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二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认为相似的不是历史,而是人,当人总是用同一种观念去审视历史的时候,就得出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个结论,他们选择性忽视其它因素,从历史的墙缝里挖出有利于自己的、他们称之为“细节”的论点,然后用含糊相近的词语连缀成他们所谓的“共性”,冠以诸如“惊人”等带有煽动性的词汇昭示世人,以显示自己的睿智聪明,而且,如果他们使用了同音或者排比等修辞手法,就会让“道理”显得更像道理。

可以被总结的不是性质而是人性,人都是相同的,就像我们看空中飞的蚊子群、脚下爬的蚂蚁阵一样,可人是有思想的,人想在其他个体上寻找共性以便认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有了理科类用以总结规律;但是,人又想将他们和其他个体区别开,于是又有了文科类用以张扬个性。

“不对呀陈师言,按照这个逻辑的话,历史应该是寻找个性而不是共性的学科吧?”某人一定会这么说。

如果你认真读完大学政治的话,一定会知道“共性包含于个性之中”这个观点,没错我们的祖先就是如此睿智聪明,任何事物都是两面的,黑和白,阴和阳,正与负,矛盾既普遍又特殊,且双方相互对立相互统一,并包含了相互转化的趋势。

“我就说大学政治很不讲道理呀,好话坏话都被它说了,既占这边又站那边,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哈哈,正因为如此它才敢自称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嘛。

“我明白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是你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混淆二者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面对某人这个说法,我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黑白不能混淆,但并不代表不能共存。

听起来是不是很有道理?

那我再说一个有趣的规律:除了“白”以外的颜色,到了极致都会变成“黑”。

粉红、亮红、血红、深红、黑。

淡绿、浅绿、深绿、墨绿、黑。

……

是不是感觉好像又要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人生道理呢?

当然是错觉,事实上会变黑仅仅是因为颜料太多影响了光的反射而已。

嘛。就是这样,有趣有趣。

我打开校史馆的灯,映入眼帘是“第六部分:殷切期望”八个大字加一个标点,我意识到袁满中校长为我打开的应该是校史馆的后门,也就是出口,我直接跳过了前五部分的铺垫,直接来到了展望未来这个环节,这让我略感突兀,尤其是看到各类名人的题词的时候,事先没有被酝酿情绪的我被搞的完全不明所以,展板上笔走龙蛇的字还不如下面红色消防栓上的“灭火器箱”看得亲切。

于是我接着向前走,第五部分:英才辈出,墙上挂着两列澶贾大学知名校友的照片,或彩色或黑白,共同点是都是男性,我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们,他们就镶在墙上看着我,我面无表情,他们面带微笑。尤其是黑白照片泛出的死青色,让我体会到的被他们凝视的感觉,就像是我站在舞台上,而他们隐藏在灯光的盲区,分散在剧院的各个角落,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看着我表演并面带微笑。第四部分:繁荣发展,讲的是新时期以来澶贾大学紧跟时代潮流荣获多项国家级殊荣的故事,这里面有历任校长及党委书记的照片,不需多言也全是男性,在照片的末尾,我看到现任校长袁满中也在上面,我看着他的照片,心里突然舒坦了。我看到这一部分后面还空着一大部分区域,大概是要有了继任者之后再将其照片挂上来吧,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学校还是挺周到的。

我如是想:大学的历史也像人一样,经历了从出生到发展再到繁荣壮大的过程,与人不同的是,大学没有“老年期”,没有一个大学会说我们正在由盛转衰,所以所有的大学在所有“现阶段”都处于繁荣时期,而且大学不会像人一样死去,在一个阶段会冒出各种打着这所大学旗号的大学为它延续生命,但是大学的历史一定是比人类的历史要短的,只要人类不需要,它随时可以变成遗迹,进入博物馆,就和这所建筑里的东西一样。

经历了繁荣发展后,澶贾大学迎来了旧貌新颜,一切陈旧的腐朽的东西被打破,来到了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五十年代,澶贾大学有几位学识渊博的教授级人物,这几位长在旧社会、老在新中国的重量级人物被称作“澶贾四寿”,我想后面的两个板块是介绍澶贾大学如何在风雨飘摇中从嫩树长回新苗,接着缩成种子最后回归泥土的,对我而言没有多少兴趣,我徘徊在繁荣发展和旧貌新颜之间,没有再向前走。因为乐见凛的生日——己巳年四月十七日,就在这个阶段。我就顺着年份一个一个地看下去,某某年和某外国大学建立了合作关系、某某年聘请诺贝尔奖获得者为名誉教授,某某年某国总统受聘为名誉博士……找来找去,没有什么大事件发生在己巳年,校史和庙史不同的是,不会将下不下雨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写在上面。于是我逐字逐句地看,夹在展板与展板之间的墙缝中间的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张照片很小,也很隐蔽,走马观花的参观者一定留意不到,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它的内容,而是它的标题:“第一届运动会开幕”。

我再看照片的内容,在一个露天主席台上,一个男人手拿讲稿,在旗帜招展的背景下演讲,对比一下“历代校长”的照片,我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当时的校长。校长在台前演讲,后面站着一排学生……按照惯例应该是学生会的成员。我不禁感叹二十多年前的学生虽然和现在的我们衣着不同,但是游离在鼻唇间的稚气还是挺像的,他们中的男生穿着白衬衣,带着茶色眼睛;女生梳着小辫子,身着浅色褶衣和过膝裙,很久以前翻阅相册的时候,我看到年轻时的父母的样子,和现在这张照片上的感觉十分相似。

我留意到了照片上的一个女生,她站在校长后面,面带微笑,那个时候女生不怎么化妆,看起来依然很美丽,就像新熟的果实一样。她笑的很令人心驰神往,我就想用我熟悉的艺人以及网红和她作比较,想了半天,愣是想不出来一个可以和此笑容媲美的,我想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和她的笑,可我又觉得她的笑容太亲切了,总有一种熟悉感。

   “这是谁呢……”

   “喂!”

