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我还是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强行带走了。连反抗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就这么被扛着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地毯上,背部靠着沙发。

“果然是我用力过头了吗?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有锻炼过的吧,不至于这样才对。”

濡峨小姐拿了三四瓶威士忌过来,站在我面前用一只手叉着腰低头看我。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刚刚有说“果然”这一字眼,也就是说她是有想过那种情况的——有想过却依然是下手了。

也就是说这也是她的方案之一……

“已经好多了——只是没有办法用上力气而已。”

事已至此,反抗也没有意义了。门已经确实锁上了,并且还挂上了门栓,打开得费好一会功夫。而且又因为是比较宽敞的高级公寓房,从客厅跑到玄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根本没办法做到。

既然如此就想象自己是被好心带回家的流浪狗好了,姑且可以在脑子里美化下濡峨凉的形象。

可是将流浪狗打得生不如死再将其带回家这种行为,也没有什么值得褒奖的地方……

“代号式,你没事吧?动不了吗?”

“啊——差不多是动不了。”

“那我就不客气咯——”形衣从沙发背后跨上沙发,然后一只手按住我的头,另一只手拔开了笔帽。“画什么好呢?总之先画个小兔子好了……然后再画个乌龟……”

“形衣——”在她画好了一只兔子之后我才说道,“内裤,没关系吗?”

“呜啊啊啊啊啊!代号式这个变态!”

她慌忙拉下裙子走下了沙发。于是我伸手擦掉了墨水还没完全干的画,勉勉强强地站起来走向卫生间。

“喔——肆番,能站起来了吗。”推出一推车的冰块和啤酒的濡峨小姐看着我说道。“这才对嘛。要是连那番考验都经不起的话,接下来可是会更加生不如死的哦。”

“……”

我扶着墙,走进了浴卫一体式的卫生间。进去先是更衣室,然后才是卫生间,更里面应该是浴室吧。更衣室的洗衣机旁,有一个衣物筐,摊着一件紫色的薄纱睡裙。

睡裙像是被随便乱扔上去的,并没有好好收在筐中。而在睡裙覆盖的区域里,有一个凸起。

我掀开睡裙的一边,那个凸起是由于一个小药瓶。

“肆番——”濡峨小姐在更衣室的门口叫了一声我。“喜欢睡裙的话我还有哦。还是说你喜欢我穿过的?”

我没有回答,进入了卫生间。

到洗手台那里找着镜子洗掉脸上的墨水,但有一点无论如何都好像洗不掉的样子。不过当我照着镜子触碰脸颊时,发现那并不是我脸上的墨水。

是镜子上的血滴。

我凑近仔细观看。

用甩干的左手碰了一下,并没有擦去。也就是说是凝固了的血液。洗手台的镜子为什么会有凝固的血液?洗手台旁边有漱口杯和牙刷还有牙膏,但如果是刷牙导致的牙龈出血,应该会连着牙膏产生的泡沫一起溅射到镜子上,然后一起被擦掉。

事实却是已经凝固的血液,至今没有被抹掉。

“虚谬罢了……”

只是血滴而已。

没有在意的必要。

血滴只是血滴——刮伤也好挠伤也好都能产生的血滴,没有任何为此进行思考的价值。

于是我走出卫生间。濡峨小姐刚好在我面前拿走了那个小药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更衣室。

“虚谬过头了啊,濡峨小姐……”

自言自语着,跟着离开了更衣室。

回到客厅。

形衣去拉上了落地窗的窗帘,客厅瞬间变得阴暗。接着濡峨小姐打开了橙色的吊灯,将啤酒埋进了那车冰块中。

“肆番,来,坐这里。”

我坐到沙发的一边,另一边坐的是濡峨小姐,形衣靠着另一张沙发坐在地毯上。没有扑克牌也没有棋类游戏,仿佛就真的如濡峨小姐说的只有喝酒。

“啤酒之前放在冰箱中冷藏过,再冰镇一会就可以喝了。”濡峨小姐打开一瓶葡萄酒,小矮桌上的三个高脚杯都倒了一些。“在那之前就先喝葡萄酒助助酒兴,正戏可是爱尔兰的威士忌哦。”

语毕,她递给形衣一杯,然后也递给我。

“我说过了,我不喝酒。”

我没有接。

“你的固执就只有现在了。”她没有在意,放下了高脚杯到我拿得到的地方。“待会可由不得你了。”

“……”

思考她的目的也无济于事,思考她的行动也无济于事。将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邀请进家里并向他灌酒——假如立场对调的话就有可以思考的动机。

也就是性犯罪的可能性。

但是,无法理解。

“真好喝——凉学姐真会挑酒呢。”

形衣说着,将空的高脚杯放到了桌子上。濡峨小姐立刻就帮她又倒了一些,而我的仍然没有变化。

“肆番——”濡峨小姐妩媚地看向我,或许其中还带有几分嘲讽的意味。“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喝呢?”

“等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喝。”

然后,她就这么盯着我,时不时拨开滑下来挡住视线的细长发丝。

她们两个接下来也都在断断续续地喝酒,除了喝酒之外也没怎么交谈。与我所见过的以酒取乐的人不同,她们似乎真的是在借酒消愁。

酒可以消除苦痛,酒可以消除忧郁。

在橙黄色的灯光中,每一口间隔都在回味,回味罢,便又接着下一口。

一杯,接着一杯。

每次都不会倒太多,只够大约四口。

是在对什么感到痛苦吗?是对什么感到忧郁吗?

