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所發生的那場規模龐大的魔族侵略戰爭你知道嗎？”
白醫生一開始如此問我。
“三百年前的戰爭……有聽別人說過。”
格米勒曾經跟我簡單提過曾經發生過的那場戰爭，為魔族和其它人族的關係造成了深遠的影響，即使過了三百年之後的現在，魔族依然被其它人族所仇視。但是這種事跟我的身世有關係嗎？現在還看不透。
“我記得那場戰爭以神聖聯合軍的勝利告終，魔王被殺，其餘的殘兵敗將被趕回魔族大陸。但勝利的一方也損失慘重，無法乘勝追擊，直到現在依然維持着互相警覺的局面。”
“是的，這些都是事實，知道這些也就足夠了。可問題是在之後，也就是魔族撤退回自己的大陸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麼，你肯定不知道吧。”
“嗯。”
我點點頭。
“首先我想問你一點，你現在相信女神的存在嗎？”
“相信。”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一開始剛來到這個學校的時候我其實是不相信的，但差不多了解這個世界以後我已經對女神建造了這個學校的事實感到深信不疑。甚至面前的這個人，我也在懷疑她是不是賽莉亞女神本尊。
“那好，我接下來說的話就是以女神真實存在為前提的，信不信全由你自己決定。”
我不得不咽了口唾沫表現出緊張的情緒，因為我預感到白醫生接下來要說的話會非常重要。
“當時的女神因為魔族擅自發動企圖滅絕其他人族的戰爭感到十分憤怒，為了削弱魔族的實力以免這種事情再次發生，她先是封印了魔王的能力，使對其施加了繼承魔法，使魔王世世代代都變成了擁有巨大魔力卻無法使用的人。因為魔王一族原本的實力毫無疑問在所有魔族之中是傲視群雄的，一旦被削弱之後魔族整體的實力就大打折扣，再發動一場戰爭的話再也不會有像以前那樣的優勢了。”
“請等一下，既然女神非常憤怒，為什麼沒有直接斬草除根將整個魔族消滅呢？憑女神的力量應該能辦到那種事吧。”
“當然能辦到，只是不想那麼做而已。因為女神希望的是所有的人族互相制約和平共存，如果魔族真的消滅了其它人族那另當別論，但事實上魔族戰敗了，當年提出發動戰爭的貴族大多也都戰死在異國他鄉，算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之所以沒有做到滅族這一步是因為畢竟也是自己創造的子民，還是想給他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而且，難道你以為沒有了魔族其它人族之間就會停止互相傷害，世界永遠和平嗎？只是魔族正好扮演了‘壞人’這個角色，你們就將其定性為危險分子，可在女神眼中，你們並沒有本質性的區別。”
原來如此，站在女神的視角來看的話，所有的人族並沒有絕對的善惡，不能因為一部分人的作惡就將所有人滅絕，也不能因為一部分人的善良就偏袒那一族的人。
“看來你已經理解了，那我就繼續說下去了。女神封印了魔王一族的能力，但僅僅是這樣做又會導致另外一個嚴重的問題。”
“魔王的地位將會被取代，是吧。”
“沒錯，魔王的位置是有能力的人才能坐上的位置，魔王的後代會因為優秀的血統自然而然成為下一代魔王。但如果魔王變成了一個沒有戰鬥能力的普通人還站在魔族的頂點肯定是沒有威信的，所以勢必會導致其他的貴族用武力來逼迫現任的魔王退位並取而代之。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就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這不是女神希望看到的。所以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女神給王族施加了一個新的能力。”
“既能讓王族無法施展龐大的魔力，又能讓他們保持威信和地位，這種事有可能做到嗎？”
“能做到啊，因為女神賦予給他們的是一個無人可敵，但是又無法在戰爭中派上用場的技能——時間停止。”
在聽到“時間停止”這一概念的時候，我瞬間呆住了。
白醫生說的這些話，終於將我的身世聯繫了起來。
