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端着一杯刚刚泡好的茶走进和室,当她推开门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眼前银白色长发的男人正在闭目休息,她静悄悄地在男人身边坐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很轻,仿佛任何一点声音都会吵醒眼前的男人似得。

坐下的时候,玉藻前还是能感到身体传来的疼痛感,与雷神的那一战她虽然受得伤不是很重,但之前和猛鬼八人众对抗时留下的旧伤还没有痊愈,再被雷神这么一折腾,她身上的内伤恐怕要等一些日子才能痊愈了。

玉藻前斜卧在榻榻米上,此时整个和室内只有她和晴明两个人,她犯不着坐得那么端正。

“伤好些了么?”

耳边传来晴明清冷的声音,玉藻前抬起头,但此刻,安倍晴明依旧是闭着眼,看起来仿佛熟睡的样子。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要装睡啊。”玉藻前对着晴明做了个鬼脸,“看我蹑手蹑脚的样子很有意思是么?”

“啊,那倒没有,只不过觉得你偷偷摸摸进来的样子很可爱就是了。”晴明笑着睁开眼睛,那双狐眼中充斥着疲惫。

“谢谢夸奖。”玉藻前脸上露出一种标准的假笑,她端起手中的杯子朝着晴明递了过去,“喝茶吗?虽然是我喝过的。”

“多谢。”晴明毫不客气地接过茶杯,茶杯里的茶水有些烫,他稍稍吹了吹将略带苦味的温热茶水送进喉咙。

“你这几天,在忙什么?”虽然语气上听不出什么变化,但玉藻前的眼神中还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是在担心源明初?”

“我说不上来,那个预言并没有实现,源明初最终成功阻止了雷神,但是......”晴明顿了顿,他想起梅林临走时说得话。

“我不知道事情是否结束了,但雷神消失之后,预言书再也查不到和那个预言有关的任何事情了。”

“是结束了,还是预言书不想让梅林看到呢?”安倍晴明小声地呢喃道,旁边的玉藻前叹了口气,她默默地爬到晴明身边,把脑袋地靠在晴明的肩头。

晴明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动作似地,也不回避,只是静默地看着和室的大门,身边的玉藻前身上传来一种浅淡的香气,晴明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好香。”

玉藻前也没答话,晴明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用一种微弱的声音问了一句:“你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知道,但是无论是好是坏,我们都没办法阻止时间。”晴明轻叹了一声,“说起来,这两天你有联系过源明初吗?”

“哈?我还以为你联系过了。”

“我以为你会......”晴明有些尴尬地掩面。

“你不是他师父吗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的?!”玉藻前提高了声音质问道。

晴明愣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反问:“那你不还自称是他师娘吗?!”

“那......”玉藻前仿佛被戳中痛处似地,气势突然弱了很多,声音也变小了一些,“那不是自称吗,难道我还真是他师娘啊。”

“我说你是他师娘的话你就会打电话吗?”

“你说是的话我就打电话!”

【几分钟后·天海市】

“看来还要一会才能到了啊。”源明初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高架上堵了这么久。”

叮铃——

“源先生,你的电话。”袁小希拿起源明初的手机晃了晃,“晴明前辈的电话。”

“你帮我接吧,就说我在开车。”源明初随口答道。

“喂,啊,对,是我,源先生在开车。”袁小希一边说着一边将通话模式调成了免提,“我们正在去督灵司的路上。”

“他准备去督灵司复职了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玉藻前的声音。

“对,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去督灵司做,你的伤怎么样了?”袁小希突然想起来电话那头的玉藻前还算个伤员。

“没什么大碍了,我和晴明有些担心你们,所以打电话回来问一下,哎你要不要说句话啊,晴—明—大—人—。”玉藻前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拖得很长,听起来有种嘲讽得感觉。

“源明初,你在听吧。”那边传来安倍晴明略微有些缥缈的声音。

源明初微微一笑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回应:“我在听。”

“最近感觉如何。”

“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源明初这是实话实说,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半神的躯体了,但在生活方面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今时不同往日,你以后得更小心一些了,不仅是你自己,还有小希。”

“我知道。”源明初随口答道。

“你现在的另一个身份是须佐,你要知道‘须佐’是神的代行人,但你只是源明初。”

“我明白。”

袁小希抬头看着源明初,晴明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含义,但短暂的对话之间来不及想那么多。

“不要迷失了自己。还有,你现在是唯一暴露在阳光下的通灵者,你......”

