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七年,十一月二日,雅罗斯拉夫领空

一袋订制速溶红茶被轻轻拆开,红棕色的颗粒与粉末跳进八边形的玻璃杯中,发出绵密而悦耳的声音。直饮水机的旋钮被轻轻旋开,清澈的液体缓缓流入杯中,只溅起一点点小小的水花。红茶在低于五摄氏度的液体的拥抱中迅速溶解,透过晶莹的玻璃杯观看,仿佛是一块深色的八棱柱琥珀。打开一旁冰柜的门,从中取出一盒棱角圆润的冰块,这些包裹着柠檬汁液的结晶呈现出浅浅的翠绿色,让人想起泰晤士河边清淡而凝练的朝雾。用镊子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没错,是一种冰镇后清凉酸甜的味道,在会为了一小会儿之后,在剩下的冰块中挑出色泽最温润的几颗,轻轻地放在琥珀色的液面之上,冰块们漂浮着,碰撞着,发出了风铃般悦耳的声音。拿起盛有鲜奶奶沫的容器,让冷却至室温的乳白色奶沫如天鹅绒毯一般覆盖在冰块与红茶之上,像摇篮一般缓缓摇动,同时散发出一种茶香与奶香交融的氤氲香气。

“哦哈哟,Ori酱,又是新的一天呐。”

透明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向一边,身着白色休闲衬衫,带着白色棒球帽的男子伸了个懒腰,缓慢地踱进小巧而别致的餐厅。

“哦哈哟,奕,是啊,又是新的一天。正好,你的奶盖茶刚刚做好。”

朝仓织拉了拉白色的丝带,将马尾系得更紧一些,餐厅里明亮柔和的橘黄色灯光洒在她淡金色的长发之上,让她笼罩在如同盛夏阳光般清澈和煦的光晕之中,与同龄的少女们相比,朝仓织可能显得更为纤细和娇小,皮肤也更加细腻和白皙,看上去一副惹人怜爱,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如果有人和她蓝色的双眸对视一会儿的话,就会有一种暖暖的,安心宁静的感觉弥漫在自己的心头,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女孩。左眼下一颗小巧的泪痣成为了她精巧面孔的点缀,为她稍显稚气的容貌增添了一些成熟的风韵。

“哦?谢啦。Ori酱每天都这么勤快呢......”唐奕笑了笑,捡了个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把自己扔了进去:“比我那个好吃懒做的老妹好多了。”

“其实只要你小小地鼓励她一下,她就会非常卖力的去帮你做事呢,只是每次都嘴硬,不愿意说出来而已。”朝仓织一边说着,一边从烤面包机中取出刚刚热好的吐司,涂上黄油,依次在吐司上放上洗净的生菜,番茄片与黄瓜片,抹上一点点沙拉酱作为调剂,紧接将用橄榄油煎成金黄色的培根与切成片的牛肉火腿摆在吐司上,切下几片紫甘蓝,伴上另一片黄油吐司反扣在上面,然后擦了擦餐刀,沿吐司的对角线切开,生菜、番茄、黄瓜与甘蓝的自然清凉气息与牛肉火腿、培根的浓郁香气在下刀的一瞬间便迸发出来,朝仓织将三明治用餐巾包好,搭配上蓝莓与草莓的果酱,把它们同奶盖茶一起,放在金属托盘上,给几乎瘫死在椅子上的唐奕端过去。

唐家人的懒是天生的、可遗传的和可传染的,和他呆久了的人就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也知道啊......不过每次我看到她那副样子都忍不住想吐槽。”唐奕将不必要的肢体活动降到最低,仅靠两根指头便将身旁的百叶窗拉开,让被鱼鳞状白云所反射上来的灿烂的金色阳光点亮自己棕色的双眸。

定制私人飞行艇“雾月”号,仰角三度,左舵,航向东南,航速前进三,飞行姿态稳定,今日的平流层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啊。

