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邱曾仔细分辨过卡珊德拉和卢逸珞的眼睛,发现虽然都是金色,却完全不同。如果说卢逸珞的瞳孔清澈透亮,像水中反射的灵动阳光,卡珊德拉的眼睛则如同太阳本身,耀眼璀璨。

“他根本听不进我的劝告,他真的走了,一个人去送死。我一开始并没去管他,只是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准备在他快遇到危险的时候把他一把拉回去,但他好像挺认真的,执着地一直往前走。就在他要钻进百分百有虚龙群潜伏的森林时,我把他叫住了,我说他这是在送死,让他快滚回去,然后他居然像泄了气的河豚一样,那股执着和胆识全都丢的一干二净。”

卡珊德拉笑了,她尚未随年龄消退的酒窝透着俏皮和可爱。

“他理由很充分,他说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就百分之百见不到他的姐姐了。”

苏燕邱站了起来,他的脸庞上满是惊讶和不可思议。

“你想起来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他跟我有点像,我的姐姐在我小的时候也离家出走了,虽然,如你所知的一样,她是被逼的。”

“是吗,好像是这样没错,有点巧合啊。”卡珊德拉点头,“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我才想起这个故事吧,一定是的。”

“然后呢?”

“然后……嗯,然后他就被我拽了回去,那一天从中午到黄昏,坐在龙晶石碑前面一动不动,就像块雕塑。后来到了晚上,他忍不住了,捂着肚子问我今天晚上晚饭怎么办,哈哈……”卡珊德拉笑着继续讲,“虽然当时他和我一样只是孩子,但我能看得出他和我大概不一样。他站在那儿,端正自然,而我呢,只会按自己最舒服的样子歪七扭八地斜站;他吃饭的时候没有声音,休息的时候不会抓身体、挠脖子,就连他一个人走进无人区,都小心地避开那些带着尖刺的灌木,积了水的泥塘,而我则完全不会考虑那么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也许是他受的教育在当时要更优秀些吧。”

“你说的没错,但这不是根本原因。”卡珊德拉按开学生会室的挂灯,明亮的光线将她的小小影子融化,“根本的原因,在于身份的不同。我不是不想变得文明礼数,看上去像一个更有魅力的女孩子,但我刻意不让自己考虑那么远,我连自己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根本没理由想那么不切实际的东西。但是,那个男孩不一样,他想必根本从未考虑过对他来说如此愚蠢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成为‘人’,那他的追求就会变成‘更高层次的那种人’。”

“抱歉,我扯得有点远了。让我们继续这个故事吧,第二天,一清早我起床就发现他在门口站着,他站了一宿。他见我醒过来,朝着我笑了笑,对我说,他不再打算去找他姐姐了,他恐怕看得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要回去了,走之前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了下来递给了我,跟我说了声谢谢便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卡珊德拉走向窗台,她的影子慢慢拉长,“不过我的世界里他却永久地留了下来。你知道那串项链是什么吗,那是由十颗毫无杂质的龙晶原石雕刻的奢侈品,我把它卖了,然后搬进了城里,我没进学校,尽管当时我还没有觉醒,没人看得出我是个卑微的遗忘者。但我自己知道我几斤几两,我随便找了个活计,在城里生活了下来,直到我厌倦了,离开了那里到了亚斯特尔。我曾经远距离地观察着那些上流人士,学习他们的礼仪和行为举止,后来我发现我挺蠢的,你知道吗,我居然不清楚,男生和女生的礼仪是大不相同的,毫不自觉地照搬,直到某一天我在舞厅朝着一个男生单膝跪下递出了手。”

“哈哈,那时候那个男生什么反应?”

“他啊,他当时大笑个不停,但我却脸通红,一道烟跑掉了。”卡珊德拉咬着嘴唇,“呐,苏燕邱。”

“什么事?”

“你还是没想起来吗。”

苏燕邱摇头。“想起什么?”