“要小心,对吧?”源明初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他其实明白晴明的意思,甚至他都能理解晴明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源明初也不是不上网的。网上对于“须佐”的那些评价他都有看到,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人挖出他的身份罢了。

“没别的事情,你多保重身体。”话音刚落,晴明便挂断了电话。

“这不像他啊,怎么话突然多起来了。”源明初揶揄道。

袁小希看着源明初手机锁屏上她的照片,过了一会竟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怎么了?”被她这么一笑,源明初不禁感到有些窘迫。

“没事没事,只是觉得,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大的样子,但是听你和晴明前辈说话,好像是父子啊。”

“嗯?”

“你刚刚的那种抱怨不就很像是被老爸给念叨烦了的熊孩子吗?”袁小希掩着嘴,“还蛮可爱的。”

“啊,我是熊孩子吗?”源明初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过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对啊。”袁小希微笑着看着源明初,而此时,源明初的车也刚好抵达了督灵司的地下停车库,他慢慢地将车倒进车位后,长舒了一口气,他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蹭着袁小希的脖子,“那我就干点熊孩子做得事情,大姐姐。”

“好啦,别闹了,好痒。”袁小希嗔怒道。

下车之后,袁小希和源明初看着面前这片熟悉的停车场,不知为何,两人都感到一种陌生的感觉,平常的时候,源明初总是能在自己停车的位置看见姜厌舟的车子,那家伙的停车位总是固定的,每天都在一个地方,其他监灵官大概也熟悉了这位代司长的停车习惯,很自觉地把那个车位给让了出来。

而如今,那个位置上空空的,依旧没有人在那个位置上停车,但此时一片灰尘正安静地停在那里,源明初和袁小希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方向。

有时候,袁小希会想,自己能跟姜厌舟成为朋友真的是奇迹,但如果没有源明初和沈静澜,或许她和姜厌舟一辈子也说不上一句话吧。

“好了,走吧。那家伙不会有什么事的。”源明初小声地说,他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意,“我了解他。”

袁小希点了点头,确实,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中,最了解姜厌舟的也许就是源明初了吧。

“嗯。”

【东京·教堂】

服部半藏和土御门丽茶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布道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他们来的时间还算早,但是此时,教堂之中人几乎坐满了。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服部半藏有些疑惑地问土御门丽茶。

“你不是让我帮你注意一下最近的新兴宗教吗?这个就是。”土御门丽茶将一颗口香糖塞进嘴里,“不过,实际上也不能算新兴宗教,本质上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

“只是什么?”

“最近来这个教会的教徒越来越多了。”土御门丽茶刻意压低了声音,“这里的神父名叫三浦次郎,我调查了一下他们家,他是家里的次子,之前的哥哥欠了一大笔赌债之后就消失了,然后他也被公司给裁员了,他身边的朋友说三浦次郎之前一度想过要自杀。”

“我看他现在挺光鲜的。”服部半藏看着穿着牧师服正和前排的教徒嘘寒问暖的三浦次郎,“完全没有那种颓废的感觉。”

“对,我查了三浦次郎最近的消费记录,他在地下的黑市里购买过枪械和子弹,看样子是准备自杀。但是在这后来他却没有死掉。”土御门丽茶嚼着口香糖,声音放得很低,感觉生怕被别人听见似得,“在神降日之后,他就告诉别人,他亲眼见到了神的降临,他得到了神启。”

