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扭曲仅持续了半秒,下一瞬,失衡感同样向我袭来。
步矿工们的后尘,我的身体同样开始倾斜。
地面崩裂的范围之广远远超出上一次,几乎是众人所处这段甬道的全域。
西弗斯和矿工们连同钻机一起跌落。
我和芙兰达则迎来了一天中第二次的失重体验。
要避免再度失去意识才行。
我蜷缩身子,调整腿部的朝向。
这次下落会持续多久?着地点的状况——
“咚!”
还没来得及反应,膝盖就没入泥岩质的地面,将冲击尽数吸收。
“只是塌陷了大概一层吗?痛痛痛。”
芙兰达拍着身上的灰土站起来。
她仰望刚才还只有两人高的甬道天花板。
“现在大概是五人高了,要爬上去还是够呛……”
“唔噢……”
“呃啊……”
“啧!伙计们!没事吧?”
西弗斯洪亮的嗓门在黑暗中回荡着。
“点起矿灯,恢复照明!”
经由詹姆短暂的号召后,矿工们摆脱了混乱。
多盏手提矿灯依次亮起,照亮周围。
我们身处的区域像是一块盆地。
上层通道的地板恐怕是全线崩毁了,原本的甬道直接形成了小型的“洞穴”。
而搜查队全员无一幸免,全都落入这盆地之内。
“幸好钻机没翻!要是压到弟兄可就不得了了!”比尔敲打着钻机的铁制外壳,在检查它是否有异样。
我环顾四周,检视当下的境地。
低矮的盆地区同样由半泥土半岩石的地层铺就,相比之前并没有太大变化。
“得找到出路……” 芙兰达沉吟,“虽然是有一个……唔……但真的是出路吗?”
她所看向的是盆地底缘的壁面。
在那个方向上,岩质壁面开了一个大口——形成不知通向何处的洞穴。
和之前甬道远端一样,洞穴内部是无法目视的漆黑。
除此之外。
“该选哪一个……同样也是问题。”
正如芙兰达所言。
壁面洞口并不仅仅只有一个而已——
环绕着盆地的弧形岩层上,每间隔一段距离就存在着口径相同的圆形孔洞。
它们规律而整齐地散布,像是并排存在的通路。
但连同这个盆地本身都处在崩落区段的范围之内,这显然不是哪个矿工心血来潮的杰作。
芙兰达偏着头思忖:“恐怕这些洞穴和上层那些落井、甬道一样,都出自相同的途径。”
由沙鼠的齿与爪挖掘,吞吃掉岩石和泥土后开拓出的诡异线路。
“头儿,现在怎么办?要选一条探索吗?”
詹姆征求西弗斯的指示。
“不。”
矿工工头大手一挥。
“这种在畜生的道路里来往、被当白痴耍的套路我已经受够了……居然敢在老子的矿井里到处捣乱……用矿质罗盘确定方向,直接向着这层的升降梯挖过去!”
“刚才就确认过了,但是老大,那个方向有……”年轻矿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忧虑。
“有什么?”
“头儿,您自己看吧。”
詹姆示意下,所有矿灯聚集向黑暗中的同一处。
矿工们和钻机落在我们前方,而在更前方,则坐落着一座坚实的岩块,将整个盆地的空间吞没一角。
岩块周围并没有类似的圆洞,是故意为之的设计吗?还是说其实是被岩块堵住了?
矿工们可不会考虑那么多。
“少废话,就是塞满了金刚石也给老子挖开!”
“好嘞!”
“开工!”
西弗斯一呼百应,手下们围着钻机开始装填星砂,并试着填平钻机坠落时产生的凹陷。
“真是麻烦不断……”我叹口气,在芙兰达身旁找了块岩石坐下。
“路易,你是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的那种人吗?”
明明是在这种情况下,芙兰达居然还能保持微笑——甚至还在揶揄我。
不过芙兰达说得没错,提出来来深井的是我自己,自讨苦吃自食恶果,要是再自怨自艾的话我可算真没救了。
“啊……我只是比较担心麦茶。”
我整理着措辞。
“她比你让人放心多了吧?0730也是,就算遇到鼠群也足以应付的。”
“但愿如此……咦?”
隔着绷带,左手指尖的触感有些奇怪。
身下坐着的明明只是岩块,崎岖感却过分细致了——感觉就像是……细沙?
我用矿灯的光芒去确认。
岩石表面镶嵌着带来异质感的根源——颗粒在灯下显得晶莹剔透,棱角分明却透出柔和的美感。
“啊,这是!”