我不明白。

明白也无法理解。

既然我不喝酒,为什么不走?但既然不惜用三段的实力也要让我过来,那么肯定也会不惜用三段的实力让我留下。总之,三段的实力几乎可以让我不得不言听计从。

也就是说我没有办法离开。

必须等待她们许可。

无所谓,我也不是不擅长等待。

于是我闭上双眼。试图回想起在TS集合的时候听说到的思维游戏。但是却回想不起来,也就是说我当时并没有打算记住那种无聊的游戏。现在看来,无聊的游戏至少是比无聊的处境更有趣的事情。

不过是百无聊赖的话语而已。

虚伪荒谬的事情也好,无所凭依空虚至极的事情也好,明明充斥着世界各地,人们却将其视为司空见惯的事物。亦如我对伪物的司空见惯,对谎言的习以为常。无视不应该无视的,妥协不应该妥协的,接受不应该接受的。归根结底,也就是人们或明哲保身,或自私自利,或大公无私,或自我满足的结果。

为什么要捏造与真物具有代替可能的伪物?其答案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伪物的无价值性。

为了自己,自己才捏造出伪物。

所以,直接为他人的谎言是不存在的,自我满足也要有个限度。

幸福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一部分人的幸福,一定会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痛苦上。富人的优越感愉悦感安然感,都是建立在对比之上;强国的影响力也是建立在对比之上。

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痛苦之上,并与其痛苦进行对比,然后感到幸福。

“也就仅此而已,吗……”

睁开双眼,葡萄酒的瓶子已经空空如也。濡峨小姐不知何时在小矮桌上又放了三个玻璃杯。

“肆番,这么快就醒了吗?”濡峨小姐一边打开威士忌的瓶子,一边说道。“葡萄酒还是一点都没喝呐。浪费可不好哦。”

“啤酒啤酒啤酒——”

形衣嘟嚷着,从冰堆里拿出了一瓶啤酒,用矮桌的边缘开了盖,一下子倒满了两个玻璃杯。濡峨小姐则倒威士忌在自己面前的玻璃杯中。

于是我那仍有葡萄酒的高脚杯旁,又多了一杯满是啤酒泡沫的大玻璃杯。

“濡峨小姐,请问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离开?”

“我满意为止。”说着,她一口气喝下了半杯无冰威士忌。“至于我什么时候满意……那就得看你喝了多少了。”

“……”我沉默了一会,“这样闷不吭声地喝酒很开心吗?”

“啊啊——开心啊。”濡峨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尽情地去思索苦恼的事情,然后喝下一杯,让苦恼渐渐被酒精杀死。就像是捕杀某种生物一样,让它出来,然后杀死。杀死之后大脑也会感到一顿释然。然后着眼于其他苦恼……”

“但是事实上不是什么都没解决吗?”

这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做法。

濡峨小姐拿着半杯威士忌站起来,走到我身旁又坐下,把身体贴过来。

“解决?要是苦恼都解决了的话,我要以什么理由来尽情地喝酒呢?又该如何从喝酒这件事本身获得乐趣呢?”

她说道,然后将左手绕过我的脖子,将左脸贴着我的太阳穴,右手拿着她刚刚喝过的就被抵住我的嘴唇。

“肆番。并非所有的苦恼都要解决,并非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你也喝喝看嘛。”

“……”

我紧闭着嘴唇,她用酒杯按压我嘴唇的力道越来越大。威士忌的酒香不停地涌进我的鼻腔,光是闻着,脑袋就开始感到昏沉。

“哎呀哎呀——凉学姐要开始咯。”形衣在一旁起哄道。“代号式,要是不喝的话,威士忌从鼻腔进入口腔会更加难受哦。”

我才发觉压着我下嘴唇的酒杯已经抵住了我的牙龈,并且慢慢向上倾斜。如果不张嘴,威士忌就会留出鼻腔。

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威士忌酒已经触碰了我的上嘴唇,眼看接下来剩下的液体就要涌进鼻腔。

“乖乖地喝掉吧。”濡峨小姐说道,“你的手要是稍微动一下,威士忌就会瞬间全部倒进你的鼻腔。”

我的右手停留在半空。

然后被迫张开嘴,火辣的威士忌瞬间全部倒进口腔。然后吞下肚。

她笑了笑,将酒杯放回小矮桌上,放开了我。

“濡峨小姐——”我捂着腹部蜷缩身子,强忍着肚子的滚烫感,“你到底想干什么……”

往日酒精中毒的身体记忆瞬间回想起来,不禁冷汗直飚,体温一下子因此变得寒冷,一下子又因为威士忌变得燥热。

“想干什么?谁知道——我只是在喝酒而已。”她这次倒了一大杯威士忌,抱起我的头,又是一阵猛罐。“来。喝吧,喝吧。你所烦恼的是没有解答的疑问,所以让这疑问在酒精中溶解就好。溶解,搅拌,然后烟消云散。”

一杯威士忌下肚,我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这时,唯有疼痛感能使自己清醒。至于能制造疼痛感的手段……

我滚下沙发,但这一疼痛感还不够强烈,于是试图用右手摔打小矮桌的桌角。

但是。

“你在干什么呢。”

濡峨小姐拉起我,左手搂着我的腰,用两边的大腿夹着我的膝盖,然后用脚压住我的小腿。接着压着我的后背,用右手又倒了一杯威士忌,继续往我的嘴里灌。

这次我没有在张嘴,靠着威士忌进入鼻腔流入口腔的痛苦来达到清醒。

但并没能如我所愿。

威士忌流入鼻腔的火辣感一下子冲上大脑。视线一下子变得摇摇晃晃,橙黄色的灯光也变得光怪陆离。全身都无法集中力气了。

“肆番,醉的真快呢。”

接下来的大概两个小时里,濡峨凉抱着我不停地灌下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