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一团糟的情况.....天哪,两个地铁站失去运作能力,一辆列车上的所有乘客都目击了杀人现场,多名警员受伤,今晚这是有什么恐怖分子入境吗?搞成这么大动静?”

事后才姗姗来迟赶到现场,穿着敞开环的西服,在善后小组封锁了整个地铁站的时候突然感慨起来的警官,站在地铁口摇了摇头。他似乎根本没法想象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能叼着嘴边的烟卷,抱着头不知所措。

我看着他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却情不自禁的冷笑起来。

“嘿,说你呢,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

被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没了兴致。我瞥了一眼周围,并没有白发少女的身影,便默默地闭上眼,却又看到了黑发女孩在我面前被打穿脑门的那一幕。

“嘿,听着,我不管刚刚那个家伙是什么局里的人,他向你下了什么命令,你最好赶快把今晚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然到了局子里再问的时候就不会是这么简单问问话就完了,你明白吗?”

“......”

我睁开眼,那名警官却已经走到了坐在救护车后的我面前来。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蒂娜告知我在这里等着后便取走了卡宾枪,并且开着那辆“征用”来的车子离开了,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但她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留下了我一个人在善后小组的救护车这里,等待发落。

“你是哑巴吗?嘿,吱一声也好,别沉默行不行。”

“吱。”

“靠,我不是叫你吱啊......”

或许没有利用价值的我已经被抛弃了吧,一想起她那冷淡的话语与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我就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既然你能说话,就告诉我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不好,如果你不让我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就只好把唯一一个看上去像是知道全过程发生了什么的人带回去审讯,直到你说为止,你明白吗?这不是进派出所,老兄,这次是真的进局子啊。”

“......她告诉我不能说。”

“她......不是吧,你真觉得国家安全局的人在乎一个......不对,你叫什么名字?”

“瓦瑞安。”声音小到我自己都勉强能听清。“瓦瑞安·安德里斯。”

“你是外国人?我怎么看你不像外国人......这个无所谓,瓦瑞安先生,你打不打算告诉我实情?”

我打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呢?不,我要怎么告诉他“是我杀了那些警察,因为他们都被控制了”这种鬼话?蒂娜嘱咐过我:“不要对警察提及关于思维控制的事”,没有人会相信我,反而我会被当做泄密者除掉。

不,说到底,“思维控制”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为了除掉一个控制者便要牺牲这么多性命,真的值得吗?

我思考不出答案,我想不出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便蜷缩着身子将头埋进膝盖里,躲避着来自那名警官的询问。

“活见鬼,一个个的都什么也不说,这我上哪儿查去。地铁里竟然没一个人知道发生了啥,唯一知道的两个人还都是国家安全局的,活见鬼......”

“抱歉。”

“如果你真的感觉抱歉,那就把这一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明白吗?!”

“......”

警官气愤的丢掉了嘴边的烟卷,我看着他放弃询问意图走回了地铁口,又默默地垂下头来,看着手中唯一剩下的药片,我情不自禁抬起头来,跟随那名警官的步伐看向地铁口的位置。

一伙身着橘黄色防护服的重装士兵手持担架从地铁下走出,被封死的黑色袋子包裹着她的尸骸,承载着她死前最后遗留证据的尸体被送上了另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

我有种想要冲过去夺下她遗体,并且扯出她的肚子看看究竟有没有怀孕的证据,但一想到那样恶心的场景与我根本不怎么懂医学上如何判断怀孕的方式,我就收起了这怪异的想法。然而,除去这点之外,我实在是找不出证据来证明她的疯狂究竟从何而来,关于那名帅哥的传闻又是否属实,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猜。

防毒面具玻璃眼罩另一侧的人在看着我,他们似乎对我有点意见,但不知为何,上了车的防化服士兵收起武器关上了门,随后那辆黑色货车便驶离了案发现场。

“切,国家安全局的混蛋,一边。把调查事情原委的工作丢给我们警方,一边又什么都不说。”

“好了好了,小李子,你也消消气,大家伙可都是被紧急情况叫来的,这么多人陪着你一起加班呢,大家也都一肚子火,你也就少说两句,赶快搞定这事,我们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休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今晚我看都得睡办公桌上咯!休息......哼。”

他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我似乎也能猜出自己的沉默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

上了年纪的人总容易生气,但从那名警官的脸上看,他顶多也就三十多岁而已,手指上没有戒指,指甲也留着不短,下巴上的胡子也没刮干净,我搞不清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掏出手机一看才知道,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分了。

“哦,我都忘了,你是不是也该跟着他们一起走啊?要不要我再帮你叫个出租车,把你送回他们那个什么......‘集合点’?”

