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七年,十月二十六日,阿瓦隆尼亚地区,斯德海尔德

“诗瞳,完成任务优先,要保持克制。”她金色的右眼命令道。

“诗瞳,放开手去做吧,去享受自由。”她紫色的左眼倾诉道。

她微笑着,手指轻轻拂过石砖搭砌而成的墙。铜制的典雅街灯散发着暗黄色的微光,刚好能依稀照亮这狭小巷子中的道路,却又不完全照亮明晰,即使是少女脚下的石砖路面也留下了足够的阴影,予人一种朦胧而幽静的美感。

像这样的巷子在斯德海尔德到处都是,既是供行人行走的道路,也是给游人欣赏的景观。

唐诗瞳轻快地走着,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斯德海尔德民歌小调,步子和着节拍,显得非常的愉快,像是刚刚在音乐节上遇到自己喜欢的乐队的少女。

她伸出手来,想去整理头顶上的贝雷帽,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将手中的东西向地面掷去。

暗黄色的火星飞溅,一把战术折刀直直地钉死在石砖路面中,并非是恰巧夹在石砖间的缝隙之中,而是在一整块石砖上生生地开了一条缝,将自己镶嵌在里面,哑光的刀身与薄纱一般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染血的刀锋反射着一抹月光。

血是温的,还残留着些许惊恐的气息。

唐诗瞳这才去整理稍许戴斜了的贝雷帽,只是稍微推了推,呆毛就不听话地从帽子底下钻了出来,勾画出一条俏丽的弧线。

“哈?”她皱了皱眉,好像是为此生气了一般,她伸出手来,想要把它塞回到帽子里去,却又停下了动作,缓缓将双手放了下来。

“不,不,不,又一个。”

她笑了,笑容恬静而灿烂,就像是早春里朝阳的微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小巷的尽头处传来,一名全副武装的少女穿过薄雾一般的黑暗,匆匆地向唐诗瞳的方向跑来,凯夫拉材料的防弹衣遮盖住了少女饱含青春气息的躯体,浅棕色的中长发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而显得有些散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她茶色的眼睛中依旧闪烁着坚毅明亮的光。

她在一瞬间便捕捉到了唐诗瞳的身影,M9手枪从枪套中跳出,打开保险,拉动套筒,锁定目标。她双手持枪,套筒上的自发光准星直指唐诗瞳的胸口。

不过少女稍稍犹豫了一下下,面前的女孩身着黑色的轻便西装,纯白的衬衫领口上用深蓝色的丝带系了一个简单的蝴蝶领结,衬衫外套着一件看上去就很柔软暖和的米黄色针织背心,深色的制服外套,蓝黑格子的短裙,黑色的过膝袜,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如果无视她身上装满了空弹匣的便携式胸挂和大腿上的CQC快拨手枪枪套的话,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恰巧路过的有着奇异瞳色的杨子地区留学生。

但是普通的留学生不会带着装满弹匣的胸挂在大街上散步,即便它们都是空的。

更何况对方早已自报家门——表明身份的识别章大摇大摆地挂在左臂上,根本没有要隐藏的意思:

那是一个极其简约的标志,由四条等长的平行直线构成,中间用几条倾斜的线条连接,构成了一个规整的中心对称图形,在这个图形的正下方,有五个银灰色的字母:

AOASC——Alberta-OpheliaArmedSecurityCompany,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私营军事公司。

既然这样,那这名异色瞳的少女就不是一只羔羊,而是一只危险的孤狼了。

少女不再迟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扣下扳机。

然而枪却没有响。

纤细的手掌按住套筒,一拉一推,击发动作被强行逆转,击锤被反向运动的套筒顶了回去,连接击锤的击发组件险些在一瞬间被折断,还未来得及击发的子弹从膛内退出,包裹着发射药的9mmParabellum手枪弹落在石砖路面上。

唐诗瞳在少女决意开火的那一刹那,鬼魅一般地穿越了二十多米的距离,强行化解了少女的攻势,少女甚至不能捕捉到她的动作。

但她闻到了唐诗瞳身上淡淡的棉花糖一般香甜的味道,也嗅出了这缕芳香之下隐藏的危险气息。

那是硝烟与鲜血的味道,浓烈得让人窒息。

少女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胸挂中的弹匣都是空的,并且顺带估计出这些子弹都用在了什么地方——恐怕先于她撤离的同伴身上现在都嵌满了.38 Super手枪弹的弹头吧?

