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人类相信人有超能力而另外也有很多人不相信一样,大部分“进化体”仿生人不认为他们的脸庞上存在“神态”,即便能作出千姿百态的表情,那也只是对应的程序在驱动面部皮肤下的仿生肌肉而已。为此,在提到这一话题时他们总会和那一小部分持不同看法的同胞展开激烈的争论。

然而黄文寅刚推开门走进屋时就知道,他此时面对的争论对象就是事实,因为“恼怒”或者说“火冒三丈”这一神态就活灵活现地存在于吴靖的脸上。

“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吴靖从椅子上站起来,咄咄逼人地说道,“当时为什么不重新调整绳梯的角度,要不是预先还留有一架紧急脱逃用的无人机,梅就被逮住了!”

黄文寅当然有合理的解释,他就是为此而来的。但目露凶光的吴靖和他那直扎人心的质问语气令黄文寅还是踌躇了一下,并努力避开老大的眼神,只得顺着他的话瞟向一旁的梅——看来当事人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不,应该讲她完全没有任何情绪,如一尊雕像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坐在一旁的清刚刚将她受伤的右臂拆卸下来准备进行修补。

“我前去酒店调查了一番,认为这恐怕不是他们的错,”黄文寅急急忙忙地说道,宛若一个被皇帝冤枉的大臣,“大约就在梅跨出窗户的那一个时刻前后,在天台上接应的同伴们遭到不明袭击者的远距离狙击,枪枪中头,从倒地位置的分布来看,是多名狙击手几乎在同时进行射击,而且人数至少不在我方之下。”

“有这种事?”吴靖皱了皱眉头,“那现在呢?调查清袭击者的身份了吗?”

“还没有,”脑中混乱的电流让黄文寅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但看这干净利落的手法,我怀疑就是大会期间前来负责安保的特警部队。”

“不可能,”吴靖不由分说地就否定了黄文寅的观点,“其一,梅在酒店里遭到的追捕是十分仓促的,说明执法者并没有提前获知这起暗杀;其二,站在执法者的角度,他们目前最需要的是情报,在找到嫌疑人后直接将其击毙是极其不明智的。”

也就是说——吴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这么做的话会让大伙觉得自己在害怕——围绕这次大会的猫鼠游戏还有第三方玩家加入,这令吴靖不得不向自己承认,他感到了压力,而且这股压力随着更多未知和谜团的出现变得更加沉重了。

没关系,吴靖这样安慰着自己,机会还有的是,在大会召开的三天之内取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家伙的性命,何足道哉?

一局需要玩家间进行竞技的游戏,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赢就有人输,有人因为吃亏感到压力倍增就有人因为占便宜而感到舒爽畅快,只是在如今的海东市,后者没法当面嘲笑前者,前者也没法愤懑地向后者抛下“胜负未分”的狠话。

当然对詹森斯·塞勒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作为有十几年对局经验的职业杀手,他早已看淡了胜负,成为了真正在玩游戏的人而不是被游戏玩的人,无论是压力倍增还是舒爽畅快都能令他感到满足。

或者说,和金钱相比,两者都没法使他满足。

密不透风的中卡车厢里,空气中遍布着油汗和唾沫星子带来的潮气,不过就如同有人在公共厕所里抽了根烟一般,各色枪支的金属腥味和它们头部残留着的刺鼻火药味让四周闻起来不那么令人反胃了。再者,待在这里面的包括詹森斯在内的这一大帮恶棍鼻子可灵得很,无论身处何种臭气熏天的地方,只要有钞票的存在,即便是埋在土里的,他们都会立即如警犬一般精确地找到藏宝地点。

“开饭了,小伙子们!”随着车厢后门“砰”地一声关上,薛戟将两个足有半个人大的手提箱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尽管上面并没有贴“轻拿轻放”的字样,“和前次一样,每一摞的绑带上都写了名字,别跟幼儿园的小屁孩一样抢来抢去,还要我强调那么多遍,好吗?”

薛戟还真学着幼儿园老师的口气,将最后这个“okay”说得无比轻柔而又肉麻。

“见他娘的鬼的李警官倒还确实爽快,”詹森斯伸出手指在舌头上蘸了点唾沫,开始点数自己的那份佣金,“难怪你会愿意在他手底下当狗。哎我问你,什么时候电监调查所重组了,帮我介绍介绍呗?”

薛戟闷哼了一声,“领导可不喜欢收钱时这样骂自己的人。”

“这有什么?”詹森斯浮夸地用手里一沓钞票拍了拍薛戟的胸脯,“我小时候还一边接过零用钱一边辱骂我母亲呢。”

“那如果你母亲承诺,”薛戟用开同样玩笑的方式说起正事,“再帮她跑两次腿可以得到更多的零花钱呢?”