“你这个人真的蛮迟钝的,难道你能力的副作用是会降低自己的记忆力吗?”卡珊德拉摇着头,她将空着的纸杯丢在苏燕邱的胸口。

“那个哭着找姐姐的小男孩就是你。”

苏燕邱猛然抬起头,在灯光之中,少女已经消失不见。

“从今天开始,你要去阿伦戴尔上学了。”

男人对我说。他的话语很柔和,但我知道这话语间蕴含着多大的分量,那甚至都不是告知,那是命令。

“嗯。”

名字只是作为一个代号而已,我向来并不在意这些,反正我平日中也不会常常听到有人直呼我名字。我已经习惯了别人叫我“苏家少爷”或者简单的“少爷”两个字。

说起来,我能够成为整个苏家的小主人全仰仗了那个女子居然是个遗忘者,那种流着恶魔血液的肮脏生物。

不,也不能尽然这么说。也许他们单单因为血统问题就足够罪恶了,但总也有那种并不罪恶的人。比如说……

比如说谁来着。我忘记了,我记得她的脸,却忘记了向她询问她的名字,她也忘了询问我的名字。已经半年多过去了,我甚至都已经不再去想那个浑身冒着火焰的女人,但我却久久不能忘记那个脏兮兮,却笑起来格外可爱的小女孩。

她该是我的,她该做我的女仆,该像金乌一般被我锁在牢笼里,该成为只属于我的所有物。她那黄金一般的双瞳该只向我睁开,她小巧而精致的手臂当只为了拥抱我而存在。

可我居然找不到她了,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居然让她跑掉了。她是唯一真正关心我生死的人,而不是像他人一样,仅仅因为我是“这整座城市中最为显赫的苏家的大公子”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他们保护的,本质上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或者换句话说,披着这层身份的我。

谢谢你啊,亲爱的姐姐。你的位置,我就不客气的接受了。

“少爷,该走了。”

“嗯。”

我将整个重心压在天鹅绒的靠垫上,闭上眼睛。汽车启动了,等着我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大概名字,是叫阿伦戴尔没错。

“所以,你平时就来这种地方?”卡珊德拉将耳机摘下,“这东西戴久了感觉真的不舒服。”

“你不会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戴着的吧。”

“是啊,因为这里面音乐一直没停过嘛。”

“这个本来就是二十四小时都一直工作的,怎么可能会停。”苏燕邱揉了揉耳朵,“电子设备只有这一点不好,接触久了会很难受,不如去那边休息休息。”

“可我看你仿佛完全不累的样子。”

“啊,我吗。我习惯了,对于我或者卢逸珞这样的人,社会上有一种普遍的叫法,‘耳机依赖症’,平常戴几个小时是常有的事情。”

卡珊德拉问着,她摇晃着头,似乎觉得有些昏昏沉沉,“耳机戴久了不会有什么危害吗。”

“肯定是会有的,我甚至在子午坛看到过一个帖子专门谈这件事,那是个跟我一样喜欢古典音乐的学长,明年大概就要毕业了,现在就在这个CD店里打工。他发的帖子标题是这样的‘戴耳机会使人早早变聋,这可怎么办’。”

“那具体内容呢?有没有人回复他?”

“回复是肯定有人在回复啊,很多闲着无聊的人巴不得天天子午坛上满是新鲜的帖子让他们随意抢沙发水帖子。不过这个看上去像是在认真询问的帖子很快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水贴,然后被删掉了。”

“为什么?”卡珊德拉不解。

“很简单。因为他在帖子上写的内容是‘有专家分析,如果长时间佩戴耳机不注意保护耳朵的话,有可能会比正常人提早二十年变聋’。这明显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味道。想想,如果提早个二十几年听不见声音,那不是等同于刚刚生下来就听不见的,这不是在开玩笑嘛。”

“哈哈。”

卡珊德拉嘴角上扬,她笑起来很好看,像田野间绽放的向日葵,而此刻向日葵的花盘面向着他,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脸。

“嗯……”

“……”

突然陷入了沉寂。

“呐,卡珊德拉。”苏燕邱双手握紧,顶在额头上,他深呼一口气,“我还是想不起来我曾经经历过那些事。”

