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邱。”

“有什么吩咐吗,大小姐。”

“离我远点,谢谢。”

“为什么呢,大小姐。”

“你脸肿的跟苹果一样,太显眼了好吗。”

苏燕邱后退两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卢逸珞的身后。他真的是个天然的管家人才,人长得还可以,身材也还好,姿势标准,普通话也标准,活脱脱的现代标志人才。

卢逸珞突然感觉到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雨。她抬头看着天空,想着今天根本没有降雨警示。

天空中只有一片厚实的云,它静悄悄地遮盖着这片并不算大的葬礼会场,雨是从那片云上落下来的。

“校长……”惊讶的声音飘过来。

卢逸珞朝着苏燕邱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他们故意避开的会场正门方向,一位高挑的男子正以极具礼仪的姿势迎接着各路到来的宾客。卢逸珞在新生入学礼上见过这个男子,他锐利和明睿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在他的面前像是刚出浴一般无所遮藏。他有着从血脉中遗传来的非凡智力,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执掌这个活在暗处却能影响整个世界的遗忘者学园。不过在现在,校长只是微笑着眯缝着眼睛,在迎接的间隙悄悄吐出已经被嚼烂了的口香糖。

“为什么他也在啊,见鬼了。”卢逸珞不停地摇着头,“校长能记住我们所有人的面孔,只能祈祷他不会对我们留意了,我们坐这里就行了。”

卢逸珞指着一片狭窄的空地,比起精致而整洁的会场中央,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无人清理的杂草几乎接近膝盖高,几颗硕大的石头不规则地堆砌着,一条光秃秃露着土地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职工宿舍。

“这里是少人知道的僻静地,工作人员上班抄的近路。”卢逸珞得意的表情掩盖不住,“主坐台在我们的正前方,等人来的差不多的时候就能把我们完全挡住,只要不发出什么声音,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你是地鼠吗,怎么会对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这么熟悉?你之前来过这里?”

卢逸珞盯着主席台的方向说着,“这个临时的台子是上周五才搭建的,我看着他们搭起来的。”她转过头,视线中透着些许迷茫,“只是这星期我就来过四次了,不光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我连来访的宾客名单都弄到手了,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这葬礼是我们上川主导的。”

卢逸珞嘟着嘴。她之前完完全全忘记了去查这最关键的事情,她在拿到那份名单的时候还疑惑为什么身为死者挚友之一的横棂竟然不出席,现在的她恍然大悟。

写着那个名字的棕色木牌现在就立在会场的正中,那个大理石雕成的主持台上。主持台上那几个人她再熟悉不过,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和其中一个人抱怨让他记得早上起床的时候把冰冻的果粒酸奶放到桌子上。

“我讨厌这么多无谓的排场,如果每个人都像我们亲爱的校长一样,那这个世界怕是早就要乱套了。”

“我也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校长会觉得这种场合需要飘点小雨。”康斯坦丁悄声说着,“还有,为什么这种露天的鬼会场上还要有灯光师,做这项工作的居然还是我们上川最为耀眼的新生和学生会长?”

“完全同意。”

戴着橙黄色鸭舌帽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摇晃双腿,向着身旁的肌肉大汉抱怨着,“还有,你能不能注意下自己的形象?”

“怎么了?”肌肉大汉扫视着自己的浑身上下,“没什么不妥吧老兄?”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这打扮怎样才能自认为合适的。”

名为康斯坦丁的男人晃动手臂,他自认为这是最理想的祭拜服饰,白上衣,黑裤子,和电视上他看到的那些国家元首祭奠仪式上没什么两样。

“衣服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要看人的。我觉得你倒不如穿的休闲一点。”

康斯坦丁健硕的肌肉将整个上衣撑地隆起,尽力系紧的领带结像项圈一样贴在他宽大的锁骨上,两个纽扣在康斯坦丁转动身体检查的时候应声掉落,庄重的雪色衬衫中央露出带着胸毛的雄岸肌肉。

