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开始,运送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便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那天,一群身着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堵在了家门口,他们口中说着“欠款”和“还钱”之类的话,仔细想来已经找不到任何详细的回忆,但平日里坚毅的父母却在他们面前丝毫抬不起头来。面对对方丝毫没有放缓的言辞和持续不断的施虐,他们毫不犹豫便下跪出卖了自己尊严的行为,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令人无法释怀。

但就在那时,还在高中二年级的我,在看到对方强行闯入家中,试图伤害只有十岁的弟弟时,我做出了决定。

我代替不知为何不敢反抗的父母举起了刀,但渺茫的希望却也被对方有力的臂膀毫不留情粉碎掉,身单力薄的我无法反抗他们,枪口指向了我的脑门,一切就应从此终结。

一股奇怪的感觉,令我短暂经过电流洗礼般的大脑,握住了对方手中的枪。

我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我那时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在父母惊慌失措的嚎叫中我解脱了。我扣下了更多次的扳机,仿佛每听到一次撞针击发枪弹的声响,我心中积蓄已久的压力便会减轻一层,就这样,沉寂的枪口令我失去了思考能力,我接受了自己杀了人的事实,并且近乎绝望地放弃了活下去的可能性。

这样的心态,对于一个高中女生来说非常的不可思议,事发一年后,我从责任编辑的口中得到了这样的分析。

在警察赶来之前,和之前那些人一伙的西服男子先一步感到了现场,在他们面前,父母那近乎绝望的表情成了试图反抗的我感觉最为可笑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吧,父母哀求着原谅,却被回以恶狠狠的暴揍,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央求着我不要动手,不要对他们出手,绝对不要。

我也就此认识了这个被周围人称作“黑鹫组”的巨大团体。

掌控整个团体的是个非常精明的男人,他意识到了我的价值,并且拿我那可怜的父母当做把柄,用此威胁我帮助他们运送那“见不得人”的东西。挟持手段变成了非法监禁,就算他死了,不知被安排在哪里的父母也会被早就安排好的其他人杀掉,十岁的弟弟没有挺过这场浩劫,患上了重病不得不住进院,一瞬间,把柄变成了两个,打工赚来的钱也无法支付起弟弟住院的开销,再怎么努力压缩开支也无济于事,人类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我的抵抗成了将自己拉进深渊的自我毁灭,在之后的一年里,这样的生活填满了压力本就巨大的高三生活。在不断累积的压力下,我迫切地寻求一个宣泄的阀门,这一切都变成之后放弃学业的同时拿起画笔的契机。

“如果变成了连载漫画,这样优秀的作品,稿费也会很丰厚的。怎么样,要试试吗?”

咖啡厅里喜爱漫画的常客竟然是漫画杂志的编辑,这大概是我这无法正视的人生中,唯一能够称之为“幸运”的事吧......我由衷的这么想着。

“砰!”

扣下扳机前的我并没有思考。倒不如说在我与蒂娜冲上楼顶时,迎面举枪的看守者——似乎是为阻止所有试图擅闯此处的人而准备的看守,他们毫不犹豫的向门口举起了枪口。

我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但就在我脑中蹦出“为什么”这个想法的时候,蒂娜却抓起了我的手,将我扯向了前方楼顶天台的方向。

“六点钟方向,一共七人,就在你们前面的楼顶!”

“蒂娜!趴下!”

一阵打在空调机上的急促短点射让我下意识拦住了试图突破的白发少女,我探头看去,剩余六人,包括那名身份不明的少女在内都在相邻的天台上奔跑着,距离越拉越大,试图开枪还击的我却不敢整个人探出身子,毕竟对方手上的武器是冲锋枪......

“安雅,莉莉安,做点什么!”

“隆隆隆.....轰——!”

低空掠过的直升机上传来了沉闷的巨响。

“搞定了!”

“已经跑那么远了......快追!”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全地形障碍训练的经验,相邻的两座楼房天台几乎为零,一跃而过后最快路线只有眼前笔直的道路,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面对障碍物毫不犹豫的跨越,翻越,几乎用上了脑中一直以来完全遗忘的所有东西,勉强追上了早就对此轻车熟路的白发少女。

速度太快了。

然而就在自己看到第三座大楼楼顶上的敌人时,视野前方所见的六名敌人之中,有五个人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停在了第三座大楼的天台上。只有一个人还在向着另一侧逃跑,就是那名身披连帽长衣的少女。

“什......”

