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下现状吧。

现在不得不陪着昏迷的明果在救护车里,目的地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医院。原因是在刚离开店铺的时候就有人用明果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误以为我是朋友。

“您能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吗?他们都只是说‘突然就呕吐不止了’,我们这边的观察也没有办法了解具体病因。”

“……大概是心理上的原因吧。”我说道,“我似乎触及了她的心理阴影。”

实际上已经不是触及这么简单了吧。

不仅触及了,还进行了破坏。在心理层面上的故意中伤和雪上加霜。

“这样啊——”那个医生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们还以为是酒精中毒之类的情况。不过心理层面上的因素或许更加严重也说不定。毕竟是那个最年轻的世界第一射击手,压力肯定很大吧。”

“……”

世界第一。

如我所料的,天才。

——同时也是异端,同时也是极端。

能够创造出自己的生存模式并独自一人与常人社会分庭抗礼,凭借自己绝对强大的才能蹂躏平庸之辈。将孤立化为孤高,将异端视为例外。

被常人所羡慕亦被常人所嫉妒存活于异端极点的天才。

相比于我这种碌碌无为不被常人社会所接受却又不能和常人社会对抗的无能异端——云壤之别也不过如此,吗……

在医院进行了诸多回想起来完全如同一团乱麻的事项之后,最终得以和明果离开医院。

“……你这种人肯定害了不少人吧。”

我没有回答,背着全身乏力的明果。

“心胸狭隘过头了——就因为我之前贬低了你的说话方式,所以故意在我所无法接受的话题里用同样的方法对吧?而且我还傻乎乎地因为她的事中了你的计。”

——真是,让人感到厌恶。

她不留余力地斥责道,但声音仍然弱不禁风。

我没有回答,拦下一辆出租车。让背上的明果坐进去。

“你是笨蛋吗?我根本没办法上楼,至少把我送到家门前。”

于是我也被迫坐上了出租车。

“诶——?!你难道是那个哀终良哉明果吗!”出租车司机突然激动得扭过头来。“怎么了?男朋友?!”

“不是。只是……”她说到这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只是朋友。我有点不舒服,让他送我回家休息。”

“这样啊,注意身体哦。”

司机寒暄几句之后便什么都不再说,专心开车。

“肆证,稍微让我靠一下。”没等我回应,她就把头歪到了我的肩膀上。“恶心感还在,没完全恢复过来。真是麻烦。”

“……”

“你是让人厌恶,和恶心是不同——所谓以毒攻毒。”她说出了非常失礼的话。“而且我也说过了吧。这对于我来说也是试炼。”

十分钟后,出租车在一栋普通的公寓前停下。明果主动付了钱,然后让我背着她把她送到了家门。

一直背到电梯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左手一阵剧痛。但伪物毕竟还是伪物。我还是将她背到了门前。

“谢谢,接下来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打开门后扶着墙,在玄关脱掉鞋。

“等等,还有个问题要问你。”我站在门外,说道。“关于切森院夏弦结交的那个一年级朋友的事…”

“啊啊……那个啊。你们应该是老相识了吧,不过就看你记不记得了。夏弦的事让她也受不了少打击来着。”

“可是我完全不认识什么称得上是‘老相识’的人。”

“哼——那么这究竟是真是假呢。”

语毕,她关上了门,把我拒之门外。

虽然我也没想过要进去就是了。

要说从字面上是“老相识”的人,感觉倒是挺多,但要是回想起来也就只有三个。

我走下楼梯,出了公寓,沿着马路走向昨天晚上去的凭明公园。

浅朝春香,鸠鹤入,还有一个就是……

“早…早上好!司森君!”仅仅打通了零点五秒左右对方就接起了电话。“啊…不对,下午好!司森君!”

“嗯,下午好,小式…”

“——说错了好羞耻!在干什么我这个笨蛋!”

“……”

“啊……抱歉司森君,能不能重新打一次?”

“无所谓…”

“那就重新来过!一定要打哦!一定要记得哦!约好了!”

然后,挂掉了电话。

这丫头该不会从早上就在想着我会打电话过去吧……

“——下午好!司森君!”

“嗯……”

“有…有什么事吗?那个……在这个时间打过来……”

我看了一眼夏普601sh的屏幕,时间是四点左右。这个时间有什么特别的么?阳光也还很烫,影子也还很浓,和中午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问一下你之前的朋友的事。”我直截了当地说道。“名字是森院夏弦。”

“怎…怎么了?”

