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必须修正对你的评价,雪野娜娜。”

意识朦胧之际,被不断下落的雨水模糊了视线的娜娜,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她如此说着。她没有撑伞,雨水沿着深灰色的披肩发缓缓落下,使得她看起来缺乏实感,幻若幽灵,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让人猜测不出她的想法。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应该对娜娜很感兴趣吧。不然也不会在这种大雨滂沱的傍晚出现在看起来全身受伤惨不忍睹的娜娜旁边了,话又说回来,看见娜娜的这副惨状她也没有半点要救助的意思,是出于认为没有必要?还是说想看着娜娜就此死去?

娜娜不知道答案,然而至少可以确定,她并非敌人,也非朋友。

『。。。是吗?就是她在最后帮助了修吗?』娜娜对这个人有印象,因为她的样子,与刚刚在修身后出现的祈祷少女的幻像是一样的。

“明明有我的帮助,却还是赢了战斗输了信念吗,那个笨蛋真是。。。雪野娜娜,真的很了不起呢,你。单纯的力量无法摧毁你的信念,到了现在你眼中关于信念的光芒也依旧不减,这一次,是我们输了。。。知道吗?我作为女性的一面,不断催促我杀了你,无论是你和他过去的因缘,还是你所抱持的信念,对于我来说都太危险了。”

她从裙子遮掩大腿的地方,拔出了一样东西。那是即使作为意力持有者的娜娜也能清楚明白是什么的凶器,手枪,看起来颇有威胁力的大口径手枪。

如果是平时的话,娜娜不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问题是已经无法战斗连活动身体都做不到的现在,这把手枪毫无疑问是如同催命符般的存在。

而枪口,对准了娜娜的头部。

“你。。。”娜娜没有逃跑的打算,倒不如说是没法逃跑吧,伤得太重了,早就连抬起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是,娜娜没有闭上眼睛就这么等待生命终结的打算,即使是最后一刻,她眼中也不曾出现畏惧。

预料之中的时刻马上到来。

“砰”

枪声在雨中并不明显。

“。。。。。。为什么?”

娜娜还活着。

子弹打在了她头部旁边的地面上。

“但是我理性的一面却对我说这个世界需要你这样的怀抱崇高信念者。。。。。。”她歪着头,显得有点惆怅,“就这么让你死了实在太可惜了,毕竟这是个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不是吗?况且我的子弹只会留给有需要的目标。。。放心吧,安娜应该差不多醒过来了,你不会死的。就此别过,我也是时候去为那个笨蛋的疏忽做一些善后处理了。。。向你致以最真诚的敬意,雪野娜娜。”

她就这么走了。

然而,娜娜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人所说的“子弹只会留给有需要的目标”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她说。。。善后处理?。。。难道!?』

仿佛是在印证娜娜的思考,雨中传来了某个人的求饶声,接下来是连续的枪响。

这一次,娜娜觉得枪声响彻了整个世界。

『到头来,我还是没能拯救唯一的幸存者吗?』

她闭上了眼,流下了代表痛苦的泪水。

---

睁开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下着大雨的夜空。

“下雨了啊。。。”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有栖,如此喃喃自语着。

等一下。

下雨?

夜空?

这种东西,是能在这里看到的吗?

略带凉意的雨水滴落到脸上时,有栖才真正清醒过来。

“为什么。。。支部明明是在地底下的啊,为什么会。。。”

掌握着当今里之世界最强力量的两个人,银白与赤红,强大无比却一瞬而逝的闪光,有栖的脑海浮现出这种记忆。

“我没在做梦吧?支部可是在地下三百米的深处啊。。。不对,我还活着?”

一想到刚刚经历了那种夸张的力量洗礼,自己居然还活着,有栖有点不敢置信,同时也冷汗直冒。如果说这是幸运的话,那估计就是已经用掉了一生的运气的程度了吧。

“哟,醒了?”

旁边传来了别人的声音,是造成这种夸张破坏的元凶之一。

“猿。。。”本来是想说“猿猴”的,可是还没说完有栖就硬生生改口了,“浩一。。。?”不是有栖的体贴,也不是她畏惧于浩一的力量而做的妥协,而是。。。

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居然还能笑着和自己打招呼。

坐在某块残破石板上的浩一,一条腿不自然地向旁边歪曲,左手直直地往下垂看起来已经没法抬起了,全身上下遍布多道剑伤,有些地方的伤口甚至达到深可见骨的地步。

这是。。。能够这么自然地向别人搭话的状况吗?有栖开始搞不懂浩一到底是怎样想的了。

这时候有栖才察觉到,自己除了一点擦伤之外,就没有别的伤口了,也不觉得身体内部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与浩一的状况对比起来,有栖的身体完好程度简直能说是异常的地步。

不可能的吧?在这样的能把位于地下深处的空间顶部完全贯穿直至看到夜空的破坏力中,作为一个弱小意力持有者的有栖可以以近乎完好无损的状态幸存下来——

——这根本不是运气,而是人为的。

“你,保护了我?”

