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甘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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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德大人,门前的那个……」

孙乾是最先起来的人,但是当她洗漱完毕之后便会发现跪在门前的两位少女,当然是她熟悉的人,那个之前帮过他们的少女,还带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视线笔直的望着玄德的房间。

「别管,该干什么干什么。」

玄德今天醒的比往常还要早,但是情绪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暴躁,明明只是隔着门而已,孙乾却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让她有些抵触接近玄德的房间。

孙乾向店主了解到了事情的梗概,也基本上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但从玄德的态度来判断,他是铁了心不会帮助她们了。

【……】

「唉……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玄德大人很执拗的,他决定好的事情,是不容更改的。」

从清晨跪倒正午,二人一动也没有动,年龄稍微大一点的竹心还好,勉强还能够忍受,但是小婉早已经承受不住膝盖的疼痛和劳累的感觉而伏在姐姐的膝盖上蜷缩起来。

【……玄德大人不同意,那么我……就不起来……】

被炽热的太阳曝晒,不但要扛着膝盖的疼痛以及身体的劳累,还要承受着侮辱与煎熬,竹心独自抗下的东西可要比想象的要多得多,但她没有放弃,即便婉儿已经倒在她的腿上,她还是忍耐着没有放弃。

「喝吧。」

听说了整件事情的关羽也不忍心看到救命恩人变成这样,但她又不能断然为玄德做主,所以只能做到送上一碗水的程度。

【谢……谢谢……婉儿……起来了……有水喝……】

【唔……姐姐……我的腿好痛……而且好饿……】

年纪更小的小婉自然不会顾及太多的事情,这些都是她真实的感受,但她也不会忽视竹心额头上已经布满的汗水以及被浸透的衣衫,因为跪的时间过长竹心的下肢基本上已经没有知觉了,但她还是保持着身体的正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这便是她的想法,也是她学到的礼仪。

【婉儿乖,再忍忍……姐姐一定会成功的,玄德大人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喂妹妹喝下大半碗的水,她不过是抿了一口以挽救干涸的嘴唇以外,便再也没有动过那碗水。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据我所知,阁下所属的势力不应该让您冒这个风险,承受这种事情。」

关羽有些于心不忍,便也想劝说她们离去。

【没……没什么,是我们……有求于玄德大人,求人要有……求人该有的态度,玄德大人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这种程度的事情……没什么。】

即便她的意识再怎么坚韧,她的身体也不过是一名弱女子罢了,没有经受过战场的洗礼,也没有经历过战斗的训练。她的视线在不断模糊,脑袋里面乱成了一团,但还是顽强的保持着一份执念,身体与精神上的煎熬不断蚕食着这份执念,而她只能以更强的执念来回应。

「玄德哥哥,门口那两个人……好像快不行了,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

「不去!」

「但是……但是……飞儿求你了,去看看吧,赶走她们也好……不要,不要再让她们继续折磨自己了……」

难得张飞在为其他人求情,这也是个很罕见的情景,如果是换做其他什么别的情况也就罢了,但是张飞却能感觉到这份执念,同样是靠着执念而活的人,在这方面她会比较敏感。

「……啧,烦死了!」

房间内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玄德在疯狂的摔东西,外面的人都在对竹心和小婉的行为施舍善心与怜悯,这种情况下站在对立面上的玄德仿佛变成了最大的恶鬼。

——可是,他也在与内心战斗。

「(不就是苦肉计博取同情!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这种小伎俩早就对我没用了——)」

摔东西的声音在持续着,令关羽等人不敢靠近。

【……呼……呃……】

而另一方面,因为几乎身体到达了极限,竹心在意识陷入朦胧的那一刻直直的倒了下去……不,并没有,在快要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她还是勉强用手肘撑住了身体,即便是伏在地上,她也没有顺势放弃。

‘吱呀——’

玄德房间的门开了。

「玄德!」/「玄德哥哥!」

「……嘁,让她们进来吧,孙乾告诉店家,给她们安排一间房。」

玄德望着伏在地上的竹心,眼中的景象似乎与什么重叠了。

【……谢……谢……】

【姐姐!姐姐——!】

竹心完成了她的任务,至少她争取到了机会,她终于可以安心的睡过去了,伴随着婉儿的呼喊声,竹心的意识陷入黑暗。

「……真傻,明明还有更聪明的方式,非要玩这种苦肉计。」

显然,玄德最终还是妥协了,让二人住了下来。

「玄德大人,您说的苦肉计是?」

「一种计谋,通过装可怜或者自残来博取同情以达到目的,这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逼迫,你若是不接受,你的良心会遭到谴责,即便你铁石心肠,也会感觉到不舒服,尤其是……她还带着那么小的女孩。」