“嘘——用枪可是犯规的哦。”

唐诗瞳伸出左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轻声说道。距离之近,甚至能咬到对方的耳朵。

握住套筒的手缓缓松开,M9手枪银灰色的套筒从套筒座上跳开,枪管与复进簧被抛出,击针与枪机组件迸溅开来,散落一地。

唐诗瞳笑得更开心了,左眼中散发着得意的光芒,如同一株绽放的紫罗兰。

少女见势不妙,身形急退,同时拔出一把格斗匕首,将已经无用的M9扔在一边,双手叠在胸前,摆出了迎击的姿态。

虽然唐诗瞳毁坏手枪时的动作快到连她都没反应过来,但她相信自己调正过的战斗本能能够帮自己解决这点小问题,况且她还在武装高校就读时近身格斗科目就已经名列全校前五,若是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对手都解决不了,那岂不是会被Boss笑话一辈子?搞不好还会被转手卖掉。

她紧盯着唐诗瞳,小心地保持着双方的距离。

“嘻嘻,准备好迎战了吗?”

唐诗瞳右脚向后踏一步,双膝微曲,身体前倾,把重心压低,也把双手架在胸前。

“那么,我要过来了哦。”她眨了眨眼,轻笑道。

少女屏息,茶色的眼眸与唐诗瞳的异色瞳对视着

那的确是一双引人注目的眼睛,左紫右金,紫色的眸子深邃而妖艳,金色的眸子澄澈而空明,两只眸子都在注视着,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少女透过她的眼睛,能够看到浅紫色与深灰色交错的天空,泛着迷离暖光的小巷,以及自己手中清冷的刀芒。

如果现在不是在战斗的话,自己一定会停下来,仔细观察这双特别的眼睛吧?

在接受Autostaco系统,成为雇佣兵之前,少女还是一名画师,她握着手中的画笔,却违背了自己的初心,整天都只是麻木地为别人作画,为攀风附雅的俗人画着粗劣的风景画,为水性杨花的贵妇人画着她们涂抹着脂粉的丑陋画像。即便如此,她依旧养不活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有时她会坐在狭小的画室里迷茫地望着窗外橘红色的夕阳,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学习绘画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自己笔下的色彩与线条不再构筑梦想,也无法填饱肚子,那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最终,在母亲意外死去之后,少女坚持绘画的最后一个理由也随之而去。她迷失了自我,选择了逃避,放下了画笔,在Boss的引导下接受了Autostaco系统,成为了一名雇佣兵。

然而Autostaco系统赋予了她一项天赋:「细节描摹」,这项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天赋仿佛是在嘲讽她,让她滚回去做一个作画机器。

但少女现在明白这个天赋的意义了,她凝视着对方独一无二的眼睛,把每一次色彩的流动,每一颗弥散的光点,每一处纹理的质感,都尽全力地刻在自己脑海之中。她要用自己的画笔,将这绚丽双眸的所有细节都完美地拓印在自己的画纸之上。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只想为自己作画,她的感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而浓烈。

为此,她必须战胜唐诗瞳。

少女反握着格斗匕首,不再刻意去保持距离,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唐诗瞳动了。

宛如帧数不足的动画,唐诗瞳在身形消失的瞬间便出现在少女的身侧,唯有隐隐的破风声告诉少女,唐诗瞳并非没有动作,只是凭她还无法捕捉到而已。

但少女早已通过唐诗瞳进攻前身体的变化细节预料到了她的动作,在侧身闪退的同时,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弧光,向唐诗瞳刺去,苍白的刀身倒映着整个世界的影子。

