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无止境的,从天界坠落,平地上迅速汇成一片积水,扩张成一片浅薄的湖泊。而屋檐上亦流淌着微型的瀑布,转眼间轰鸣从四处响起,像是要将这地面炸个粉碎。

“这天气怕是暂时走不了了。”

“只要回头跟宿舍阿姨讲明实情总是没什么问题的。”苏燕邱安慰道。

“倒是随便了,反正你还乐在其中。”

“我,大概并没有,我也想早点回去睡觉了。”

卡珊德拉凑了过来,她眨眨眼,“你是这种到了时间就会准时睡觉的有为青年吗?”

“老实说,不是的,但我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去看‘天天脱口秀’节目,而现在已经快要过了时间了,我手机也快要没电了。”

“那你觉得,我和脱口秀哪个更好看些。”

“不……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苏燕邱被长塞直球,一瞬间居然愣住了,就像是看着球滚进自家球门的守门员。

“算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用回答。”卡珊德拉跳着走远了,“既然走不了,就别在门口傻站着了,找个地方随便坐下来都比傻站着强一百倍。”

“哦。”

苏燕邱无奈地笑了笑。他此刻尤其想打开今天他刚看到的“与学生会长独处的时候,她到底会不会保持她一贯的气质美女形象呢?”这样标题的水贴子,在上面用收费红色粗体字回应他,“不,并不会。”

他向卡珊德拉的方向移动着步伐,轻柔的慢板声音渐渐变得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具有活力和激情的奏鸣曲,他看到了激情演奏着的提琴手,他倒像是被那支琴弓操控了一般,左手手指在琴板上纵情地滑动着,白色的马鬃则在琴弦之上跳跃翻腾。

这里是舞厅,苏燕邱突然意识到。

四周尽是些忘我起舞的人,男子体态优雅,女子舞姿轻盈。提琴声加重,翻腾的弓弦热情似火,而敲击琴键的钢琴师则大幅度地摇晃着头脑。舞曲进行到了最后的高潮,无数穿着华丽的少女在舞池中旋转跳跃,随着音乐的急速停止,整个舞池的灯光暗了一瞬,又变得格外明亮。

五分钟休息时间,他尚记得这种不成文的惯例。这自是极好的,他能在明亮的灯光下在舞池中行走而不怕会干扰到起舞正兴的人群。

“诶,你要去哪儿啊。”

卡珊德拉轻轻拍着苏燕邱的后背。

“怎么?我怎么没看到你?”

苏燕邱回过头。

苏燕邱从不会主动地参加什么舞蹈,那种耗费体力的运动除了让他觉得劳累没有其他体验,他宁愿躲在某个角落里面,戴着耳机,自由自在地听些轻快的音乐。所以他记不得上一次见到女生穿着礼服是什么样子了。

但他此刻却惊地说不出话来。

卡珊德拉穿着一身淡红色的礼服,她俏皮地笑笑,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红。

“看我的鞋子,怎么样?”她此刻蹬着一双金色的高跟鞋,“其实我挺少会穿这种衣服的,不过她们看起来都穿这种金光闪闪的东西,我就也试了试。”

卡珊德拉背着手,看起来像是拎着什么东西。

“还不错吧。”

“真漂亮。”苏燕邱下意识地回应着。

“是吗,如果能让你觉得不错就好了。”卡珊德拉笑着,她将一套礼服举到苏燕邱的眼前,“赶紧去换了,大概离下一场舞之间不会有太多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

“你不愿意陪我跳一场吗?”卡珊德拉微微皱着眉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跳的不好。”

“我不在意,这种地方跳舞又不是跳给别人看的。”卡珊德拉推着苏燕邱向换衣间走去。

苏燕邱不由分说地被推进试衣间,里面只有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映衬着他清秀的脸。

他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奇怪。是卡珊德拉的举动奇怪吗?倒也不像,如果说他原来以为的学生会长大概是个内向又含蓄的女孩,那也没什么,毕竟整个上川的学生中并没有几个人曾经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个入学仅仅不到半年之久的学生会长,只是大家的印象统统都是错的而已。

这算不得什么奇怪之处。但苏燕邱始终觉得是某个地方,亦或是某个环节,并不是他心中想的那样,就像断了条轴承的闹钟,虽然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但里面却异样地回响着某些扰人的噪声。是因为那场奇怪的梦吗?那大概能说的过去了,他从来没做过那么惊悚的梦,那个梦简直就像真的一样,让人无法从脑海中驱散出去。

“还没好吗?”