“我们现在在哪?”在朝仓织帮唐奕系上餐巾的时候,唐奕盯着窗外极远处一架大型客机爬升时穿越云层的淡白色航迹,不禁开口问道。

“现在在雅罗斯拉夫城郊上空,不用担心,AOASC已经帮我们取得了飞行许可。”朝仓织系好了餐巾,又转身把唐奕的早餐与餐具依次摆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说是有飞行许可,不过现在地上至少有四枚防空导弹盯着自己吧?只要“雾月”稍有不轨,S300防空导弹估计就招呼过来了吧?凭“雾月”那几乎等于“没有”的机动性,想要躲过导弹的袭击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才会特意选择这么浮夸的交通工具,正是因为它无法逃脱导弹的攻击,雅罗斯拉夫人量他们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所以才允许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取近道从城郊上空飞过

“嗯......让我想想......”唐奕从胡思乱想之中回过神来,环视了餐厅一圈,最后从上至下打量了站在身旁的少女一遍:“今天我是第一个?”

“不......”朝仓织刚想开口,唐奕便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说出来。

“让我猜一猜......要不然就太无趣了。”

朝仓织会意,便摘下手套,伸出纤细洁白的右手,任凭唐奕捧着它放在鼻尖下轻嗅。可能是这个动作过于亲密,少女的脸颊有些绯红,目光也有些游移,不知道该放在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除了朝仓织身上一直存在的淡淡香草味与刚才那些食材的味道之外,还有榛子、咖啡和小麦的气息。

“榛子摩卡和全麦面包......看来霖比我早来一步啊。”唐奕放下朝仓织柔若无骨的手掌,叹了口气,喃喃道。

“你还是那么敏锐呢。”朝仓织收回手来,微笑着说:“总是能轻易的得到正确答案。”

“其实很麻烦的......”被少女夸奖的男子不免有些洋洋自得,于是便把整个身体靠在靠背上,将双手枕在脑后:“诗瞳在九点钟之前不会起床,莱茵到了这里不可能这么安静,伯莱塔亲自来吃饭的概率小到在统计学上可以忽略不计,而你是厨师,排除在外,整个队伍就只剩我和霖,再考虑到海拔因素,我睡得会比平常死,但霖的生物钟永远是最准时的那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所以她有很大概率会来得比我早,况且你手上还有榛子摩卡和面包的味道,据我所知,你在早上更喜欢喝香草摩卡或者是提拉米苏拿铁,而榛子摩卡是霖更加喜欢在早上喝的......话说回来,司空霖她人去哪了?”

朝仓织笑了笑,微微地表现出些许无奈的表情。

“就在你身后呢,奕。”

唐奕先是吃惊,接着懵了几秒钟,最后换上了一副释然的神情。

“又是「存在削弱」么?”唐奕苦笑,把目光投向她最常坐的,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与唐奕的咸鱼姿态不同,司空霖的坐姿中规中矩,左手托腮,右手端着咖啡,枫叶形状的拉花在杯中微微荡漾,琥珀色的眼眸注视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空,但视线却没有焦点,透明的窗上隐约映照着她的影子,灰色的中长发不加修饰,自然垂下,只在左右两边各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可爱,又不引人注目。被秀发所遮盖的线控耳机中隐隐飘来极微弱的轻音乐,手中的榛子摩卡散发出一丝一缕的甜香。

虽然气氛无比美好宁静,但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朦胧感,像是莫奈笔下的一小片影子,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阳光驱散,消散在这世间,再也寻不见踪迹。

然而唐奕自诩是破坏气氛的行家,在他搜索到目标的一瞬间,便将故作狠厉的目光投了过去。

司空霖几乎同时作出了反应,整个身子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向上弹起,然后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着,想要寻找这目光的源头。

“早啊,霖。”唐奕带着一副阴谋得逞的笑容。

司空霖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了足足两秒之后,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挥挥手,算作回应。

唐奕也笑了笑,不过相比起来,他的笑容更加灿烂。

司空霖不解,歪了歪头,一脸疑惑,紧接着又是一愣,望了望手中榛子摩卡的杯子,又望了望桌上咖啡色的摩卡和乳白色的奶沫,然后低下头,看了一眼被从桌上淌下的咖啡与奶沫沾湿的灰色百褶裙,最后再抬起头,看了看唐奕和朝仓织。

“哇!”经过上述过程之后司空霖才反应过来,轻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收拾自己刚刚不小心洒在桌上的榛子摩卡,朝仓织叹了口气,赶忙走过去帮只能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的司空霖。