“時間停止其實是女神才能使用的無敵技能，這種技能可以將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事物的時間都停止，即使只是一個普通人，有了這個技能便天下無敵。當然，女神是不可能讓自己的子民掌握那種能與神匹敵的能力，能力持續的時間和範圍都是有限的，所耗費的魔力和體力也非常巨大不可多次發動。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被動技能，只有在自己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才能發動，想用這個技能主動去殺人首先是不可能實現的，戰爭就更不用說了。結論就是這個技能只適合用來反擊和逃跑，因此現在的魔王依然是無敵的，沒人可以戰勝他。”
突然間我的腦子變得一團亂，毫無疑問是因為白醫生的話產生了動搖。
等等啊，難道說……
“另外，為了以防萬一，女神還給當時在任的魔王施加了一個詛咒，以便確保魔王保住自己的地位。那就是——不死咒。”
我驚訝地瞪着白醫生，由於太過令我吃驚我一時無法相信她所說的話。雖然冒出了很多的疑問，但只有“那個問題”是我必須要先確認的。
“什麼叫……不死咒？”
“得了不死咒的人，不管怎麼殺，即使被剁成肉醬，被溶解、肢解，或者得了大病、絕症、致死疾病，又或者是被餓死、凍死、燒死，都會在一定時間后完好無損地復活。沒錯，就像是你所經歷的那些一樣。”
被白醫生凌厲的目光注視着，我感到一陣戰慄。
雖然話還沒有說明白，但從我的大腦已經得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結論。
“你、你是說……我真正的身份是……魔族。”
“不僅僅是魔族，你還是魔王的後代。”
“不對！我的外表不管怎麼看都是人類啊！我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嗎？”
這是格米勒親口跟我說過的，肯定不會錯，因為他的證言我一開始就深信自己是人類。事實上我成功地加入了人類的團隊，誰都沒有認為我是魔族。
“之所以你還是人類的外表，我只能想到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你是人類和魔族的混血。”
“人類……和魔族的混血？”
太令人難以想象的猜測從白醫生嘴裡說出來后，已經徹底讓我混亂。
我是……人類和魔族的結合？這種事說出去肯定沒人會相信吧。但是從白醫生說出的那些“事實”來看，確實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女神僅對魔王施加了懲罰性的詛咒，封禁了魔王世世代代的強大魔力。但是為了維持魔王的地位，又賦予了他們作弊一般的防禦技能，也就是“時間停止”。同時，還施加了不死咒，令魔王一族無法意外死亡。確實這些特徵都與我相吻合，但在不久前我因為失去記憶還深信自己是個人類，現在卻突然跟我說我是魔王的後裔，無論如何也無法立刻接受這個事實。
“魔族現任的魔王目前只育有一男一女，當然這是對外宣稱的。我也沒想到他還有私生子，更沒想到是和人類的私生子。”
不明白，沒有來這個學校之前的記憶，就算聽了白醫生的這些話，也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有魔王這樣一位父親，不免讓我懷疑她是在撒謊這一種可能性。
但是，如果我是魔族就能解釋為什麼我在和亞克西姆的戰鬥中使用出了那種未知的能力，就能解釋為什麼那時候我的一隻眼睛產生了灼燒着的感覺，就能解釋為什麼亞克西姆說我不是普通的人類。
是這麼回事嗎？如果我能早點知道這件事的話，早點弄清自己的能力的話，蕾娜就……
不，現在後悔那些已經發生的事也沒有意義，現在當務之急是弄清自己還殘留在腦中的疑問。
“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請便。”
“不死咒既然被稱為是詛咒，也就是說不是單純的免死吧，是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嗎？”
如果只是單純地讓人一遍又一遍地無限復活，那就不能稱為“詛咒”，而是“恩惠”了。不會被死亡所困擾，這是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不過有一點我想你已經親身體會到了吧。如果身在一個殘酷的世界，‘死不了’這種狀態反而是一種地獄般的折磨。”
“……”
那曾經死去過的經歷又一次略過我的腦海，使我嚇出一身冷汗。
被封印住了魔力，還是個一般的人類體質，確實對於我來說“不死”這種能力反而是一種困擾而已，我不僅一次在這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