“我说你也该找个老婆了吧,康斯坦丁,没人给你这猛男把把关我看是真不行。”鸭舌帽少年拳头敲敲康斯坦丁的腹部。

“老兄你不如不提这件事。”

“抱歉。”

鸭舌帽双手合十。别说老婆了,自从康斯坦丁进上川之后,学校里面报选健身课程的女生都几乎绝种了,今年甚至只剩下了一个女生。这家伙一身的肌肉,走起路来像一头出水的犀牛。鸭舌帽以前是不信什么“肌肉笨蛋”这种说法的,不过康斯坦丁给这个讽刺般的名词下了绝佳的定义。

“我倒是建议你不如学学怎么泡妞。”

“得了吧,我怕是没机会谈这些事了,还剩个两年我就该躺下了,倒不如吃肉喝酒来的痛快。”

康斯坦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一拳敲在鸭舌帽的头上,鸭舌帽发出狼嚎一般的惨叫。

“你干什么!”

“看你不爽,狗横棂,凭什么你不用担心这个,你这个老不死的?”

“小生今年生理年龄仅仅十岁出头,还请康斯坦丁前辈明鉴。”

“明明四十多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鸭舌帽站起身,目光平视着康斯坦丁,鼻孔中喘着粗气。康斯坦丁也随即站了起来,他的头几乎顶到了嘉宾台后方的白色幕布,滚动的肱二头肌几乎要撑破了他精心挑选的名贵衬衫。

鸭舌帽觉得仰视这头公牛进行争辩失了底气,索性一屁股重新坐下,嘴里叨念着,“不识好人心。”

“你们安静,葬礼仪式马上要开始了,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这么丢上川的人?”

“好的。”“是的!”

摇晃着铜制酒杯的男子点点头,跳着探戈舞步走向仪式会场的门口。

“可以开始了,洛萨先生。”穿着朴素而简洁的公墓负责人向校长鞠着躬。他一般是不会亲自来到会场的,平常的简短仪式,只需要他的副手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了。不过今天则完全不同,只需要看受邀名单上那几个无人不知的名字就能轻易判断出这次仪式的重要性。

在名字列表里面,有控制着大半个城市石油资源的公司董事长,有政界的要员,连掌管整个亚斯特尔城的城主江宁也在场。而令人更为惊讶和惶恐的是,这份明显是按照人物身份排列出的名单中,江宁的名字居然只在第二十位。上首的大人物有的使用了化名,虽然这名字显得很轻率,不过负责人知道这东西并不是他该怀疑和询问的事情。

“人基本上都到齐了,洛萨先生。”

“不,没有哦。”洛萨用着西班牙歌剧中常用的尾音唱腔,微笑着回应道。“如果准点时间人到齐了我才会感到不解。这些宾客里面还有个性奇葩的家伙,他们可不管你设置的开始时间,但我们还需要等。”

“这,也是宣扬地位的一种体现吧。”洛萨举起葡萄酒杯,轻轻地在负责人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你也尝尝吧,从欧罗巴刚刚出土的,19世纪的酒,普法战争时代被抛弃的皇家酒窖里的珍藏。”

“好的,好的。”负责人不停地点着头。

“再等几分钟就足够了,稍安勿躁。”洛萨闭上眼睛,品尝着不常得见的美酒。

负责人接过他早已翻阅过无数遍的宾客名单,几乎所有的名字后面都被划了一个精致的五角星,每个星星像机器复制的一样精确而完美,每个内角都是完美的108度。负责人从后向前扫视着,发现只有两个人没有到场。

排名在第二位的宾客,热香饼。

排名在第一位的宾客,小松鼠。

负责人几乎快把这两个名字背的滚瓜烂熟。他能猜测得出这两个名字身后代表的是什么,他们最起码该是能左右整个城市,甚至是整个联邦的大角色,但这种大角色却在用着这种……有点让人忍俊不禁的代号。

“洛萨先生,这个用热香饼作代称的先生,还有……”

洛萨轻轻地从负责人的手里拿走名单,“这个不是代称,是真名,你称呼他热先生就行了,这家伙每天的晨练都会固定在八点钟到十点钟,之后坐车过来也最起码要五分钟车程了。”

负责人耸了耸肩膀,他还没见过将晨练计划列在这种生死红白人生大事优先级前面的人。不过也许这就是洛萨刚刚讲的,宣扬地位吧。就算是他令这种小人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事件,在他们看来如同早上漱口洗脸一般稀松平常。

“那,小松鼠先生呢?”