“砰砰砰砰砰——!”

五把冲锋枪同时开火的火力令我与蒂娜全都动弹不得。

“切,这样下去.....”

“回来!你疯了吗!那可是五把冲锋枪的火力覆盖!”

我伸手抓住了她,在蒂娜决定强行突破且试图起身前。但她却还在试图挣脱我的制止。

“关键目标没停下,你打算就这样放跑她吗?!”

“那也不是你不要命的理由!”

我掏出备用的超小型潜望镜,探出头去看着对面楼顶上五个手持冲锋枪的家伙。他们有序的依次重装子弹的行动和散开的阵列,无一例外是为了阻止我们的前进而准备的。

“莉莉安,安雅,关键目标呢?”

“还在追!目标正在试图前往地面,警方的部署到完全封锁附近街区还需要一点时间!”

往地面跑了?

直升机在前方不远处的建筑旁盘旋不停,对方此时此刻肯定也正在顺着楼梯向地面下方逃窜,周围却没有警车传来的响声......不,警察的包围是没有意义的,对方可是持有“思维病毒”的个体,如果是普通人试图阻拦的话瞬间就会变成被控者,最糟糕的情况很有可能演变成和那天一样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闪过心头。

“蒂娜,想办法拖住这些人,千万别让他们赶去别的地方!”

“别对我下令,现在是......喂!”

在她试图阻拦我的时候,我却早已经看到了这座天台向下最快的道路,身体马上便做出了行动。

“拜托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你......切......就这一次。”

冲锋枪的扫射声从我身后传来,我压低身子冲向了天台的侧面,如我所料的一样,周边所有的楼阁几乎都是一样的建筑构造,这也就和之前进去地下舞厅前观察到的那些建筑物一样,在建筑物的后方有紧急通行的悬空楼梯。

“不行,警察还没赶到,蒂娜!我要开枪了,可以吧!”

“她交给我!你们在空中更适合掩护蒂娜!”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种时候再不拦截的话就真的要放跑她了!”

那名手持机关枪的少女尖锐喊声令我心头一紧,现在这个情况下紧张起来的不只是我,已经是第三次实施抓捕却依旧有放跑对方可能性的存在,对于国家安全局来说也是重大失误,想必他们也已经心急如焚的想要马上开火解决一切,但是......

“莉莉安,安雅,想办法压住楼顶的敌人,让他去解决!”

“什......蒂娜你也?!”

“现在指挥权在我手中,执行命令!”

她这是相信我能搞定这件事吗?还是说要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不知道,但现如今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加快速度。我不由得更为迅速的翻越下楼,放弃楼梯,直接从侧面的栏杆处往下跳。

这次可和地铁下不一样,这一次要是真的放跑了对方的话,兴许真的会演变成屠杀也说不定。

速度几乎是五倍的迅捷,着地后丝毫没有停歇,我撞破窗户玻璃冲入了隔壁楼的一楼大厅中,也就是对方试图逃窜的大楼底端。

直升机轰鸣作响的盘旋声依旧不绝于耳,警笛的响声开始渐渐扩大,透过玻璃看到的外界行人众生百态也令我叹了口气,我听到了楼上传来的踩踏声,楼梯上方的那名少女似乎已经快到楼底了,举起手枪,我一步步地向着楼梯上方推进前行。

“唔......”

“啊,果然,那天在火车站袭击了我的也是你啊。”

楼梯旁的“2F”无关紧要,但我确确实实瞄准了那名连帽长衣少女的脑门。

“你是那天的警察吗,带着那样的伤竟然还能追到这里......”

“把手举到我能看到的地方,别做多余的举动。”

枪弹已经上膛,周围无人前来,楼顶的道路已经变成不能返回的战区,剩下的只有宛若“困兽之笼”的这座建筑而已。

正对着枪口的她却已经没有了那天的慌张。

“你没听到吗?举起手来,就这样......”

