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首都,海尔。

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威尔士皇子仍然没有见到自己最喜爱的妹妹珍妮特,倒是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妻。那个可怜又懵懂的小女孩和自己相差了十五岁,此时她还只是一名十岁的少女,见到威尔士会羞红着脸捏着裙子行礼。她还是只是个孩子——威尔士痛心疾首地想。他想象不到一年后自己该如何同她结婚。

或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痛苦。常人只道这些皇子皇女几不需要付出辛勤的劳动就可以穿着锦衣华服,入则奴仆成群,出则乘坚策肥。他们看不道的是,这些可悲的皇子皇女们从未有一刻拥有过自己的人生。在五个月前,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姐姐远嫁给了东南维多利亚公国继承人时,仅仅为了稳固帝国东南的公国,他美丽的姐姐就必须嫁给了那个身材如同肥猪一般口眼歪斜的中年男人。在那一刻,他萌生了放弃皇子身份的想法。但这不可能,他们连退出这场游戏的资格也没有。

唯一庆幸的一件事,那名即将嫁给自己的少女是个没有身体疾病的正常人。他听过一些抨击贵族的言论,首当其冲的就是贵族不得与平民通婚的规定。他听闻,贵族之间的通婚不会改善血统,只会产生带有残疾的后代。当然了,散步这种言论的人很快就被处决了。私底下,威尔士认为这个人的说法不无道理。他的几十个兄弟姐妹正常与不正常的比例达到一比一。那些正常人往往长相俊美,同时智力超群,而不正常的人不但外表丑陋,同时在智力方面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自己的大哥就是这么一种人。时至今日,他仍然像个傻子一样在自己的行宫中整日嘻嘻哈哈。也拜他所赐,自己继承皇位的顺位上升到了第三名。

唯一的例外就是当今陛下鲁道夫大帝,他生的矮小,丑陋,却聪明过人,工于心计。

对威尔士而言,继承顺位靠前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争名夺利,为了争夺那雕梁画栋的宫殿打的头破血流在他看来是一件最愚蠢不过的事情。闲暇的时间,他更喜欢画画。他只画一种景物——飞到宫殿里的鸽子。那是除了国王之外唯一能自由出入高阁的生物了。他拿着画板,坐在宫殿里的草地上,看着天空中盘旋的飞鸽,绘下它们自由的模样。

“皇子殿下。”威尔士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过来,宴会已过半,现场响起了轻柔的音乐。柔和的灯光映射到翡翠吊灯上,铺洒在大红地毯的各个角落。萨拉赫大公,诺阿·温莎举杯来到威尔士面前。他是自己的远方表叔,也是自己未婚妻的父亲,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同时也是萨拉赫公国的统治者。他费尽心力将自己未成年的女儿嫁给自己,恐怕也是为了让诞下的子孙获得帝国的继承权。而自己的父亲也在计划同样的事情。萨拉赫公国位于帝国的西部,是一个由沙漠与绿洲组成的公国。那里虽然不产出农产品或是工业制品,确实帝国重要的资源来源。

他起身,举杯:“大公殿下,久疏问候。”

“哪里哪里,上次见你还是在两年前,想必下次见你就是在婚宴上了吧?”

两人在笑声中将酒一饮而尽,威尔士觉得一阵反胃,却不能呕吐。他只能装出一副喜悦的样子,说:“我很期待那一天,大公殿下。萨拉赫公国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尤其喜欢岩砂省的风光。”

“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资源,没有绿洲,有得只是一片无边的荒漠。”、

“是的,我只是……想去看一下那里的风景。”

威尔士讨厌同情的眼神。在这些外戚的眼中,他们就像摆放好的花瓶,被囚禁在深闺之中不得外出,只等哪个亲王有了子女就来讲他们带走。比这种说法更让威尔士厌恶的是,他对这种说法的认同。

有人敲响了玻璃高脚杯。吵闹的宴会突然安静了下来。坐在长桌尽头,威尔士身边的这个国家的统治者——鲁道夫·温莎举杯站起。仅仅一个个动作,所有人全部正襟危坐,将视线集中在皇帝的身上。

“感谢各位来参加犬子的生日宴会,我仅代表温莎帝国皇室向各位贵人表示感谢,”鲁道夫微微欠身,“我注意到,每年来帝都的老面孔总是越来越少,而新面孔越来越多。这是一件好事,这个世界属于年轻人,我们这些老头子就该乖乖退出历史的舞台,你们说是吗?”鲁道夫笑着说,其余的人却不敢笑。