“没关系了,我不在意。”

“嗯,那就好。我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忘记这件事我当然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我不会允许我忘记的。”向日葵摇晃着转过去,似夜幕降临一般渐渐垂下。苏燕邱只是呆呆看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搜遍了他的大脑,却觉得只有在此刻他才会恨自己是个碌碌无为的庸才生,连如何哄一句也做不到。

他感觉心中似乎空空洞洞的,像被流水侵蚀了上千年的那种碳酸岩石,稍微在外面用用力,轻轻一锤便会碎裂。他记不清了,或者说,他压根记不得。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像是个午间小礼堂中的牧师,他听着一个女生在他的礼堂中呼唤、祈祷,可他原本只是打算像对每个来访的人一样静静地听而已,但他似乎在下一个瞬间变成了能拯救她的独属于她的上帝。

心口似乎在痛,他明明已经放下了耳机,却仍旧感觉耳机中的旋律在跳动,他下意识地去抚摸着自己的胸膛。

他能感受得到他前胸的温度,几根清晰分明的肋骨摸起来像是棉被下的毛线球,中间凹下去的部分则显得更硬些……

慢着。

他在胸口上抓挠,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前胸。他感受到了闷闷的痛楚,这种痛楚不明显,却格外的持久。于是他继续将手掌贴在他的左胸上,短暂的惊诧之后,他换了左手。

没错,他发现自己没有心跳。

他能感受得到他的心脏在随着卡珊德拉的悲伤而隐隐作痛着,他愧疚而无助的思想几乎要把他的心扭做绳索一般,要将它从中间扯开。

但那是假的,因为那最重要的东西并不会动。

“不,不!”

他不顾一切地叫喊着,像个疯子一样。他的大叫声引来了众多怀疑和鄙视的目光,可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

是的,苏燕邱发觉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的跳动。接着,他的手掌融化了,白色和粉色的皮肤从身体上剥落,接着是骨骼,他的骨骼变得像丝线一般,柔软而透彻,渐渐从他的手臂上流动,消失不见。他的目光被鲜红色的血雾掩盖住,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粉色和红色交织着,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会流动的不明物,像怪兽小说中描写的那种软踏踏的史莱姆。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往前走着,他的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浓稠的胶状物,他的身体也趋于混乱,连眼睛和耳朵都像是全然的消失掉了一般,他甚至听不到本应该就在身旁的女孩子的声音。

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衣服,踏在雪原之上,他的脸上有一道已经被冻成深紫色的刀伤,捏着一把锋利刀刃的手臂缠绕着绷带,鲜红色的血液仍在不停喷涌而出。那个男人的眼睛中流淌着什么,洒在他的身体上能感受得到温度。

那把刀就向他劈过来,带着呼啸的风声,几乎劈碎了整个空间。

“啊……啊……”

苏燕邱猛地坐起来,木质的椅子发出尖锐的声响,浑身冷汗的苏燕邱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从噩梦中惊醒,这里还是那间CD店,旋转的冷灯将光亮投在他的身体上,一脸惊诧的女孩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站在他的身旁担忧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苏燕邱?刚刚做噩梦了?”

“嗯……”

“你嗯什么啊。真是的,明明是你邀请我到这里来的吧,怎么自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卡珊德拉撅起嘴,不满地抱怨着。

“啊,抱歉抱歉,真的不好意思。”苏燕邱摸着自己的胸口。

比平时显得跳动地更快了。大概是自己刚刚做了噩梦的关系。苏燕邱长舒一口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突然……”

“其实也没什么,你只是睡了有半刻钟左右,我还在想如果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打算使用强制手法了。”

“什么强制手法?”

“保密。”

卡珊德拉转过头不再理他。

“喂,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苏燕邱揉着阵痛的后脑壳,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没有,才怪。”

“抱歉,抱歉,我补偿,你要什么我都能补偿。”

“你猜我在生什么气?”卡珊德拉转个头,“这种昏暗无比的地方只是让我觉得心里闷得慌,而我却没什么人能说说话,于是我跑出了这间房屋,想要买点东西当夜宵,顺便透透风,但我回来的半途中就开始莫名其妙地下雨了。当我被淋成落汤鸡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居然还在睡?”