“骂人是骂人,”詹森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乖巧是乖巧,分别代表了个性和立场,可别弄混了。”

“咱才没工夫去学习你那套奇怪的家教,”戴着墨镜的“半个相扑手”石岛成从身后拍了拍詹森斯的肩膀,这位来自日本的雇佣兵会获得这样一个外号是因为他第一次被捕时测得的体重刚好是专业相扑选手标准的一半,“说吧老薛,咱们下一场派对的主题是什么,上一场虽然刺激,但重复玩可就容易腻了。”

“我可不赞同!”詹森斯向石岛成抗议道,“从超远处一枪爆头的快感就跟吸大麻一样怎么都不会厌倦,而且子弹可比大麻便宜多了。”

“这就任由两位自行体会了,”薛戟一面说着,一面来到电子终端前,“大伙都过来吧!又有工作了!”

循声围拢到薛戟身边的暗杀集团成员以及国际雇佣兵来自五湖四海,有美国人,有日本人,有英国人,还有俄罗斯人,不过他们都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那就是都曾经与薛戟共事过,而且相当职业,拿了钱,就认真负责地办事。

“即便有近十名同伙在翡翠假日酒店楼顶被我们击毙,但我相信异常仿生人团伙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势必还在寻找杀死尚威和中村今彦的机会,从而使得重启‘双子星’系统的提案在大会上通过,”薛戟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张商业街的照片从屏幕上调出,“根据监听私人通话得到的情报,明日下午四时,也就是第一天会议结束以后,尚威和中村今彦将在如照片上所示的媚明茶餐厅进行一次私人会面。”

“可真甜蜜,对不对?”仿佛杀手并不是詹森斯的本职,脱口秀主持人才是,“那我们该如何渲染这幽致的气氛呢?”

“一场美轮美奂的烟花表演,”薛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且只有一侧的嘴角翘了起来,“安全系数高,绝对没有任何人会受伤。”

很明显,翡翠假日酒店事件发生时,如果某人知道还存在着这么多旁观者,他一定会抗议为什么不那个时候就开始考虑安全系数的问题,特别是还关系到国际友人的安危,如此疏于防范肯定会影响到我们国家的形象。

然后薛戟就会事不关己地摊摊手,尽其所能地讥讽阎大俊太过较真,中村教授没事不就皆大欢喜,谁管你的死活。

事实就是这么幸运,阎大俊和三岩望对存在第三方插手的可能性浑然不觉,只道是敌人莫名其妙发生内乱。案件过后,主办方特地派人来与中村教授和三岩望作沟通,是否出于安全考虑取消出席会议,这一提案遭到了中村教授本人的极力反对,许是他早就做好了被炮轰的准备,不管这个炮是嘴炮还是真正的大当量火器。

待到坐上会议桌后,他意识到了,两者没甚太大的差别。

第一天的争论可以用火热来形容,对,会议桌确实被一双双激动的手拍打摩擦着,几乎都能看到火星冒出来了,好在又被飞溅的唾沫星子给扑灭了下去,才使得会场没有失火。正如中村教授所料,各国代表本来就是想讨好尚威,于是把矛头都指向了势单力薄的他,美国代表还当场作出了和中村教授一模一样的分析,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日本在此事上的自私心理,这令中村教授极其委屈,说到自私心理,在座的各位又有谁一点儿都不抱呢?

在现场参与安防的三岩望也算是长见识了,在她看来代表们抄起枪火拼一仗都比这场面和谐。

“教授,您没问题吧?”在离开会场的车上,三岩望见中村教授不住地在咳嗽,喝水,咳嗽,喝水,便关切地问道,“果然当初还是让外务省或是能源省官员来处理这档子事会好些?”

“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中村教授似是没从第一天会议的热烈气氛中平静下来,还当自己仍在会议桌上战斗,“信不信,如果真这样做了,到头来还要请我来当顾问,最终的结果和今天没有两样!”