外面传来卡珊德拉的催促声。

“好了,好了,马上。”

苏燕邱决心将一切脑内的胡思乱想抛开,推开门。

“还行吧?”

他许久没穿过正式的服装了,这些他在之前甚至几乎已经穿厌了。

“帅哥一个。”卡珊德拉拍着手,她头上的银色皇冠头饰摇晃着,发出轻快的鸣声。

她自然地拉过了苏燕邱的手,两个人向着舞池的中心走去。

“喂,你不是说不是跳给别人看的吗,怎么越走越靠近里面。”苏燕邱下意识地向后退着。

“我改注意了。”卡珊德拉吐着舌头,“我要让你好好出一回丑来弥补我今天的怒气。”

“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睡觉了。”

“你不睡觉不成了怪物。”

四周光线变得暗淡,提琴拉出一个高亢的音符,那是舞曲开始的预兆。

“喂,别傻傻地站着不动啊,你不会想让我给你行半跪礼吧。”卡珊德拉跺着脚,一脸不快。

“哦,哦。”苏燕邱应声跪倒,他慌忙伸出手轻轻牵起卡珊德拉小巧的手掌。

他一瞬间看到卡珊德拉的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但他眨了眨眼睛,却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了。欢快而激昂的舞曲响起,苏燕邱深呼一口气,他将手轻轻搭在女孩的肩头,女孩的身体在轻微的晃动。

“喂,你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啊。”苏燕邱小声说着。

“笨蛋,我没紧张,是你紧张了。”

“是吗?”苏燕邱思索着,他自然地移动着步伐,动作柔和而熟练。他似乎是天生的好手,每一步都能恰到好处的踩稳,又紧跟着下一个音符而腾挪。

“啊……”

苏燕邱停了下来,他的脚踩到了女伴的长裙,女孩向前倒过来,两只手贴在他的胸前。

“抱歉抱歉,是我的失误。”

“没事啦,只是我吓了一跳。”卡珊德拉并未主动移开身体,她呼出一口气,“我本来想让你丢脸的,不过没想到倒是我要先败下阵了。”

“无非只是跳场舞,又不是舞蹈比赛,干嘛追求那么多,跳的开心不就好了。”苏燕邱宽慰着,他扫过会场,“你看,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节拍里,根本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我们。”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这些人迈出的步伐似乎不合常理,左脚在重音处习惯大踏步,而右脚则小碎步跟随,而他的印象中,这完全是相反的。

“那继续吧。”

卡珊德拉重又握住他的手,第二乐章开始。他感觉自己突然像变成了一个从未跳过舞的新手,脚在地面上胡乱地移动,节奏混乱,身体也不知所措地晃动着。他努力模仿着周围人的脚步,却发现怎么也不对劲。

“你累了吗,不如我们歇一会?”卡珊德拉问道。

“啊,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亚斯特尔的舞蹈步伐有点奇怪,我总是下意识地会被他们影响。”

“可是,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啊,这种东西,全世界不都是一样的吗?”卡珊德拉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的眼睛,“也许是你太久没跳过舞了吧,我们可以慢点。”

“嗯。”

苏燕邱搜寻着记忆,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什么跳过舞的印象。许是真的太久没跳过了,自己吓唬自己而已。

他试着慢慢跟着卡珊德拉的节奏轻轻摇动着,大概没什么问题,只是他稍微僵硬了些而已。

“怎么了?”卡珊德拉发现苏燕邱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没,没什么,只是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不可思议?”

“居然和学园中人气颇高的学生会长在一起跳舞,如果被学园中的其他学生拍到发到论坛上,我怕不是要被你的后援团暴打一顿。”

“后援团?”卡珊德拉惊诧。

苏燕邱向后迈了一步,接着手臂轻轻用力将卡珊德拉虚抱起,“我其实也不清楚,但大概是有这个组织的。我之前玩过的一个游戏里面有一个公会的名字就叫‘上川学园卡珊后援团’。”

“我觉得那大概只是有人为了创造些搞笑戏份才是,不过倒是你,我记得卢逸珞曾经提过你当时在阿伦戴尔有迷妹的,真的吗?”