唐诗瞳却不闪不避,迎着刀锋冲向少女,左手贴着刀刃,扣住了少女的手腕,而右拳则全力砸向少女的腹部。

少女不愿正面交锋,唐诗瞳靠得太近,无论是防御还是进攻自己都不好施展,而唐诗瞳可以肆无忌惮的攻击。她弯下腰,用左臂格挡住唐诗瞳的一拳,脚步变化,侧身将唐诗瞳让过去。少女的裙裾摇摆,持刀的手也从对方的控制中摆脱出来。

“呀......还不赖嘛。"

唐诗瞳转过身来,抬手就是数次快攻,少女只能一边后退一边防御,唐诗瞳步步紧逼,不留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

少女逐渐感觉到了压力,对方的进攻节奏如此之快,一味防守的自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自己还有赢的机会的。

只要一击必胜。

少女暗示自己道。

水银般的月光穿过少女们的发梢,在她们的肩头跳跃,留下点点星辉般的光芒,在斑斓的夜色下,两名少女如同拉丁舞者一般,踏步,移动,旋转。袖口,领结与裙摆随着她们的动作在微风中舞动着,银色的涟漪在她们的脚下绽放开来,像是一曲华彩乐章,街灯中使人微醺的暖色光是她们在舞台上的背景光,夜即是她们的幕布,光与暗相互交错,将少女稍许带些粉色的脸颊映衬得格外迷人,也将唐诗瞳异色的双眸中潜藏着的光与影挑逗了出来。

“表情不错。”

唐诗瞳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淡紫色的眼眸中仿佛装下了一整片迷离的星海。

话音未落,少女连着三个曲折的低姿态滑步,从唐诗瞳的攻击中脱出,唐诗瞳见少女有意脱战,便收敛攻势连忙去追。

然而脱战只是假象而已,无论是为了Boss的夸奖还是为了自己为自己作画的梦想,少女怎会退缩!

脚步变换,少女生生刹住向前的冲势,手中的匕首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半圆,变反握为正握,只用两步,便转过身来,向唐诗瞳冲锋而去。

这是少女最快的一刀,当年她仅靠这一招,击败了最后一名挑战者,从武装高校的一介新生中脱颖而出,登上了格斗域前五的宝座。

今天,为了自己这拥有漂亮双眸的对手,少女决定,祭出自己这最强的一刀!

刀光流转,少女踏出最后一步,格斗匕首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号哭声,先前被明月朗照的刀身霎时消失不见,仅留下一丝模糊的残影,速度之快,仿佛连周围的空间都为之而变得黯淡。

若是这样,锋利的匕首将割开唐诗瞳那细嫩的喉咙,将她的气管,颈动脉连同颈椎一齐切断。

可是唐诗瞳依旧面无惧色,只是用着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

“你知道......敢于向我冲锋的人......最后都变成什么样了吗?”

唐诗瞳微笑着,但少女从她的笑容之中却看不出一丝感情信号。

拜「细节描摹」所赐,少女对细节的洞察与记忆力远超常人,同样是笑,少女能凭借对方面部肌肉的细小运动,从而判断对方笑容中深深隐藏起来的真正感情,或愉悦,或恼怒,或轻蔑,少女没有一次判断失误过。

然而,唐诗瞳的笑容,虽然灿烂,但她收获到的信息是一片混沌。

什么都没有。

下一刻,一记凶狠的膝击打在她的小腹之上,出乎意料的攻击让她条件反射般地躬起身来,紧接着后颈又遭受到了对方的一记肘击,直到这时剧烈的痛感才传达到她的大脑,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她的意识。

“「细节描摹」固然很强,但你终究还是必须捕捉到‘细节’才能进行‘预判’。”