“嘛,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浩一用理所当然似的口吻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松啊?你可是。。。你可是。。。”说着,有栖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你可是我的契约者,履行承诺可是正义的使者所必须做的啊。”

有那么一瞬间,有栖觉得自己实在是肮脏透顶。

『明明我还一直想着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就背叛他,为什么他却。。。』

在里之世界,尤其是奉行弱肉强食的深渊里,每个人都只会想着自保或者往上爬,人生的最终目的也无非是得到更强的力量或权力,保护他人?履行承诺?这种近似天方夜谭的事情,有栖想也不敢想。

所以,她其实并不明白。

就为了履行承诺?

仅仅只是为了实践说过的“我会保护你的”这句话,因此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居然想着保护弱者而使得自己受到这样的重伤?甚至还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

『该做的事情?这真的是该做的事情吗?』

难以理解。有栖发现自己理解不了浩一的思维和想法。

一贯的认知被打破了,思绪变得混乱不堪,有栖只能胡乱地发泄着这种陌生的感觉,“笨蛋。。。你真是个笨蛋!你的对手不是别人,是那个强大到简直就不是人类的黑骑士啊!是甲斐刹那啊!在那种情况下你还保护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都伤成怎么样的地步了!”

“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的。嘛,别哭了,你就把这当作是。。。我和你合作的诚意吧。而且,这种程度的伤势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我的“时之序”对于回复身体这方面可是很厉害的哦?”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浩一开始释放意力。慢慢地,身体上的剑伤有所好转,不自然弯曲的腿部也缓缓变得正常了,只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却非常痛苦。

“呃。。。时间倒流就等于还要再经历一次受伤时的疼痛啊,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很快地,浩一可以走动了,只是他的左手仍然直直地下垂着,肚子上的剑伤也依然没能复原,“今天意力消耗得太多了,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说着,浩一为了让有栖放心,还故意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

这一刻,有栖心里对浩一的疑虑,真正地,彻底消失了。

于是,少女也决定向少年展示自己的诚意。

“把你的意念武装具现化出来吧。”有栖有着自己的想法,她用不容分说的态度对浩一说:“快点,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有所疑惑,不过浩一还是乖乖照做。其结果,出乎了他的预料。

拿着其中一把神皇的有栖。。。。。。居然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大腿狠狠划了一刀。锯齿的刀刃与肌肤接触的瞬间直接就把肌肉和血管撕裂开来,顿时鲜血四溅,可是有栖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连呻吟都没有就把痛楚强忍下去。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足以致命的伤势,可是对于一个女生而言,要这么做,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决心。

“喂喂!你疯了吗!”

『是啊。。。也许我疯了吧,不然也不会做这种事了,可是,至少,至少。。。』

“这是,我的诚意。再说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我一点伤势都没有,肯定会被深渊的人怀疑的吧?”

“可。。。”

“听着,”她没打算给浩一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我加藤有栖,向你早濑浩一发誓,绝对不会背叛你。正如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如果这一刀留下了疤痕的话,那么就是我对你承诺的证明。”

即使痛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即使手捂住大腿也还是没能阻止鲜红的血液往外流淌,有栖也依然坚强地笑着。

这份笑容,被浩一深深地烙印在心底里。

---

没有人的咖啡馆里,娜娜正在等人。

“哟。”

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兜帽的少年,很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了娜娜的对面。

其实本身也没有抱着希望他会来的,不过既然来了,娜娜还是很开心地回应他:“你来啦。”

“毕竟和你约定好的,本少爷可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啊。不过。。。看来你的状况不太好啊。”

“一般般吧。。。其实有时候我会想,那时候是不是除了杀死我之外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用手托着下巴,虽然眼睛被兜帽带来的阴影遮住了,不过娜娜还是觉得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嗯。。。谁知道呢?不过,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当时跟你说过的话盲信到这种地步啊。”

“毕竟是你说的啊,力量不代表一切,心灵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娜娜痴痴地笑着。

“这一次我可是真的打算再次杀死你喔?不介意吗?”