詹姆颤抖地叫嚷。
“没错!老大!”
“这些是……”
矿工们激动的喊声此起彼伏。
我所确认到的东西仅仅只是一隅,为钻机清理道路而挖掘的矿工们则有了更多发现。
并不是什么“镶嵌着晶体的岩块”。
那是驱动都市生存的动力源——星砂依附于岩石的原始形态。
亦即为深井存在的本意,矿工们挖掘的目标——
星砂矿。
汇聚在钻机旁的矿灯“呼啦”一下散开。
“这边有!”
“这里也是!”
“头儿,我这也!”
四散调查的矿工纷纷传来捷报。
如同我触及的那块一样,在盆地各处都存在着星砂矿,而从他们欢呼呐喊的势头来看,数量恐怕相当之多。
简直像是玩笑一般的境地逆转。
原本只是未知原因的矿难,现在却一口气发现了大量的星砂矿。
无论怎么想都难以认为这是巧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恐怕没那么简单。”
看来芙兰达也持相同意见。
“都给我停下!”
西弗斯骤然怒吼,压住了所有矿工的声音。
“给我搞清楚点!我刚才说的是挖过去!”
“……”
方才还兴奋得像是着魔的矿工们面面相觑,四下里静寂无声。
这份寂静只持续了半秒。
“对啊!”
“干活了!”
“头儿说的!干活干活!”
所有矿工瞬间丢开手里的矿岩,好像那些不是他们一直以来挖掘的目标,而是路边的垃圾——
我有些瞠目结舌。
“何等的强者。”
芙兰达也赞叹道。
她和此刻我所想大概一致。
西弗斯的统率力和矿工们的执行力令人不得不为之惊叹。
但工头本身更加令人钦佩。
抛却了家庭,即使儿子风蚀缠身也无暇抽身,将全部身心所有时间都投入矿井之下。
为了都市生存而奋斗的伟大的男人。
对他而言,最有价值的是什么?
星砂。
矿工下井的补贴固然可观,却也还没到夸张的程度。
面对0730吹奏的信件,切身聆听了那份悲讯后仅仅痛苦了数秒——就无怨无悔投入到采掘工作去的西弗斯。
挥动矿铲,砸下镐锤,驱使钻机的他。
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开拓深井,对于他来说星砂恐怕就是奋斗的唯一回报。
但恰恰是这个将星砂视为生命的男人,在所有矿工沸腾的时刻却静得像一碗清水。
无波无纹,清冷而澈静。
我总是嫌麻烦而鲜少与他人产生共感。
短短半天里,西弗斯却让我震撼了两次。
他是当之无愧的深井领袖,是能够以双肩背负重担的男人。
西弗斯谨慎地和墙边保持距离,环视全场,像是在进行哨戒。
“头儿!钻机的状况有点怪。”
“怎么了?”
“燃机的出力状况不大稳定,钻头的运作经常会中断。”
西弗斯走向钻机。
詹姆满脸忧虑:“会不会是掉下来的时候摔坏了?”
“我们的老搭档应该没那么脆弱才对,我来看看。”
西弗斯跃入驾驶座与后部动力舱的衔接处,亲自投入排查。
就如芙兰达念叨的,旧时代古书记载的“福祸相依”一样,矿工们似乎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当然我们也不能置身事外,如果钻机没办法工作,那么挖掘近道这个方法就行不通了。
不得不进入那堆错综复杂的洞穴恐怕是下下之选,不仅不知道通向哪里,矿灯的星砂储备同样是个问题;也没有人保证那些洞穴不会再次发生崩塌,将所有人送往更深处的困境。
好事坏事一茬接一茬,忙着认定忧喜似乎都过于仓促。
“现在该等矿工们修好钻机吗?”
我询问局长。
“不然呢,”芙兰达耸耸肩,“我们又帮不上忙,只是累赘。”
她的话一针见血,让我无法反驳。
“还是说你想去那些洞穴隧道再体验一番?啊,先说好你得自己去,我才不会跟着你。”
“那种麻烦事鬼才会做啊!”
“等等,别大声嚷嚷。”芙兰达竖起食指示意我安静。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神情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声音?”
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矿工们忙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吆喝两声。
“你幻听了吧——”
“窸窸窣窣。”
我转向芙兰达的脖颈霎时僵住。
芙兰达没有听错。
确实有细微的响动混杂在矿工们的吆喝声中。
轻微、细碎,像是毛笔掠过纸张表面。
那声音令我不寒而栗——
熟悉感。
在不久前就听到过,小型啮齿类的爪与尾擦过地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