洛萨摇着头,“这是我的疏忽了,她一定已经在会场里面了,只是不愿意打招呼罢了。”他笑着拿过签字笔,在第一个名字后面画出精巧的五角星,“另外,她可是女士。”

负责人双手接过名单,退了下去。

洛萨抬起头,拍拍身边鸭舌帽男孩的肩膀,“湿度足够了,让蓝轻颜把雨停了吧,我们等热香饼到场就开始仪式。”

“虽然我这么说会败你的兴,不过你要知道这种为私事搞人工降雨的诡异计划被列为学生实践活动会让学生对学校的公信力本身产生怀疑。”

洛萨俏皮地耸着肩,“学生对学校的信任是一天天培养的,这不也是你们学生处的工作吗。”

“也请校长偶尔配合一下繁重的心理工作,学生们已经对上川本身产生一定的怀疑和不信任了。”

洛萨给男孩斟满葡萄酒,“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去找你的小松鼠吧。”

鸭舌帽抬起头,举杯和洛萨相碰,“她来了?”

“一定的。”洛萨点头,“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比我更熟悉。”

“我只是知道她又逃课了。”鸭舌帽从身后掏出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魔王密涅瓦的绝密资料,价值无可估量的夏联邦遗忘者谱系图以及一份A4纸大小的试卷。“教炼金术的安德烈向我抱怨过好几次了,我还得厚着脸皮给她讨方便,如果我不给她偷偷带一份样卷过去,这家伙百分之百及不了格。”

“打个赌,我赌小松鼠还是及不了格。”

鸭舌帽笑笑,“不用赌了,洛萨。我也赌及不了格。”

就在这时,一辆漆黑如墨的悍马风也似地闯入了会场。所有人都向那个方向望去,而车子的主人则不紧不慢地踱下车,他穿着一身紧身的粉色健身衣,蓬松的头发几乎盖住了他的双眼。

“先……先生,这里是不可驾驶区域,还请您……”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我知道。”男子发出威严的低沉声音。

服务生并不知道这是个在北冰洋的冰面上都飚过车的狠角色,他只要握住方向盘,什么条条框框在他眼中都如同废纸。

“哈哈哈,席尔瓦。”

“你这么称呼显得很生疏啊,热香饼。”校长热情地走上前去,和男子行了贴面礼,“和以前一样称呼我洛萨吧。”

热香饼大力环抱住洛萨,“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岁月走的太快,一转眼就是五年。”

“请入席吧。”

洛萨手掌一挥,器乐队换上了肖邦的《前奏曲》第六节,整个会场安静了下来。葬礼仪式开始了。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今天我们将以极为沉重的心情哀悼杨月女士的辞世。杨月女士是那位‘死神’王毅的遗孀,于上一周进行了人道的安乐,今天,是我们告别杨月女士,同时也是正式告别王毅先生的仪式,请各位保持安静和肃穆。”

洛萨缓步登上大理石台,沉声说着。

“杨月女士为封印魔王的事业献出了自己的全部青春,这是我们中大多数人所做不到的。”

他轻轻地扯掉覆盖在水晶棺上的掩布,一大一小,两具精致的水晶棺安静地躺在会场的中央。来宾纷纷站起身,他们的眼里流淌着不带伪装的眼泪,近半数的来宾的瞳孔中闪烁着黄金的光辉。

“天哪,有这么多遗忘者吗。”苏燕邱不由得感叹着,“我本来以为我们遗忘者都属于珍稀生物了。”