“嗯?他是不是看到神降时候的那道雷霆十字了。”服部半藏皱了皱眉,“应该是那个时候发生了些什么。”

“我估计是的。重点是,在之后,他对外宣称自己可以听到神启,所以在知道‘须佐’之后,他毫不怀疑地认为须佐就是神之子。”土御门丽茶耸了耸肩,“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对,如果他认为须佐是神之子的话,那和他的身份不就有矛盾了吗?”服部半藏很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大叔。”土御门丽茶扶住额头,有气无力地吐槽道,“你较真的地方错了,是三浦次郎根本不可能听到神的声音,我们已经再三确认过了,雷神已经消失了,目前天上的神域也在关闭的状态,源明初作为雷神的神使都听不到所谓的神启,他怎么可能听得到?”

“你是说三浦次郎是个骗子?”服部半藏这才反应过来,“也对,就算他是未登记的阴阳师,但是雷神本身就不会给人类降下神启这种东西。”

“是的,按照源明初的说法,还有通灵会的研究表明,神本质上是一种生物,一种比人类进化的更完美的生物。”土御门丽茶顿了顿,此时,三浦太郎正登上讲台,似乎是准备说什么,“人类从未给猴子降下启示,神也不会对人多言。”

服部半藏没有说什么,两人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台上的三浦太郎那慷慨激昂的陈词,他说的内容大多都是关于神,神的代行人的。

很多话服部半藏都记不清了,但是,唯独一句,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三浦次郎很大声地喊道:“我们曾经,听不到神的声音,看不见神的身影!如今,神就在我们的面前,神的代行人就在我们的面前,朋友们,兄弟们,姐妹们。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质疑神的存在呢?即便,即便须佐的身体,依旧是人的躯体,但是,神依旧是神,只要流着神的血脉,那就依旧是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服部半藏的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种恐惧感。

神,就是神,只要流着神的血脉。

“你怎么了?”土御门丽茶似乎看出了服部半藏的异样,她有些担心。服部半藏可能自己不知道,但是他此时已经渗出了一头冷汗。

“啊,没事,就是有点累了,这些天没休息好。”服部半藏猛地回过神来,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半藏和丽茶才从教堂走出来,屋外的风吹得人皮肤生疼,因为百万轰雷的破坏,东京的一半都被破坏了,所以现在,本身繁华的都市褪去了往日的喧闹和繁忙,逐渐变得沉寂了下来,即使修复工作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是这种萧条的感觉依旧盘旋在东京的上空。

又或者说,雷神所带来的阴影化作了一种萧瑟,占据了每个人的内心。

这几天,无论是警察还是他们阴阳寮,都是24小时不间断地对日本的整个社会进行着高强度的监控,所有人担心的应该都是一样的,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人心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没人能给他答案。

身后的教堂内传来阵阵圣歌的声音,而面前昏暗的街道上,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悄悄地跟在一个女高中生身后,男人的身边被黑色的灵屑包围,服部半藏轻轻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土御门丽茶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去走走。”

“嗯?”

还没等土御门丽茶开口说话,服部半藏就已经跟上了那个浑身黑气的男人,果然不出他所料,转过一个街角之后,男人如饿狼般的扑向那个女高中生。

“也许,像源明初那样的人,才是真正摆脱了兽性的人类吧。”服部半藏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一个闪身出现在了男人的身后,此时男人正准备解开裤子,他像是一只发情的狗似得,但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男人停下了动作。

“你还没犯错,趁现在,快滚。”服部半藏压低声音,用一种低沉而又冰冷的语调警告他,短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如果不照做,服部半藏完全有理由现在杀了他。

灾难之后的社会,是礼崩乐坏得,在这样的环境下,执法人,即为法律。

“快滚!”