不过这副蠢萌的样子可迷不住唐奕,他手上可有她的不少黑历史。

早在唐奕从AOTA毕业之前,AOTA就在特战科中设立过一个暗杀部,私下里受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但是对外宣称是为了收纳有特殊问题的学生,便于管理而设立的部门,主要进行对潜入、渗透、暗杀等活动的理论性研究,仅在校内进行模拟作战,并不对外接受任务。

不过这点说辞可瞒不过别人,所有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困于利益纠葛,或者是苦于没有证据,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而已。

司空霖当时是暗杀部的传奇部员,几乎AOTA里所有的学员都知道她,只是除了暗杀部部员之外,没有人能够认出她来。传说每次暗杀部开会的时候,司空霖就会像刚才一样,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左手托腮,坐好,从不提问,也不发言,任凭窗外温暖或是清冷的阳光洒在脸上,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空无一物,视线永远在窗外游离。

在会议结束前的几秒钟里,司空霖会收回目光,在写满目标姓名的文件上扫一眼,任意记住一个目标的名字,然后提起桌上的OSS高标无声手枪,把文件扔进一旁的碎纸机里,推开门,一个人离开会议室。

若是没有哥斯拉登陆、外星人入侵、小行星撞击地球之类的不可抗力干扰的话,那个人通常会在第三天的二十三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之前就会命丧黄泉,死因与无数被司空霖一眼看中的倒霉家伙们一致:.22口径开花弹的近距离射击,而且不会留下任何能够被当做证据的痕迹,即使你是独自一人驾驶着私人飞机飞行也是一样。

那一次司空霖驾驶着相同型号的飞机,用相同的速度在目标头顶上倒飞,两者间距不过十米,连垂直尾翼都差点顶在一起,司空霖都能看清楚对方驾驶座扶手旁饮料瓶盖上的商标。

然后她拔出手枪,掀起自己的座舱盖,再用五发钢芯弹射穿了目标的座舱玻璃,最后一发开花弹穿过刚刚射出的弹孔,射入了还没搞得清楚状况抬头查看的目标的眉心。

直到现在官方还认为那个可怜的家伙是死于意外。

虽然这堆叙述里百分之百有夸大的成分,但司空霖确实完成了每一个任务,并且从未失手过。

对于她,唐奕找不到别的词汇,唯有“神人”二字形容得最为贴切。

不过可惜的是,只要一脱离战斗状态,这位“神人”所拥有的所有常识、战斗意识和运动神经就会瞬间消失不见,让她变成一个普通而笨拙的女孩子。

或许,是为了逃避什么吧?

唐奕端起奶盖茶,轻轻的啜了一口,耸了耸肩,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甜腻的奶沫第一个跃入唇间,浓稠的奶香在舌尖上绽放,让人沉溺在味觉享受的温柔乡中,但相比起来,茶香却胜在悠长,在浓墨重彩般的乳香褪去之后,却留下一丝一缕的恬淡清香在唇齿之间徘徊,如清晨都市中落下的细雨,于浮华中予人安逸宁静。

唐奕仅尝了一口便将其放下,朝仓织的奶盖茶不能太急于饮用,要带到奶沫与红茶慢慢相溶,冰块逐渐融化而将柠檬汁释放之后,味道才最富有层次感。

不过三明治还是趁热吃为妙。

“雾月”平静地航行着,如同一只徜徉在云海之上的白鲸,它的头顶上是从蓝到紫渐变的真正无垠的深邃天穹,腹下是绵密的,仿佛连接着世界尽头的无际云海。一边是浩瀚的紫,一边是璀璨的金,一金一紫,一上一下,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唯有舷窗外银灰色的辅助螺旋桨与姿态调整引擎将唐奕拉回现实,告诉他,他并非身处童话之中,在做一次梦幻而孤单的云上旅行。