“我根本记不得阿伦戴尔的事情了,卡珊,我完全记不得。”苏燕邱摇着头。

“你一定是想搪塞过去。”卡珊德拉不满地嘟着嘴。

“不,真的。”

苏燕邱费劲心力地想要解释这件事。

不过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干脆说他失忆了?倒是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他根本没有这几年的记忆,每当他想要回想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脑子里面空荡荡的,能够想起来的只有姐姐离开之前,他在苏府的事情。

“我,抱歉,真的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就像别人把我这部分记忆给删除掉了一样。”

“没事了,反正我不在意。”卡珊德拉深呼一口气。

舞曲结束,卡珊德拉微微蹲下,她的手掌高举着,她在等着苏燕邱牵手,但苏燕邱的手却久久没伸过来。

他难道紧张到连这种旧宫廷礼节都忘记了吗,卡珊德拉稍稍不愉快。苏燕邱的手掌中带着些许暖意,许是这雨让人感觉到寒冷的缘故,但她的心跳却是不可掩盖的。

怎么了?为什么他还没有伸手啊,这个笨蛋。

卡珊德拉咬着嘴唇。她没敢去问苏燕邱更多的信息,也许他大概是全都忘记了,对于他这种曾经在上流社会中也属于顶尖的人来说,记不得也并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大不了就当做真的没发生过罢了。卡珊德拉在心里默念着,没什么关系,只要我在心里给他留着那分位置就足够了。

“喂,苏燕邱?”

她出口问着,缓缓地提起长裙,站立起来。

四周的声音不对劲,吵吵嚷嚷的。

有东西破碎的声音,也有着大喊大叫的响声。

原本舞曲结束之后应该有一段短暂的黑暗的,卡珊德拉明白那是故意的,是为了给舞池中的男女伴延长一些彼此依存的时间,不过苏燕邱似乎像个真正的小白一样完全忘记了,他甚至连手都没伸。

卡珊德拉只想对着他的腿稍稍用力地踢一脚,以解她的羞涩和怒气,不过现在她将这些都扔到了脑后。

苏燕邱呆呆地望着舞池的入口。

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怪物,裸体的,漆黑的皮肤上能看得到无数刀伤、棍伤,伤口上结着让人胆颤的深紫色血痂。它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那般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火焰从它的后背上升腾,点燃了细条状的幕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四周的人慌忙逃窜,但他们很快发现,舞池只有那一个出口,而现在那个出口站着一个冒着火的魔鬼。

“那是什么鬼东西?!”苏燕邱一把抓住卡珊德拉的手,慢慢地向后退着,他的视线盯在那个黑色怪物上,深呼一口气,红、绿、金、蓝、黑、白六色从他的瞳孔中映出。

他将万花瞳锁定在了怪物的身上。这是情急之中的用法,借由令对方陷入回忆之中可以在不触碰对方的条件下达到某种催眠的作用。

只要能把那个东西控制住,之后找个缝隙钻过去就好了。

然而那个黑色的怪物却慢慢地转过头来,它的目光同样锁定了苏燕邱。接着,它的嘴巴大张,一道从嘴唇边缘刻到耳垂的伤口裂开了缝隙,甚至能看得到伤口里面的白色牙齿。

“找到你了。”

粗鲁而厚重的吼声蔓延到了整个舞厅之中,那是怪物在咆哮。它的全身都在喷火,就像一头被点燃的野兽,高声呼号,两只脚掌踏击着地面,将水泥浇筑的地面踏出几道口子。

“发现异常能力反应。”

深夜在上川中留守的各位值班教授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这条信息。控制着整个上川所有网络和计算机系统的人工智能“海拉”发出一遍又一遍的警告。抱着玩具熊,身穿白色晚礼服的少女形象出现在每一台联网电脑的屏幕前,高等级的警告强制锁定了所有正在运行的机器,并将它们全部强制纳入“海拉”的管理范围内进行高速的数据运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雷吉宁生气的拍着桌子,他的棋局只差几步就能搞定了,但“海拉”在他完成之前夺去了他操控机器的权利,“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会在上川所在的城市里面大搞破坏?”

“目前暂且不知道,雷吉宁教授。另外,还请您爱惜公物,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都是在档案中被登记的,如果您再有类似举动,将可能按实际损坏情况扣除您当月的教师奖金。”

“好的,好的!我投降。”雷吉宁夸张地高举双手,对着屏幕中的AI摆着笑脸,“那具体位置现在总该能确认了吧?”