男人提起裤子,连扣子都来不及扣,便仓皇地逃走了,女高中生的眼神中满是恐惧,服部半藏有些无奈地转了转手中的短刀,他向着女孩伸出左手:“没事了。”

女孩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些,服部半藏这时才发现,女孩恐惧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他。

“对不起。”服部半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他匆忙收起刀,离开了那条小巷子。

【天海市·隧道】

“停止接单了。”

手机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有些谢了顶的中年司机嘴里叼着一根烧了一半的香烟,他现在正在去接最后一位乘客的路上,做完这单,他就可以回家歇着了,跑这趟车之前,他和老婆通了电话,女儿今天在学校考试的分数下来了,考得不错,于是孩子他妈大手一挥,决定晚上吃顿饺子。

这给司机师傅馋的着急,接下来的几趟车跑来跑去,满脑子都是那皮薄馅厚的白嫩饺子,于是乎,在接到这一单之后,司机所幸大手一挥,给约车程序关了。

反正钱也赚够了,不如早点回家陪老婆孩子,还能赶上顿热乎饺子。

一边这么想着,司机便从嘴里取下那支烟头,猛吐了一口白气,将剩下的烟头给摁灭了。

今天是星期日的晚上,整个天海市都在堵车,好在这个隧道里还算通畅。一路疾驰的感觉让人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

司机打开了收音机广播里正播放着最近的流行歌,司机的心情不错也跟着哼哼了起来。但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东西从上方直挺挺地掉了下来,司机一时间来不及刹车,只听砰——一声响,那个掉落的东西被疾行得车子撞飞了出去。

司机吓了一跳,慌忙下车想查看一下,但是当他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却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离车头几米远的位置,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

【十分钟后】

“头。”

骆辰山摆出一个手势打断了那位监灵官的寒暄,径直走到尸体跟前。

“怎么样。”

“报案人是一个网约车司机,当时以为自己撞了人,都吓傻了。”女性监灵官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刚法医来检查过,撞车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为什么这个案子会接到督灵司来?”骆辰山皱了皱眉,这听起来不像是一起能和督灵司扯上关系的案子。

“现场发现了和上次一样的雕像。”女性监灵官拿出一个证物袋,袋子里装着的是一个银白色的正义女神像。

骆辰山没有说什么,他沉默着走到尸体旁边,和上一个尸体不一样,这次的尸体出奇的完整,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特别骇人的伤痕,但是死者的脖颈处有一道很深的勒痕,看样子是被绳子勒住颈部窒息而死的。

虽然留下了同样的雕像,也就是说应该和杨起鲆的案子是同一个凶手,但是这次死者身上的肉倒是没有被割下来。凶手选择的方法居然是直接勒死死者。

“这......”骆辰山犹豫了一下。

“绞刑。”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骆辰山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和高领毛衣扎着短马尾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而他的身边则是一个穿着那种日本高中生制服的姬发少女。两个人骆辰山都不算认识,但是都见过。

在照片上见过。

“你好,源明初。”源明初向着骆辰山伸出手掌。

“你好,我叫袁小希。”袁小希向着骆辰山点了点头。

骆辰山一直没有敢看袁小希的眼睛,他的目光集中在袁小希眼角的那颗泪痣上,这个女孩,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一些。

“你刚刚说,绞刑是什么意思?”骆辰山问。

源明初指指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死者身上仅有一处勒痕,应该还有出现其他被勒死的痕迹,但是除了勒死之外,找不到其他伤口了对吧?”

“嗯。”骆辰山点点头,虽然在他的眼中,源明初的出现相当于一个不速之客,但骆辰山也不是小气的人,他还是很乐意听听看这个不速之客想说些什么。

“上一起案子,死者的肉被一块块地割了下来对吧。”源明初双手合十,在尸体旁边蹲下,“那种样子很像是中国古代的酷刑,叫做凌迟没错吧。那我们为什么不大胆假设一下,假设,凶手的每一次犯案都是在模仿某一种刑罚的话,那这次的勒死,算不算是绞刑呢?”

“但是勒死是......”

“根据那个司机的描述,死者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源明初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隧道的上方,“现在去找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吊着死者的那根绳子。”

骆辰山向着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监灵官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是在惩罚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