“理论上说没错,毕竟被登录在册的遗忘者本来就没多少。包括你,包括我,上川的学生全都不在此列,至于在学校外面的,他们有其他的方法随意逃掉这种宽松的审查。”卢逸珞说着,“本身没超过限制的遗忘者就没什么危险性,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没多少人会干。”

“是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刚刚校长说的封印魔王,那是真的吗。”

“闭嘴,然后,保持安静和肃穆。”

卢逸珞闭口不答。

她其实比苏燕邱懂得并不多多少。对她温柔和细致的父母居然是能在非洲大草原上飙车打虚龙,活活靠着十几个人的力量把魔王密涅瓦杀死的人间杀器什么的,她在进上川之前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她只是个在寄宿学校上学的普通少女。

几十年前,世界还处在安宁的摇篮之中,然而魔王的出现彻底粉碎了人类共同做的美梦。它们无法用任何常规的兵器摧毁,火药和激光武器的尝试都宣告失败,当人类最终将视线投向核武器的时候,阿伦戴尔博士出现了,他做出了人类史上同等光辉和肮脏的伟业,用自己的女儿献祭给了魔王达哈卡,并创造出了世界上第一个遗忘者。

用魔王的力量否定魔王的本身,走投无路又不愿寻求自我灭亡的人类找到了一条恶魔之路。初代遗忘者的数量逐渐增加,而遗忘者的后代,那些同样具有恶魔之力的诅咒之裔也同样被赶上了对抗魔王的战场。仅有几十之数的魔王在几十年的战争之后终于疲惫和衰落,遗忘者和人类取得了胜利。

胜利的结果,仅仅是胜利本身而已。魔王并没有消亡,尽管它们已经被证实不再活跃,人类迎来了连他们也不知道能有多长的喘息时间。魔王的消失,并不代表世界真正进入了新的世代,这也正是直到现在世界变得四分五裂的原因。

每一座人类的城池外都有着数量无法估计的虚龙,这些怪物除了魔王产生的非正常后嗣之外,还有,也是绝大多数情况下的,遗忘者的产物。用另一种话来说,它们就是死亡的遗忘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身体中的魔王血脉将迅速突破百分之五十的阈值,属于人类的血液被魔王血脉侵蚀殆尽,遗忘者失去了人性和普通的身躯,变成了只遵从兽性的半龙怪物。

在未发现龙晶之前,这是遗忘者背负的“诅咒”,人类利用了遗忘者战胜了本不可能战胜的魔王,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不过这个代价也被遗忘者所支付了。

对于遗忘者和虚龙来说,唯一的天敌,就是名为龙琦华晶的岩石。这种灰色接近于透明的稀有石头散发出的气息能驱离虚龙群,而用它制成的兵器同样能同等的给予遗忘者和虚龙真正的死亡。

绝大多数的龙晶,被利用筑成了阻隔虚龙的高耸石块,石块连接的中间地带,是理论中真正的安全区,尽管这种使用方式充满了低效能和浪费,但这已经最为合适的方式。托了这种岩石墙壁的福气,多数人类和遗忘者能够在这个世代享受难得的安宁,遗忘者在超过年龄限制后也有了真正得到安宁的可能。

卢逸珞长呼一口气。她盯着摆在会场正中央的两只水晶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杨月未出世的女儿在那只小巧玲珑的棺材中躺着。

杨月是个一心活给自己丈夫的女人,她的丈夫死掉了,她就会这样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卢逸珞突然觉得自己有着过错。如果王毅没有倒下的话,原本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这座亚斯特尔城,而是在石块围城之外的边境下的遗忘者村落。如果那样,杨月不会选择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去寻找王毅的亡魂。

那样这个葬礼本身也就不存在了,他们会安宁地生活着,就算哪一天超过了绝对的期限,也只是在那片虚龙群中多了两头野兽罢了。

“我要去个厕所。”卢逸珞吸着鼻子,她不想哭。

“嗯。”

