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骚动,穿着华丽的客人们鱼贯而出,往常总是保持着一如既往优雅态度的各界英豪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表现出同一样的反应,恐惧和逃避,这些人有着不同的特长,但很不幸他们并不擅长战斗。

苏燕邱看不清会场里面发生了什么,奔跑的人群将一切视野遮蔽完全,他隐隐约约能听到野兽的号角,能听得到烈火借着风暴的呼啸。

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时候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就应该跟着人群跑的远远的。

苏燕邱顺着人流走了些许,走到接近停车场的位置,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有什么要做,有什么差些忘记了。

什么呢。

他不清楚,所以他又掉转过头,远远地看着。

那个木质的高台之上,一个单薄的身影隐隐若现,她似乎是愣住了,一动不动,像一个孤独的雕塑。

于是苏燕邱逆着人流奔跑着,他一边跑一边大喊:“卡珊德拉,你在干什么,快跑啊。”

但女孩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呐喊,她只是呆呆地盯着会场里面的方向,看着那里黑龙喷吐着火焰,在愤怒地咆哮。

“您……您好。”

卡珊德拉拘谨地说着,她四下寻觅着,却没发现椅子和板凳,明白这大概是对于新生的考验,于是她不自觉地向着角落靠了靠,尽量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坐在她面前的男人打了个哈欠,“米西奥亚·冯·卡珊德拉同学对吧,我是江晟,你应该在之前就听说了。”

“是的。”

“那还有什么疑问吗。”男人说。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江晟笑了:“因为是你,就是这样。”

“我不太明白。”

“你的血统和能力都是在这一届新生之中,哦,抱歉,大概在近三年的入学学生之中也是翘楚,学生翘楚被吸纳进执行部作为预备部员是种传统了,当然,在你尚在学园中学习的时候暂且不会接受任何任务,你可以放心进行学业,这一点我和洛萨都能保证。”

“部长,我只是……有些不自信,我真的有那么……”

“履历中你不是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吗,怎么见了我却跟个受惊的猫一样,我又不是魔鬼。”江晟捏捏鼻子,“放心做就是了,哦对,还有一件事,历届的学生会部员全都是执行部预备部员,这也是种传统了,这一届貌似只有你一个,那只好你去当学生会长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好。”卡珊德拉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立场,在这个学园中能够反对这个人命令的只有两个人。

“不过,必要的其他科目是需要你参加的,在这学园中你只能学到历史、血统、理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能帮你成为一个合格的遗忘者,一个不会对社会产生灾祸的合格个体,但却不能帮你成为一个战士,而执行部是不收废物的。”

“是。”

“你的枪械术我会亲自教你,驾驶学让程彻来,至于刀术和剑术,你先等等看吧,你对那种流派感兴趣的话就来找我,这里什么流派的大师都有。”江晟说,“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没有了那就回去吧,等下周找个时间再过来。”

她的腰间藏着一把龙晶的小刀,那是程彻那个老疯子随手丢给她让她防身用的兵刃。开什么玩笑,有谁会不长眼去骚扰一个已经被确定进入执行部的女孩,那里面从上到下都是擎着夜叉的妖魔,谁会去管妖魔长得好看不好看呢。

但这把刀也许现在有大用处,她站得高,能看得到整个事件的全部。她看得到卢逸珞一步一步走向水晶棺,她用轻柔的白光投射着,笼罩着那个看起来有些胆怯和退缩的女孩,想要给她一丝丝的勇气。但只是在一瞬间之后,她发现两腿发抖,开始胆怯退缩的人变成了她自己,而那个小松鼠已经被吓傻了。

她还没开始习惯虚龙这种东西,尽管她知道在她走进那间办公室之后她就要注定一生都和那种怪物相搏,她以为她见得太多了,她在小时候就看到过这种怪物在泥泞的土路上走了几步,然后被一群身强体壮的遗忘者用锋利的刀刃刺穿了怪物的喉咙,怪物挣扎着想要咆哮,它的嘴里喷吐着紫色的火,像带来灾厄和毁灭的地狱使者。

这虚龙太过于小只了,它甚至不及当初卡珊德拉见过的那种虚龙的躯干大小,但它又是那样充满了暴戾和凶恶,咆哮的声势丝毫不减。她能远远地看到那个怪物的样子,它铜色的身体上沾着翠绿的血液,那是独属于遗忘者的,“被诅咒的血”,而正与它战斗的两个人看上去却毫发无伤。

遗忘者是几乎不能互相交配产生后代的,他们的身体中倘若流淌着不属于同一种魔王的血液,而胎儿在受精的那一刻两种高贵又堕落的血脉就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直到将这个单薄的细胞完全撑裂,将新生的东西全部毁灭掉。所以遗忘者只能去寻找普通的人类去诞下婴儿,或者,找到一个和他同属一脉的异性。

不清楚血脉来源的遗忘者,那个被人敬畏的‘死神’,却和同样不清楚血脉来源的女人能拥有孩子。

她握紧了那把小刀,忍住了她冲上前的欲望,尽管她能看到校长和一个穿着骚气的粉衣男人仅仅一人拎着一根钢管在对抗着肉体和敏捷性被大幅大幅强化的,曾为遗忘者的东西。不,也许那个小东西并未曾是“遗忘者”,它甚至没有体验过二十五年的那种拥有异能的“牛逼”日子。卡珊德拉迅速判断出了那个虚龙原本的身份,那必定是个婴儿,而且是那种并未成长完全的婴儿,大概叫胎儿更为合适,最起码,还未以遗忘者的身份对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出生,没有呼吸过这世界中的任何一口空气,就变成了怪物。

