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安娜手中的长剑已经濒临崩解了。

这柄血液凝结转化而成的结晶体长剑,在硬度和柔韧性方面肯定不能和真正的金属相比,在和诗蒂翠手中刺剑的交锋中,刃口已经崩开了几个大口子,剑身上布满了裂纹。

不过相对的,诗蒂翠手中武器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细剑的剑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裂,看上去好像只要再继续轻轻碰一下,它就会彻底报废。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对于她和诗蒂翠来说,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右手的血线伸出一缕来,缠到武器的断纹裂口处,不消一会儿,武器便被修复如初。

“剑法进步了不少啊,奥莉安娜,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明明笨手笨脚的,连剑柄都抓不稳来着。”

诗蒂翠的语气带着怀念,好像她在真心追忆过去的时光。

如果是另外的“老相识”在奥莉安娜面前说这些话的话,她想必也会面带欣慰笑容地附和着说些过去的趣事轶闻吧?可是······偏偏是这个人。

奥莉安娜只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中有她参与真是此生最大的厄运,心里涌上一阵夹杂着愤怒和厌恶的感情:“不劳您关心,杀你足够了。”

诗蒂翠的眼神变得颇带玩味,咧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语气里带着嘲弄,回道:“啧啧,我该说什么呢?你还真不愧是你那个老爹的女儿啊,眼神很像哦,说得话也很想。”

奥莉安娜的拿着长剑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好像要把面前的女人刺穿一样。

“啊,更像了,更像了!”

诗蒂翠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地笑。

“哈——!”

奥莉安娜踏步而出,将长剑挥向空门大开的诗蒂翠,她之前积攒的怒火好像全部灌注进了这一击中,连被长剑划开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咔嚓——”

诗蒂翠大开的胸腹处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层薄薄的红色甲壳,当剑刃切入其中的时候,甲壳几乎一点儿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一般应声而碎——可奥莉安娜的长剑的速度到底还是被拖慢了少许。

“唰——”

奥莉安娜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左侧刺来的锋锐,诗蒂翠的右手扭成一个古怪的模样,手中细剑的剑尖直直她的脖颈。

“嘿!”

诗蒂翠露出的牙齿上似乎有着寒光闪动,从她嗓子里挤出让奥莉安娜感到浑身被针扎一般的冷笑声。

她对此愉悦吗?对夺走他人的生命感到愉悦?奥莉安娜这么想着。即使她对面前的这个女人心怀恨意,她也不觉得自己将剑刃刺穿对方的心脏时,自己会感到哪怕一丝快意。也许事后她会对此感到欣慰,但是在夺去某个人,纵使是仇人的生命时,有谁能说自己心中是快乐愉悦的呢?

“噗呲——”

锐利的剑尖刺入柔软的肉体,光是这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心生恐惧了。

奥莉安娜感觉到自己的剑刃砍到了什么,虽然只是很浅很浅地划过,但是确实有接触到什么的反馈。但是与此相对的,她的左肩上多出了一深可及骨的创口,血液潺潺流出,一下子染红了她左臂的衣袖。

疼痛一阵阵袭来,奥莉安娜控制着伤口处的血液回流,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啊,失败了啊,奥莉安娜你还真是走运呢······这样都不死的嘛?”

诗蒂翠满脸的惋惜,手中细剑的剑尖处一点鲜血垂落,可是当血滴还在半空中时便化作了结晶状,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奥莉安娜不禁在心里为自己的鲁莽和大意感到万分的懊悔,见到诗蒂翠露出破绽便全力出手,却没考虑对方是在故意下套的可能性。

好在在关键时刻,她方寸未乱,控制着左手处的血线凝出一根细柱。诗蒂翠的出剑姿势胜在奇险,却并不能完全利用自己的力量,细柱将她剑尖的走向微微隔挡开几寸,让奥莉安娜能够只是肩膀受伤而不是脖子贯通,命丧当场。

不过,奥莉安娜倒也不是毫无建树。刚刚那一剑虽然没能完全砍实了,但是她看着诗蒂翠左肩上衣物的一道长长的口子,便知道对方此时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诗蒂翠左肩的伤口其实比奥莉安娜想象中的还要重。

方才她装作空门大开,实际上却是偷偷在两手之间结出了一道纤细的血线。在黑夜的遮掩下,这血线跟隐形没有什么两样,这才引了奥莉安娜上钩。可这血线中可用的血液实在太少,再重新塑形成一层薄甲之后,防御的能力简直微乎其微。

她本想毕其功于一役,可没想到得了个以伤换伤的局面,这新伤还好死不死地刚好加重了她肩上本就有老伤。她不敢在奥莉安娜面前露怯,即使左臂已经近乎不能动弹了,她也还是装出一副胜券在握的骄狂样。

“既然这样——”

“难不成真要栽在这臭丫头手上?不行——”

两个人心中所想虽然略有些不同,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倒是异曲同工。

猩红色的液体从奥莉安娜的双手涌现,交缠着汇聚成一蓬绚烂的“花朵”,花朵的花瓣是一枚枚尖端隐显寒光的结晶体拼成,而花蕊和花萼的部分却仍然是流体状态。流体微微地绕着花朵的中轴旋转,连带着那结晶质地的花瓣宛若绽放一般向外张开。

而那血之花丛中隐藏着几朵这样的鲜花呢?几十朵?上百朵?明明是这样复杂的构造,但是奥莉安娜却在短短几息之间便将其完成,随后,就如同婚礼上的某个娱乐环节一般,将花丛高高抛起,只有一根细细的血线连接着花丛和她的右手。

