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濡峨小姐父母家的门口,从空白记忆的海洋中喘过气来。终究还是什么都无法确定,什么都无法肯定。没有准确定义的记忆像海一样辽阔,从中抽取出需要的并确定的而且是真实的记忆,就犹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最终判断则是放弃。

正如同对待诸多事物的思考一般。

舍弃,抛弃,摒弃。

什么都不主动。

什么都不干涉。

“肆番——”从门后悄悄出来的濡峨小姐突然拉住了我的右手。“怎么了?”

“好像见到了熟人……也有可能是对方认错了。”

“这样啊——总之先走吧。接下来只能步行了,虽然也没有多远,但是我有些着急了。所以抱歉,肆番,没办法让你参观我父母的家。”

“……不,这倒无关紧要。”

正如濡峨小姐自己说的——她拉起我的手后,虽然因为浴衣的关系没法迈大步伐,但也还是尽量加快了步行速度。

宽阔的道路,四周的其他别墅虽然灯火通明但却没有人的气息,连声音都没有。或许也都像是濡峨小姐的父母一样,只留下来管家和女仆吧。那么那些一片漆黑的别墅,或许就是连管家和女仆都没留下的。

濡峨小姐拉着我的右手,渐渐从掌心贴掌心到十指相扣(虽然实际上扣的只有她),身体也靠过来,让我的手臂碰到了她的胸部。

我瞄了她一眼,看她的样子似乎不以为意。或许是根本就没注意到吧。

我们沿着道路走向小山,到了山脚之后,又沿着山脚的小路往左边走。树荫下没有路灯,四周黑如幕布,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水泥路的轮廓。

濡峨小姐的木屐轻快的节奏声,跟知了和青蛙的鸣叫混合起来。

大脑在这黑暗中放松。

最后到达了一个鸟居下,濡峨小姐说着“等我一下”就小跑着离开了。

说起来,那个男孩和那个变态女高中生同样是在鸟居下相遇的。孽缘也是在鸟居下产生的。

“令人生厌……”

过了两分钟,濡峨小姐又小跑着回来,重新牵着我的手。

依然是五根手指扣着我的手背。

“走吧。”的说道,濡峨小姐带着我走进了第一个鸟居,同时上了第一级台阶。

仿佛像是计算好时间一样,在我们走上第二个台阶的时候。从头上第一个鸟居开始,沿着石台阶上山的鸟居在黑暗中依次慢慢显现——每个鸟居下两旁的石灯笼由近至远地亮起,蓝色的点点灯光在无数鸟居下连成一片,瞬间将被黑夜笼罩的小山照出一条迷幻绚丽的道路。

濡峨小姐像是忍住一样什么也没说,握紧了我的右手,继续走上台阶。

我跟着她,在照明并不充足但意境满到溢出的道路上,走上一个个石台阶。

台阶并不长,只是正好在山脚的角度没有办法看完。之后仍然有数不胜数的鸟居,但石灯笼已经没有了,却而代之的是鸟居挂着的木灯笼。

灯光是明亮温柔的橙黄色。

大约一百米的道路,中间有一个幅度不大的弯道,由始至终尽是虚无缥缈的梦幻感。

穿过鸟居,濡峨小姐仍不停息,带着我走起参拜道。

经过两个狛犬,两旁树木底下的栏杆上,地上的一个个灯泡亮起。灯光从下方照射,只有道路清晰无比,而树木枝叶的轮廓抬头望去却明灭可见,融入浑浊夜空的枝叶宛若天空上的阴云。

仍然在持续不断地走。

但是速度放满了。

知了声响彻了浑浊不清的夜空。

木屐声仍保持着轻快的节奏,但就速度来说却并非如初。

来到拜殿前,金色的明灯开启,巨大的柚木灯笼在拜殿的屋檐两旁亮起。拜殿奉纳箱上,一根巨大的花绳上挂着硕大的铃铛。但濡峨小姐并没有直接带我到拜殿前,转而先带我去了手洗舍。

濡峨小姐慢慢掀起了浴衣的两摆,右手从一旁拿下一个长柄勺,从雕有两只狛犬的水泥水池中舀起一勺水。先是用一些的水在水池外清洗左手,再换过来用左手拿着勺用水清洗右手。接着她倒入些许在左手中,然后将左手接到嘴唇出,微微仰起头让水倒入口中,又低下头让水从口中留出。最后竖起长勺用剩下的水清洗勺柄,递给我。

于是我照做了一遍。

之后才来到拜殿前,濡峨小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拿了两枚硬币,递了一枚给我——仔细一看是五日元的硬币。

然后我们将硬币丢进赛钱箱。

濡峨小姐摇了摇铃,我们一齐深鞠躬拜了两拜,然后拍了两次手,合着手掌颔首。

我并没有要许的愿望,所以并没有许愿,也没有在内心祷告——实际上只是内心空虚地跟着做了一遍动作。

“肆番,你许了什么愿望?”