“但如果是身在一個和平的世界，也並不意味着這一輩子能放心地活下去。因為‘不死咒’有兩種特質，首先第一種是得了‘不死咒’的人如果今後生育了子女，那一旦子女有一方成長到了成年的18歲后，就會突然死去。”
“什……么……”
子女有一方成長為18歲的時候，就會突然死去。這種事情說出來簡直太駭人聽聞。
“就以你為例，如果你今後生了孩子，等孩子長到十八歲的時候，你就會從‘不死咒’中解放出來，獲得真正的死亡。但與此同時，你的‘不死咒’會傳承給你的孩子，世世代代都如此傳承下去。”
也就是說三世同堂將不復存在嗎？確實是個惡毒的詛咒。
“那我要是永遠不要孩子呢？”
“那就是‘不死咒’發揮第二種特質的時候了，你可不要小看了這個詛咒。如果你永遠不要孩子，詛咒自然無法傳承給下一代，但你自己會永遠被‘不死咒’纏身。不死就是不死，名副其實，你想壽終正寢，不可能的。等你老了之後，頭髮掉光，牙齒掉光，進不了食，動不了身，僅僅維持着活着的狀態，持續到永世，即使世界毀滅了，你也會活着，承受着活着的痛苦，那可比現在的你的狀況要痛苦上百倍，上千倍，甚至上萬倍。”
由於是和我息息相關的話題，白醫生那恐怖的話語一字一句都深深扎進了我的內心，光是想象一下就感到那是凡人根本不能承受的痛苦。
我此刻才終於了解到，自己到底處於一個多麼絕望的境地。和以後“不死咒”對我的威脅比起來，至今為止所發生的一切反而顯得都那麼微不足道了。
“沒有解除詛咒的方法嗎？”
“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是女神施加在魔王及其後代的懲罰，不可能輕易地給解除，你最好還是死了那條心吧，想辦法找一個願意給自己生孩子的伴侶才是最現實的。”
別說找伴侶了，能不能從這個學校畢業還是個問題。如果我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裡，那麼“不死咒”就將會永遠纏繞在我身上，讓我遭受永世的痛苦，無論如何也要避免這個結局。
“看來，我已經別無選擇了呢。”
“沒錯，你只有想辦法畢業才能避免最糟糕的結局，這下你應該有畢業的動機了吧。”
前提是白醫生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不過因為不相信的風險實在太大，我完全是不敢不相信。
冷靜啊，卡隆，要冷靜，沒搞清楚的事還有很多呢，還不能被恐懼沖昏了頭腦。
“我想問下一個問題，那個‘時間停止’的技能要在什麼條件下才能發動？”
“具體來說，一共需要滿足三個條件。第一、有充足的體力和魔力，因為這個技能的消耗很大，你有魔王的血統魔力應該很充足，但你的體力是一般人類的水準，所以無法多次發動技能。”
原來體力是發動技能的重要因素，怪不得每發動一次就感覺自己被抽取了大量的體力。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在和蕾娜見面之前都沒有發動過這個技能。
“第二、需要有強烈的求生欲。如果是故意自殺的話能力是不會發動的。”
這個能理解。
“第三，需要意識到自己生命受到了威脅。時間停止的技能並不是你的本能，不會幫你自動躲避危機，所以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被突然殺掉的可能性是有的。以上三點就是發動時間停止的必要條件，缺一不可。”
通過白醫生說的這三個條件，我試着回想起了第一次發動時間停止技能的情形，但是卻並不完全吻合。
“可是，我之前在試圖攻擊別人的時候第一次發動了那個技能，這講不通啊。”
“哦？說一下詳細情形。”
看來白醫生也沒有預想到我發生的這種情況，眉頭翹了起來似乎感到了好奇。為了驗證她的理論，我便將昨晚和亞克西姆的戰鬥跟白醫生大致說明了一下。
“原來如此，這種情況也是能發動的啊，算是歷屆魔王中史無前例的現象了，真有趣。”
“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醫生僅僅是聽了我描述的場景就好像想通了的樣子，但我還是一頭霧水。
“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是你已經把蕾娜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了，所以在她受到生命威脅的時候也會發動時間停止技能。”
也就是說“時間停止”這個技能發動的條件其實總共分為兩種情況。
分別是個人原因和他人原因。
