名女性以梦呓般的口吻说着,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所以接下来大概会有好的事情发生了吧。”

 

向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挥了挥手,少年回到了寄住的姑姑的家。

“好的事情——”在开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刚刚那名女性的最后说的话:“好的事情吗——”

门开了,他走进屋子,关上门,然后就好像是用尽力气了一样,周洛森靠着门板坐下,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的事情啊……”

少年重复着那句话,然后好像是感到有趣似的,笑了出来。

他抬头环视着眼前漆黑的房间,进屋后他没有开灯,不是担心吵醒家人什么的、只是单纯的没必要而已,因为在那片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现在这个已经完全丧失了“家”的功能的空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状态是从三天前开始的,周洛森从学校回来,打开门,然后看到自己熟悉的房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非常确切的什么都没有,本来会在的人都不在,原本有的家具也消失了踪影,墙上挂的钟表和挂画,阳台上的花,那些熟悉的东西都不在那里了。他本想要不要报警、或是说找人借电话联系一下,但仔细看了看房间的状态后,他意识到了没有做这些事情的必要。

水泥地面上积着一层灰尘,原本粉刷过的墙壁现在是粗糙的状态,而墙上贴过东西的痕迹也好、钉过钉子的洞也好、还有厨房里油烟的痕迹也好,能够证明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那时还一切正常、所以不管是姑姑和姑父没有通知他就自行搬走、又或是发生了什么比较糟糕的事件,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房间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周洛森什么都没有做,既然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那就什么都不要做就好了。

他确认了仍然有水和电之后稍微松了口气,至于食物的问题、因为过去也经常会吃不上饭,所以这种事没什么好在意的,至少现在还能在学校吃到午餐。于是就这样,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的开始做功课,到了时间随便躺在地上睡觉,第二天早上起床去上学。

然后那天事情又一次出现了变化。

回到家后看到有个信封夹在门上,信封上没有贴邮票也没有盖邮戳,就好像是被人直接放在这里似的,收信人是自己,而寄信人则是早已搬了出去、几乎已经可以看作和家里断绝关系了的表哥,拆开信封后里面是几张钉在一起的打印纸,他展开仔细看了下,内容是篇意义不明的小说。

没有手机又没有电脑的他很难去确认那篇小说的具体信息,也没法确定这东西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这似乎是目前关于这个异常事态他所能够得到的仅有的信息,所以他觉得这东西必须有意义。

因此他努力搜集了资料,用身上剩下的零钱买了地图,开始了那个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似的行动。

再然后他就遇到了那个人。

 

不可思议的人。

想到今天见到的陌生的女子,周洛森这样想着。

各种意义上的都显得很不可思议,做的事情和说的话,还有对待自己的态度,而实际上最不可思议的应该还是自己这边吧,一起行动也好,自然和她聊天也好,将自己在做的事情如实说明也好,几个前的他绝对不可能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难道说我是在期待什么吗、又或是那个人的确是不同的呢?我见到她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吗?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在离别的时候,那个女人这样对他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在预示着什么吗?我和她还会再见面吗?自己想要见面吗?如果再次见面的话、会发生些什么呢?

还有就是,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各种各样的问题在脑中纠缠不清,他稍微有些厌倦的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再之前那个女人说过的话。

 

“我就是为了和你相遇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对、在那个不可思议的时刻、那名女性的确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想来,这种论断其实相当荒谬,然而那个时候对方的语气却相当笃定,仿佛这就是某种真理,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理由。

那么如果是真的呢?

对于已经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的自己来说,已经很难就这样简单地将那种话当做无稽之谈,所以,如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那也就是说、自己也是为了和她相遇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吗?

这样的话——

如果自己之前经历过的的所有事情、不管是好的那些、还是坏的那些、又或是像现在这样不可思议的那些、所有事情的发生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有机会和那个人相遇的话——

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连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实际上都有意义的话——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个对自己来说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在这一天已经发生了的话——

 

少年思考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和未知的未来,但疲惫的思维令他完全得不出任何有用的结论,最后他只能放弃,把头埋进手臂之间。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多,各种消耗都出乎意料的大,只是这样放松下来后,意识就已经有些模糊了。

“会有好的事情发生的吗……”朦胧间周洛森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人的话,在昏昏沉沉的头脑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轻轻地笑了出来:“那我就稍微相信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