“呐,你觉得那些束手就擒的人是怎么想的呢......瓦瑞安警官?”

“......我叫你把手举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面无表情的她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居高而下的俯视着我手中的枪口,丝毫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去照做的意思。

“因为意识到除了束手就擒外丝毫没有任何‘可能性’的人,才会乖乖束手就擒,不是吗?那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乖乖照做?如果你们有调查过我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吧?”

“我不是来和你讨论哲学的,要想杀了你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那就开枪吧。”

瞳孔下意识放大的感觉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吃惊。

“开枪吧,如果你也认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不可以做的事’,那就向我开枪吧。”

披散开黑色秀发的她摘下了连衣帽,用坚定不移的双目与我对上视线,丝毫没有一丝犹豫的对准了枪口。

我无法反驳她。

如果说为什么我此时此刻会拿枪指着她,那大概是因为“职责所然”的最后保险。但为什么此时此刻没有扣下扳机,那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相信着的“没有人会一开始就变成这幅样子”吧。向她开枪的话,就等同于否定我自己,但不开枪的话,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再害怕我手中的枪械,我也就没有任何威胁她的手段可言。

正因为相信着“她一定有着什么苦衷”,才没法扣下扳机,除去职责所在的责任外,我没有理由扣下扳机。

“就是因为不觉得是这样,你才会追来,对吧。”

“啊,你说的没错,但你不要以为因为这些感情我就不会扣下扳机,毕竟我也有自己的职责。”

“没错,您的职责也要好好遵守才对。”

手中的枪械再度紧紧的握住,毫无颤抖可言。

“不过,这样和你说话的目的,一开始却只是为了感谢你们。”

“感谢?”

对方并不像是有任何想要投降的意思。我确信了这点。

“是的,感谢。在你们出现之前,我曾经一直都被楼顶上一位十恶不赦的恶棍所困,帮助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是因为我有自己所珍惜的东西。”

现实不断向着我的大脑施加冲击。楼顶上的人,那些疑似黑帮的家伙,正在于其他三人厮杀的人,竟然是她眼中的“仇人”。

“你需要那笔为黑帮做事的巨大报酬?”

“不......那只是,他们对我的挟持罢了。”

“挟持?”

她咬紧牙关的一瞬间,整个人的表情都为之扭曲。但那样的一瞬间,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后便消失了而已。

“我要感谢你们,因为你们的出现,让我看到了‘不需要自己动手’也能除掉他们的手段。正因如此,计划进行到这个部分,你们也会出色的完成自己的职责,对那些人还击并且杀死他们,这样一来,‘头目死于警方枪战自卫中’的消息,也就会彻底让我甩脱亲自动手的嫌疑。”

“什......你这家伙,在利用我们吗?”

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的后果——咬紧牙关的人变成了我。

“抱歉这个时候才告诉你们,但我想,今晚你们也会出色地完成自己的职责,所以他们的死,也会变成我就此解放的钥匙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地铁站出事的那个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吗?还是说......”

抵在手指前的扳机并没有扣下,但对方却掏出了一个疑似罐装的物品,拉开了嵌套上的拉环。

“谢谢你们,瓦瑞安警官,请代替我向你的搭档转告这份谢意。”

“够了!把你手上的东西......唔!”

当我看到她掏出那个东西,并且意识到不妙时,我便已经彻彻底底慢了一步。

“轰!砰!砰!”

那是不知从何得来的简易烟雾弹。

炸裂的烟雾瞬间充斥着整个楼道间,混乱中我试图朝着她刚刚站立的位置扣下扳机,周边却没有传来任何命中的回应。

二楼的门扉被撞开,我艰难地摸打滚爬到二楼门口时,却听到了玻璃窗碎裂的声响,视野中最后映入的,是对方在窗外向下落去的回眸之景。

“见鬼!”

连绵不断的警笛声包围了我所在的建筑。

这样下去继续追击的话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兴许,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恰巧就是阻止那些警察接触她,从而避免更多事端的发生可能。

“瓦瑞安,你那边怎么样了?瓦瑞安?”

“......可恶。”

“瓦瑞安?你听到了吗,瓦瑞安?瓦......”

想要拯救他人的心却被利用作救下自己的底牌,多么讽刺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