胡思乱想着,手中的三明治只剩下一小半。

朝仓织在帮司空霖折腾完之后,又开始给剩下的三人做早餐,柔和而清晰的流水声与随着少女的动作而轻轻跳动着的淡金色马尾,让人感到无比舒适与安宁。

唐奕蘸着蓝莓酱吃完最后一口,又回到咸鱼模式,浑身瘫软地躺在座位里,回味着刚才早餐的味道。

不知何时,清脆悦耳的流水声变成了催人入睡的煮牛奶声,但在这一连串的声音之中,好像掺杂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唐奕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手表。

九点二十,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来了。

正当他还未来得及扶额哀叹之时,就已经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

“来了。”唐奕如同遭受电击一般倏然弹起,与朝仓织饱含深意的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唐奕把桌上的奶盖茶挪到靠墙的最里侧,朝仓织则将所有的易碎餐具分门别类的放进橱柜里去,至于司空霖,依旧只是用食指拨弄着头发,目光任然是落在窗外。

玻璃门缓缓滑开,但来人早已等不及,侧身想要钻进餐厅,却被追上来的另一人顺势扑倒,两个人纠缠了一会儿,撞开玻璃门,在餐厅地面上扭打起来。

唐奕和朝仓织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异色瞳的少女在缠斗之中逐渐占据上风,最终成功地将银发赤瞳的对手骑在身下。

“嘻嘻,你的死期到了,莱茵!”唐诗瞳挺直身子,右手扼住银发少女的咽喉,左手变戏法似的从衬衫的袖口里抽出一把漆黑的双刃直刀,异色的双眸中透露着沉淀已久的狂喜光芒。

唐奕看形势还算稳定,于是端起杯子来,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小口茶。朝仓织也转过身去,开始洗装牛奶的杯子。

“玩真的?”被称作莱茵的银发少女笑了笑,露出了亮晶晶的小虎牙,然后抬手去格挡唐诗瞳每分钟六百五十次的超快速攻击。

这个速度是全自动Glock手枪理论射速的二分之一。

几乎听不见间隔的刺击声在餐厅中骤然响起,每一次都在昂贵的原木地板上留下一道尖利的刻痕,每一次银发少女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刀刃格挡开,或是稍稍偏过头躲过唐诗瞳的攻击。

在唐诗瞳第五十六次挥动刀刃的时候,少女双臂交叉,止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将热的发烫的刀尖挡在了离自己额头只有两毫米的地方。

如同缝纫机工作一般的噪音终于停了下来,代价是在五点几秒内被戳了五十五个洞的地板和几缕银色的发丝。

“嘿嘿,速度有余而力不足啊,诗瞳,你还是要多练练哈。”

少女说着,双臂一偏,将刀刃导向一侧,唐诗瞳收不住力,双刃直刀狠狠地钉在地板上,千疮百孔的地板终于承受不住,碎裂开来。银发少女丝毫不顾忌走光的风险,抬起双腿,想去夹住唐诗瞳的脖子,然后趁唐诗瞳抬手防御的一刹那又收起腿来,蹬住一旁的餐桌,猛地发力,便从唐诗瞳的身下脱离出来,紧接着照她防御空虚的小腹来上一脚,把唐诗瞳踹到刚刚才勉强关上的玻璃门上,自己则借这股力翻滚两圈,站起来转身就跑。

唐诗瞳忍着剧痛,捂着肚子,抽出钉在地上的双刃直刀,铆足了劲朝银发少女掷去。

少女听见背后传来的隐隐破风声,头也不回,侧身闪避的同时伸出手去,竟稳稳地握住了高速旋转着的直刀的刀柄。

唐诗瞳起身欲追,银发少女拔腿欲逃。

“你们两个......”唐奕压了压帽檐,沉声道。

仿佛空气凝固一般,双方的动作猝然停止,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的格斗游戏。

“坐下,吃饭。”唐奕一字一句地说着,又喝了一口茶。

两个人像是被老师拎回餐桌的幼儿园学生一般不情不愿地挪到桌旁,唐诗瞳贴着唐奕坐下,而银发少女则坐在他对面。

“这次还是我赢了!”银发赤瞳的少女——菲奥娜·爱曼纽希·莱茵接过朝仓织递过来的热牛奶和牛排,然后便抄起盘子里装黑胡椒粉的瓶子在滋滋作响的牛排上洒了洒:“像你这种小菜鸟,还是放弃抵抗,乖乖接受我的调教吧!你哭鼻子的时候简直是可爱得让我欲罢不能。”莱茵说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痴汉般的笑容。

“一天三餐都吃牛排你就不怕高血脂么?”唐奕咧嘴笑了笑,腹诽道:“还有你究竟想要调教些什么啊?”

