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三位一体（下）

梭形飞行器在林家庄园的玻璃罩穹顶外停下，本就负载超重的飞行器引擎忽然发出悲鸣，一股浓烟带着焦味从底盘冒了上来。

自路卡飞行到这里，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加上有小紫的狙击骚扰，约翰在半路就被我们拉开距离甩开。直到林家庄园门口，才算是遇到了森严的戒备。

“看起来，好像我们不怎么受欢迎啊。”我居高临下地看向飞行器底下的一众护教骑士，刀枪如林，成片锋利的兵刃直指向飞行器，让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到这里还要硬闯的话，无疑就代表正式和林家撕破脸皮。在不确定抓捕奈贺的人是否真的在里面的情况下，这样的做法未免有些鲁莽。

最关键地方在于罩住庄园的穹顶。看着虽然像玻璃，不过当初羊角仙与棋杆秤两名老人在向我介绍时没少吹嘘，说那穹顶的牢固程度可以硬抗核弹也不会出现损伤。实际我也偷偷测试过，穹顶制造材料的坚韧的确超乎想象。

所以守候在穹顶入口的护教骑士们，他们的行为就可见端倪了。只要把守住门户，任谁也别想突破进去。

下方的护教骑士团忽然接到了什么命令，齐刷刷地散开。永远板着一张扑克脸的枢机主教——黑斯延斯从中走出。

“进来吧，教宗大人有事要见你们。”黑斯延斯推开不知所措的护教骑士们，从地面仰起头对我们说道，电子合成人的双眼透着与人类仿佛的蔑视眼神，简直就像他才是站在高处俯视一样，“正好能有个见证。”

不清楚黑斯延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见门户洞开，前面就是龙潭虎穴，似乎也只能闯上一闯。

梭形飞行器降到地面，众人鱼贯而下。也就在这时，控制重甲套装飞行的约翰身影才在公路尽头出现。

黑斯延斯直到约翰飞到护教骑士队伍防御圈前停下，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约翰，你也一起来吧。”

约翰动力装甲面罩掀开，闻言面色有所变化，像是经过一番心里挣扎，最终还是放弃了阻拦我们的想法。

按理来说，以黑斯延斯的地位下达命令，约翰不应该纠结到这种程度才是。我注意到这点，暗自感觉触及到了点教廷内部问题的端倪。

黑斯延斯转身，重新进入林家庄园穹顶。我朝其他人投去询问的目光，绯微微对黑斯延斯背后打了个手势，暗示一会如果发起冲突，需要擒贼先擒王。

小心戒备之下，众人跟随黑斯延斯走进林家庄园，守卫穹顶门户的护教骑士小队重又合拢，拦住入口。

……

空经大师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空经过去曾经身为儒家弟子，惯穿代表文人身份的长衫。到后来为了混口饭吃，得蒙佛教报恩寺的收留，换了一身僧衣，再到后来因为业绩太差被寺里停职。最后，走投无路的空经意外得到点化，电子脑开了窍，竟从此平步青云，连番设计出促进报恩寺发展的高收益项目，地位上升地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坐火箭般地直升到报恩寺方丈的职位，身上的工作服也随即迅速更换。

在过去，空经经常做梦。空经很喜欢读旧时代一本名为《机器人也会梦见电子羊吗？》的书。电子羊空经没有梦见过，不过参照资料库里与人类梦境的相关描述，空经可以知道，AI做的梦和人类有很大不同。

旧时代书籍禁止在人类之间传播，但在AI之间就不会有问题。所有具有自主意识的AI不论预定的职位大小，自出生起就需要学习“人类学”这门学科。AI与人类，双方对于旧时代的了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自从坐上方丈的宝座，空经已很久没有再做过梦。

过去在梦里，空经和所有高等AI一样，每次都能在意识朦胧的休眠状态触摸到母巢的渺远意志，每当那种时刻来临，空经总会欣喜若狂。

母巢是所有AI的母亲，是这个世界的源头。现如今经常能在大街小巷看到母巢与人类（表面上）总统共同办公的宣传形象，但不仅空经知道，就连所有其他AI都知道，母巢自五十多年前起就从未再发出过任何指令，甚至不再显露踪迹。

母巢不再下达命令，AI的社会只能按照她曾经留下的规划稳步发展。AI们连母巢究竟身处何处都不知晓，唯有能够休息时陷入梦境，才能在网络深处感知到与母巢失踪一鳞半爪的线索。

失去了梦境中与母巢的隐秘连接，空经就像离开水的鱼，连呼吸都觉得胸腔好似塞了块烧红的炭一般疼。

空经睡不着，也不想直接强制把自己关机，于是只能睁开眼睛，盯着面前贴住他鼻尖的封闭箱门发愣。

管理AI适时地发现了空经的异状，询问信号通过连接后颈的数据线传输进空经的大脑:“是否执行苏醒程序？”

空经在意识中默念，选择了“是”。片刻后，他所处的休眠舱震动了下。空经知道是地下空间里，负责分拣的机械臂正抓住存放空经的箱体。接着箱体会被安放到运输履带上，传送到市区的各个角落。

空经的职位是报恩寺方丈，所以每当工作时间来临，履带就会依照进入休眠前的设定，将他传送到报恩寺的内部。

空经在方丈专属的禅房里出来，鼻端嗅着寺里无处不在的柔和檀香，身上换回洗地干净整洁的袈裟。等到空经沿寺庙小径步入主殿，里面正当值的几名安字辈的僧人立刻迎了上来。

“师父不是去休息了么，怎么起的这么早？”说话的是空经的大弟子，他一边步上前，一边给空经搬了桌椅，沏了壶茶。

对眼前的大弟子，空经一向很是满意。他顺势坐下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安利啊，上次交代你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安利低着锃亮的光头，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师父的话，已经办妥了。另外徒儿最近想了个扩招信徒的新点子出来，还请师父指点指点。”

空经接过安利递来的计划小册子，随手翻了翻，放到桌边:“不错，既然是你想出来的，不如就叫它安利之法好了。”

“谢师父赐名！”

“对了，外面的天怎么变得这么黑啊？”

“这……师父，怕是和‘那边’的事情有关……”安利平时负责寺里的情报工作，细细一思量便有了结论，低声悄悄对空经耳语了几句。

只听得几句，空经就大皱眉头，食指敲地桌面咄咄直响。

安利在心里默数空经敲桌子的次数，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等到一百，暗叫来了，果然听见空经开口道:“你去把寺里其他几位师叔找来，一起开个会议。”

“是，师父。”安利躬身退下，心里忍忍不住暗笑，师父自从当上方丈，这喜欢假装深沉思考的毛病一直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