一提起这件事,玄德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他并不是对那两个孩子置气,而是对她们背后的主使者感到无比的愤怒,无论是有辱自尊的做法,还是苦苦哀求的执念,如果不是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的话,谁也不会想要那么做的。

「那么玄德大人认为这是……她们故意的吗?」

「……不,很难说。孙乾你去附近的药铺买些药回来吧,带点能治疗外伤的药……顺便给她们送去。」

玄德虽然嘴上说着麻烦啊,不想关心之类的话,实则还是在惦念着,这一点孙乾看破不说破,识趣的退下了。

【姐姐……姐姐……】

伏在竹心床边的是年幼的婉儿,虽然她现在的年龄已经到了这边世界的适婚年龄,但毕竟这太过于鬼畜,而且玄德也没有心思放在那种事情上面,更何况就连张飞都被当做小孩子看待,更别说是看上去更小的婉儿。

玄德轻轻的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向里面窥望着,显而易见的婉儿的膝盖擦破了些皮,稚嫩的皮肤上面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液,但她并没有顾忌这些,只是一味的摇晃着竹心的身体,希望她睁开眼睛。

「(这孩子不会以为她死了吧?唔……居然哭起来了,啧……我为什么要在乎这种小鬼,而且……啊啊,真是麻烦的女人,自己倒是睡得安稳,把烂摊子和黑锅全部甩给我了。)」

玄德叹了口气,将门缓缓推开。

【——?!】

“见到我肯定会跟看见恶鬼一样,躲得远远的,满眼的恐惧”——这是玄德在进去之前构想的景象,然而,现实却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救救……救救……姐姐,求您了……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呃……什么情况?」

与预想完全相反的状况发生了,名为小婉的女孩并没有排斥,或者说一丝的惧怕,甚至直接扑在了玄德的身上,泪水和鼻涕一起流下蹭在玄德的衣服上,仿佛生怕玄德从那里溜走。

玄德的视线与那种充满热忱的求助的眼神对上那一刻,他便已经输了,他只得匆忙的错开视线,将视野转移到躺在床上的竹心身上。

竹心静静的躺在那里,很明显胸口还有规律的起伏就证明她还好好的活着,但是与之前的形象不同,这种灰头土脸的狼狈形象与之前的大家闺秀可谓是判若两人。

玄德知道二人在门口跪了至少三个时辰,但他没想到这个少女会如此执着,执着到一动也不动,还拉上自己的妹妹也遭受着这种痛苦,他确实不清楚这女人的脑回路的构造。

【呐……求您了……求您了……】

抓着他衣服的小女孩还在哭泣,如若换做平常,女人的哭泣声会令他心烦意乱,但很显然现在他并没有早晨那样烦躁了。

「……先放开我,如果你想要你姐姐醒过来的话,就该听我的话。」

玄德失去了原本准备的冷酷的面具,或者说准备好的残酷之人的剧本,温柔的声音令婉儿也有些吃惊,片刻她便止住了哭泣的势头,看样子她很会审时度势嘛。

「……」

玄德走到竹心的床边,掀开了她身上的被子,映入眼帘的便是血肉模糊的膝盖和小腿部分,那已经不是正常的颜色了,紫青色混合着鲜血,模糊了血与肉的界限。

店门前只是一块普通的土路,并非铺设工整平滑的石料,所以婉儿能够坚持半个时辰就已经令他非常意外了,然而眼前这个家伙居然坚持了三个时辰之久……要说是傻瓜行为,更准确的说法这是完全彻底的自虐行为。

【姐……】

婉儿没有因为见识到这幅场景便哭的更加剧烈,或者是不知所措,反而是在袖子里取出洁白的手帕想要擦拭竹心膝盖上的血。

「你……叫婉儿来着吧,你不害怕这副景象么?」

婉儿一边擦拭着血迹,一边摇着头。

【姐姐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擦一擦的话,就会好了。】

那副天真无邪的论调以及坚信不疑的语气,让玄德确信这孩子根本不了解竹心在承受什么,只是……流血被当做习以为常么?作为贵族的人来说,这种事情有可能成为常识吗?