“你给我闭嘴!”唐诗瞳满脸羞红,拍案而起,劈手夺过被她震起的镀银餐刀。

“又来?”

银白色的刀光闪烁,唐诗瞳反手持刀,如闪电一般出击,莱茵反应也不慢,抬手挡住唐诗瞳的手臂,止住了对方的冲势,唐诗瞳见一击未果,放手松开餐刀,反手扣住莱茵的手臂,而另一只手刚好接住了落下的武器,餐刀转动,危险的光芒流转,眨眼间就抵上了莱茵苍白细嫩的喉咙。

“这一局算......”

唐诗瞳还未来得及完成她的嘲讽,莱茵那只还未被锁住的手便从桌上掠走了装黑胡椒粉的瓶子,二话不说便劈头盖脸地朝唐诗瞳洒去,唐诗瞳只感到眼睛一辣,动作稍微有些不稳,莱茵便趁机完成了一系列反击,将唐诗瞳持刀的手控制锁死,再把她的头摁在桌子上,强迫她用脸在桌面上摩擦。

“唔......啊,老哥救我!”唐诗瞳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挣脱不开,于是便转过来向唐奕撒娇,若不是看她刚刚打架那一副凶狠嚣张的样子,唐奕感觉自己保不准会被这楚楚可怜的假象蒙骗过去。

“这是你自己作死,我也帮不了你。”唐奕摊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啊啦!老板英明!”莱茵听罢,一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边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朝仓织见状,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将装有熔化的黑巧克力的袋子从锅里捞了出来,倒进咖啡杯里,轻轻搅拌,散发着馥郁芳香的巧克力在杯中旋转,逐渐流露出绸缎一般柔顺的光泽。

不过,说实话,刚刚莱茵应该是输给了唐诗瞳的,若是真正你死我活的厮杀的话,是不会有人笑嘻嘻地用刀子比着对手的脖子的。锋利的餐刀会毫不犹豫地撕破喉咙,长驱直入,带着少女体温的鲜血将四处喷溅,血压甚至能将它们抛洒出一米多远。在空中如礼花般绽放开来的血珠会将餐桌染成绚丽的红色,而莱茵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失,但气管被切断将使她想要嘶吼却发不出声音,运气好一点的话,刀刃会直接切入颈椎,切断脊髓,瞬间毙命,没有痛苦。

然而这并不是生死决斗,所以唐诗瞳在最后收了刀。

Autostaco系统赋予了唐诗瞳「高速机动」,让她能在零点几秒内穿过数十米的距离,也能让她以超越常人数十倍的速度挥刀、扣动扳机或是投掷什么别的东西,同时,也大幅提升了她的身体素质,让她不至于把自己搞散架,但这还不是极限,当年把唐诗瞳交给唐奕的那个男人好像说过,她其实可以在不借助任何辅助设备的情况下加速至接近音速——至少说明书上是这么写的,至于在加速到那种程度之后会怎么样还没人知道,可能是刹不住车撞在墙上摔成肉泥,可能是身体承受不住坏掉,也有可能与空气摩擦过热变成人形火炬,不过可以确认,她身上的衣服会比她更早坏掉,导致她在通往人生尽头之前的一大段路程里,都是以一种裸奔的姿态前进的。

然而,无论是超快的跑路速度,还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手速,亦或是让自己爆衣的终极必杀技,都不能让她从莱茵的魔爪之下逃脱,现在的她像是一只被恶狗死死摁在地上的,还未断奶的小猫,卖萌、呻吟和挣扎都无济于事。

只会让莱茵更加兴奋。

奶锅中的鲜奶开始冒泡,朝仓织呼了口气,搓了搓手,然后用长柄勺舀出少许温热的鲜奶,倒入咖啡杯中,继续搅拌,待到巧克力色与乳白色两色相溶,颜色的流动也变得顺畅明快起来之后,又将它们一同倒入锅中,放入一块方糖,小火加热,然后站在一旁,等待方糖溶解。