“是是,那就别总往坏处想,”三岩望看着后视镜里的中村教授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一会儿到了之后好好喝上两杯,对您肯定会有好处。”

无论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还是像现在这样遇上了重大活动,商业街似乎总有办法热闹起来,最为直观的体现便是各个商铺门口的滚动字幕有些牵强附会地让减价优惠和上述的那些日子扯上关系,以及赶在人少时前来购物的顾客不停地吹嘘自己如何有先见之明。

当然,受苦的总是驾车经过这个鬼地方的司机朋友们,居高不下的行人流量让红灯变得越来越漫长,他们只得百无聊赖地将视线投向车窗外,数一数广告牌上有多少个字——如果在行人中间没发现养眼的靓妞或帅小伙的话。

毕竟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很难让人记住,但若是细心一些,便会发现今日不太一样——就在街角媚明餐厅的楼下,有好几个人已经在四周转悠半天了,他们既不像是逛街,也不像是在等人,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上帝的使者,只是神情冷漠地注视眼前的芸芸众生。

区别在于,上帝的使者至少都代表主的意志,但街道上的这帮人,不仅意见不合,还势如水火,只是他们现在互相还没发觉对方的存在而已。

“当心着点儿,老薛,”在百货大楼高处,詹森斯手举望远镜窥视着脚下每个男男女女的一举一动,“商场周边至少四个便衣,以及六到七个不怀好意的游荡者,我猜想他们互相没有发现就是因为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你太高估他们了,”此时,戴着墨镜身提挎包,打扮成一个健身俱乐部会员的薛戟刚刚来到商场二楼,“依我的经验应该恰恰相反,两边都知道对方在哪,然后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常识在憋尿。不多废话,我到了。”

目前离饭点尚有一段时间,餐厅还没有正式开门,下午时分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出仿生人清洁工和服务员们忙碌的身影。薛戟悠哉游哉地来到正在接待处整理今晚菜单的服务员小妹面前,用一副搭讪的口气请她允许自己进去看套间——今天下午有大客户要光顾。

不仅这一点服务员小妹是知道的,所谓的大客户有多大她也是知道的,于是让薛戟登记之后就引着他来到了尚威提前预定好的小隔间里。

“这么小个房间,”薛戟装模做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无论是窃听还是监视都很方便,能麻烦您回避一下吗?”

说着,薛戟掏出了一个名头十分显赫的证件——电监调查所二级情报员——当然是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但这个头衔本身显然很令小妹感到敬畏,她于是遵照薛戟的要求,毕恭毕敬地在门外等着。

在将挎包里的东西安在椅子下,再摆着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离开餐厅时,薛戟还朝那个为他提供了极大便利的服务员小妹吹了声口哨,“今晚下班后有空吗?”弄得后者脸不禁红了红,为政府秘密机关效力的特工如果还会撩人,那可是酷上加酷。

“来了!”

繁忙的马路两旁也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吴靖坐在其中一辆小货车内远远地望见,中村教授和三岩望乘坐的轿车缓缓地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的门口准备过闸。

“所有人听着!”他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语气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仿佛和他通话的对象并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那个神秘的第三方势力,“尽可能把便衣拦在商场外,但是除此之外不要轻举妄动,必须等尚威也到达之后才能动手!”

如愿得到了与在场属下数目等同的应答声后,吴靖稍稍宽下了心来,或许在执法者也在场的情形下,那伙人并不敢造次。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从吴靖脑海中闪过,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前方爆裂开来——炸弹在二楼餐厅爆炸,烈焰和被掀出楼外的墙壁桌椅碎片以及玻璃渣像鸣礼炮一样整齐划一地喷涌在空中,接着又天女散花一般洒落在街道上。

但中村教授的车此时才刚刚驶进隧道,甚至连一粒残渣都没有掉在上面。

吴靖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只有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充斥在其中,弄得他自己也惊恐万分,不过理由和路人不太一样:这帮搅局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总能抢先一步破坏我的计划!

“吴靖同志,现在怎么办?”从语气中听得出,平日十分沉得住气的黄文寅也彻底慌了,“离路口一百米远处有警车朝这边开来,我们恐怕没机会接近中村今彦了!”

“还能怎么办,撤!”吴靖气得是咬牙切齿,他发誓一定要把搅局者揪出来收拾得连他亲娘都不认识,“注意安全,别又被人趁乱从背后暗算了。”

“遵命!”

没毛病,对不对?商业街总有办法变得热闹起来。这场爆炸简直就是为大会量身定做的,“在大会上持少数派观点的中村今彦教授遭到炸弹袭击”,这一话题就像散发着扑鼻气味的肉块一样,将秃鹫一般的各路媒体引了过来。

“今天下午三时五十分,位于两广路和四清路交汇处的斌盛商场二层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炸弹袭击案件,”站在摄像头前的女记者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盖过身后的警笛同时又保持平稳,“所幸的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据悉,嫌疑人可能是利用伪造身份混入媚明餐厅中安插了炸弹,在那之后的十分钟内,炸弹从自身腔体中释放出一定温度的烟雾,触发了火警警报,餐厅内的人员及时撤离得以幸免于难。”