【那么……能让姐姐醒过来么?】

「……暂时不行,她很累了,需要休息罢了。」

玄德望着竹心满是疲惫的表情,平淡的说出了这句话。

【是嘛……姐姐想睡觉了么,那好吧,我们不要吵到她。】

婉儿停下了正在擦拭血迹的手,然后将竹心身上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再次伏在竹心的床边,安静的望着她。

「……」

【……】

刚才还因为哭泣而吵闹的氛围突然之间变得安静了,‘她这个年纪就这么懂事了吗?’玄德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呼……呼……】

当然没维持多久,随着婉儿的身体规律的起伏,喘息声逐渐变得均匀,玄德确信她只是哭累了而睡着了。

玄德本想就这样退出房间,但是刚走到门口,他便停住了脚步,回望那两个人,婉儿拖着通红的膝盖跪在床边,身体伏在床上安静的睡着。

「啧……麻烦死了。」

嘴上说着麻烦,他还是将熟睡中的婉儿抱起来放在了另一张床上,顺手将被子盖在她身上。

「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啊……」

叹着气进来,又叹着气出去,这对姐妹给他的感觉可不仅仅是威胁感这么简单,而是更加复杂的感觉,起码这与他之前设想的场景完全不同。

大约在这一天傍晚的时刻,竹心从沉睡中缓缓睁开眼睛,当夺回意识的主导权时,率先侵袭大脑的便是膝盖和小腿处的疼痛感,这令她险些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惨叫。

【这……这里是……】

竹心虽然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腿,但她并没有惊慌,毕竟现在她不是瘫倒在客栈的门前,这里的一切布置和装饰,应该是室内……客栈的一个房间里。

【也就是说……我……成功了吗?】

竹心依稀还记得自己在意识消失前,仿佛听到了玄德的声音,还有婉儿呼喊自己的声音。

【对了!婉儿呢?】

在察觉到自己的妹妹不在身边开始,她便挣扎着坐起身——现在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她的膝盖现在想弯曲都不行,刺骨的疼痛甚至让她不敢掀开被子看一眼。

但是幸运的是,坐起身之后环视房间之内,她便发现了自己的妹妹,婉儿的踪迹。准确的说她正窝在另一张床上睡的舒服。

【唔姆……姐姐……我饿……】

【……是么,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啊,自从把这孩子带出来开始便什么都没吃,会饿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思考到这一层之后,竹心的胃也传来了抗议的声音,仿佛在说“你只关心你的妹妹,却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这不公平。”

可是这双腿似乎并没有打算放她离开这张床,膝盖处不但有强烈的疼痛感,还有一股紧绷的感觉,令她的膝盖无法弯曲,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将里面的骨头什么的弄坏了。

「诶……竹心小姐,你醒了啊?」

在此时化解尴尬气氛的则是孙乾,顺带而来的还有跟在她身后的张飞,二人带着简单朴素的饭菜来到了房间里。

「诶嘿嘿,玄德哥哥特地让人家和乾姐姐来送饭的呢。」

竹心有些诧异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二人,她认得孙乾,之前对话过,而张飞大概是那个时候的……记忆逐渐复苏的竹心正在整理信息。

【呜……哈啊~好饿哦……嗯?诶——?!吃的东西!】

可能是睡足了,婉儿揉了揉眼睛,在朦胧的视线恢复清晰之前,她的鼻子便灵敏的闻到了热腾腾的饭菜,便忙不迭的下了床,直奔张飞的方向扑过去。

【婉儿!不得无礼!】

眼见着妹妹要撞到张飞身上了,竹心厉声呵斥一句,便令她从朦胧中清醒了过来,顺便也踩了刹车。

【诶……姐姐,但是……但是肚子好饿哦……】

【饿了也不能忘记礼仪,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哦……】

婉儿在被竹心严厉的训斥了几句之后马上收起了小孩子的率真与活泼,变得收敛和扭捏起来。

「哎呀,她还只是个孩子嘛,对她这么苛刻做什么。」

令人意外的是,张飞站在了仿佛做错事情低着头的婉儿面前替她出头,很显然竹心没有料到这件事的发生,也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乾姐姐,她交给你了,我带这孩子去我的房间吃饭吧。」

「也好,那便一会儿见吧,飞儿妹妹。」

竹心知道这些人能够呆在玄德身边,必然是有着常人没有的本事,先不论能够温酒斩华雄的关羽,以及参与合力击退吕布的张飞,就连眼前这个名为孙乾的弱女子她都不敢小觑。

【那个……】

「你叫婉儿吧,我叫张飞,你可以叫我飞儿。」

【哦……】

虽然让一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孩子叫自己飞儿听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将盛着饭菜的托盘送到婉儿的面前。

虽然比不上之前吃过的那些高等食材,但是在人饿肚子的时候,一份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任谁都不会毫无反应的,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想吃么?」

【……这……我……】

婉儿的视线一直在窥视着竹心的脸色,当然以竹心的性格是不会像这样直接接受的,这不符合礼仪,也不符合她该有的形象——然而在她想要对婉儿使眼色的时候,张飞却率先一步瞪着竹心。

