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五日。一零零零时。
奇境岛。第六区。武曲学园教学楼八层。
按照顾天浩的说法，所谓的“安全屋”是为应对突发事件而预先设下的会合点。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彼此都会在第一时间前往“安全屋”，获取其中储藏的武器、食物、药物等补给。
即便身处武曲学园，在设置安全屋方面，顾天浩仍未懈怠——八楼的第二间教室正是他与欧若岚定下的会合地点。
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烹饪社团的活动室……未经他们的部员允许，就将安全屋设在这里，多少有点不大合适，但事到如今，也不顾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推开大门，活动室内空无一人。尽管如此，顾天浩还是流星大步走了进去，一下子消失不见。
对姜沐雪来说，这一幕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伪装结界……吗？”
库雷什尼克外围也有类似的布置就是了。
搀扶着辉夜，紧随其后，步入结界，这间活动室才显现出它真实的一面——
“欢迎回来~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享·用·我~”
欧若岚倒是一如既往地欢脱，试图直扑顾天浩的怀中。
可就在她凌空一跃的瞬间，就被少年稳稳抓住，放回地面。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先处理伤员。我去外面把风。”
丢下这句话后，顾天浩便转身离去，徒留欧若岚与姜沐雪四目相对。
虽然欧若岚脸上扔挂着灿烂的笑容，却显得相当僵硬……这其中的缘由，姜沐雪一清二楚。
即便如此，欧若岚还是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欢迎回来，姜沐雪同学~”
只是这个拥抱的时长出乎姜沐雪的意料。
“太好了……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欧若岚一边抱着她，一边在她耳边啜泣。
姜沐雪能感受得到，这并非猫哭老鼠的假慈悲，对方是发自内心担忧她的安危。
而这一切……也并非她的过错，但果然还是会感到尴尬。
“还是先帮小夜处理伤势再说吧。”
这么一说后，欧若岚才连忙擦去眼角的泪光，拍了拍脑袋，换上伶俐的笑脸。
“对对对，瞧我这人，一见到姜沐雪同学，有点高兴过头，都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了。”
可就在与欧若岚一同将辉夜搀扶到医疗点的途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闯入姜沐雪的视野之中。
“格蕾西……学姐？”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依墙而坐、肩部负伤的少女的确是抬头了。
见到姜沐雪的瞬间，她也的确是瞪大了眼睛，双眸中尽是复杂的神色。
但她并未对后辈的呼唤作出回应，而是默默将头转到一边，就像是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眼见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即将要降临到这方狭窄的空间，欧若岚连忙为这位前辈打起圆场：
“在听到恐怖分子的广播后，格蕾西学姐打算向三年级的本乡隼人学长求助，却没想到刚好碰上一支食尸鬼小队，虽然逃过一劫，但也不幸负伤……”
死灵法师是看准这个热血笨蛋学长不在，才敢跑到武曲学园撒野的吧。
至于格蕾西……明明是最讨厌自己的人，却偏偏在这种时候愿意为自己挺身而出，着实是讽刺。
“抱歉，我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有许多不愉快……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姜沐雪同学，我们要不换个位置吧？”
“不必劳烦你了。”
姜沐雪却回绝了欧若岚的好意。
就这样，在雅雀无声的环境中，两人对辉夜伤势进行了紧急处理。由于是贯通伤，虽未伤及脏器，但也离不开温蒂尼的持续治愈。
原本还想着在接下来与死灵法师的决战中，温蒂尼能派上多少用场，但现在算是期待落空了。
然后，另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众人面前。
率先打开话匣子的，依然是欧若岚。
“现在我与顾天浩业务员已经完成会合，我认为是时候撤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
“你这个是……‘传送卷轴’？”
看到此物，格蕾西是万分惊讶。
姜沐雪也是难掩一脸的诧异。
众所周知，“传送卷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其上记载着早已失传的传送术式，只要加以标注，就能通往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因而被视为“逃生工具中的王牌”。不少对自己身家性命存在忧虑的达官贵人、富豪政客都愿意为其一掷千金，但终究是可遇不可求。
如今，欧若岚就有一份。
她究竟通过怎样的渠道获得传送卷轴……这个问题已不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除我和姜沐雪同学以外，我还能再多带一人离开这里……所以我们必须决定带谁离开。”
是肩部负伤的格蕾西？
还是昏迷不醒的益田辉夜？
前者是曾欺凌自己、杀害啊呜的元凶；
后者则是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儿时挚友。
也许在分别将二人置于天平两端之前，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正因如此，格蕾西不再多言，而是默默等待最终审判的降临。
然而——
“你带小夜和格蕾西学姐走吧。”
格蕾西唯独没想到她最讨厌的后辈会让出这根“救命稻草”。
“你是在可怜我吗……”
“我并不是可怜你，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更需要这张‘船票’而已。”
姜沐雪站起身子，淡淡地表示道。