这一段直播画面几乎出现在了全海东市乃至全国的电视机屏幕上,对某些观众来说,可比千篇一律的肥皂剧有意思多了,令身体有恙的他们精神为之一振。

不过在段鸣身上起到的貌似是反效果。

医院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墙壁、床单、天花板,还有他的人生。段鸣如一具死尸般地瘫躺在病床上,感觉全身上下都是被搬进来疗伤时涂在上面的医用酒精的气味,他讨厌这个,并且喜欢福尔马林。段鸣本以为从病房到太平间是段很短的路程,直到进来以后才发现原来如此之远。

“但炸弹袭击案件依然给商场造成了巨额的财产损失,”报道还在进行,一片白茫茫中,段鸣的视线没有焦点,只得移向至少会动的电视影像,“不仅如此,当时在场的还有出席了本次国际智能网络特别大会的日本专家中村今彦教授,这令人不得不猜测,大会期间发生了爆炸事件,犯罪分子的目标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位在第一天辩论中表现突出的学者呢?总之,保卫部门极其重视,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文国同志已经颁布命令,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犯人绳之以法。”

李文国的名字让段鸣那死灰一般的双眼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妈的,这下老李又不能来看我了。

段鸣伸手拿过手机,以一个对视力极其不友好的仰躺姿势翻看着。阎大俊?不成,会议开幕前他就忙得分身乏术了,现在肯定快过劳死了;柳夫?不成,他两天前来时就说大会期间指定没空;梁琪灵?算了吧,她来了等于没来。

薛戟?段鸣转了转眼珠,感觉对薛戟的去处好像没什么印象,他只记得分别时那罐啤酒是薛戟特地给他留的,那之后老薛似乎就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没联系过了。

管他,打了再说,说不定这小子压根就没打算找新工作,这会正在哪快活着呢。

段鸣在手机通讯录里上下翻找着,联系人中并没有薛戟的名字,

我没存他的电话或是邮箱吗?段鸣怀疑自己是不是痴呆了。

不对!他一开始就没给大家留!

那当时那句“常联系”不是他娘的放狗屁吗!段鸣顿时感到自己太自作多情,颓丧地扔下手机,被老薛诓了到现在才发觉。

然而他随即又转念一想,自己是了解薛戟的,他平时虽说就没着在调上过,但不至于没心没肺,那句“常联系”应该不会是瞎讲。

那为什么又不留联系方式呢?段鸣再一次怀疑是自己记错了,他拼命回想着当时和薛戟分别时的场景,一个细节也争取不漏过——

“冰箱最里头还藏了一罐啤酒没来得及动,拿去缓缓神吧,”薛戟学者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示意段鸣放轻松,“常联系。”

就这么点。

在“老薛肯定是留下了联系方式”这一想法的驱动下,一道电流突然从段鸣脑中闪过,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罐啤酒!

老天爷在上,但愿我那两天不要勤奋到记得扔垃圾了!

即便段鸣的脑中已如刮起飓风一样天旋地转,医院里依旧是那么平静,连窗外也是一片风和日丽。两个刚刚结束一轮查房的女护士在走廊里偶遇,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聊起来。

“咱俩忙成这样,病人们倒闲得发慌,一会儿是想下床散步,一会儿又想搬去别的病房跟人下棋,都让我嫉妒了。”

“不管怎样总归是好事嘛,我跟你讲,二零三房间那个负枪伤的警察才是真的让人担心,一周了,不仅没下过床,连话都不肯说上几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几次我都以为他死床上了,二零三房又没别的病人住,指不定哪天病房就变停尸房了。”

“尸体总不会从停尸房里自己走出来吧?”护士朝同事的身后晃了晃头,“你说的是他吗?”

后者回头一看,身穿病号服的段鸣正像个小偷一样从病房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哎,站住!”

段鸣一惊,撒开腿就朝楼下大门奔去——在医院里,除了精神病患者之外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跑这么快可不多见。

这要搁几十年前,仿生人还没走进千家万户时,段鸣要想逃走可能难度会提高许多,至少出租车司机看他这身打扮可能会因为不想惹麻烦而拒载,但仿生人就不存在这一问题了,它还将段鸣身上的病号服识别成了某新款式的外套,笑着夸他时髦。

揣着还隐隐作痛的伤口,段鸣回到了家里。厨房垃圾桶里已经发臭了,但段鸣觉得这是他闻过最美妙的气味,从一堆臭鱼烂虾中他找到了那个被他捏瘪然后进了个三分球的易拉罐

段鸣像个考古学家一样,在草草地过水洗了一下之后便借助钥匙串上的小灯里里外外端详起来——果不其然,罐子底部印着一串依稀可辨的电子邮箱地址。

好小子,跟大爷玩脑筋急转弯。段鸣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他双手颤抖着朝那个地址发出了一封简短的邮件,“老子是你鸣哥”。