苏燕邱仔细观察着,才发现她的头发上贴着无数细小的水滴,水从她的脖子上划过,落在软塌塌的衣领之上。她前面的台子上放着两个小巧的袋子,上面画着棕色的小熊,两只可爱的小熊在秋千上翻动,吃着什么东西。

他觉得自己也饿了。

“这东西都凉透了,你这家伙,压根就没有丝毫的自觉。”

“是的,抱歉,实在抱歉。”苏燕邱双手合十,做祈求状。

卡珊德拉则显得更生气了,她干巴巴地假笑着,手托着脸颊,“你知道吗,女孩子生气的时候,并不想听抱歉两个字。”

难道不说道歉要说对不起嘛,苏燕邱抓着脑袋摸不到头绪。他之前几乎没和女生有过多少的接触,唯一相处较多的只有卢逸珞了,不过那个家伙……大概并不能用“女生”两个字去形容。也许除了生理上的性别她完全和女生两个字不搭界,对于她生气的处理方式,无非只有一种——被打一顿。

“如果你不满意的话,就扁我一顿吧。”

“这是一个前‘公子哥’提出的应对方式吗?”卡珊德拉刻意崩住的脸突然笑了,她摊摊手,“你根本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还以为你会明白了。”

“拜托了。”苏燕邱并没有抬起头,他看不到卡珊德拉此刻的表情变化。

“好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燕邱感觉到一只手掌轻轻地拍在了他的头上,湿润的手掌心散发着桂花一般的香气。某种略微尖尖的东西刺着他的手,卡珊德拉松开手掌,那个东西开始下坠,苏燕邱慌忙睁开眼睛一把抓住。

“快吃。”

卡珊德拉撕开包装小口吃着属于她的那份。

“吃完我再想下一步的惩罚措施。”

“好的好的。”

苏燕邱舔了舔嘴唇,如饿虎扑食般将包装毫不客气地彻底扯开,那里面是两个豆沙包,表皮很薄,能隐约地看得到里面的紫色内馅。大概是故意做成小巧玲珑的形状,当做零食来卖的。

“你吃不吃啊,不吃全给我。”

“啊好的,没问题。”苏燕邱双手奉上。大概自己犯了如此大的错,吃东西的资格怕是不配的。

“你这个人,真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卡珊德拉轻轻推了回去,右手将一瓶水扣在苏燕邱面前,“噎死算了。”

“先生啊,我们这里不能停车的!”

穿着白色大褂的店员拍打着豪车的车门,豆粒大的雨点拍在他的身上,但店员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能停车是什么意思?”驾驶座上的男子将车窗缓缓摇下几个角度,“这里难道不是空地吗?你们这里又不走车,更不会影响别人走路。”

“可是,您这种车子,我恐怕不敢……”

“我这个?啊,便宜货,你放心,我不会敲诈你。倒是你要让开些,我要开门了,再晚一会,恐怕我的老伙计会不高兴。”

热香饼不由分说地把车窗重新摇上,他抖擞了一下白色的礼服,一步踏进雨水之中。

热香饼并没有说错,车子停在这种位置很合适。不,就算乱停也没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亚斯特尔中最为贫穷的地带,失业者和穷人集中在这里,别说车了,就连摩托也是稀有物件,又是大多数人都已经休息的夜晚,会有几个人在这种雨夜中出行。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洛萨耍了,他的老朋友此刻正坐在茶馆的最里面,叼着一根雪茄,一只手在桌子上拍打着节奏。那是他们当时在上川刚入学军训时曾经使用过的曲子,第三进行曲。

“你什么意思?”热香饼大跨步走到他的面前。

“没什么意思啊,我请你吃个便饭,能有什么别的意思。”洛萨耸耸肩,他此刻穿着灰色的衬衣和一条藏青色的喇叭裤,活似一个懒散的无业人员。

“真是好雅致,那恕我失陪了。”

