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或许是听到约翰与肉山打斗的动静,小巷的阴影中偶尔会亮起几双眼睛朝我们张望。有时也有两旁房屋的窗帘稍微拉开一角,有如利剑般的目光从狭缝中投射过来,令人浑身都不自在。

我们的处境简直就像羊入狼群,迎接着一波又一波或是贪婪或是审视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且逐渐汇聚,形成粘稠的无形漩涡,让人不由得连每一步的行走都受到牵扯,变得小心谨慎。

现在唯一阻止这些“狼”扑过来的,唯有约翰护教骑士的身份。不论暗中窥视的人们多么大胆,在光天化日之下想要袭击教廷的人员,心里应该也要掂量一番吧。

事到如今,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以确信,这里的确形成了某个类似黑街的地下势力,否则不可能出现如此有规模有组织性的窥探。

集中投射过来的视线令我如芒在背,手上时刻握住消音手枪,保险一直处于打开状态。无论如何,在未得到许可的情况下贸然走进他人地盘都是种不礼貌的行为。

等到走出这块混乱拥挤的住宅区,那些尾随的视线才终于消失不见,融入进无处不在的黑暗角落。

在住宅区围绕的中心,巴耶克教堂在阳光下的阴影恰好落在小巷的出口,抬头望去,建筑最高处的欧式尖顶仿佛能工巧匠打造出的王冠一般戴在顶部。下方不同于我曾见识过的其他教堂样式,反而多以整齐排列在两边的高大承重石柱最为显眼,三层楼高的石质门扇呈固定开启的状态,露出教堂内部热闹的正厅。

在小巷出口到教堂的中间部分则是类似商业区广场的地带,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形成某种意义难明的宗教符号,四处立起的雕塑类装饰也是极多,以背生羽翼的天使形象为主,就连翅羽间的毫毛都清楚地雕刻出来。加上一些绿化植被和人工挖掘出的溪水湖泊点缀,看起来更像个干净且生机盎然的花园,与外界教区的脏乱差环境可谓天差地别。

这里各色人物云集,每走几步就能看见护教骑士小队在巡逻,腰间佩戴着装饰意义躲过实战意义的护手刺剑。

继续走过架在湖泊上的浮桥,沿途还有些穿着修士袍的合成人行走来往。

教堂的门口汇聚了大量正在聆听的教徒,身着教廷的统一鲜红绸布斗篷和宽帽,内衬做工精致的布衣。一位主教模样的合成人正在台阶高处发表演讲,他的面部如同长期泡过水的皮肤那样白到发亮,五官轮廓偏扁平化,身体被修士袍裹地严严实实,不漏半点缝隙。演讲说话时,合成人的冷漠声音藉由扩音设备传到广场的每个角落:

“主无处不在,主永远在凝视着我们。主的爱是深沉的,要理解这份爱,我们需要……”

据约翰所说,这批听讲的人还是教徒中的“精英”,也只有精英才会有资格进入这座教堂。

“所以你们如果不是真的有事的话,还是不要乱来的好。”约翰这么警告我们道,在他看来,可能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相信我的说辞。

我不置可否地对他笑了笑。后者站定,等待片刻,见我们还是坚持要进去,只得领着我们绕到教堂的一处连接偏厅的侧门,对守卫在那里的护教骑士验证了身份。

我和小紫到来的消息顺着网络信息管道递送了上去,距离批复还有段时间。约翰在教廷内部不算什么高层人物,能帮到这种程度已是仁至义尽,向我们告别后就进门匆匆离开,只留下我们和守门的铁皮罐头相互大眼瞪小眼。

“真的要跟我进去吗?”注意到守门的骑士没有看过来,我悄悄低头问小紫,对于她的过去经历,细节方面我从来没有多问,不过想也知道不会和教廷之间有多愉快。

“这个时候想要回去也太晚了吧?放心,不会有事的。”小萝莉没好气地回应我了个大大的卫生眼。

“也是啦,呵呵呵。”我发觉守门骑士的视线飘过来,连忙假装干笑了几声,“一会跟紧我,别走散了。”

“……嗯。”

放我们进入的指令下达,从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守门骑士挪开了刃面寒光闪闪的拦路斧枪。

教廷的这些骑士,配备的武器几乎不见任何现代化的火器,常见的反而是些刺剑、重剑、钉头锤、长枪、斧枪等冷兵器。只能理解为与机械安警不在同一体系,缺乏实际的敌人,因此更偏向于仪仗功能,偶尔用上的话杀伤性也较好控制。

我对巴耶克教堂也不是一无所知,起码在电子地图上显示的还是个半开放的旅游景点,还有标注简介。不过照目前的状况来看,这样的景点早就形同虚设,如果不是有认得的人帮忙带路的话,恐怕连穿过作为天然屏障的教区都不可能。

这座教堂在第二市区建立之初就已存在,可以说是至今留存历史最为长久的教堂。走进偏厅,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这座建筑受到旧时代末与新时代初接替时期的变革带来的影响。

新时代初,AI开始大量接替人类的工作,人类的生产力得到解放,却因变革过于剧烈而走向了依附AI、混吃等死的道路。与此同时新时代的机械文艺复兴开始兴起,AI的逻辑引擎由于在旧时代末就完成了自主进化的基础,因此更新迭代的速度越来越快,从开始的三进制、四进制算法直到如今完全能够模拟出人类的意识,过程可谓曲折漫长。

社会在不断变动,却与人类逐渐脱节,若是让当初第一个设计出拥有自主意识AI的科学家早早预料到此事,恐怕会感触良多。

机械文艺复兴时期至今已有两百多年,更多强调的是“为人类全心全意服务”的口号。因此当时由AI创造的艺术——画作、诗歌、小说、影视作品等大多题材为将人类看做另类的神明,完美的造物主,创造一切的化身为赞颂对象,人工智能则更多的作为在造物主引导下的迷途羔羊群体形象呈现。而当时建造的建筑,像居住的公寓等如今早已因为过于浪费空间而推倒重建,只留下巴耶克教堂这种公共设施还能看出些端倪。

当然了,孙行者被压在五行山下足有五百年,那是因为封闭的数据世界时间流动与现实不同导致的结果,真的要推算的话,那只来历不明的猴子最多能有两百岁“高龄”就不错了。

对于人类的一切要求,AI几乎是尽一切努力想要满足,然而随即人类中的自杀率开始不断攀升,沉浸在迷幻虚无的满足感中的人越来越多。在意识到长此以往下去必定会出问题,作为AI的统治者,母巢只得动手修改各项原先旧时代的法令,用以维系人类种族的稳定发展。

“这样的说辞好奇怪啊。”小紫吐了吐舌头,倒是对偏厅以及回廊沿途的装饰丝毫没有细看的兴趣,“简直就像全都是人类的错似的。”

“新时代的历史是AI负责记录的,这么写也不奇怪。”

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发表意见,和小紫不同,完成过电子脑化的我可以说在这座教堂里看到些不同的东西,暂时被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