视角转到诗蒂翠这边,几乎是在奥莉安娜手中的血液花丛开始凝结的一瞬间,血液从她的双手十指尖端处钻出。她仿佛以手指作笔,血液作颜料,在空中划过交错的血线。

手臂舞动,手腕翻转,她指尖划过的地方便有血线留存,而不同的血线交错的节点位置,锋锐的尖端缓缓钻出,最终形成细小但是同样致命的小一号血刺。一个节点,便是一枚血刺,最终在诗蒂翠周围浮现出的少说也有数十枚寒光湛湛的“血晶子弹”,形成了一道密集的“弹幕”挡住了她。

到底是谁先出手的呢?实在难以分出先后了。

在奥莉安娜的花丛脱手而出的时候,诗蒂翠面前的子弹也划出一道道笔直的线条,朝着奥莉安娜急速射击。

“砰——”

半空中的花丛发出爆鸣之音,和奥莉安娜右手相连的血线就像是点燃炸药的引线,花蕊处的流体炸开,同时将庞大的动能赋予周围的结晶体花瓣。宛如撞针击撞击火药,花瓣朝着尖端所指的方向尖啸着飞击。

这场“花雨”却没有古诗中描绘的那般浪漫眩目,有的只是纯粹的锋锐和杀戮,像是要将周围这片“雨点”覆盖的范围的所有东西都摧毁殆尽。

“啪啦啦——啪啦啦——”

奥莉安娜只能听见一阵阵不绝于耳的交击声,那是诗蒂翠的“血晶子弹”和花瓣们恰好在空中相撞后发出的。

周围的时间流速好像变慢了不少似得,奥莉安娜能清楚地看见“子弹”的尖端从接触自己的身体,然后渐渐没入自己的身体,最后又从另一边穿透而出。

“噗呲——”

子弹透射而过的声音在她的身体里回响,而跟在这声音后面的姗姗来迟的,则是伤口处传来的强烈痛楚,就好像有一千把刀子同时扎在她身上。

这痛苦的出现像是一个转折点,周围的时间流速仿佛又恢复了正常,奥莉安娜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各处炸开的血花。

她踉跄着,像是被“子弹”推动一样,向着后方退去。

“会死吗?”

奥莉安娜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问题。

没有尘烟四起,也没有轰然巨响,只是刹那间,两人的交锋到此告一段落······

奥莉安娜单膝点地,跪倒在路面上。

她发现自己尚且还能够思考,能够感受到自我的存在——这是个好现象,至少说明她的脑子还没被打成一团烂泥。

“噗哈——”

鲜血从喉咙里涌上来,她感觉满嘴都是铁锈味。身体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好像都在悲鸣着,向着大脑发出即将停止工作的红色警报。

“要害的防御没有被击穿嘛?呵,我还真是运气好。”

在诗蒂翠的攻击到来之前,奥莉安娜心里就清楚自己没可能躲过所有的“子弹”。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她调动最后那一点儿可用的血液,在重要脏器的部位覆上了结晶甲胄,然后便交由老天来决定要不要让她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死去了。

奥莉安娜身上的长裙和针织衫上满是破口,隐隐有鲜血沾染,其中有一些是在和诗蒂翠对峙的时候,被她的细剑削开的,其他的则拜那密集的“血晶子弹”所赐。

“呵呵,难得你们给我买了衣服呢,这才一天我就给弄成这幅模样了。”

奥莉安娜的声音微弱,一边说着一边有血液从她的嘴角渗出,但是嘴角却带着些微的笑意。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卢娜恩一族用血液作为武器,但是这武器固然神奇,可他们本身终究还是呼吸着空气的哺乳动物,在丧失体内过多血液的情况下,他们也会出现所有正常人类会出现的反应。

身体发冷,意识模糊——奥莉安娜觉得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靠近死亡,真正的死去,想来大概也和现在的感觉差不了多少吧?她这么想着。

好在此时的她还没有丧失最后的那一点儿清明,勉强控制着身体中的血液仍然按照原先的轨迹运行,而不是从这个快被扎成筛子一般的身体里流淌出去。

对了,诗蒂翠那女人怎么样了?

在确定了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掉之后,她赶紧将注意力放到了搜索自己的对手上。如果刚刚那一招能够直接解决她的话当然是最后,可如果要是那女人还有最后一口气的话——

“——得补上最后一刀才行。”

诗蒂翠仰面躺倒在地面上,她的双眼中一点神光也无,瞳孔黯淡而涣散。金色的发丝铺散开来,接着在从她体内流出的鲜血中被浸染成红色。

这个人已经油尽灯枯了——任谁都能看出来。

“啊——”

她的嗓子里透出一声微弱的呼喊。

那是弥留之际的哀叹吗?奥莉安娜听到这呼唤之后心中泛起疑惑,你实在咒骂我吗?诗蒂翠?或者说,你是在为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忏悔呢?

“不管怎样,你犯下的过错也不会得到弥补,你的罪恶也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奥莉安娜的话语中毫无怜悯,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在里面,她就像是葬礼上念诵悼词的牧师,只是在冷淡得近似冷酷地宣判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的功过。

“啊——!”

诗蒂翠嗓子里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

是因为回光返照吗?奥莉安娜总感觉这声嘶吼好像变得有力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让她手心冒汗。

迟则生变!奥莉安娜当机立断,右手处的血液凝聚转化出一柄小小的匕首。

放在平时,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这会儿去好像是莫大的负担。她的面色变得更加惨白,连拿着匕首的右手都颤抖起来。

“但这已经足够了解你了,再见,诗蒂翠,希望你再地狱里好好忏悔自己的罪孽!”

手起刀落,溅起一蓬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