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李哲都没有再和任何人联系过,因为要补充睡眠。然而到了午夜,他又一次站在沈林夕住所的门前。       

按照沈林夕两天前的计划,她活不过今晚。       

即便她让我来见她,但是谁知道她是否只想为自己指定一位收尸人呢?

想到这里,李哲感觉自己仿佛好像已经闻到了从门缝间飘出的一氧化碳的臭味,但他马上提醒自己,一氧化碳是无色,无味,无刺激性的气体,相对分子质量为28.01,密度1.25g/l,冰点为-205.1℃,沸点-191.5℃。在水中的溶解度甚低,极难溶于水。与空气混合爆炸极限为12.5%~74.2%。一氧化碳进入人体之后极易与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结合,产生碳氧血红蛋白,进而使血红蛋白不能与氧气结合,使人缺氧,严重时死亡。

他晃了晃脑袋,回到眼前的现状,又开始想象起打开门后,看见沈林夕倒在地上的情景。我要冲进去把她抱出来吗?这个问题让他纠结了好一会,就好像沈林夕的尸体就已经躺在那门板后面了,他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

没有从司马月华那要个防毒面具真是太失策了。

也许是因为沉浸在这个想法里,当沈林夕打开大门,不同于往常地笑着问好,递给他几个袋子的时候,李哲的内心没有一点喜悦。直到沈林夕把他带到了昨晚海滩公园边上的公共烧烤座时,他才反应过来,有两个红袋子里装的是他最初在洗手间发现的炭块。

“反正放在家里也没用了啊。”

沈林夕让他把炭块倒进还没点燃的火坑里,自己把另外几个袋子里超市晚上关门前降价出售的肉菜摆上台面。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有火还没有点燃。李哲看着沈林夕拿出一个打火机和一张折过的白色信纸,意识到那是她之前夹在书里的东西,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把燃烧的遗书投入炭块之中,升起了火。

没什么好说的,嗯,本来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保险起见,李哲还是多问了一句。

“所以你放弃了吗?” 沈林夕有点惊讶,但她还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嗯。”

对于李哲来说,这回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注视着自己旋转的烤叉。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放弃了吗?”

李哲认定这是目前他最不想知道的问题,没有说话。 但是沈林夕并不在意是否有收到自己期待的信号,她放下自己的烤叉,起身走到李哲面前跪着,双臂叠在他的膝头上,头轻轻地靠着,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我好像已经习惯了有你陪着的夜晚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哲依然注视着他的烤叉。

“再不起来的话,就要烤焦了。”

结果真的烤焦了,沈林夕也没有起身。

“喂,现在可不是装睡的时候啊。”

但是他低头一看,沈林夕真的已经又睡着了。

于是李哲探着身子够到了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小枕头,换下了自己的膝盖,赶忙把那已经半焦了的鸡翅装到沈林夕的盘子里。

*

“她还睡着吗?”

“嗯。”

李哲并没有马上着急回头,继续不紧不慢地把手上的垃圾扔进分类垃圾桶里。当他转过身子,看到穿着“透明人”的司马月华坐在自己的轮椅上时,心中也没有一点惊讶。

“她刚刚趴在你腿上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他没有逃避那想要看透人内心的锐利目光,但与其说是麻木,倒不如说他恰恰期望能找到一个机会将这压抑的想法疏导出来。

“恐惧。”

“恐惧,你说?”

“恐惧。”

“恐惧什么?”

他原本以为司马月华会像以前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那样,戏谑地笑,但是此刻她的声音里竟然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就如同天真好学的小孩子向启蒙者发问。

“一种自己的生命要与什么捆绑在一起的感觉。”他看着地面,搂起了自己的双臂,“一种突然出现了意义的感觉。”

“一直在寻找的意义,突然出现时却觉得陌生?”

李哲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生命有任何意义,所以一直期盼着死亡,你说,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明明只需要意识的一个瞬间就可以终结。可是为什么我的瞬间却一直没有到来?因为我害怕我错了,就是那么简单。”

“那就接受我的邀请,加入我的社团吧。”

他再一次望入司马月华的双眼,那里现在只有平静。

“我并不打算赋予你的生命任何意义,但是我许诺你会远离对与错。” 李哲笑了,越来越大声。

“我得承认,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招新宣传活动了。”他望向了火焰的方向,“可是你要怎么结束这件事呢?”

“把沈林夕交给我,你离开。”

他停住笑。

“所以你们判断她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了吗?”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恐惧会被终结。”

“心安会伤害她吗?”

“还在纠结对与错,李哲?”

李哲沉默了,他又望向不远处的火焰,沈林夕仍趴在她的蓝色小枕头上,安心地睡着。

“我不会把她交给你的。”

司马月华没有说话。

“她希望我能够陪着她来,那也我应该和她一起回去。”

“我明白了。”司马月华会意地微笑着,“那就随便你了。”       

*       

“啊,对不起,一不小心又睡着了。”刚刚醒来的沈林夕一脸歉意,“我睡了很久吗?”       

李哲摇了摇头。

“做梦了吗?”

“嗯。”

“是什么梦呢?”

“不记得了,”一阵沉思之后,沈林夕无奈地笑着,“不过应该是个好梦。”       

“是吗?”李哲也笑了,“那就好。”       

沈林夕更加惊喜了,她一边接过李哲为自己留下的盘子,一边开始兴奋地述说着,在这一天有阳光的时间里,她帮助同班女生扎头发的经历……       

“把梦境看成现实的延伸啊,不就是在说,梦的意义是基于现实的存在之上吗?”       

“嗯。”

“所以说啊,我最讨厌那个佛洛伊德老头的地方——”

“已经到家了。”

“诶,不知不觉就……” 沈林夕被李哲从背上放了下来,显得有些不情愿,尽管这远远不及李哲答应她的请求时自己心中的兴奋。

“所以,今晚就到这里了吗?”

“你还有什么计划吗……”

“噢,不,没有了,我知道李哲也一定很累,需要休息的。”

然后她调皮地笑了起来。

“不然明天怎么有力气出门呢?”

李哲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

“那么,再见了,李哲。”

“别了,沈梦。”

沈梦停在了公寓大堂的入口,回眸一笑,又轻轻地挥了挥手,最后终于走出了李哲的视线。

李哲盯着她的身影消失的地方,笑容已经完全褪去,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脚尖,又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公寓楼,终于转身离开了。

还有一件事。

*

沈林夕关上了门,脱下鞋子,在黑暗中扶着墙壁向灯光的开关摸索。她在脑中反复地回顾着李哲听到“明天还要出门”时的表情,以及她认定藏在他那笑容后的窘迫。 明天一起干什么好呢?

她闭上眼,想象着再见到李哲时的画面,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尖马上就要触碰到一条垂直于墙面的绿色激光。

迈出去的脚还没落地,她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倾斜的身体在惯性与重力的作用下不可避免地向前倒去,却在接地前的最后一刻被一双黑色手套接住,轻轻地仰面放在了地上。

灯光被打开,司马月华掀开自己黑色雨衣的兜帽,单膝跪在沈林夕身旁,伸出一根手指,将她原本微微上翘的嘴角抹平。

她起了身,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房间里的心理安全委员会执行委员们。

“行使,准备好设备。”

还剩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