“我明明都对你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却还打算原谅我吗……就为了在别人面前炫耀你以德报怨的胸襟有多么广阔？”
姜沐雪却并未打算对这句冷嘲热讽视而不见——一把抓住格蕾西的衣领，直直瞪住她的双眼。
“学姐您不要误会了，我这辈子都没打算要原谅您，无论您对我、对啊呜说多少句对不起，我都不会原谅您，因为我的性情本来就没有多高尚，以德报怨、广阔胸襟什么的根本无从谈起，所以请您好好记住，我让您先走，仅仅出于干员的职业操守，就跟您听到广播后，明知道人家要冲着我这个讨厌鬼来的，却还愿意奔走求援一样，仅此而已。”
语毕，姜沐雪便十分干脆松开手来……至于格蕾西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再说，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
可就在这时——
“姜沐雪同学，方便借几步说话吗？”
欧若岚又找上门来。
“你不是要启动传送卷轴吗？”
“只是念了一句咒文的事，而且益田同学的情况也稳定下来，所以我就想在撤离之前——”
“如果是想和我道歉的话，就免了吧，这本类就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换我站在你们的立场，我也会选择牺牲外人来保全——”
“姜沐雪同学才不是外人！”
不等姜沐雪把话说完，欧若岚便以更坚定的声音将其打断。
只见她浑身颤抖，双拳紧握，眼角泛红，很快又像是觉察到自己打断他人发言的行为有多么失态般，连忙抹去泪花，努力从嘴角挤出一抹微笑。
“看来姜沐雪同学已经知道昨天晚上顾天浩业务员跟我谈了什么了……也对，本来这种事就是纸包不住火，硬要去包的话，只会引火烧身，所以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听起来都像是借口，但……能不能再耽误你几分钟听我说一个故事，不会花你很多时间——”
姜沐雪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唯有沉默以对。
“你没拒绝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咯~”
欧若岚故作轻松的姿态，只会让她感到更加揪心而已。
结果，对苦笑来说，最好的应答，还是苦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他比谁都讨厌战斗、纷争，但他还是选择跟随父母前往战乱地区进行人道主义救援，因为他觉得这么做，能帮到很多有需要帮助的人，然而，就旅途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父母不幸遇难。在那种秩序崩坏、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便比谁都讨厌战斗、纷争，但为求生存，少年还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头“狼”，在无数次杀戮中，他活了下来，在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他终于得以远离这片尸山血海，重归故土。”
说到这里，姜沐雪就已经知道这位少年是何方神圣了。
“在回到家乡以后，少年被作为父母好友的一对夫妇收养，而这对夫妇还有一个女儿，虽与少年是同龄人，但由于生日较早的关系，少女成了少年的姐姐。在养父母和义姐的悉心照料下，少年被战争扭曲的内心得以重归正轨，然而他都还没来得品尝人生幸福的滋味，悲剧又一次降临到他的身上——”
欧若岚埋下脑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指甲几近要陷入肉里。
“一伙坏人闯进了他们的家里，为首者正是少年在之前战场上遇到的吸血鬼，难得与故人相见，吸血鬼欣喜若狂，但很快他又对少年感到失望透顶，因为少年再也不是他熟悉的那匹‘狼’，现在的少年不过是随处可见的臭小鬼而已，为让少年重新变成‘狼’，吸血鬼当着少年的面对少女做了很坏的事情，任由少年怎么挣扎、怎么咆哮，他都没停下来，仅仅是在扬长而去之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她死死咬住自己下唇，鲜血自嘴边缓缓淌下。
“快点找回最真实的自我哦，我还会来找你们两个玩的~”
欧若岚的眼神变得十分空洞，苦笑着，不断摇头。
“事后，少年既没哭泣，也没生气。他超越了哀伤、愤怒、悔恨，变成了木头人，变成了只为追逐仇敌而生的战斗机器。”
所以，他才会对吸血鬼这么执着吗……
“为能抢在吸血鬼找到自己和少年之前找到对方，少年无所不用其极，但是——”
欧若拉捂住嘴巴，却难掩其中的梗咽。
“他并不是这真的这么冷血无情……从那种地狱归来，他比谁都清楚生命的重量，即使是把他人当做诱饵，在达成目的以后，他也会想方设法去营救，哪怕搞到自己遍体鳞伤，他都绝不会放弃……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姜沐雪同学肯定会觉得我是在替他开脱，但传送卷轴的撤退名额，的确是他留给你的，所以说——”
这个逃跑机会原来是他让给自己的啊……
“如果你非要责难的话，就责难我一个人好了……他明明是这么讨厌战斗，却不得不去战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存在，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才是罪魁祸首……”
欧若岚曲膝而坐，把头埋在了双膝之间，仿佛是不愿意让旁人看到她的表情一样……尽管模糊不清的哭腔已经出卖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这明明是那只吸血鬼——卡洛斯的错，不是吗？”
姜沐雪突如其来的冲击性发言，让欧若岚不禁瞠目结舌。
“所以说，我为何要责怪你们呢？”
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道：
“既然你刚才没把我当外人的话，那就麻烦下次你们要搞‘钓鱼执法’的话，还是先通知我一声，就别搞什么‘要想骗过敌人，就先骗过自己人’了——呜哇！”
话才说到一半，欧若岚就冷不防抱住了她，喜极而泣。
“打完这场仗以后，我就给你加百分之五十……不，百分之一百的工资！”
在决战前夕给员工立这么大的flag……
欧若岚这个黑心资本家敢情是想连这个月的工资都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