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外观而言,那是一头犀牛。

不仅如此,从规格上看它无疑是异常种。

像最初遇到的拿那头巨虎一样,这家伙有着超出原型规格的躯体——异常种们或大或小,我曾见到过山一样高的巨龟,也发现过雏鸡一样小的羚羊。

这头犀牛型沙蜃大约是原型的三倍之大,它宽阔的后背足以承载起一台重型燃机车。

而那粗壮的四肢仍然陷在沙海底部,没有浮出表面。

柳熠彻底地愣住了。

他被眼前的巨物所震慑,甚至忘了操控燃机摩托。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当我第一次真正面对沙蜃时,内心同样是被惊愕所占据。

而且一上来就是这么大只的异常种,说是玩笑也太残酷了些。

即使是乘坐定期巴士往返于都市间的人们,也鲜有在近距离观察过沙蜃的——因为那样的旅客多半下落不明了。

“喂!别愣着,动起来啊!”我紧急刹车,朝着柳熠大吼!

麦茶的脑袋撞上我后背,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

柳熠整个人一颤,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驾驶摩托。

可惜……太迟了。

并不是沙蜃有所行动,致命的是他因过度震惊而松开了摩托握把的那段时间。

车头向着左侧扭去,而整辆车身也随之倾倒——

柳熠想要扳回车头,然而在他做到这一点之前,摩托就径直撞上了沙堤边缘!

彻底失去控制的燃机摩托向外侧飞去。

而在那个方向上,恰好有着庞然大物的存在。

标准款的货运摩托原本就不适宜沙地行驶——在失衡状态下,沙面造成的打滑现象更为严重,柳熠无法控制车身,一路冲向犀牛的所在地。

而在他即将接近对方的瞬间。

犀牛做出了反击。

大概是将柳熠视为闯入领地的侵略者,它重重顿足——沙堤为之震颤!

犀牛俯下头颅,迎击迫近的燃机摩托。

在两者完全重合之时,它高高仰起脑袋!

和在费尔南斯门口异曲同工的场景。

这家伙显然不是格里森那样的近视眼。

摩托的侧面被那硕大的犄角顶穿,可怕的碰撞将柳熠抛向空中!

在磕碰中,鲜血从空中洒下。

摩托失去动力,沉重地摔在沙漠表面。

而柳熠则是从空中下落……坠落在犀牛的背上。

该说凑巧也不至于——犀牛的体格实在太过庞大,被撞飞的柳熠落到背上的几率几乎是五成。

他艰难地在背部爬行,结果滚落进犀牛体表的褶皱里 。

“麻烦了。”

没有因为那一击而毙命固然是好事,但柳熠的运气实在不好,如果想要救他,就得先想办法爬上那个庞然巨物的后背。

“嗷啊!”犀牛发出吼叫,与那庞大的外表不符,声音尖细得像金属摩擦。

它抖动身体,像是对自己的战果感到满意。

卡在缝隙中的柳熠没有摔下来。

犀牛抬起脚,向着远端的沙海开始行进——

它并没有在奔跑,只是以普通的频率迈着步,但由于那庞大的体格,远去的速度依然惊人。

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这头沙蜃并不将我们视为猎物进行捕杀,这恐怕是唯一的好消息。

但要称之为幸运还为时尚早。

正如那台凄惨的燃机摩托车一样……一旦贸然靠近犀牛,就必定会遭到反击。

想要拯救柳熠,就必须抱持着打倒它的觉悟才能展开行动……这样的话就不得不借助麦茶的力量。

诚然,“抛弃他”这个念头并不是没有浮现在我脑海。

而且此时此刻我依然在衡量着进退。

柳熠那家伙是个爽朗的青年。

但在索菲亚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得太过固执与任性了,就算所有人都很包容他,但他给费尔南斯带来的损失依然不计可数。

星砂工厂的混乱,街道商贸的暂停营业,行人们的被迫驱散,还得劳烦格里森厅长抽身来阻止他。

穿越沙海是他的意志,他也凭着自己的意志切实努力过了。

而那意志与沙海原住民的碰撞诞生了现在的结果,我是否可以断言,柳熠是咎由自取呢?

输给了沙蜃的人理应葬身沙海。

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虽然残忍,但却真实。

更何况——我只是个送信的邮递员而已,我既非保镖,又非英雄,值得为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收件人赌上性命吗?

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我握紧自行车把手。

放弃他——的选项并不存在。

至少在我这里不存在。

确实我内心天人交战过,也得出了不应插手的结论。

但我无法就此不管。

从我记事起,我就不是个积极正义的家伙。

我怕麻烦,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逃避,摆脱,对麻烦避之不及——

事到如今也依然如此。

正因我惧怕麻烦,所以我现在才要去救他。

那家伙救了麦茶,我欠他一次。

哪怕是低下脑袋,双膝跪地恳求我带他穿越沙海时,柳熠也不曾拿出这件事作为要挟;或许那家伙是个不攻心计的老实人,或许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件事是对我和助手的恩惠。