“不忙嘛,先坐下来喝杯茶,店家,再上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

“得嘞。”远处传来一声回应。

“嗯,不如,你先开口吧。”

洛萨吐出一圈灰白色的烟雾,盯着热香饼观察了许久,“毕竟我不太好意思讲话。”

“你不好意思讲话却有心思揭我的老底咯?”热香饼冷笑。

洛萨将他面前的红茶向旁边推了推,留出一片空地,“抱歉,我虚张声势地吓唬你的。”

“此话怎讲。”

“没错,王毅是留给我了一封信,不过那封信里面并未提及太多,他,啊当时你也知道,属于临时性质的编外人员,只是我们把他请过来作为客座教授随便讲讲课的,但这个家伙大概比较认真吧。”

洛萨轻轻抖了抖衣服,从里层掏出一张表格。

“这东西你见过的,不用我多说。”

热香饼粗略地看了一眼,他记忆并不很深刻,但最上面的一行用黑体加粗打印的铅字清晰可辨。

《上川学园教学意外事故认定表》。

“这是王毅留给我的,但他没有再踏进学校。说起来,当时事件的主要责任人并不是他……”

“是我。”热香饼捏着鼻梁,粗声回应着。

“其实也并没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他在最后的附录上留了一句话。”洛萨换了一种语言,那是他和热香饼都曾经修习过的意大利语,“抱歉,我的好友,我的校长,我对不起那两个孩子,是我杀了那两个孩子。”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洛萨的视线中几乎带着刀刃,“我思索了这么多年,也从未明白。”

“这家伙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也真是有够过分的,他想一个人逞英雄吗,真够无聊。”热香饼嗤笑,“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只是两个刽子手而已。”

“我想知道真相。”

“是‘你’想知道真相,还是‘汐’想知道真相?”热香饼突然发问。

“我已经不算是个独立的个体了,热香饼,我早就说过,我已经不再追求什么自由了,我们遗忘者本身就没有什么自由可言,我属于‘汐’,也决不会背离。”

“那我们就只当饮茶吧,正巧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这里了,很想聊聊这座城市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趣事。”

“那能否允许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可以问,但很抱歉,我不一定能回答你。”热香饼轻轻接过一杯淡雅的素茶,将其搁在桌子上,悦动的绿色叶片犹如风中舞者。

“那两个孩子真的死了吗。”洛萨直视着热香饼。

“……”热香饼不言。

“是吗?”

“也许没有。”热香饼又说,“好了,这是最后的问题,我回答完了。”

洛萨则缓缓地呷了一口,“你知道红茶和绿茶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绿茶没发酵。”

洛萨点头,“没错,发酵过的东西更香,也更厚重,但失了几分天真和清新。我当初也是喜欢绿茶多一分的,现在肠胃差了,身子也虚了,像这种下着雨的湿寒天气,只能喝点红茶暖暖胃。你倒是养的好……”

“只是我习惯喝绿茶而已,至于这些,我懒得去管。”

“不是说有钱人更擅长养生么。”

“那是针对那些普通的人,他们在年过半百之后,身体总会出现或大或小的问题,为了活的更久,有更多的时间花钱而已。”热香饼摇晃着杯子,“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乐得随性。”

“明明每天早上都有两个小时时间固定锻炼?”洛萨轻笑,“你可不是个随性的富豪。”

“我习惯了,那个小子,元河鹭,他曾经……”

“不是你说的不提这些事情了么,还是说,我们换个地方,找间酒吧慢慢小酌谈事?”

热香饼舔了舔嘴唇,“是我的失误,我果然不是那种能静下心来品茶的家伙,我的心已经野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变得老旧了吧,其实也不错,每天有大把的事情需要我操心,学园中的每一位学生,都不是我能轻易放下心的,他们一旦没有被教导好,出了学园,便再也无法再施加教育了。这些各个有着特殊能力的小家伙,管的好,能将力量用到正途,管不好,便是无数的恶魔。”

“我怎么听你的意思你在发牢骚。”

“你觉得呢?”