“是‘撤离点’。”

搜包时看到那份标注着“撤离点”地图的我,现在完全知道该如何前往那里。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亲眼目睹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

“......什么?”

“不该看的事,例如......人的脑袋被打穿,在你眼前开了个洞这种事情啊,之类的,你直视了吗?你今晚看到多少类似的事了?”

他在撬开我的嘴吗?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对于今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的迫切情报需求,但这样直白的问题似乎太过残忍了些,对我来说。

我并不想回忆起那个瞬间,但我的大脑就是抑制不住的循环着那个瞬间,我想回答没有,但却做不到。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有!大着了!不管你之前看没看到过,一晚上直视了太多血腥场面的人,都像你现在这个样子!顶着一副空洞无神的目光,好像在看某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似的,简直就像精神病人一样。你离进大牢就差一点了,你明白吗?只要现在给你把枪就行。”

他在关心我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关心我,明明我刚刚还对他闭口不言,对他来说我应该是块难啃的骨头,而不是施以善良的对象才对。

我想起了她之前帮我找到工作时的表情,她不求回报,无私帮助我谋求到咖啡厅前台工作的时候,明明都害得她后来被负责人训了好多次,她却依旧没有后悔过帮助我的这件事。

我不明白,那个时候她为什么要帮助瘫坐在街边的我,明明其他人都避之不及,只有她肯询问我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在她遇到问题的那个时候,我脑中却想着如何与之不再牵扯。

我不就和那些家伙一样,目视着以前的我缓缓死去,目视着她被击毙,而且毫不作为,就这样分清界限,断绝来往一样吗?

......

“你有听到我说话吗?嘿,醒醒,你没事吧?”

“我,我很好......多谢关心。”

他摇了摇我的肩膀,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太长时间。

“听着,你得和我去一趟警局,我需要问你点事情,为了这个城市的市民着想,我也得确保你挺过今晚而不是精神崩溃上街滥杀无辜,明白吗?这是我的最大让步,你不想说也没事,就是去那呆一晚,冷静一下,过了今晚就放你走。”

“他今晚不能归你,李光耀警官。”

白发少女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连我都没注意到这点,更别说这名差点就要掏枪的“李光耀”警官了。

“妈的,吓死我了......你们这帮“特工”能不能走路带点脚步声,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你没有心脏病,而且你的心肺功能非常完好,李光耀警官,所以我可以带他走了吗?”

蒂娜从容且冷漠的话语声容不得他置疑的余地。

“好吧,好吧,反正他也守口如瓶,你领走吧,也给我们减少点要负责的麻烦,今晚拘留室可是要爆棚了。”

“感谢您的配合。”白发少女的视线转向了我。“收拾好东西,跟上。”

“等等,这是要去哪儿?”

“别废话,跟上来。”

还没有搞清她从何时开始出现在那里,我只能庆幸自己最后涌上心头的服软之心没有把任何事说出去。但背对着我转过半边脸来的她,眼角边那锐利的目光,和我在地铁内感受到的恶寒同样令我警觉起来。

“不跟来就是死路一条”的我并无选择的权利。

看不清的夜幕毫无征兆的下起了雨,雨点洗礼下的街道人影渐疏,放眼扫过也都是一副准备闭门打烊的架势。

我不知跟她奔跑了多久,我本应有这样的能力,大概能够掌握时间流逝的速度,但不知怎的,此时此刻这项能力像是被遗忘了似的,令认清向着“撤离点”奔跑的我开始心生不安。

整个城市都开始陷入沉寂之中。

跟着她的步伐,我爬上了印有撤离点“#502”标识的建筑物侧梯,但这个侧梯似乎已经老化过度,爬上去时吱呀吱呀的响声让我下意识放慢了速度,生怕梯子会就这样断裂掉下,让我摔在下方的淤泥中无力爬起。

“喀啦!”

我爬上梯子,已经用速干喷漆盖住撤离点标识的蒂娜却踹了梯子一脚,生锈老化的梯子没有断,她便掏出消音手枪对着钢柱开了几枪,打在连接处的弹孔让她下一脚踹掉了梯子,不等我发问便收起武器继续向前。

我不知道她为何做此举动,但头顶天台上隐约传来的引擎启动声似乎已经告诉了我些许事情。

“爬上来!”

