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那个公园时,意外地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但是小公园里却空荡荡的,对方似乎比我还要晚一点。

于是我到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下。

下意识地盯起公园门口的电线杆。因为正好电线杆在视野的正中央,而且相比起民宅和小门,更算是样独立的物体。

然后,像是钥匙契合了弹子锁的全部弹子一样,我大脑某处忘却的记忆也算是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来了。并不算是清晰,只能算是不连续无法组成事件记忆的画面记忆。非常朦胧。

我闭上双眼。

应该是在入学前假期的最后一天。我试图去春香原来的住处拿她的东西的时候迷路了——不对,并不是迷路,而是不记得路了。所以才想在这里坐下试着回想。然后正巧就是那个电线杆——也不对,或许只是电线杆旁边比较远的地方。总之,记忆中的画面是三四个不良围住了裙子不小心刮破了的月理。

是裙子刮破了么?好像是衬衫的纽扣烂了,总之因为某些原因被三四个不良堵在了那里。正好那片地方靠近我的视线正中央,于是我的视线就被不良们错以为是盯着他们了。

然后的画面……

三四个不良强拉着不情愿的月理走到了我面前,好像说了什么。忘记了,不过倒是有好几滴唾星子掉到了我的脸上。

我当时在干什么来着……对,在玩钥匙扣上的简易开锁工具。那是在TS集合解散的时候,鹤入博士说着“以此为纪念”之类的话送给我的,但是没想到在凭明高中又相见了。现在这东西还挂在我的钥匙串上。当初还花了好长时间搞懂使用方法。

没猜错的话——他们当时应该是觉得我一直盯着他们,感到很不爽吧。虽然我也没打算盯着他们对月理做些什么,但最终也还是全都来到了我面前。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如说正巧觉得我好欺负,或者对我产生无缘由的厌恶。

下一个画面是——大概是他们觉得我是在瞧不起他们,于是打了我一拳。

如果真的是这样,直接原因就是我当时还没法随时随地地认知到自己的存在,没法直接判断对方的说话对象。以至于看上去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在玩手上简易的开锁工具,于是这一行为就让他们生气了。

也可能不是这样。

不过真是如此也不对……要是完全没有理会的话应该会被当成傻子然后笑着离开才对。大概是因为我那比不理会还要差的说话态度吧。

我想起了那个大概很狂躁的声音——

“你这小子,看什么看!瞧不起我吗!啊啊?!”

“没有。”

——我当时记得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是想说“我没有看你”,但一瞬间又觉得大概会惹怒对方,才用了模糊的说法。

“那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喂?少在那装什么英雄救美!还是说你也想分一杯羹吗?啊啊?”

“不用了。我不太有兴趣。”

我这么说道。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搞清楚他所说的“分一杯羹”背后的意义,不过就算搞清楚我也会这么说吧。无论是字面上还是背后的意味我都会这么回答。不过也有我当时根本不是这么说的可能

“哼——小子,你就是在瞧不起我是吧。”记得他是在嘲笑着什么地说道。“你要是现在揉一下这个女人的胸部,我就放了你。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先揍死你。”

语毕,他应该是拉了一下被抓住的月理。

回想起来了,确实是衬衫的纽扣烂了两个,内衣和胸部都被看到了。大概就是因此被那些不良找上的吧。当时似乎还说什么“放开我”或者“不要”之类的话。

说实话——不对,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实话——如果这部分记忆属实,说不定那时候我有种她是个笨蛋的感觉。

总之当时我似乎说了“不好意思,真的没有什么兴趣。”之后,就收起钥匙串想起身离开了。毕竟面对着这些人的大吼大叫我当时也不好回想春香说的话。

下一个画面就是我被打了一拳——这才是我联想起一切的最初弹子。

打了我一拳打了我一拳……应该是右脸颊,他们之中或许有一个是左撇子吧。没错,左撇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左脸,对方也或许是个正常的右撇子。

——我想起那时第一次见到的鲜艳发色了。鲜艳的发色加上左撇子。

那个头发很鲜艳的家伙似乎就是带头的人。被打了一拳之后,我捂着右脸颊顺势向一边倒去。因为是左手我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完完整整地挨了一拳。如果是右手的话还有用条件反射躲避这种方法,但他用的左手,以至于我一拳就好像被打到了地上。所以应该没有疑问是左手了。钥匙串滑了出来,口腔内部被牙齿划破,不过我也因此通过疼痛姑且感受到了一点自己的实感。

是月理用我钥匙串上的开锁工具一下子插伤了他们的老大,之后他们似乎就想殴打月理。

然后我挺身而出——之类的根本不可能。

月理当时应该是拉我起来后趁着空隙跑开了。

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吧。

这之后我向她问路,然后分别。

此后再无交集。

要这么说的话,这之前应该跟她换了件衬衫,以免再次被盯上。不过这点只能找本人确认,我那模糊的记忆大概有一半是错的。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司…司森君。你…你好——!”

睁开眼睛后,式未不知何时来到了公园,站在我的面前。穿着镶边的水蓝色连衣裙,两只手抓着裙摆。

“……”

“是…是我哦。”她紧张地搓起裙摆。“……能坐你旁边吗?”

