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教堂與眾不同。

與尋常的教徒能看見的完全不同，在電子腦接收信息的情況下，原本鑲金砌玉、美輪美奐的教堂進一步增添了神聖的氣息。隱隱約約有唱詩班的歌聲在偏廳、角落、迴廊等各個地方縈繞。

腳下踩着的地磚都在透出剔透的微微白光，兩旁迴廊上的壁畫就像是被賦予過生命一般：披着破舊袍子的摩西手持手杖，帶領人們從海底穿過分開的滾滾紅海，濕潤咸腥的空氣伴隨海風從壁畫中刮出；類似巨大火球燃燒的隕石劃破夜幕從天而降，墜落大地。星沉地動間，排山倒海的衝擊直接將一座屹立的城池從大地上抹去。畫中世界如墮地獄，撲面而來的焦灼氣息隨之混雜而出；然而再轉到其他壁畫，卻又出現了以人類為形象原型的耶穌，以及帶有機械合成人特徵的門徒共同進餐的其樂融融的場景。

行走在迴廊中間，整個人彷彿經歷着冰火兩重天，甚至是更多重的複雜感官體驗。

能把虛擬成像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單憑個人能力的事情了。整座教堂都覆蓋在信息發射的環境下，然而普通人類是感覺不出的，只能看見正常的建築，由此推測虛擬成像服務的對象應該是機械才對。

我在此刻可以強制關閉對虛擬成像信息的接收，但是模擬推算出沒有危險后，還是決定任由其繼續播放下去。人類的文化發展早就處於AI的全面監控之下，但是AI的文化，如果不去刻意了解的話往往只能了解到一鱗半爪，這次明顯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雖然這樣的機會實際沒什麼意義，只能滿足一下好奇心罷了。

迴廊約有五十多米長，走到頭之後，拐了個彎，我和小紫來到了一間會客廳。由護教騎士拉開會客廳的隔門，當代教宗與兩名樞機主教各自分坐在廳內的座椅上等待，房間內點燃的壁爐正畢畢剝剝地燒着木柴，使得門一開就漏出裡面積蓄良久的乾燥熱風，吹得人呼吸間喉嚨發澀發乾。

教宗是個外表看起來老弱不堪的枯槁老者，唯獨盯人的眼神卻炯炯發亮。坐在客廳首座的他沒有穿着正式的宗教服飾，而是裁剪得體的休閑黑色西服搭配紅領結。看得出教宗使用的是類似克麗絲的仿生軀體，在剛進門時，他保持坐姿，沒有動彈的意思，對我們開口問道：“你們覺得這座教堂如何？”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注意到小紫沒有回答的意思，於是上前幾步擋在她和教宗的中間，阻隔了老者的視線，硬着頭皮說出感想道：“嗯……虛擬成像做的還不錯。”

“哈，一個電子腦化的人類。”教宗這才把目光轉向我，“也是，沒有電子腦化的話，也無法和朗基努斯之槍融合。”

教宗在談及“融合”時，語氣變得有些奇怪，他彷彿也意識到這點不妥，岔開了話題：“你們的來意事先三號機和蕾蒂已經交代過……那麼就由黑斯延斯帶你們過去。這位是黑斯延斯，老朽最近身體不適，咳，咳，難得處理公務，以後就算有要事也只要找他商談即可。”

名為黑斯延斯的樞機主教從教宗的左手邊站起，向我們點頭致意。他的外表是個接近青年的亞裔男子，身高不算太高，行走過來時雙手雙腿沉穩有力，面容應該專門做過定製，唇紅齒白，鼻樑挺闊，劍眉星目，而且擁有和我相同的罕見黑髮黑瞳。

樞機主教也叫紅衣主教，在教廷內部作為教宗的助手，可以說是二把手的位置。

我見慣了護教騎士們特意將皮膚刷白的例子。乍一看見黑斯延斯的亞裔面貌，還以為是虛擬成像出錯導致的影響，然而即使將其關閉，黑斯延斯依舊還是保持原樣，沒有任何變化。

黑斯延斯貌似是個不苟言笑的合成人。即使在需要交談的場合，能說一個字的絕對不會浪費口舌再多嘴出第二個字。對我們冷淡地吐出個“請”字后，自顧自地上前領路，從會客廳的另一處出口離開。黑斯延斯的走路步伐速度極快，若是跟的稍慢些，恐怕就要被他落下，看他的樣子，肯定是不會停下來等我們的。

無奈，僅見過教廷的教宗一面我就得這麼帶着小紫離開，跟上黑斯延斯。這位教宗行事簡直令人捉摸不透，實際上不管公務，卻還要特地事先過來接見我們一番，見面又沒有做什麼事情，簡直讓人摸不着頭腦。

對於朗基努斯之槍與我的意識融合的檢測，地點定在教堂深處的實驗室。周圍的三座主要高樓以皇冠尖頂教堂為首，其他兩座副教堂為輔首尾相接，形成一個封閉的三角空間。內部的三角空間則是一些科研設施、機械合成人使用的生活用品設施、網絡終端等基礎設施組成的簡易生活建築群落，實驗室就坐落在其中。

巴耶克教堂的所有建築都秉承機械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格，隨處可見對人類崇拜的痕迹。實驗室也不例外，在虛擬成像的加持下，仿造注射納米機械鎮靜劑的公共醫療實驗室建築，竟多出幾分聖潔的氣息。走在三角空間里就如同置身神話傳說的天堂與雲端，絲絲雲氣透過地磚裊裊上升。

門口的天使雕塑像是活了過來，皮膚從石質雕塑轉化為和人類似的生物質體，一身輕甲保持原樣。不知是男是女的粉白面容俏臉生寒，震動羽翼，鏘啷一聲拔劍攔住去路。還是黑斯延斯拿出一塊通行令牌，給對方看過才允許放行。

即使如此，我們依舊被事先告知過，檢測過程可能和平時對人類的體檢“不太一樣”。

“好在你是電子腦，不用擔心檢測失敗。等會進去注意閉嘴，不要問任何問題，配合實驗就行。”黑斯延斯回頭過來，終於嘴裡丟出個長句，意義卻仍然難以明了。

直到實驗室的活動門伴隨老式的齒輪音緩緩開啟，我和小紫與黑斯延斯進入其中，眼前看見的景象讓我吃驚到張大了嘴巴。

實驗室里竟然沒有頂！上方完全是深邃黑暗的天幕，無法看清邊界。不，說是漆黑不算特別準確，因為還有許許多多明亮的繁星在其中點綴。腳下……我低頭看向腳下，才恍然發覺不知從何時起，自己早就踏在黑暗的空中。地面消失不見自己卻還能感覺到踩在實處，才導致剛開始沒有察覺到這點。

冷靜，冷靜！我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下心情，意識到這裡可能是個模擬宇宙的環境。好在空氣還是沒有給抽空，不然的話就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