但如果不还清欠下的人情,我恐怕连睡觉都会做噩梦。

负债可是极大的麻烦——梦到被南希小姐强灌草药茶都不为过。

冗长的思考结束,而现实中已经流逝了十余秒。

“麦——”我刚想出声呼唤助手。

装着麦茶的水壶已经被递到我面前。

麦茶不知何时已经跳下车站在一旁,她注视着我。

浅茶色的眸子没有焦点,但我确信她在与我对视。

麦茶举起一只手,指向犀牛的方向。

“李,我们去帮他。”

如果说沙蜃出现的瞬间,我对犀牛庞大的体格感到足够惊愕的话,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恐怕要十倍于那一霎都不止。

我与麦茶达成一致,决定实施营救计划。

首先要解决第一个问题。

我们必须追上那头犀牛。

单靠自行车是做不到的——不是“空翼”系统速度不够,而是更为根本性的问题。

虽然我能够让自行车在近沙堤的遗迹附近行驶,但那是因为遗迹周边往往存在着落脚点——由倒塌大楼外墙构成的、石质的地表层。

在眼前这般深不见底的沙海中自由骑行显然是无稽之谈。

打滑严重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哪块区域底下藏着流沙漩涡,如果一个不慎被沙海吞没,那我俩都将成为柳熠的陪葬品。

归根结底,就连沿着沙堤骑行本身都意味着赌命——更何况是跨出沙堤进入沙海,这一行为具有着极端的风险。

恰巧我有解决的方法。

我翻身跳出沙堤外侧,将自行车留在内部,麦茶模仿跟我的行动跟在背后。

用脚程当然是追不上那头犀牛的,我们的目标是……

被犀牛顶翻的那台燃机摩托车。

我在摩托边缘俯下身,检查它的受创情况。

犀牛角贯穿了车前灯的位置,将坐垫附近的车身全数挖去。

还好没有伤到要害,这样一来连修理的步骤都免了。

我从吉他盒副口袋取出一枚方形的金属板。

那上面绘着奇特的纹路,一面是翎羽字母环绕的圆形奥术环,而另一侧则是用熔融金属刻蚀的炼金方阵。

“空羽”气垫系统的核心。

我得到这东西是在半小时之前——

将要离开城门的瞬间,厂长将我叫住。

他递给我一块金属板,两面刻着我理解不了的花纹。

但我明白它的大致功用,因为在我的单车上同样搭载了类似的技能。

“厂长,这是‘空系统’的……,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没错,是‘空羽’的核心板块,我是从另一台燃机摩托上拆下来的,如果赶上了柳熠……他又执意不肯回来的话,就拜托你帮我交给他吧。”

“什——”我感受到了震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厂长有说过,那台特殊款的燃机摩托价值高达三万都间币,而柳熠驾驶的那台价格仅仅只有八千。

两台车子除了核心板块之外完全一致……

他把两万两千块撬了下来,并拿在手里递给我,要我转交给……偷窃摩托车,破坏都市的罪人。

“为什么?”

我无法控制自己发问。

厂长叹了口气:“那家伙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来厂里的第一天时……还完全就是个半大孩子。大概是为了和恋人的约定吧,他是工厂里干活最卖力的那个,我看着他努力,看着他一点点地长大……”

“还有很多工友也同样是孤儿……你应该知道吧?在十年前那场‘灾变’里,我们失去的不仅仅只是这个世界……就连我的儿子也——”

“你……记得在风化灾变之前的你儿子?”

“我不记得……我只记得我有一个儿子,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包括他的长相,和他死前的生活。”眼泪沿着厂长的脸颊滑落。

“对于我们来说,工厂就像是家一样,他和他那些同辈,在我眼里就都是我的儿子。他们甚至会在我生日时,为我准备惊喜的蛋糕……”

原来如此。

所以身为厂长的这个瘦小老伯一听到柳熠的名字就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他热情地向我们展示的并非资产,而是他引以为傲的家庭。

柳熠在和他申请翘班时,会显得俏皮而随性,他的骂骂咧咧也不带丝毫生气的意思。

这就是费尔南斯的星砂工厂——是他们共有的一个集体啊。

“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吧。”

我眼中的厂长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小的老伯了。

他有着他的意志,更重要的是——那份意志与我的也同样类似。

我们经历了风蚀的浩劫苟活下来。却不得不背负起被迫遗忘掉“某人”的痛苦。

并因此追寻着“某人”的轨迹,竭尽全力地活着。

“但是……这个很贵喔?”

“别说了!你快去吧,等会儿我恐怕就反悔了……请一定要让柳熠活着回来……我要那个臭小子下半辈子都给我打工赔偿!”

厂长咧嘴笑着,在“空翼”的尾风中,他的头发似乎又凋落了几根。

此时此刻,就到了这两万两千都间币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因为限定了燃机供能的缘故,这块核心能产生使摩托悬浮的功效,但如果强行装在单车上,恐怕我的体力会在一瞬间被抽干。

当务之急是将它组装到这台摩托上去。

我拉开吉他盒的拉链,从缝隙中探入左手。

扳手、起子、套筒、枪针、铁锤与锉刀。

需要的工具暂且就这么多。

接下来开幕的重头戏。

我舞动金属工具们,将这台机械骷髅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