怪物中空的腹部牵着个什么东西,粘连在一起,流淌着绿色的粘液。它四处喷火的时候点燃了那团肉块,于是那团有些让人恶心的东西掉落在地面上。

卡珊德拉宁愿自己不认得,那是一块胎盘。

她的能力有限,只经过为数不多的几次练习,到现在拿着刀扎木人偶都扎不准。但她却觉得自己不能跑,如果跑了就是逃兵,就算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她此刻就像是个被隐形的生灵,校长在忙着应付虚龙,周围的宾客蜂拥而出,冷静地退场,只有她似乎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意一人,想要贡献一分力量却觉得自己去也是拖后腿,想要离开却不愿意别开眼神。

“你在干嘛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他们都在往外跑,你为什么不跑呢。”

卡珊德拉的思绪戛然而止,她耸了耸肩膀,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惊吓。于是她转过头,这个声音她有些许的熟悉,却又记忆不清。

“米西奥亚·冯·卡珊德拉同学,会场里面好像出事了……”苏燕邱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侧过身体往会场内部看着,那里有两个男子挥舞着银白色的棍棒,一只瘦小却灵活的虚龙肆意喷吐着火焰,绕着草地警觉地发出吼叫。

“是的。”女孩下意识地回应。

“干嘛不走啊,这又不是我们的事。”

是啊,卡珊德拉心里想。男孩说得对,这不是她能够处理的事情,她能做的只是赶紧回去,这样还能不耽搁下午的必修科目,虽然洛萨早早就为她请了一整天的假期,如果这场葬礼的宾客太过于热情或者心痛,还需要擅长心理学的学生来进行辅导,如果葬礼耽搁时间太长,以至于到了夜间,她还要负责照明和放孔明灯。

这些事情现在都可以不用做了,不知道怎么的,整个葬礼都乱了套,她只知道元凶是个尚还不能称为孩子的东西。

她不想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样太过于简单了,又太过于屈服于命运。但她在面前的男孩眼睛中看到了什么,她觉得有些许熟悉,但又不知道这熟悉感从哪里来,就像一个人孤独将自己锁在房屋之中,觉得世界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知道她在哪儿。

但突然有个人推开了大门,傻笑着对她说,“别来无恙。”

卡珊德拉摇摇头,但她的内心中有些松动了,却有些晕眩。

苏燕邱还在摇着她的肩膀。

“好了,别晃了……”卡珊德拉感觉眼前全是金色的星光。

“他们都离开了,我们也走吧,这种事情就该交给专业人员来处理。”苏燕邱转身沿着木质的梯子一步一步向下挪着。

可我应该也是专业人员的,不过我现在却做不到。

女孩感觉一阵阵的空虚感,那是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感触,某种被她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那是关于一个男孩的记忆,男孩被魔鬼缠绕着,他被黑色的巨爪抓在空中,墨绿色的触手在天空中挥舞,魔鬼的表情狰狞,可她能看得出,魔鬼似乎在笑。它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坡上除了它和那个男孩之外还有一个人,可男孩注意到了,他向卡珊德拉的方向投出求救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希冀和渴望,可是卡珊德拉被吓傻了,她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只怕魔鬼听得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用另一堆触手同样缠绕住她……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眼看着男孩被触手缠绕着,那眼神渐渐的暗了,溢满了恶毒和绝望。

之后她无数次又梦到了这个梦魇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她每一次都看着男孩无助地死去,可她又什么都没有做。

突然,她在这梦境中摇晃着,大地像被撕裂了一般发出低沉的巨响,湛蓝的天空被一片混沌的黑暗吞噬,视野中所见的一切全都化成闪光的碎片,她在这世界中摇晃,却找不到任何的凭依,仿佛旋转摇晃的不是她,而是这世界本身。

这时候她落在了某个柔软的地方,抬起头能闻到淡淡的木檀香,掺杂着些许青草的气息。视野渐渐清晰,木质的临时高台轰然倒塌,落在地上溅起无数细碎的尘。

“你还……挺重的。”

少年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这声音很熟悉。

“都说了走了,干嘛傻站着。”苏燕邱盯着她看,满脸写着不解。

卡珊德拉从他的怀抱中离开,她深呼一口气,像是驱赶掉刚刚的羞涩,“你管我干嘛……”

她本来想要说些更体贴的话的,但话一出口就变了。她原本打算对胆小怯懦的自己口诛笔伐,但没来得及转换心情就跟少年开始了对话。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卡珊德拉慌忙解释,“只是,好吧,谢谢你。”

“说起来这木台子质量真的够差的,被别人一蹭就倒了,你没事吧。”

卡珊德拉想说没事,但谢谢你接住了我。但其实她跌落在地面上也是没多大问题的,几个月的强化训练让她的肌肉和骨骼都达到了一定的强度,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硬接虚龙一击的体魄,但她没准备好足够勇气的心。

她出神地看着苏燕邱。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还躺在地面上,轻声哼着什么歌谣,那歌谣卡珊德拉有些熟悉,她之前也听到过。苏燕邱睁着眼睛望着天空,眼神中透着些许悠远和寂寥,像是怀念故人。

风吹过,野草乱飞。

他就像是与这片世界不相关联的人,像在五线谱中乱入的简谱音符,但这音符又很渺小又细微,不经意去看根本无法察觉得到。

可卡珊德拉能感受得到,因为她在这里也是一枚不合群的音符。

空中响着引擎的轰鸣声,横风骤起,漆黑的直升机从头顶飞过。

“走吧。”

“哦。”

苏燕邱很自然地伸过手,卡珊德拉很自然地接过。

他的手掌很暖,又似乎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