   “哇!”

我和来人同时被双方吓了一大跳。

“你有病啊,一惊一乍的?”

乐见凛不知不觉站在了我的身后。

“你……什么时候?”

“刚到,看见后门开着就进来了。”

“看到我怎么不叫一声?搞突然接近会死人的……”

“你聋了?脚步声这么明显没听到吗?”

“我……”

我摆好架势准备和她理论一番。我的目光撞上了她的目光,她好像有一丝捉弄成功的得意,这让她的眼睛的卧蚕上翘着,看上心情还不错。

“干嘛?盯着我看干什么?先告诉你陈师言,就算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不会害羞的,不要幻想影视剧里的桥段会发生在现实里,何况我也没有任何会害羞的理由。”

 “……”

“喂,你怎么不说话?”

乐见凛的下意识地闪躲我的目光。

“干嘛皱眉头,我的脸让你看着不爽了?不爽你就不要再看了。”她又说,“啊……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

“……”

我依旧没有说话,这下轮到乐见凛沉默了,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从衣服下面拿出菜刀,双手握着举在胸前,看着我。

“你不会……事到如今……才想……”

“等一下!”我突然伸出双手抓住她的双臂。

“啊!”乐见凛大叫一声,两手一抖,菜刀掉在地上。

“哐啷——”清脆的巨响。

“过来——”我抓住乐见凛的身体,她出于惊慌身体娇软无力,被我轻轻一扯,小猫一样拖到墙边,贴在展板上,眼睛瞪得老大,气息也变粗起来。

她张开嘴巴以辅助呼吸,我感到微微的风夹着香气轻轻喷薄到脸上。

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以及展板上的照片。

“果然很像啊!”我叫道。

“流氓!”

我的下体传来不可名状的痛感。

据说蛋疼是人能承受所有疼痛中级别第二高的,第一高的是生孩子的痛感,所以天下的母亲都是伟大的,男人不用生孩子,所以蛋疼是男人疼痛中级别最高的。

我的叫声响彻整个博物馆。

“啊——”

“你你你你你!你干什么?”我蹲在地上,怒吼道。

“流氓、色魔、强奸犯、”乐见凛从嘴里一连说出三个不符合她身份的词语,并侧身对着我,做出防御的姿态。

“用不着说得这么过分吧!”

她收拾收拾被我弄乱的衣服,说:“谁让你刚才起了色心要……”说到这里停下了。

我感到很奇怪:“我,我想要干什么啊?”

我想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啊,就那么地让她不能接受么。

她脸上的羞怒气更深了:“你竟然……要让我说出来。”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呢?”我捂着下体。

“……我。”

“什么,我没听清?”

“非礼!你刚才是想非礼我对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没——”我开口刚要辩解——

等等,我刚才对乐见凛做了什么事情呢?

我回想我的一套连招:“盯着她看—抓住她身体—壁咚她—再盯着她看。”

“洗不清了啊!”我叫出声。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鲁莽了。”我只好先道歉以缩减她的怒气值,“所以能不能——”

“没门!”被斩钉截铁地回绝了。

“不是,你这样拿着刀我没法向你说明情况啊。”

“说明什么情况?在刚才情形下顺水推舟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女生推到墙边的情况?”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句台词,分别出现在,一:原配的捉奸现场、二:明星的澄清声明、三:重大事件的新闻发布会上,所以你觉得我会说出‘哦原来是这样子啊我误会了’这样的话么?”

“我竟被你说服了!”

“那你就是认罪了呢,现在,对陈师言猥亵妇女这一罪行进行判决!”

“这就进入判决了!陈词呢?辩护呢?还有不至于用‘猥亵’这个词吧?”

“有罪!死刑!”

“喂!”

“死法是凌迟——”

“现代社会已经没有这种不人道的死法了!”

“我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果然是公报私仇啊!”

乐见凛举着菜刀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缩到墙角,用力抓住展板爬了起来,乐见凛眼睛无神,及腰长发已经魔女样披散开来,手中的菜刀散发着逼人的煞气。

“喂等等,你看这个——”我出于求生本能,被迫地发出最后的吼声,一只手使劲拍着那张照片,发出“啪啪”的响声。

乐见凛的菜刀举到半空中停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声音惊醒,总之乐见凛眼睛里的瞳孔重新聚合到一起。

“这是——”她恢复了神智。

“呼,太好了。”我松了口气。

“我问你,像不像?”

乐见凛端详了半天,瞳孔再一次放大。

像不像什么?我想我不用说明,她看到了照片上的那个人就一定会明白。

“……嗯。”

一阵思考过后,她迟疑地得出结论。

“你觉得有多像?”我又追问道。

乐见凛摸着照片上的人:“你觉得呢陈师言?”

“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像吧,你要是会笑的话,就和她一模一样了。”我说,“尤其是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喂,搞不好她就是你失散多年的——”

失散多年这四个字是多余的。

“怎么会,为什么是这样?”

乐见凛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