“能成为恶魔的,只有少数人,而同样,对于上川来言,有价值的也就只有少数几个人而已。”

“你的话大概正确,但别忘记了,还有一位魔王并非是由魔王子嗣战胜的。我们不能将一切都扔给少数的几个人,也不能轻视绝大多数少年。”

“哦,那你这次,打算用几个‘绝大多数少年’啊?”

“去北极的名单还没完全确定下来,这件事我交给了横棂去办。”

“横棂?他连‘汐’的成员都不是,恐怕难承大任。”

洛萨摇摇头,“我们只是去魔王的巢穴探一探,至于魔王,则早就不在那里了。量量数据,拍拍照片,还需要什么高能力人才吗?”

“所以打算说动我去给你们当‘格陵兰魔王故居一日游’的向导?”

“理论上说,是这样的,我也知道你大概率不会回绝。”

“那你的理论还不错,我是不会回绝,我也想回去看看。”

“在理论上,我大概还是要比你先走一步。”

“那所以呢,你的理论总是高明而难以被驳倒,但实际上采不采用却是另一回事。”

“总比连理论都没有,彻底在黑夜中走路要强。”

“可我们又知道魔王的什么呢,我们只是窥探到了一丝丝魔王在几十年前的力量,对它们有了些许的判断。”

“嗯,你用聊天软件吗?”洛萨突然掏出了手机。

“不用,我连电话都用的很少。”

“那之前的邮箱总还在使用中吧。”

“哦,那还在用。”

“我给你传了条有用的小东西,回去自己看看吧。另外,如果改变主意想要找个人聊聊当年的苦事,欢迎随时联系。”

“嗒,嘀嗒,嘀嘀嗒……”

车内循环着钢琴清脆的响动,那是莫扎特的著名曲目,魔笛。我还记得那个场景,萨拉斯特罗站在光辉之中,她的光明神殿璀璨而动人,在那之下,夜女王仿佛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丑。

“还有多久?”我问着。

“大概还有半小时车程,少爷您如果累了大可以休息,等车到达我会叫醒您。”

“可我不困,我只是觉得无聊。你们送我过去之后的安排呢?”

“回去跟着老爷继续做事罢了。”

“是吗,那还不错。”

坐在车前面的人回过头,他脸上堆着笑容,“少爷,您不用担心,阿伦戴尔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之一,那里的条件不会比江陵差丝毫。老爷只是想让您出去锻炼锻炼,将来好接班。”

“我当然知道,他也没得选择,我也没得选择,不过你是有选择权的。”

“我不懂您的意思,少爷。”

“我知道你懂的,你还能比我这种七岁少年懂的少吗。”

我感觉倦了,窗外的风景丝毫不能带给我新鲜感,都是些无聊的车水马龙,都只是些市井上的小平民而已,甚至还有那种更为卑贱些的,合法怪物们。

我只是为了驱赶睡意而四处打量着,但似乎这种高速行驶下的风景让我的眼睛更为疲惫。突然,我发现了在人群之中隐藏着的少女。

她的个头不高,穿着也很普通,一身浅绿色的长裙上还沾着几滴油污

“开慢点!慢点!”

我看不到她的头发,那两个站在她面前争吵的大叔的手臂将她的头发盖住了,但我认得清那双金瞳。

“少爷,如果开太慢的话,我们说不定会赶不上飞机。”管家在一旁提醒着。

“我知道,别那么多废话,我叫你干嘛你就……”

少女从两个人之间穿过,那其中一个男子的手臂猛地一甩,将她的头重重地敲击着,少女跌坐在地上。我终于看清了,那是如同樱花飘落般的粉色长发。

“没什么了,继续开吧,速度不需要降。”

我将自己扔在后座之上,两只眼睛闭紧。

我大概是再也遇不到她了,我并不是光明之国的王子,而她却如同帕米娜一般让人难以忘却。

“换支曲子吧,我要睡觉了,到了地方再叫我。”

“少爷,门德尔松的《第四交响曲》怎么样,要不然就舒曼的《幻想曲》?”

“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