“还想偷袭我,胆子不小哈!”莱茵赤色的双眸变得愈发的鲜艳,眼瞳深处闪烁着的光芒犹如血海中跳动着的火焰。

“那又怎样?”虽然被莱茵整得泪如泉涌,但唐诗瞳依旧贯彻着不向敌人低头的坚定信念。

“啊哈?”莱茵笑了,亮出可爱的虎牙,眼睛微微眯起,好像是拿到了零花钱的小孩子,,高兴得无以复加:“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唐奕依稀记得,上一次看到莱茵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还是七天前用文火慢慢煮那一个死不开口的俘虏的时候。

那天晚上莱茵一次次地逼问着那个俘虏,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扔到灌满了接近煮沸了的热水的锅中,一次又一次地聆听着他撕心裂肺,最终变得无力的惨叫。

直到那个俘虏被煮到烂熟,莱茵的脸上都带着被梦中情人告白似的,幸福的笑容。

“唐奕。差不多了。”朝仓织将锅中溶解了方糖的热巧克力倒回杯中,舀上一勺淡奶油,筛上一层可可粉,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桌上正在打闹的二人,皱了皱眉,提醒道。

虽然朝仓织的话并没有说全,但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唐奕看到她微微流露出些许不满神色的湛蓝双眸,听到她竟称呼自己的全名的时候就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若是他再不表态、放任不管的话,唐诗瞳的手臂很可能被把持不住自己的莱茵废掉,扭成一根形状近似于麻花的不明物体。

“咳咳,差不多够了,莱茵。”唐奕清了清嗓子,说道。

银发赤瞳的少女见状,叹了口气,放开唐诗瞳,颓然坐下,闭上了眼睛。

“是,老板。”在深呼吸了几回后,莱茵睁开眼睛,压抑着内心炽热狂躁的火焰,低声道。

“没事,继续吃饭吧。”唐奕偷偷地向朝仓织眨了眨眼睛,又把唐诗瞳拉回座位,拿走她手中的餐刀,递给莱茵。

“你干什么?”唐诗瞳感觉自己受了委屈,微微嗔道。

毕竟她是他的妹妹啊,他竟然关键时刻和别的女人沆瀣一气欺负她!这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唐奕不说话,在唐诗瞳大腿上轻轻掐了一下,一连串的刺痛感传来,接踵而至的是麻木与酸痛,让唐诗瞳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你身上还有伤,别糟蹋自己。”

唐诗瞳看着唐奕棕色的眼睛,吐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低地应了一声。

“还有,反正你又打不过她,还跑去找揍,这么蠢你真的是我妹吗?”

唐奕顿了顿,拉开嗓门,拉长音调,大声喊道。

“我就不该相信你会正经!”唐诗瞳被他这出乎意料的一吼,懵了两秒钟,接着恼羞成怒,举起身后椅子上的靠垫就往唐奕的脑门上摔去,唐奕也懒得躲,硬吃了这不痛不痒的一击,垫子被弹飞,紧接着被朝仓织拈住,又把它塞了回去。

“我说的是事实,你打我也没用。”唐奕整整帽子,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

莱茵不说话,埋头只顾吃,朝仓织将热巧克力端到唐诗瞳面前,摸了摸她的头。

“呀!最喜欢Ori酱了!”唐诗瞳望着热巧克力,眼睛一亮,立马就抱住朝仓织向她撒娇,却还不忘嘲讽唐奕一番:“比我那个好吃懒做的老哥好多了。”

唐奕和朝仓织对视一眼,觉得这句评论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诗瞳你的帽子到哪去了?我好像有几天没有看见了。”唐奕说着,将杯中混着奶沫的红茶一饮而尽。

“呃......它在上个星期的作战中破掉了。”唐诗瞳摸了摸感觉空荡荡的头顶,感觉浑身不自在,只有呆毛在那里肆无忌惮地宣示着主权。

“哦?”唐奕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唐诗瞳是个不折不扣的帽子控,只要头上不顶上个帽子就难受得不得了,如果哪天发现她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要么是不可抗力导致的,要么就是有人伪装成她的样子想要刺探情报。