那可能是天下最凶狠的目光吧,竹心没去过山里,也没见过人们常说的凶猛的野兽,但她从书中读到过野兽们盯着自己的猎物时,那种嗜虐感以及威慑感,现在张飞的眼神便活脱脱的将书中之语呈现。

【……想,想吃!】

被张飞威慑的竹心顾不得对婉儿使眼色,而婉儿因为没有察觉到这份一样,在加上这份极致的诱惑就摆在自己眼前,小孩子的天性逐渐冲破世俗教化的枷锁。

「想吃的话,要乖乖听我的话呀,如果乖乖听话的话就给婉儿吃东西,而且还会给你奖励,怎么样?」

【嗯嗯!姐姐想要婉儿做什么?】

此刻她的眼中满是食物的影子,哪里顾得上什么形象什么礼仪,活生生的被张飞用饭菜诱惑了过去。

「你姐姐要跟这位姐姐谈一些事情,所以我们不要打扰到她们,去外面吃饭吧。」

【……唔……】

不过,倒也并没有那么简单便会落入圈套之中,婉儿还是在犹豫,毕竟将姐姐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很不放心,反过来更是一样,竹心更加不放心妹妹不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放心吧,竹心小姐,玄德大人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打算,我们只是需要一个私人的谈话空间而已。」

【……好,婉儿,跟那位姐姐去吧,要记得别太放肆,注意礼仪和形象——】

但竹心还没等说完,婉儿便追在张飞的身后跑了出去,也许她只听到了前半句吧,唉……这孩子的教育还差得远呢,竹心此刻这样想了。

「那么竹心小姐,请先吃饭吧。」

【……这样真的好么?让玄德大人身边的人等待也就是在怠慢玄德大人,这种事情……】

「不不不,并不是这样的,其实……是我私自过来的,玄德大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为何?】

「……有些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想问清楚。为了玄德大人,也为了我自己。」

孙乾将盛着饭菜的托盘放在了竹心面前,竹心忍耐着肚子的反复抗议,望着孙乾。她想从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身上看出点什么信息,或者是窥见刘玄德的意图。

但是她的眼中甚是清澈,竹心甚至认为这世界上不应该有这么纯粹的人才对。

【真的……可以吗?】

竹心接过饭菜,提出了质疑。

「当然,请用。」

孙乾微笑着,就坐在床边静静的望着这一切,在她身边的时光仿佛都静止了一般,柔和安详,甚至是那摇晃的煤油灯都显得格外温和。

【万分感谢……】

在向孙乾道谢之后,竹心专心的照顾起自己已经疯狂鸣叫的肚子,这些饭菜可能在她眼中不过是粗劣的食物,但是因为饥饿的原因,这几乎是可以称得上是她这一生中吃的最香的一次了吧。

尽管她压制着自己内心的野性和粗鲁,抑制着本性的一切不优雅的行为,但是她此次用餐也没有曾经在礼仪课上学习到的优雅和慢条斯理了。

【(啊啊……这样一点都不符合礼仪,也一点都不符合身份,但是……为什么,明明只是粗劣的食物,为什么我会吃的如此开心呢?)】

这段时间,没有人监视,没有人在身旁拿着竹条抽打自己,因为自己的行为不规范便会被打这种事情是在普通不过的了,但是这一切她都能忍,因为她有着不得不继续下去的理由。

【非常美味,谢谢。】

将筷子整齐的放在饭碗旁边,身体不便的竹心只能低头行了一礼,面对孙乾的微笑,竹心也回馈给她一个微笑,虽然这种事情在礼仪课上是基本功之一,但是竹心在做微笑的时候却并没有之前那样自然。

——或者说,没有之前那样顺利。

所以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奇怪,面部肌肉非常僵硬,嘴角的弧度也远没有达到之前那种无懈可击的程度,看上去有些憨憨的。

「招待不周,只是粗茶淡饭而已。」

孙乾将托盘上的东西收拾好放在桌上,重新坐回床边,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女面对面,二人都没有提前打开话题。

只是这样下去也未免尴尬,更何况不知道什么时候张飞就会把婉儿送回来,所以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这次秘密的对话……而且还不能让玄德知道。

【那么……孙乾小姐,您有什么事情要问呢?我想身份的话,您应该已经不感兴趣了吧。】

竹心倒是很快进入了谈判的模式。

「竹心小姐,您说您是孔融大人的妹妹是吧?」

【诶,没错。】

「婉儿也是对吧?」

【嗯。】

「为什么?」

孙乾突如其来的为什么让竹心有些慌了神,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这件事应该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吧……孔,糜,甘三家之间的斗争。」