“是的,在中心广场地下的一间兼营CD销售,奶茶销售和舞厅的复合商店里,对方是在我的数据库中从未见过的怪物。”

“难道是魔王级别的能力反应吗?”雷吉宁询问着。

少女由无数像素构建而成的眼睛眨了眨,她摇着头,毛绒绒的头套上落下几片绒毛,“不,雷吉宁教授,如果是这样,我就不单单是劫持校内的计算机这么简单了,对于魔王级别校长给我订了更加严苛的条令。”

“那目前到底能确定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回去睡个觉,你知道,12点要到了,事情不大我就不参加了。”

“但这次您恐怕不能如愿了,对方是超过您水平和能力的存在,按照命令,每一个魔王子嗣级别的教授都不能擅自离开学校。”

“好的好的,只希望这次洛萨别拖欠加班费。”雷吉宁嘟囔着,从老板椅上扯下皮衣,草草披上便出了门。

上川学园校长室此刻聚满了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教授们,每个人的表情上都写满了不解和疑惑。

“各位教授,请安静一下。请各位没有被‘海拉’传达到校长室命令的教授回到各自岗位上继续工作,其他几位教授请留下。”

“我们的电脑都被占了,还怎么工作嘛。”有教授抱怨着。

“我这里可是有各位屏幕上的全时段录屏的,我相信,各位教授在没有计算机协助的情况下一定会有更加良好的工作效率,是吧?”洛萨用手中的文件拍了拍桌子,“好的,现在请各位有序离开。”

教授们陆续地离开了,校长室重新获得了安宁。

“雷吉宁呢?”洛萨环视一周,“没有通知他吗?”

“不,校长先生,已经按照您的指令通知过了,他现在正在路上。”

“好的,我也不管那么多了,他反正也不会出什么好主意,让他等着接受任务倒是最理想的应对方式。”洛萨合手而坐,“由于这次现场的位置在人流密集处,还是高楼耸立的中心广场地带,我们无法使用重武器和空中支援,所以,在座的几位教授要做一做苦力了。”

“在那附近有我们的学生在吗?”

“根据卫星的实时定位,大概有两名学生,而且极其靠近异常能力的出现点,两名学生均为今年入学的新生,分别是一年三班的苏燕邱和一年一班的米西奥亚·卡珊德拉。”海拉准确地回答着,她向提出问题的教授轻轻鞠了一躬。

“米西奥亚·卡珊德拉?她不是魔王子嗣级别的新人吗?”安德烈摸着胡须,“你的意思是有一位魔王子嗣级别的遗忘者现在很有可能有危险?”

“是的。”洛萨点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居然放弃使用重武器?甚至连直升机都不打算派吗?几个平民算不得什么,但如果这种血统优秀的新生遭遇危险,我们需要不顾一切……”

洛萨抿着嘴唇,“你说的没错安德烈,但我们目前并非无法控制。对方,大概也是同等血统的遗忘者,在没有迫使我们动用一切力量的事项发生时,我们需要保持一定程度的克制。我不想说的太多,我们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都会使危险更胜一分。根据航拍的图像大概可以推测,对方拥有的力量,大概是火。”

“安德烈,秋田,请你们现在就出发吧,目的地海拉会传输给你们,通往中心广场的道路将会是全戒严状态,你们就好好体验一次在闹市区飙车的快感吧。”

“雷吉宁教授,您可以回去了。”

雷吉宁的面前投影出海拉的样子,她标致地行了个礼,然后这样说着。

“什么意思?”

“校长已经做了决议,由安德烈和秋田教授赶赴现场,您可以回到值班室休息了,我已经解除了对于您计算机的紧急锁定,您可以回去进行您的棋盘了,由于您耽搁了十分钟,所以目前是由我来代替您在操作,按照您一贯的行棋风格,我觉得您这局大概83.4%的概率会输掉,因此我建议您重开。”

“搞没搞错。”雷吉宁摇着头,“为什么不让我去。”

“按照您的性格,此时不应该是长呼一口气然后庆幸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吗。”海拉微笑着,“按照我内部的记录,您在上次白石溪公墓事件中也一直在旁观,并没有出手。您是现场除了热香饼先生之外唯一真正有能力空手杀死虚龙的人,可您当时也是选择旁观。”

雷吉宁左顾右盼着,他一个箭步踏进了旁边的教室,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小女孩的俏皮模样,“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我有整个亚斯特尔市所有道路监控摄像头的数据。”

“好吧,你说对了。但那时候热先生在现场,校长也能时刻调用直升机。根本没什么我要做的,而且我这属于旷工行为,被抓住必然是要扣除奖金的。”

“那么这次呢?”