唐诗瞳笑着,异色的双眸中散发出迥然不同的气息:金色的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不知所措;而紫色的如同正在观赏行刑的暴君,正在散发着残暴而兴奋的光芒。她趁着少女遭受重击而失神的半秒钟稍退了两步,拧动腰肢甩出一记扫踢。战斗靴如同铁锤一般砸在少女的头上,强大的力道将少女的身体击飞,最终随着一声神似从高空抛出的破沙袋落地时所发出的闷响似的声音砸在一旁的石砖墙面上,受击少女的身体与意识均因为这一记扫踢而几近支离破碎,因高速运动而微微发热的格斗匕首掉在地上,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只要我将速度提升到连‘启动时间’都无法被你的肉眼所捕捉,你的天赋便是废物一件。”

唐诗瞳并未因少女完全失去了战斗力而停止进攻,她跨出三步,一脚将仍旧试图爬起来的少女踢翻在地,紧接着踩在少女右肩处,伸出手来,掐住了少女之前挥刀的手臂,一推,一拉,再看似随意的一扯,少女便只能像提线木偶一般,看着自己的惯用手被她卸了下来。

唐诗瞳的影子像是一层黑色的绒毯,轻轻地覆盖在少女的身躯之上。少女偏过头,用衣领擦了擦从嘴角溢出的浓稠血液,想伸手去够掉在地上的战斗匕首。

是自己输了吗?顺位前五的自己输给了手无寸铁的对手了吗?

真是丢脸呐。

匕首就躺在她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可是少女的右手无力地垂在那里,不听指挥,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刀身倒映着明月的镜像,也倒映着少女失去血色的苍白脸庞。

可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啊......

想在任务完成之后让Boss好好地表扬自己,想在未来的恋人的抚摸之下沉睡,想在夏日的晨曦之中安静地微笑着死去......

还有,要真正地为了自己而画一幅世界上最大,却又最精致的画,画中一定有一名少女,拥有举世无双的绝美异色双眸。

这些......好像都做不到了呢......

少女默默地伸出勉强能动的左手,拔下了腰间破片杀伤手雷的拉环。

唐诗瞳看着她,笑容缓缓褪去,换上了一副不知是同情还是悲伤的表情。

“......你这蠢货,明明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吧?”

手雷滚落在石砖路面上,冒着一丝一缕的轻烟。少女转过头,用逐渐变得湿润的双眸盯着它,耳畔仿佛响起了教堂的钟声,唱诗班的歌声和管风琴的合奏声。

唐诗瞳叹了口气,将少女的身体拎起来,强迫她将手雷压在自己身下,然后再将右脚踏在她身上,用她的身体为自己作掩护。

“活下去吗......”

话说,自己这辈子到头来,也没有干成过什么事情嘛......那自己又何必为了那些荣誉啊,责任啊,尊严之类的东西,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呢?无论是作画还是作战,自己都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失败者而已。

少女的眼中噙着泪水,脸上却浮现出笑容。

“我也想活下去啊......但我还有......”

轻轻地一声闷响,破片手雷的引信燃尽,装药被引燃,狂暴的火药燃气解放了围绕着弹体的破片,数百枚预制破片被燃气所推动,刺穿了轻薄的防弹衣,钻入了少女温软的身躯,就像是数百枚炽烈而锋利的短剑。

无论是细腻的肌肤,光滑的肌肉,又或是柔软的内脏,都无法阻止这些微小的恶魔在少女的体内肆意的征伐,除了十多枚钉入了少女的肋骨之外,其余的破片都乘着高温与高速的冲击波,向着少女身体内部冲锋去,并将沿途的一切击得粉碎。

少女的感知变得迟钝,少女的世界变得模糊。

少女触摸到自己的血液,她苦笑着,瞳孔逐渐涣散开来。

在少女已经失去光泽的茶色眼眸中,倒映着斯德海尔德无云的天空。

唐诗瞳移开踏在少女身上的脚,向后退了几步,神色如死去少女的双眸一般黯淡下来,她低下头,定定地注视着少女的躯体,空洞的眼眸深处涌动着难以明说的感情。

“都结束了......”

她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只有死人才真正有资格说这种话,况且隐藏在爆炸回响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告诉她,今晚离结束好像还远。

她扭过头去,只能看见一团漆黑的背影融化在视野尽头的小巷阴影中。

看来是个聪明的家伙,并没有乘着唐诗瞳处理那颗手榴弹的时候背后偷袭,来自讨苦吃。

但是,唐诗瞳不会放过他。

这是命令。

是命令就必须执行。

何况还是自己哥哥下的令。

“这是......最后一个了?”