“體力”和“魔力”是作為發動的基礎必不可少的。
首先是個人原因，需要滿足兩個條件：
1需要有強烈的求生欲。
2需要意識到自己生命受到了威脅。
然後是他人原因，同樣需要滿足兩個條件才能發動技能：
1有一個無比珍視的對象，將其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
2其對象的生命遭受到威脅的時刻。
在我把這個猜想總結出來說給白醫生聽后，她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自己那來歷不明莫名其妙的能力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雖然十分缺乏現實感，但除了相信我也想不到其它更合理的解釋了。
“然後呢？結果怎麼樣了？”
聽到白醫生突如其來的提問，我疑惑地看着她。
“什麼結果？”
“那個叫亞克西姆的男人，你最後殺掉了他嗎？”
啊～是那件事啊。不過提到亞克西姆有沒有死的問題我心裡的仇恨瞬間就提了上來。
“正好我有件事想要拜託白醫生。”
“拜託我？”
“我認為亞克西姆還沒有死，但他受了很重的傷，如果還活着的話一定會來這個醫務所治療吧。我希望白醫生到時候可以幫我確認亞克西姆是否還活着並告知我。”
事實上我並不知道當時馬庫多有沒有帶亞克西姆一起陪葬，但事到如今，不如說我是希望亞克西姆還活着。因為我想親自用自己的手，將他送入地獄。
“我拒絕，好歹我也是作為校方的一員，是不能介入學生之間的爭端的。”
這倒也是，本來也沒有特別期待白醫生真的會幫我這個忙。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如果亞克西姆還活着的話，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吧，到那個時候……
“抱歉，提出這麼強人所難的要求。”
“讓我猜猜，你現在心裡想的全是該怎麼對那個叫亞克西姆的男人復仇對吧。”
“不可以嗎？”
“我也不是說讓你不能那麼想，畢竟是在這個亂來的世界，你的想法很正常，也不應該被誰責備。不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大概你已經失去了殺死他的最好機會。”
“什、什麼意思？”
“聽你的描述，如果不是因為‘時間停止’這個過於強大的能力，你和他對峙是毫無勝算的。之前還有蕾娜在，但下次你要怎麼和那個男人抗衡？憑你那復仇的心態還能不能發動時間停止這個技能都是個問題呢。”
確實如此，本身那個技能是用來逃跑和反擊的，也就是說在沒有任何我珍視的人在場的情況下，我想要主動攻擊亞克西姆，是不會發動時間停止這個技能的。像昨晚恰巧滿足了發動技能所需的條件的情況大概已經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第一次覺醒這個能力的時候，本來是殺掉亞克西姆的最好時機，但因為我自己也產生了混亂，無法有效利用起來，最終導致我體力衰竭敗下陣來，再怎麼後悔也於事無補了。現在我要殺掉亞克西姆，肯定難於登天吧。
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會一次次地去挑戰，直到殺死他為止。”
大概是“不死”的特質讓我有恃無恐，既然擁有這麼不合理的能力，為了達到我的目的就沒理由不去利用。不把這個心結解開，我大概永遠也無法從失去蕾娜的陰影里走出來。還有人類聯盟，早晚有一天我也會和團長做個了斷。
“好吧，看來你已經明確了自己當下的目標，那我就不說什麼了。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當然有了，我還有一個最重要，也是最想知道的問題沒有問，說實話我懷疑就算問了也得不到回答。但今天白醫生對我意外地遷就，就不禁覺得說不定她可能會回答我。
我深吸一口氣，繃緊了臉，做好了被無視的心理準備，但我還是迫切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直直注視着毫無表情的白醫生的臉，從她深邃的瞳孔里我看不出她對我到底抱有一種怎樣的感情。
帶着這個疑惑，我將最後的問題脫口而出。
“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個學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