“我刚刚说的当然只是开玩笑,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想这么早就退场。我还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仍然沸腾,仍在燃烧。如果有机会,真想让敌人见识一下我这一腔热血。”

“但……整个兰斯大陆已经没有敌人了。”诺阿大公说。

“是的,兰斯大陆已经没有敌人了,”鲁道夫狡黠地笑着,他举杯,“让我们为了整个统一的大陆,干一杯吧。”

众人一饮而尽。鲁道夫拍拍坐在身边的威尔士的肩膀,说:“我的孩子今天已经二十五岁了。我真心为你感到开心孩子。”威尔士冷淡地看着鲁道夫留下的眼泪。其他人或许会惊诧于鲁道夫大帝也像普通人一样乐于享受天伦之乐,威尔士却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演技。“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孩子,你努努力,说不定就能超过你的兄长。”

威尔士隔着餐桌看着自己的二哥和三哥尴尬地笑着。他对鲁道夫说:“您说笑了,父皇。”

“每次看到你,我都会记起你的母亲。可惜你母亲离开的早,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威尔士当然记得自己的母亲。她什么过错都没犯,却因为弟弟的叛乱被处决。威尔士童年都是出于恐慌与流离失所中,也是拜他叛乱的舅舅所致。

“你的母亲是个杰出的女性。很可惜,走上了弯路,但仍然是个杰出的女性。”鲁道夫又举起了酒杯,说。“克里格教的教义教导我们,每有一人诞生必有一人死亡。生与死轮回不止。那第二杯,就敬今天诞生的生命与今天逝去的亡魂。”

第二杯喝完后,鲁道夫又倒上了一杯。他离开了被子,沿着桌子,在众人的身后缓缓地走着:“我不知道各位对于命运怎么看。就我而言,命运实在是不值一提的事情。这并不是代表我不相信命运,相反,我是命运的忠实信徒。命运之所以不值一提,因为命运无可忤逆。我们每个人在世上扮演的角色从出生起就注定好了。我们的生命无非就是从抵抗命运到接受命运的过程。就想我,天生即为为征服与霸业而生的王者,你们说,对吗?”

在一片附和声中,鲁道夫与众人共饮了此杯。杯中晃动的红酒上倒映出威尔士的倒影。他暗暗思索,如果父皇的命运是征服与战争,那自己的命运又是什么呢?

在宴席结束之际,他偷偷拿了一盒巧克力蛋糕——那是珍妮特最喜欢的食物,朝着妹妹的行宫走去。他满心想着许久未见,不知道该跟自己的妹妹说些什么。他走到行宫前,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他随意抓住一个宫女,询问过后却发现早在一周前这处行宫就已经关闭了。

威尔士想要去找父皇问个清楚。他转过身,发现鲁道夫就站在自己身后。

“这里可没有厕所,我亲爱的儿子。”鲁道夫平淡地说,语气中不辨喜怒。

“我——”威尔士突然意识到,这是问清自己妹妹下落的好机会,他立刻抓住了机会问道:“父皇,十五皇妹去哪了?”

鲁道夫背着手,说:“去鹰巢城了。”

“鹰巢城?”威尔士楞了一下,他仅仅只在典籍中看到过这个词语。仿佛一桶凉水浇到了脚底,他忍不住说:“那里可是恶魔之城。父皇,您怎么能让皇妹去那种地方。”

“因为我需要她去那种地方,”鲁道夫说,“她将会和鹰巢城城主结婚。有什么战争方式比用婚姻征服一个国家更轻松的呢?”

威尔士看着鲁道夫的脸。他曾想过父亲的下限,但从未料到父亲为了所谓的征服竟然无所不用其极。“那里的人,可是教典里的恶魔。”威尔士有气无力地说。

“这世上不存在恶魔,恶魔只存于人心。”鲁道夫走到威尔士面前。他的个子远矮于威尔士,威压却让威尔士小的如同蚂蚁。“你妹妹的下落,不要跟任何人谈起。多想想你的母亲,不该问的不要问。既然知道了,不该传的,就不要传。”

威尔士看着自己的父亲离开。跌坐在地上。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该问的问题并不是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他从未有一刻掌握过自己的命运。这宫闱里的每个人都不曾掌握过自己的命运。他该问的是,鲁道夫给与他们的角色是什么。

他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突然想到,或许自己的妹妹也在观看着同一片星辰。那个只能在高墙内抬头仰望的小女孩,到底还是获得了一睹广袤河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