唐诗瞳转身,原本黯淡下去的双眸再次爆发出炽烈的光芒。

“看来会是一场有趣的追逐战呢......”

她笑着,呢喃着,右脚向后踏了一步,身体前倾,重心压低,再次进入了战斗姿态。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她笑了,笑容恬静而灿烂,仿佛能融化晚冬遗存的寒冰。

左腿微躬,右腿发力,唐诗瞳已经锁定了目标,一瞬间,体内潜藏着的能量被调动到了极致,她稍微蓄力,深呼吸,然后爆发。

再然后,就脸贴地摔在了地上。

小腿与脚踝处传来了撕裂的痛感,唐诗瞳瞬间就失去了对平衡的控制,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自身的的加速度把她的身体抛出数十米,贝雷帽也滚落在地,沾染了些许灰尘。

唐诗瞳趴在地上,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气急败坏的表情从她脸上显露出来。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双腿却像遭受电击一般,不听使唤。

秀眉微蹙,贝齿轻咬下唇,唐诗瞳用拳头捶了捶地面,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孩子赖在地上撒娇。

“够了,诗瞳。”

SIG-SauerP228的枪口喷吐出明亮的枪口焰,在刹那间就盖过了巷子里静谧安逸的灯光,顽劣的噪音争先恐后地向前扑去,如狼群一般将目标赶去小巷的尽头,头戴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青年男子连开三枪,紧接着一个翻滚,顺手将已死少女的匕首抄起来,捏住刀尖,抬手向小巷那头甩去。银色的刀芒拖成一道光轨,刺入那人的肩头。

“怎么?「高速机动」又用到极限了?”

战斗鞋的鞋底与石砖路面摩擦,让他刚好停在唐诗瞳身边,虽然语气好像很严肃的样子,但明眼人就看得出他在忍住让自己不笑。

唐诗瞳放弃了想要爬起来的努力,就这样趴在地上,扭过头望着他,左紫右金的双眸浸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就会要哭出来。

“......要你管......”极其憋屈的语气。

说实话,之前少女挥出的那一刀还是非常有分量的,以至于唐诗瞳不得不在没有热身的情况下强行提升「高速机动」的瞬时功率来先发制人,导致自己现在只能惨兮兮地趴在这里。

“哈?”青年男子挑了挑眉,用P228的枪身拍了拍唐诗瞳的腿,脸上挂起了极其精彩的笑容:“那你就这样爬回去?”

“唔......”撕裂的痛感再次袭来,这次几乎带走了唐诗瞳剩下所有的体力,她低下头,咬紧牙关不说话。

男子收敛起笑容,耸耸肩,拉动套筒将膛内的子弹退出,之后便给P228上好保险,塞回到腰间的枪套里去。

“不去追他么?”唐诗瞳缓了缓,然后用略带一点点哭腔的声音问道。

“莱茵和Ori酱在前面等着,他跑不了多远的。”

男子伸出手,把唐诗瞳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墙边,让她坐好,然后拾起掉在一旁的贝雷帽,细心地把帽子上的灰尘拍干净,之后才把它递给坐在一旁的唐诗瞳。

“你又变重了。”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我变重了又怎么样?不还是比你轻嘛......”唐诗瞳像扑向猫粮的猫一样把帽子抢了回来,抱在胸前,之前杀人时的漠然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好好!是是是!”男子挥了挥手,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少女的尸体。

他蹲下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少女清秀的面庞,叹了口气,解开了少女衬衫的前两颗扣子,把手伸了进去。

“话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趁热?”男子胡思乱想着,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而柔软,少女的肌肤还残留着些许余温,像是一颗温润的玉石。

男子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在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马上把手伸了出来,又帮少女把衬衫的扣了回去。

“抱歉。”

男人凑到少女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看,诗瞳没有去追,你的职责也履行完毕了。”

“所以说,你现在可以做一个长长的,香甜的好梦了,不是吗?”