还真有人因为这个被唐奕识破过。

“那个......奕,伯莱塔的饭点到了。”朝仓织看了看表,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

她散开马尾,淡金色的长发如瀑般垂下,连餐厅的灯光仿佛都随之亮了几分。

“你能和我一起去吗?”说罢,她便提出来一个看上去就很沉的便当盒。

“去看看那个死宅也好。省得她把我的船往地上摔。”唐奕起身,把手中的空杯子放进洗碗槽里,跟着朝仓织走出了餐厅:“霖,看好她们两个。”

“嗯。”司空霖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令人难以察觉。

打开门,走进狭长安静的走廊,有着复古花纹的长绒地毯承托着他们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嫩白色的雏菊花在射灯照耀下的古董级春田步枪之下绽放,陶制花盆旁还摆放着几颗锈迹斑驳的、显然有些年份的子弹。

“有什么话想说吗?”唐奕注意到朝仓织的表情稍微有些异样。

“那个......伯莱塔托我问你,”朝仓织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她想知道你有没有......把她的存在消息泄露出去。”

唐奕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抱着便当盒的朝仓织。

伯莱塔的存在应该被完全掩盖。

她在三年前就“死”了。

如果让有心之人知道伯莱塔还活着的话,可能会断送自己和女孩们的性命。

他回想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和伯莱塔关系最密切的是那一份情报,可在AOASC阿瓦隆尼亚分部执行董事询问关于那一份情报的问题时,他记得他是这样回答的:

“......三倍致死剂量的自白剂,两副手铐,一口能装下一个人的锅,足够的燃料,一套录音设备,两副耳塞,一名可爱的银发审问官,一个从安特卫普抓来的,被打得半死的情报提供者,还有一颗几乎无限大的耐心。”

......字里行间全部都在暗指莱茵,对伯莱塔则只字未提。

然而那份情报实际上是伯莱塔利用之前他从被唐诗瞳杀死的少女身上拿到的狗牌作为端口,入侵了Autostaco系统信息网络,从浩如烟海的杂乱数据与虚假情报里挖出来的。就凭莱茵的审问技巧是不可能从别人口中问出情报的,他让莱茵放手去干的原因除了看莱茵能不能瞎猫撞见死耗子,真的搞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之外,就只是让她满足一下杀人的欲望而已。

所以伯莱塔的情报并不是他在那时候泄露出来的。

那伯莱塔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做出可能泄露伯莱塔存在消息的行动。

“不可能。”唐奕摇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绝对没有。”

“她说,她的系统主机在今天凌晨遭到了入侵。”或许是被唐奕凝重的神情吓到了,朝仓织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开始有些躲闪,不敢直面唐奕的目光。

唐奕发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隐藏起自己那稍露锋芒的凌厉眼神。

伯莱塔所使用的主机全部是在记录中登记为报废的Autostaco系统终端机,每一次登入系统网络的端口都是伪造的端口,登入端口在使用完之后还会被销毁,从系统网络中被抹消,若是这样都会被入侵,至少证明了对方掌握了一定当量的情报,并且在数据攻防上也有不俗的造诣。

对于唐奕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对方做了什么?”

“伯莱塔还在检查,但她说对方至少做了一件让她很不爽的事情。”

“嗯?不会是把她的Galgame存档给删了吧?”

突然脱线的一句话让朝仓织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两人之间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朝仓织的表情也变得更加自然。

“她说,对方在入侵之后控制了所有的主机屏幕,强迫它们同时显示两行数字。”

这是最明显不过的挑衅,唐奕可以想象出伯莱塔当时狂摔机械键盘的情景。

“什么数字?”

“伯莱塔打印给了我一份,让我移交给你。”朝仓织伸出手,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唐奕。

纸条上有两行数字,每行十六位,看上去没有什么规律的样子,也不知道它们想要表达什么。

但唐奕只是扫了一眼,便屏住了呼吸,过了许久才呼出一口气来,脸上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欣慰而欢喜的笑容。

“这是我们在贝洛斯那儿的老熟人干的,是好事,不是什么泄密事件,放心吧。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伯莱塔放下她那过度紧张的疑心。”

“还有,记得在下一次的采购清单里加上两个机械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