不到半分钟,手机响起了回信的提示音,“来爆炸现场”。

段鸣正待继续追问,回复件却被系统退了回来,理由是:该地址不存在。

他不爽地啧了啧嘴,行吧,就让这臭小子过一回指挥员的瘾,见面了再收拾他也不迟。段鸣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却被厨房里的腐臭味熏得直咳嗽,当然这一下他确实冷静多了。

随冷静而来的又是一阵迷惘,在到达事发路口之后,段鸣的车被封锁现场的警员拦了下来,他在出示了警官证之后才得以跨过隔离带进到四处还弥漫着少许烟尘的十字路口。段鸣不明白,“来爆炸现场”具体指的是哪里,周围都是警车和公安,难不成薛戟被他们招安了不成?

“鸣哥?”然而此时确实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出现,“你怎么来了?我还打算完事了去看你呢。”

段鸣回头一看,阎大俊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瞧着他,柳夫和梁琪灵正在一旁商讨什么,两人见到段鸣,也纷纷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们都在啊?”段鸣更加一头雾水了,他想不到一桩炸弹袭击事件何以会将他们几个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单位联系在一起,“都是来调查爆炸案的吗?”

事实证明段鸣的想象力有些贫乏了,

“算是吧,”阎大俊摸了摸后脑勺表示他知道的不比段鸣多多少,“老李从上面安排,叫我们来抓老薛,说这起案子是他搞的。”

“什么?”段鸣越听越糊涂了。

这时,几颗橘子大的小黑球突然从商场高处落在街道上,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浓密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十字路口。四人大吃一惊,阎大俊和柳夫第一时间掏出了武器,试图在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茫然中辨别出袭击者的方位。

很遗憾,他们的谨慎白费了,因为袭击者已经驾车来到了面前,驾驶座上的薛戟像是招呼同伙去抢银行一般,直爽地大手一挥,

“上车,伙计们!”他脸上兴奋的笑颜与段鸣等人的懵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话一会再叙,不然你们要跟我一起被逮进号子里咯!”

阎大俊在薛戟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嘴硬得连他自己都十分怀念起来那段一起打打闹闹的日子,明明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车,却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你小子可搞清楚,我们是来抓你的!”他从后座上戳着薛戟的肩膀,“是真真正正的,我的职责就是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那倒是试试看啊,大头兵!”薛戟也毫不示弱地还嘴道,“我还没让你跪地上感谢我刚才在烟里不一枪打爆你狗头哩!”

“差不多可以了啊你俩,”段鸣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一级情报官的语气,他用手背拍了拍薛戟的胳膊,“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在直属领导的逼问下,薛戟道出了实情。原来,自电监调查所解散的那一天李文国就安排好了,让薛戟尽可能多地召集自己在江湖上的狐朋狗友,形成一支由国际惯犯形成的影子部队,以此和异常仿生人团伙对抗。詹森斯等人的入境许可以及雇用他们的巨额佣金都是李文国暗地里批示提供的,这一操作合理而安全,因为可以全部说成是薛戟借曾经在李文国手下任职之便的所作所为,也就是一个老牌通缉犯在旧领导背后捅了一刀。

最重要的是,首先李文国不能向上级汇报异常仿生人团伙的事情,否则将危及到陈茜的安全,那么这样一来,在电监调查所解散,霍书记丧命的局面下,政府已然对敌人无能为力,借助詹森斯这些法外狂徒可以最大程度地形成威胁。

事实也的确如此,吴靖接连三次试图暗杀尚威或是中村今彦的计划全部泡汤,其中两次是因为薛戟等人在从中干扰。

“这回爆炸案闹得挺大的,我和老李就琢磨着差不多可以结束和詹森斯他们的任务,以追捕我的名义把大伙重新召集起来了,”薛戟说着,干笑了一声,“结果刚把他们送上飞机,就收到了鸣哥的邮件,你说这不是心灵感应我肯定不信!”

“那你自己呢?”段鸣的语气变得低沉,“搞成这样,即便能把敌人一网打尽,也不一定能有既往不咎的机会了。”

“我说过,我从不辜负自己肩上的责任,无论这个责任是来自金钱还是别的,”薛戟也放低了声音,目视前方,“鸣哥说的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但我也明白还有比它更重要的事情。”

不说了,走吧,大家一起去把茜姐救回来!

在那个十字路口,吴靖的伤心之地,爆炸后留下的废砖烂瓦还未清理干净,而就是这片废墟之中,一面破烂不堪的战旗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