“不用跟我客气,小式。”

她听了之后笑着在我旁边坐下。

白里透红的皮肤即使在夜晚也显而易见。

“怎…怎么样,司森君,没想到吧?其…其实第一个是我哦。”她有点语无伦次的样子,“没想到吧没想到吧?”

“其实大概猜到了。”我不留情面地说道,“不过,信里没有关于恋爱的话语,只是简短的写了约定的时间地点——我先确认一下……小式,那封信真的是情书吗?”

我想拿出来给她确认,但是想起出门时没拿便放弃了。

“不,那个确实是情书唷。”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毫不遮掩。“因为要是写在纸上的话我会写个没完的啦,所以就想直接跟司森君说……让你觉得麻烦了吗?”

“没有,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这…这样啊,那就好……”

式未坐在我右边,低着头看着地面。她右边的侧发用两个发卡交叉固定成一条然后多余的撩到耳背,另一边的侧发则全部撩到耳背,后发顺直向下,刘海偏向右边。左边的侧发滑了下来,她便撩到耳背。

“话…话说司森君很擅长等待呢。我迟到了那么久也没有感到不愉快什么的。真是的——明明是我定下的时间,自己却迟到了呢。哈哈哈……”

“也没等多久,不用在意。我也算是擅长等待。”我说道,“小式,你是在紧张吗?”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有啊!我我我我只是有点累,只是休息一会而已!对,休息一会而已!”

“既然你没办法说的话,那就我来开头好了。”

我先来提问好了。

我如此说道。

“那么首先,为什么对象是我?送情书的对象也好,告白的对象是我,你有什么非得是我的理由吗?”说着说着,我渐渐感觉我所说的“我”并不是我。“也就是说原因。将情书送给我这种出勤日擦过死线,面都没见过几次,话也没说过几句的人的原因——小式,你有对象非得是这样的我的理由吗?”

“当…当然有了……”

她说到一半深呼吸了一次。

“因为……因为司森君是把我从TS集合中救出来的人。”她坚定地断言道,“TS集合解散,就是因为司森君不是吗?”

“……那可说不定。”

“不对,千真万确是司森君做的。我看到了——不仅看到了还确切地听到了。司森君你为了阻止TS集合的人体实验,直接从根部破坏了TS集合的整个资金链,还间接从物理上破坏了TS集合的所有设施。我虽然能够记住很多东西,但实际上确是个笨蛋,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司森君你最好。总之,司森君对于我来说,真的像是英雄一样……”

“小式,你搞错了啊。”

我打断道。

紫木式未搞错了一件最为重要的事,以至于将我奉为某种程度的英雄人物,某种程度的神明大人。

——大错特错。

毋庸置疑的谬误。

主观臆断的误区。

确实——对于这个当时比我还小的稚气少女来说,那个无间段忙碌整天死气沉沉甚至还会用脑过度的工作氛围,确实不是适合待的地方。除了工作氛围的压力,还有生活方面的压力也在困扰着她。算数差被嘲笑,去下附近的便利店都得去拜托工作的女仆,记忆力过好也让某些喜欢兴风作浪的人盯上大肆传播谣言。

对于她来说,那里或许是地狱一般的地方吧。

所以,她才错了。

因为最初的判断错误,与现实偏差不远但却大相径庭的理解开始不停地分散——扩散到每一件事上。

数不胜数的误解堆积成山。

以至于到最后产生的那份爱恋之情都是错误的。

是建立在错误之上的伪物。

是谎言。

是在某个方向上最为极端的谎言,连自己所亲眼看到的现实都会强行扭曲。

事实此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所以——

“你弄错了啊,小式——与其说是弄错了,不如说是搞反了。从一开始的原因上就与事实产生了本质上的差别。”

我说道。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不应该把我当作英雄,而是应该把我当作恶人才对。我并没有做任何一件值得你倾心的善事,也没有做过拯救你的事。至少从我的主观上是这么看的,我认为我没有做过,所以我没有做过。TS集合的解散和崩塌对研究员造成影响——这是必然性的结果。只是对于你来说是这种乐观的结局而已。归根究底只是你的主观判断。说不定有人因此一下子从荣誉无数变得背负无数骂名;说不定有人一下子因此妻离子散,一贫如洗;说不定也有人丧命于此,又或者身体残缺——小式,即使如此,也依然要将使这些人的人生变成悲剧的我,捧为英雄吗?”

“但是…但是也确实有好多研究员解脱了啊。司森君你确实帮了好多人!”

“那只是暂时的感想而已。那些喜欢抱怨休息时间过少的人为一时爽快欢呼雀跃而已。七十九个研究员里面,包括我,没有一个人是对人体研究本身抱持反对意见的。甚至在开会的时候,除了你的统计管理部门,其他安保部门,实验研究部门,理论论证部门,调查部门甚至是日常生活部门的领导人都同意了这七十九位研究员的人体研究方案。那么所谓的解脱是对谁而言的?反倒是会对失去了工作这件事感到困扰才对吧。小式——”

难道你是在单凭自身获得的利益多少来评判他人好坏吗?

我这么说道——向式未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