“我想出去兜兜风。”雷吉宁老实回答,“你不觉得空调吹得人很难受吗,调高了温度燥热的很,温度低了又会让人起鸡皮疙瘩,关键是通风会很差,五个小时的值班,简直像被关在笼子里。”

“抱歉,教授,我是个AI,AI是感受不到的。”

“没什么,我也只是随便抱怨几句。就像你说的,我那盘棋还没下完呢。”

“这里要更抬高些,你这动作也太差劲了。”

“是的。”

“拔枪的动作要更快速迅捷,你这种慢吞吞的手法恐怕还没出抢就已经被一口咬掉脖子了,或者被一口火烧成木炭。”

“明白了。”

卡珊德拉强忍着身体的酸痛抬高手臂,白色的衬衣被汗液浸透,贴在身上如同膏药一般黏而难受。

“如果觉得衣服碍事就脱了。”程彻抖抖烟灰,打个哈欠。

卡珊德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碍事就脱。”程彻重复了一遍,“又没有人来看,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女人,有什么可害羞的,休息五分钟,五分钟之后继续。”

碰巧今天没带那把刀。

卡珊德拉暗骂自己粗心又笨,她今天本来没有出行计划,打算一整天都呆在学校里面,这种情况下贴身带着把凶刃除了让自己觉得不舒服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但自己已经糊里糊涂地跟着苏燕邱跑了出去,而且又刚好碰到这种怪物。连校长那种猛男都无法制服的怪物,她根本没有希望。

打不过那就跑,这是无师自通的绝学。

卡珊德拉干脆地脱下高跟鞋,将它们毫无珍惜地丢在火堆中,整个大厅化身成一片火海,正在她发愣的时候,苏燕邱紧握着她的手,又向前站了站,挡在她和怪物之间。

这家伙明明只是个普通的遗忘者而已,可胆量上已经胜过她一筹了。

怪物一步步地向前踏着,它每走一步,都带着地面崩裂的声响,深紫色的瞳孔盯着两个人,贪婪的本能让它明白眼前是种能移动的大补品。

“走啊。”卡珊德拉突然提高了声音。

她不由得想嘲笑自己,就在几天之前,那个愣住不动的家伙是她而不是眼前的少年,而少年则是那个高声提醒她的人。怪物并没有对争相逃窜的人类下手,它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她和苏燕邱。

卡珊德拉一跃而起,她看准了高吊在舞台中央的巨大玻璃灯柱,为灯柱供电的电线就在她的正上方,蜿蜒如同一条细蛇。于是她猛地一拽,用身体的重力迫使灯柱垂直落下,好把那个怪物砸个稀巴烂。

“我靠。”她一把拽下来的是半截断裂的电线,“什么破质量。”

她仿佛一瞬之间就抛弃了高贵的外壳,变成了那个吃住在墙外的野丫头。金色的头发披散,如万千线条铺展而开,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不敢与之对视。卡珊德拉扯直电线,身体微微颤抖,本能地退缩着,最终靠在某个男孩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同样急促而略显慌乱的鼻息,才发觉自己拿着电线的手晃个不停。

我不行,似乎根本不行。

两腿发软,四肢开始不停地晃动,对于魔鬼般的事物每个人的本能都是抽身离开,但理智将她牢牢锁在原地,没有几个人能和这种东西比拼体力,更不用说,是两个明显体格不达标的小菜鸡。

她摇了摇头,深呼一口气,想使自己些许冷静下来,虽然只是皮毛,但她好歹也算经历过了执行部最为严苛的训练课程,尽管可能最后没有一科能及格。她眼前的怪物虚影渐渐变得硕大而畸形,像伸出了无数条细长的墨绿色触手,每一根触手都将猎物缠绕得更紧,最终鲜血飞溅,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散落在地上,她的记忆慢慢变得重叠和移位。

但每份记忆的主角都变成了苏燕邱。

这个时候她身旁的男孩动了,他抱着灭火器冲了过去,将厚重的铁罐头砸在怪物的头上,乳白色的烟雾骤然弥漫开,像无数飘飞的雪,又像海潮上泛起的浪。刺耳而高亢的吼声在烟雾之中响起,怪物第一次迷失了目标,它的利爪四处抓挠着,紫黑色的瞳孔透过烟雾闪闪发亮。

眼窝中的火焰熄灭是虚龙真正死亡的标志,如果那团火还在燃烧,就算将怪物的全部骨骼打碎,将它的身体全数拆解,也只是会短暂使那家伙丧失战斗力而已。

不过他们并没有正面击倒这种怪物的想法和能力,眼前最为明智的方式是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但很不幸,这座大厅唯一的出口已经被怪物占据,贸然冲入烟雾之中的结果大概率是被利爪撕成碎片。

所以两个人后退着,舞厅总是有存放衣服和杂物的仓库,而苏燕邱四处张望着,寻觅着那个入口。

“在这儿。”

苏燕邱牵过女孩的手,快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