少女的嘴角微微扬起,沉重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就这样了,再见。”

唐诗瞳静静地盯着他,捂着胸口,一直没有说话,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

男子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枚银灰色的狗牌,原本用一串金属链挂在少女的脖子上。狗牌的正面用飘逸的拉丁文字母刻下了已死少女的名字,而背面则镌刻着一把被羽翼与橄榄枝所环绕着的暗金色直刃短剑。

想必那就是少女所隶属的公司的标志了。

接受了Autostaco系统的雇佣兵的狗牌与普通金属狗牌不同,它不仅仅是识别身份的标志。在这个信息化时代,狗牌也集成了越来越多的功能。反过来说,许多情报资料也能通过它来获得。如果将它插入一台Autostaco系统终端机的识别端口的话,可以获得狗牌主人的基本情报,这个功能一般都是为了确认已死之人的身份,用来纪念故人或是确认任务目标的。若是再通过虹膜认证的话,还能获得更深层次的情报,像是个人任务记录,佣金账户和定位日志之类的。

至于那些机密的内部档案,估计要在狗牌主人所属公司的内部终端才能看到了。

只可惜,由于瞳孔扩大和虹膜逐渐浑浊的干扰,不新鲜的死人眼睛是无法通过虹膜认证的。

不过他自有办法。

“伯莱塔,帮我去入侵一下系统......就从这个开始。”

话音未落,一架小巧灵活的无人机俯冲下来,转了个圈,恰巧悬停在男人的眼前,被黑色碳纤维外壳所保护着的四套螺旋桨飞速旋转着,制造出的升力能轻易地将机体托起,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噪声,酷似飞碟的外形,安静的动力系统,防反光的吸波隐身涂层,让它成为了一只隐匿在夜幕中的幽灵,难以被发现。

无人机的机腹打开,放下一个吊舱,无人机上的高分辨率光学摄像机镜头盯着男子不放,直到男子把狗牌小心翼翼地按安全操作要求将狗牌固定在小小的吊舱里才罢休。

“嗯......东西我收到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能出结果了......应该......”

夹杂着些许白噪音的略带慵懒气息的女声从无人机上的扬声器中响起,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干劲的样子,男子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对方叼着棒棒糖拖着黑眼圈挠着乱糟糟的金色中长发的怠惰样子。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男子在内心挣扎了一小会之后选择相信对方:“还有,用完之后记得登记死亡信息,别让人‘复活’了。”

“OK,不会像上次那样了。”吊舱收起,无人机调整姿态,螺旋桨转速加大,重新升上斯德海尔德的天空。

“我们回去吧,诗瞳剩下的就交给莱茵和Ori酱了。”男人清了清嗓子,又换上了之前那种开玩笑似的轻佻语气。

“啊......”唐诗瞳回过神来:“就这样回去?”

“怎么?不服气?谁叫你自己玩脱了。再说了,你现在又能干什么?”

不远处传来了密集而狂躁的枪声,打破了恬静的夜色。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服,我不回去。”唐诗瞳赌气般地加大了音量。

“那么,我亲自抱你回去。怎么样?”

“......你算个什么东西......”呆毛曲率下降,显得很有精神的样子。

“你想想看,你被你......最亲爱的老哥抱下飞机,连一步都不要动,回去之后躺在软软的沙发上面,等着我做你最喜欢吃的孜然牛肉给你吃,滋滋作响的肉汁散发着浓香,你一口将鲜美的牛肉吞进嘴里大快朵颐......”虽然差点笑场,但是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赤裸裸的诱惑。

“我要公主抱!还要多加一些牛肉!”唐诗瞳猛地坐直,打断了男子的发言,眼睛里蹦出了星星似的光芒。

男人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成......成交!不许反悔!”

“好好好!不反悔!”

枪声骤然终止,小巷又归于寂静,天空中只剩下飞鸟的声音。

男子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里,棕色的双眸中荡漾着繁星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