孙乾的眼神变得锐利,丝毫没有了之前那种平易近人的感觉,刚刚还在好奇孙乾是凭借什么留在玄德身边的竹心逐渐意识到了眼前的女人的厉害之处。

【……是,那又如何?】

「看样子是孔融打了胜仗,将甘家和糜家的继承人变成了自己的妹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被灭——」

【你猜错了。】

没等孙乾将‘灭门’这个词完整的说出来的时候,竹心便制止了她。

【我和婉儿确实是糜家和甘家的人没错,但是我们的家人抛弃了我们,是兄长大人将我们救了回来,还将我们当做亲妹妹来看待,所以……你猜错了。】

竹心低着头,缓缓的将这些事情道给孙乾听,孙乾也只是安静的听着,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抱歉,我理所当然的猜想有些冒犯您了,请见谅。」

【不,这边才是有些失礼了,打断了您说话。】

二人都属于那种注重礼节的人,所以将她们放在一起的话,对话会变得很奇怪,但是又很协调。

【……所以,您是认为我们会对玄德大人不利么?】

「说实话,关羽小姐,飞儿妹妹,甚至包括我都无法信任你们,因为你们的目的性太过明显了……这就更别提行事谨慎的玄德大人了。」

【玄德大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苦肉计……?大概是这么说的吧,总之依旧认为你们是在故意利用同情而迫使他就范,所以他才拒绝跟你们交谈……你们惹到玄德大人的逆鳞了。」

孙乾倒也并不害怕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因为很显然竹心自己也应该明白,玄德不是那么好搞定的人,自己这次能够被接进来恐怕也只是偶然吧。

【那还真是……非常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用这种方法,但是现在时间不多了,我……真的只能不择手段。】

竹心苦笑着,诉说着没有办法的办法,孙乾从一开始就能从竹心身上感觉到熟悉的氛围,这种熟悉……区别于任何跟她接触过的贵族,而更像是底层人民的亲切感。

「这种不择手段,包括伤害玄德大人吗?」

【……】

竹心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如果无法完成任务的话……恐怕也会动武吧,但竹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将是最后的办法,她绝对不想那么做。

【如果我不得已那样做了,我会被杀掉吗?】

竹心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望着孙乾的瞳孔。

「我会理解你。」

【诶——?】

竹心甚至产生了自己是否听错了的想法,刚才自己可是说了,不择手段甚至可能对玄德动武啊,这怎么可能会被理解呢?

「“我无处可去,我无所依靠,我无法自己一个人生存,我还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如果完不成这次任务的话,恐怕我们又要受苦了……所以,无论如何,即便是身败名裂,即便是忤逆自己的想法,我也要成功”——如果我是你,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会这么做的。」

【……】

竹心吃惊的望着孙乾,刚才孙乾所说的话,她不清楚为什么听过之后会那样动摇,难道自己的底细已经被查清楚了吗?不知道。但是……好想哭,眼泪仿佛要决堤了一般,想要冲出眼眶了。

「虽然如此,但是玄德大人是我,关羽小姐和飞儿妹妹最重要的人,所以你想要伤害他的话,我们一定会阻止你,最好……别这么做。」

【哈……】

这可能是……一种警告吗?这可真是一种温柔的警告啊……

「乾姐姐,聊得怎么样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张飞从门外进来了,并且已经吃的饱饱的婉儿此时正跟在张飞身后,仅仅是这么一段时间,她们的关系就好的像一个人一般,婉儿拉着张飞的手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那么,令妹已经给您送回来了,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吧。」

孙乾转身打算离开了,而张飞也在安抚了婉儿几句之后,便挥了挥手离开了房间。

【姐姐,姐姐!这个姐姐真的非常好哦,真的非常非常温柔哦!她还给我吃了糖果~】

婉儿兴冲冲地来到了竹心的床边,讲述着自己和张飞在这段时间中度过的愉快的时光。

【是么……那还真是太好了呢。】

【姐姐你为什么哭了?】

被婉儿这么一说,竹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无征兆的流下来了,自己却什么都没感觉到。

【啊……是啊,为什么呢?】

竹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之前孙乾的那番话仿佛触及到了她内心中最软也是最致命的一部分。就在这时,婉儿将小手放在竹心的手背上。

【姐姐别担心,婉儿会乖乖听话的。】

望着婉儿担忧的眼神,竹心紧忙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然后重新恢复成平常的状态。

【姐姐知道婉儿最乖了,去吧,早些休息吧。】

这个夜晚对于竹心来说,异常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