“介意和不介意,有区别吗?你只不过是在做和过去同样的事情而已。真的要找出区别来的话,应该就是你这次打算杀死我的初衷和上一次不一样吧。”

“嗯。。。”他把头靠在座椅上,也许是想找个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姿势,不过真的想要舒服起来的,应该是他的内心才对,“只能说很抱歉了。可是这一次最后关头我没下手哦?算是有点进步吧,哈。只是。。。你也,是时候,从这样的白日梦中醒来了吧?一直一直一直地作着这种关于过去的梦,什么遗憾也弥补不了的啊。”

娜娜沉思着,他也少有地摆出了耐心的姿态,等待娜娜的回应。良久,她才终于回答:“是呢。。。也许真的应该醒来了。我们还会再次见面吗?”

“应该是不太可能了吧,毕竟我只不过是你心中当初追逐的那个代表了你信念的幻影。既然“我”已经出现,并且企图粉碎你的信念,那么你应该也不再需要我了吧。”啜饮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中的奶茶,他用无所谓的态度的回答着。

不,对他来说,真的是无所谓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应该问他,而是问娜娜才对。

两人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他站起来了。

“好了,分别的时刻到了。直面现实吧,娜娜。”

“。。。嗯”

“梦,就是因为终将会醒来,所以才会是梦啊。”

“我明白的。。。”

“那么。。。”他闭上了眼睛。

“那么。。。”她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

“再见了。”

她和他,同时说道。

。。。。。。。。

再次睁开眼睛时,咖啡馆和他都已经不见了,娜娜只看到了背着自己前行的安娜,和已经停雨没有灯光也没有人烟的街景。

这里是三浦市旧区,名为现实的地方。

“呐,安娜,我又做梦了。”

“知道啊,你刚刚自己都说起梦话了。”安娜头也没回地回答,从她的速度看来,身体的恢复状况并不算好,不过比起虚弱得连抬起手来都做不到的娜娜,应该说是好多了。

雨后的空气是如此清新,使得娜娜的头脑清醒不少,“我好像失恋了。”

“初恋这种东西,都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啦。而且你确定你对那个混蛋家伙的感情是恋爱吗?”

娜娜想了一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自己也没有得出答案。

“虽然只接触了一天,不过我觉得你注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那份力量所代表的东西和你的梦喔?”安娜是用怎么样的心情或者表情说这种话,娜娜不清楚,只顾着看向前方的安娜没有给娜娜去观察的机会。

但是娜娜知道,安娜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或许她是对的吧。

然而,娜娜还是想见到那个人,即使他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因为总有些事情总有些心情,是必须搞清楚的,娜娜打算再一次询问他的真意。

“先说好,你的那个混蛋初恋阴了我一次,下次碰见了绝对要宰了他。”

娜娜苦笑起来,“你真是记仇呢。”

“怎么可能不记仇,要不是神裂一直在给我恢复,我估计都要死在那一剑之下了。至少也要好好跟他打一场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是啊。。。一定,还会再次与他战斗的吧。”

『梦,就是因为终将会醒来,所以才会是梦啊。』想起梦中他的话语,娜娜疲惫地闭上眼睛。

她期望下次遇见时,可以从他那里听到和这次不一样的答案。

---

失魂落魄地走在沿海大道的修,正在归家的路上。

结果,他在半路碰到了一边看海一边抽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浩一。

径自走到浩一身边,修也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两人既没有询问对方身上血迹的由来,也没有嘲笑对方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一脸狼狈相。就这样一直看着时不时有小小浪花出现的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修首先打破沉默,“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有啊,强行搭讪了个女生,还拿到了手机号码,然后跟你我最讨厌的那个家伙打了一场还打输了,你呢?”

“被两个女生强行搭讪,接着打了一场非常不顺心的架。”

“成果不错嘛,修。”

“你也是。”

然后,继续沉默。

时间逐渐流逝,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们就这样彼此保持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修。

“我说啊,浩一,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头没脑地就突然来这么一句,只是浩一并没有询问缘由的打算,他只不过是淡淡地说:“有没有做错,这种事情不应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才对吧?当一个人的力量超越了社会超越了其他人所能施以制裁的限度,那么对与错就不是他人能够评定的了,只有那个人本身,才有能力去质问自己的对错。”

凉凉的海风吹拂起修的头发,他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所以才问你的啊。”

“别问我,问自己的内心。如果你真的觉得一丁点错误都没有的话,肯定不会问这种白痴问题。”

“说得也是。。。。。。。肚子饿了。”

“肚子饿了。”

“笨蛋女仆们应该回来了吧?”

“走吧。”

就这样,保持着狼狈相的少年们,踏上了归家的路途。

天上,大雨过后没有乌云的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在照耀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