“世界和平。”

完全没那么想。就算我许愿世界和平,也会因为有人不这么许愿最终无法达到目的——我还没有傻到这点程度的现实都看不清,但要是直言,对于她来说会毁掉她所试图营造的气氛吧。

回过头来想想这种回答真是傻瓜一样,就算说换个大一点的房子都比这个好。

“嚯——真是伟大。”她似乎当真了。“你的愿望能实现就好了呢。”

实现,吗……这才是实打实的虚谬啊。

“那你呢。”我问道,“濡峨…凉小姐你又许了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告诉你的话就无法实现了。”

“……”

这么说的话世界和平不就无法实现了。虽然我也没想过让它实现,但不让它实现也是我没有想过的。

“啊——这个只适用于个人私愿。”她似乎同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像肆番你的那种伟大的愿望就算说出来了,神明也会帮你实现的。”

“这种说法有些牵强呢。”

“总之放心吧,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的。”

她像是安慰一样说道。

“算了……我也没想过让它实现。实现的话就没有威胁了。”我说道。“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和平的对立端不是斗争而是战争,人只有在守护自己利益的时候会竭尽全力。这么看来我觉得世界和平还是不太好的。”

“和平本质,应该是将斗争控制在不发生暴乱和战争的界限之下吧?人会守护的利益也不是只有自己生命呐。”

“……这倒也是。”

对于我来说,只有自身生命的优先级是最高的,也只有自身生命的优先级是最低的——绝不会为了他人献出生命,但是却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践踏生命。

那种看法确实是我以偏概全了吧。

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将死设为主要目的。

“说起来……晚上还真是意外地闷热啊。”

“我觉得很凉爽喔。”我说道,“大概是因为濡…凉小姐你的浴衣的原因吧。”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浴衣不用穿内…不,什么也没有。”

我和她在拜殿前的阶梯上坐下。她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手帕,轻轻地抹掉了脖子上和额头上的汗珠。

“……那个啊,肆番。”她在手中搓捏着手帕。“本殿里,我记得放有几瓶日本的烧酒,能帮我去拿一下吗?”

“嗯。”

于是我起身,从拜殿旁的小路绕到本殿门前,这里也同样灯火通明,而且金光闪耀。各种摆设都昂贵无比似的。好几个巨大的花边柚木灯笼挂在屋檐下,发出相比其他灯光更加温暖的光线。

进入本殿,从门口的角落里的小桌子上,随意拿了一小瓶烧酒,找了一个杯子。

出来后正巧看到了跟上来的濡峨小姐。

她接过烧酒之后,立刻引着我回到了拜殿。

大概是因为怕我做出什么对神明不敬的事吧。

回到拜殿,靠着赛钱箱并排坐下。

我打开瓶塞,往她拿着的小杯子里倒了一些。她拿着装有酒的小杯,看了一会,等到上面的酒面平静了一些后,便一饮而下。

“——肆番,你喜欢这里吗?”

“不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

“不清楚。”

“那,你喜欢你自己吗?”

“千真万确的厌恶。”

唯独这个,我可以肯定。

“哈——”

她笑了笑,站了起来,可能因为之前擦汗的时候拉松了腰带,浴衣滑了下来一些,露出了光滑的肩膀和一半丰满的乳房——正如她所说,没有穿内衣。

她保持着这幅样子,牵起我的右手拉我起来,带我走到了拜殿前的台阶下。

“你觉得我许了什么愿望?”

她看着我说道。

“或许是告白得到希望的回复。”

我盯着她的眼眸,以一如既往的说话方式回答她。假如是这个愿望的话,我绝对无法帮她实现——这是即使在神社中也不会改变的残酷现实

她又笑了笑,脸颊微微泛红,然后带着我,以小心翼翼的步伐来到正殿门前。

“这里是恋爱姻缘特别灵验的神社。”濡峨小姐牵着我的手说道,“但是我并不是为了这些才带你来这里的。我知道,肆番你的话肯定不会对她人的告白给予直接的否定,也不会给予肯定——你肯定会用暧昧的回答,所以我并没有期望你按着我所希望的答复。”

她环视了一遍如梦幻般被树木包围着的朦胧景色。

“我只是想要带肆番你来这里而已。简而言之的话,仍然是像今天早上一样,出去喝酒,一起玩。那些日本酒是我之前叫人准备的,本来还想着痛快地喝一顿,但总感觉会给你一个很坏的印象就一直不敢开口呐。虽然结果还是喝了就是了。”

濡峨小姐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

“你高兴就好,不用在意我。”

“是吗……”她放开了我的右手,微微弯下一点腰,两手绕过我的脖子,将脸贴近。“肆番,你刚刚说你对自己是千真万确的厌恶是吧?”

但是——我可是喜欢的不得了哦。

她这么说道。

“……”

“我刚刚说了,我的愿望并不是期望你能够准确地给我答复。所以你也可以不用着急。至于真正的愿望……”

慢慢地。

脸靠了过来。

屏住呼吸。

却仍能感觉到温暖的吐息。

于是——嘴唇在下一刻紧贴。

然后暂时分离。

“真正的愿望,就是将我的初吻给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