卢逸珞抽身离开,她拨弄着路两旁的杂草,又将它们折作两节。

她想哭,又不知道该为了什么去哭。为了那个为了保护她冲出车外,对着漫天遍野的虚龙群挥动镰刀的男人,还是那个为了男人而选择离开世界的女人。或许都不是,也或许都是。她自认为她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去想,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漠然女孩,但她终究不是冰做的,再薄情的人的体温也是标准的三十六度。

她心底藏着两个温暖的身影,把这些深深地埋在冰层之下,可冰层下面是比冰更重些的水,零点以上的温度藏在她的心底。而这冰层现在裂开了,并不是因为阳光,而是因为被人用尖锐的铁凿铁斧劈开了,晶莹的冰面裂出树状的缝隙,每一道缝隙都带给她撕裂伤口一般的痛。

她不期待阳光,这时她只希望能下一场大雪,在冰封之中她看着那些细碎而光洁的雪花轻轻地铺在这冰层之上,将裂隙全然抹掉。这样她便能够将心封住,不被人看得到。

卢逸珞感觉哭厌了,哭倦了,她突然想起来大约遗体告别的时间要到了,光秃秃的路面上飞扬着黄色的尘埃,她减慢脚步慢慢地移动着,长裙的系带勒着她的腰。

她本以为自己在这里是一个人,可她无意中使用了自己的力量,却发现她能闻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

“JACIDI。”

她听到旁边有人用标准的法语发音念着一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单词。

“JACIDI素来讲求简朴和纯色调,只有几款像这样充满了棉花糖一样的蓬松感和皱褶蕾丝,这是战后的新设计,服装大师卡洛尔的名作。”

她想起来她在穿上这件长裙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衣服上的铭牌。朴素而简单的六个蓝色连体字母,配着当时简简单单的她。

卢逸珞不由得向话音出现的那一侧看去,不过稍后她便后悔了。

那是她这一天最不愿意和害怕遇到的人之一——那个长相身材和真实年龄完全相反的,鸭舌帽男孩。

“很巧啊,卢逸珞,你知道吗,我身上穿着的上衣和你的长裙是同一个设计师的同一批作品。”

男孩笑着,但卢逸珞却很丧气地白了他一眼。

她无法拒绝和男孩对话,尽管她是那种最孤独最排外的人,可男孩却是这排外对象中少有的白名单。

他是卢逸珞的养父。

“我可完全不觉得巧合,你是一直在等我吗。”卢逸珞说。

这个男孩是那种为了显得跟自己女儿开心会去特地买套差不多礼服的家伙,在他的嘴里说出的“巧合”,多半只是些节目的效果。

横棂挠挠头,说:“我让他们留意着有没有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上厕所,不过,看起来不完全是上厕所这么简单吧。”

“如果我没来,或者整个上午都不去厕所呢。”

卢逸珞知道她无处可逃,只能说些闲话拖延时间。

“校长猜到你会来。”横棂将脚下的杂草踢开,“你也不可能不来的。至于厕所,你早上出门前喝了两大瓶果粒酸奶……”

“唔。”卢逸珞眉头一皱,这家伙简直敏感到极点。

“要说伤心,我比你更伤心,卢逸珞。”横棂把头贴在卢逸珞额头上,他灰色的瞳孔像湍急的漩涡,而现在漩涡之中甩出了一滴热忱的泪,“我看得出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成绩也一团糟。但,是时候向前走了,知道吗。”

可是我最近发呆只是因为游戏打不过关而已……卢逸珞想如此反驳着,不过她的话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后退了两步,并不是讨厌横棂,只是单纯地想逃避开一切。

“所以你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往前走了,而不是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我觉得我第一学期就要挂起码三门课了,你觉得我的前途很光明吗……”

横棂露出一丝笑容,“可是你有个在学生科当科长的老爹。”

“我不是这种人。”卢逸珞说。

“你是不够信任我咯。”横棂假意伤心地别过头去,他白皙而可爱的脸颊不由得让人起了同情心。

“你知道,我不想解释……”

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个四十岁的大叔,他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突破了二十五岁那个阈值的遗忘者,因为他的生理年龄才刚刚十一岁。从科学角度来说,他只是个个例,并不是个能够将阈值结论证伪的证据。

“我很遗憾杨月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女孩?”