反应并不像明果那样异常,像是早就料到我会知道这件是一样。不过虽然觉得她做好了准备,但实际她回应得还是有些紧张。

“——欺凌的主犯是谁?”

就算知道主犯也没有什么用处。

我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不会去做。

将明哲保身位列第一,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甚至因此必须得牺牲掉什么我也肯定会义无反顾地舍弃掉。即使细数着自己所犯下的全部罪行也不会产生哪怕一丝罪恶感的我,在如今哪怕知道了业已完结的往事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过是想要知道走向罢了。

因事件失控产生,与我发生了一丝关联的杀人事件——我只是想知道事件的走向而已。我是作为受害者候选,还是加害者候选亦或是无关者候选,我出于自我优先的低劣想法想要先一步确认事件的详情。

真的是这样吗?

啊啊……

又是无用的虚谬欺言。

既然如此,我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二年级的幡因甘田,三年级的部也班生。”电话的另一头,声音逐渐变小,“他们也是最开始传播司森君谣言的人……”

我没有回答。

在小路旁靠着民宅的围墙。

“那个啊……小式。你觉得,森院真的想自杀吗?”

我抛开了一开始所准备好的问题。

“……说实话的话,我已经预料到了。”她说道。“夏弦学姐恐怕很痛苦吧……”

“痛苦吗……”我说道,“她的痛苦说不定只有一开始的那段时间吧。人是习惯性异常强大的生物哦。基本上所有的罪恶。只要有习惯的可能和不得不习惯的心情就能习惯。”

习惯谄笑、习惯恐吓、习惯胁迫、习惯盗窃、习惯抢夺、习惯掠夺、习惯反抗、习惯抵抗、习惯抛弃、习惯放弃。

甚至对战争习以为常,对杀戮习以为常,对死亡习以为常。

“既然旁观者已经对欺凌司空见惯,既然主要欺凌者已经对欺凌习以为常——那么,受害者也终有一天会不以为意。”

“那是不可能的啊,司森君。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人终究还是会痛的啊。从本能上,也肯定会为了防止疼痛而反抗的啊。”

“但是习惯本身就是制造某种意义上的本能的行为不是吗?”

事实上是做得到的,习惯痛苦这种事。

就像我刚刚已经习惯疼痛进而下意识地忍着左手的痛苦背明果上楼一样。

就像更之前我不以为意地使用隐隐作痛的左手一样。

“为什么司森君会这么认为呢……”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太阳太过耀眼了吧。

大概是因为濡峨小姐的呕吐物太恶心了吧。

大概是因为忘记了左手的伤强行背着明果上楼,而导致左手现在开始产生剧痛吧。

“——大概是因为,我和那家伙说过话吧。”我说道,“就在她跳楼之前,我和她聊过几句。”

“真的吗!”式未立刻激动得大喊。“夏弦学姐和你说了什么?!司森君!告诉我告诉我!”

“不记得了。”

只是虚谬罢了。

我没看过那个人的脸,连那个人的身影都没见过,那个人的声音也不知道。

连她跳楼自杀的时间都不知道。

“不过,我可以断言——”能断言才怪吧,可即使如此我也依然断言。“那个人,不是因为太痛苦才去自杀的。她已经习惯了,习惯被做各种各样的事——已经习惯承受这个程度的痛苦了。所以不可能因此去自杀。”

“……”

“她所不想看到的,是人们习惯欺凌。她觉得正因为自己习惯承受痛苦,欺凌者才会习惯更进一步欺凌。她对这恶循环感到极其悲伤。”

“那就是说……司森君的意思是……”

“没错——”

我将虚谬延展碾压破坏混合揉捏地说道。

“她是抱持着想要破坏这种循环的崇高理念而自我牺牲的。所以,她在死之前这么和我说——”

下一个没猜错的话就轮到你了,别让我的努力白费。

至此,虚谬结束。

“……”

电话的另一头没有任何反应,沉默不语。

“小式。”

“……那,司森君也要自杀吗?也要像夏弦学姐一样,以此来结束这种循环吗?”

“不会哦。”我答道。“我不会自杀。就这一层意义上来说我的求生欲或许还算强吧。”

“真的吗?”

“千真万确。”

“这样啊——”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微弱笑声。“这样我就放心了。司森君真是坚强呢。”

等她说完,我便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