最后一个梯子,经过消声处理后的直升机并未发出多大的声响,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全身漆黑的直升机,站在我眼前的白发少女,尽收眼底的城市广场,还有直升机上叼着一根烟卷,扎着马尾辫的一位白衣医生——是个棕色头发的古怪女性,那副眯眯眼瞪着我的表情令我很不适,甚至说有些反感。

“啪啦!”

我接住白发少女迎面丢来的背包,里面有我刚刚使用过的卡宾步枪,还有一个只有一发子弹的弹匣。

“准备好你的武器,士兵!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加入我们!”

加入他们?

直升机上的女性朝着我喊了起来,即便我并不清楚时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今天第二次被称作“士兵”这件事令我有些不快。

“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我准备好武器?战斗不是已经......”

“你是和平日子过傻了吗?赶快拿起你的武器,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真麻烦。”

蒂娜拿出了自己的冲锋枪,并且打开保险以做给我看。

“你还要玩那种无聊的过家家到什么时候?士兵!你还要让你内心深处的杀戮本能沉睡多久?等到全世界都被你今晚对抗的这种思维病毒攻陷吗?到那时你才肯真正拿起武器对抗这些敌人吗?!”

“不,我才不会加入你们。”

“咔嚓!”

回答我的是弹药上膛声。

白发少女拉动自己冲锋枪的上膛杆,刹那间,那股已经感到熟悉的恶寒涌上了脊背。

我近乎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弹匣与枪柄,直接不管背包落与天台上浅层雨水的我拉动枪机,准星三点一线直指少女的眉心。

“总算是暴露本性了吗,野狼的猎杀本能,速度真快,这可比那群特警厉害多了。”

“听着!”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跟来。

“我不是什么‘士兵’!我是瓦瑞安!瓦瑞安·安德里斯!不论你们要找的是什么肯为你们卖命的蠢家伙,我都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所以也别用那个称呼叫我!”

我不是士兵。I’m not a soldier.因为他们抛弃了我。

我要为之奋战的国家与政府早就不复存在,不得不拿起武器的理由也早就不存在了,我曾发过誓,我不会再为了那些虚假的东西付出任何一丝努力与决意,我要活下去,做我自己,为了不让她白白为我而死。

“所以呢?!”

直升机上的白衣女性摇了摇头。

“所以你就可以忍受这些家伙为所欲为吗?不知从哪里来的特种队员?那样的话你为什么没开枪?!明明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多一两个对你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为什么你那时没有开火?!”

“这不一样!”我喊到。

“就这样坐视不理,那你和那群把你弃之不顾的人有什么区别吗,你这个活在和平里过傻了的懦夫?!”

“这不一样!”

这是今晚第二次,有人叫我“懦夫”,即使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当时畏惧开枪下手时,内心真正害怕失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就是个懦夫,为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未来,甚至不惜葬送可能会死的更多人变成尸体,就像那时我没有开枪,害得那两名警官的死,害得白发少女脏了自己的手,还险些被对面射伤。

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法接受他们这种“不惜代价直接消灭”的做法。

“我只是想救她而已!”

但我只是不想这么残忍的对待她,毕竟在我危难之时,也是她这样的普通人拯救了我。

“我不是你口中的懦夫,我会证明给你看!这些人,他们也只是遭受了过多的不幸,并非必须死的人!如果你们不想出手相救,那我来!我来拯救他们!”

“我凭什么相信你信口开河的诺言?”

“因为你知道我从哪里来!”

我不能就这样为了更多人的幸福而忽视了她所遭受的痛苦,我恐怕没法和白发少女一样冷酷无情,我做不到。

但我能救下的人,我便会尽力去救。就像她那时对我伸出援手的时候一样,这一次,换我来了。

“呵呵.......哈哈哈哈,是吗,原来如此,你是这样的人啊。”

直升机上的女性一边笑着,一边丢掉了烟卷,蒂娜瞪着说出那句话的我,收起了武器,转身走回了直升机上。

“恭喜你合格了!背包里的手机记得充上电,回去后一切照常,不要辞了你的工作,但留意手机,下一次发生这种事时会需要你到场的,国家安全局特别行动小组的临时成员,瓦瑞安·安德里斯!”

蒂娜关上直升机机舱门时回过头来扫了我一眼。

我合格了?一想到自己的老底已经被对面探查清楚,我就觉得刚刚搞不好真的会死,说不定刚刚真的有人准备着杀了我,只要我有“不合适”的地方,或是想要“掉头就走”。我捡起落在地上的背包,里面确实放着一份密封的纸袋与军用手机。

不,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啊。

有些迷茫的我放下枪口,任由雨点击打在我已经湿润的头发上,伴随着直升机呼啸的引擎声目送她们升空离开,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回家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