横棂说:“王毅和杨月是我的第一届学生,叫声女孩总不过分吧。”他摸摸鼻子,这是他缓解尴尬的习惯性动作,“她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她是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当做没发生,可一旦有些事牵扯到了她的爱人,她的内心就永远都无法逃避掉。”

“听说当时追妈妈的人还有很多。”

“是啊,有很多。不过王毅足够优秀,而他的情敌中没几个能匹敌的,哦,有一个,而且那个人在仪式现场。”

“你不是主持人之一吗,现在怎么跑出来了。”

横棂夸张地叹了口气,他的灰色眼睛瞥了卢逸珞一眼:“仪式是开始了,不过,最重要的贵宾还没出现。”

“谁啊,是那个小松鼠?”卢逸珞记忆深刻。

“没错,某个偷偷躲起来哭泣的小松鼠。”

“小松鼠是我?”卢逸珞眼睛瞪得老大,“我还在想是哪个蠢蛋会起这么滑稽的名字。”

横棂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

“不够合适吗。”

“岂止是不合适,简直是南辕北辙,为什么你会把我当成小松鼠?”

“一个人躲在冰冷的树干里,啃着硬质的松果,冷了,受伤了,就把自己的头藏在厚重的尾巴里,也不愿意将自己流眼泪的画面给别人看。就算是天崩地裂了也绝不会走出来。”

卢逸珞大声喊停,“怎么说的跟我是白痴一样。”

“这是你自己的猜测,跟我没联系。”横棂耸耸肩,“不过我也没多少时间跟你打哈哈了,我也是很忙的,所以,过来。”

横棂招手,他从身后拎出什么东西。

那是一件真正的兵器,卢逸珞在之前只见到过一次,可她一生却也再也忘不了。

“散虹。”卢逸珞不自觉地念出兵器的名字。每一件在魔王身上留下过伤口的武器都会被赋予独一无二的名字,何况这件散虹可能是世界上唯一斩杀过魔王的武器。

“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我那天救你顺便捡的,一直没机会还给你。”

“可是,这又不是我的。”

卢逸珞抚摸着镰刀。冰冷的银色刀身让她回想起了那天飘扬的雪,和男人倒在地上的影子。

“女儿继承亡父遗产,这总没什么错吧。”

“不要,别给我!送给你了,你去交给谁都行,不要给我!”

她像逃离瘟疫一般迅速将手抽回来,散虹在阳光中折射出灿烂的七彩光芒,可卢逸珞却只觉得那光亮在融化她阵痛的心脏。

卢逸珞乱挥舞着双手,可横棂却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力气很大, 卢逸珞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不要耍性子了。”

“我不是耍性子,横棂……这东西对我来说是噩梦,只要它在我面前出现,我只会想起那个飘着雪的雨夜。”

“但也只有你可以做选择,卢逸珞。这是王毅留下的东西,只有你拥有支配权。”横棂盯着她的眼睛,“你可以选择把它留做你的武器,可以把它卖了换点外快,送给博物馆作为永久收藏,甚至可以将它随手丢在某个山谷之下等哪个走大运的遗忘者捡到满级武器,这些都随你,虽然怎么都行,但这个行为的本身必须要出自你自己的意愿。当然,你也可以让它沉睡在你母亲的墓里,虽然王毅的尸体找不到了,可至少杨月就在那里。”

卢逸珞不作声。她没有再拒绝,任横棂把刀柄交给她。墨色的刀柄突然绽放出紫光,如同仲秋的晚霞。

“武器还会发光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件因为镶了龙晶,变得有些灵气的武器罢了。”

“我要把它埋下去。”卢逸珞说。

“这,当然看你了,没人能干涉得了。不过时间差不多了,我觉得该你出场了,小松鼠,洛萨和那些客人都在等着你。你是这场葬礼中不可缺少的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