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了钢铁堡垒,第一次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阳光和煦地照到了我的肌肤上,温暖,舒适。

虚假。

天空中万里无云,同博士告诉我的截然不同。阳光不需要透过云层就直射下来,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

都是假的。

我蹲下,捡起了一小撮泥土,然后丢进了嘴里。泥土中富含了各类自然无法产生的细菌,核辐射含量仍然相当高。很难想象这里还会有人类生存。

有什么关系的,反正这都是假的。

如果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我是——

 

望舒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不是在密林中,更不是在部落里。周围是光洁白净的墙壁。电力驱动的灯光着凉了整个房间,她却找不到灯泡在什么位置。自己在一张床上,她看不出床的材质。她辨认不出床的材质,床板与人身接触的地点在重力的作用下微微下陷。

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逼真的梦。在梦中,她同小武一路奔跑,伤臂无力地垂下,身体内满是电子管线。

她抬起了右臂,手臂上洁白无瑕,完好无损。

望舒从床上爬下。“门”突然打开了。说是门,其实更像墙壁自动向两侧分开。望舒走出去,墙壁重新组合。她茫然地看着四周,身体突然开始向前滑动。仿佛站在传送带上,肉眼却无法分辨地板的运动。她被运送到了一个房间面前。

她认出了这个房间。她曾在梦中看到这个房间。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她还记得这个房间内的“人”——如果那个生物还能被称为人的话。

她转过身,想要逃走。不知从何时起,小武就站在她身后。

“小武,你没事吧?”她拉着小武,“我们快点离开这吧。这里让我……很不舒服。”

小武没有移动。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望舒,然后走到门前。门打开了,他回过头:“你的记忆就在里面。你……你一直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对吧。”

望舒后退着:“不,我不要了。我不需要我的记忆。我只想离开这。我们走好不好?”

一种预感在她的内心升起。她知道,自己只要走进这房间,本质就会发生变化。

她改变了注意,在听到了那个熟悉的话语后。另一种情感让她走进了那个房间。

“我的小夜莺,你终于回来了。”

房间内,空气中的人类投影微笑着说。

 

我曾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情感了。

在我将自己的意识关到了盒子里后,我就失去了感情。人的感情是一件很脆弱的东西。那些喜悦、感伤、兴奋、激动不过是一些化学物质作用于大脑皮层的结果。而意识则是更为浅薄的东西。它在大脑的褶皱中流淌,并不存在于灵魂中。当我抛弃了躯壳,也就一应抛弃了情感。

事情本该如此。

 

“好久不见了,我的小夜莺。”

空旷的房间内,女人的影响浅浅地微笑着。她的双手交叠放到小腹前。她表现出来同部落人截然不同地淡然与优雅。那是望舒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人。她不知道女人的名字,只知道自己平常称呼她为“博士”。

今天,她也是如此称呼女人:“博士?”

女人的脸上留下了眼泪。她擦拭着眼泪,笑着说:“情别在意。这只是系统做出的情感模拟。我意识的波动让系统认为此时我应该激动的落泪。但很可惜,我再也无法流泪了。”

望舒问了一个傻傻地问题:“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在此地的只有我的意识。”

望舒怔怔地看着博士。博士伸出手,触碰到了望舒的皮肤。投影原本应该从人的肉体上笔直穿过。此刻,博士的手臂上出现了一连串代码,通过她的手臂,传递到望舒的皮肤上,然后渗透进去。

“这是什么?”望舒惊恐地叫着。她想要抽回手臂,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这是你的记忆。”博士说道,“关于你是谁的记忆。”

 

今天,我要离开基地了。

我必须向博士做最后的辞行。到房门前,我没敲门,门就自动开了。我仍然没法习惯博士将自己的意识导入了电脑这种行动。我还以为博士非常看重“人类”这重身份。

那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身份。

“博士。”博士的影像早就在那等着我了。我进入之后,小声问好。、

“小夜莺,你要走了吗?你……”博士有些支支吾吾,她说:“在出发前是不该说这么多的。但有些话不说出来我心里不痛快。”

“你还有心吗?”

博士没理会我的讽刺:“你恨我吗?”

“你指的是什么?是你擅自决定放弃肉体这件事,如果是这件事,我不恨你。毕竟你的肉体已经濒临死亡,你做了正确的决定。”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是的,我知道博士说的是那件事。那件我们一直在避开谈论的事情。

“我不是你女儿的替代品,博士。”我抬起头,坚定地说:“就算你把我造的同你女儿一模一样,我也不是你的女儿。你在你的女儿身上失去的东西,无法从我这里取回。”

 

望舒抬头看着博士。空气中的投影逼真到能让她从博士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她突然害怕自己的长相。她茫然地问:“你女儿的替代品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是我按照我女儿的外貌改造的武装型自律机器人。小夜莺,”博士继续传递着代码,“你不是人类。”

望舒回过头。她没有看到小武。

 

  “我的女儿,是军队里的将军。”博士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惋惜。但我知道,这都是虚假的。博士早就没了肉体,存活的只是她的意识,那些情感不过是系统根据她的生前模拟出来的罢了。

“我知道。”我确实知道。博士对她女儿参军一事相当不满,甚至到了两人断绝母女关系的地步。这故事我已经熟记于心了。

不对,我是没有心的。

“不只是这么简单。”博士挥一挥手,影像被投射到空气中。楼房在一瞬间被湮灭,人们的身体扭曲变形、痛苦地尖叫着,天空一片漆黑,残存下来的人向着天空伸出手,又无力地垂下。“世界因为争斗而灭亡。核战争,细菌战,热武器……战争毁灭了人类,我以为已经没人幸存下来了。”

这就是我不再喜欢人类的原因。博士认为是战争毁灭了人类,但我不这么认为。毁灭人类的,是人类自己。

“所以你才创造了我,博士。”我说道,难掩话语中的怨恨,“你尽力培养我,让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你将我向你女儿的反方面培养,你想把我培养成一只只会歌颂和平与幸福的快乐的小白鸽,对吗?”

“但你的愿望不会成真的,”我笑起来,那是一种报复似的笑,“我不会成为你想象的中那种人。你的错误之处就是赋予了我人类的情感——哪怕那是虚假的。人类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没人可以例外,没人是特别的。”

悲戚之情油然而生,看着博士怅然若失地样子,我无法克制内心的情感:“你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世界已经灭亡了。”

 

——世界灭亡了?

冲击性的事实摧毁者望舒的思考能力。她想要挣脱开博士的束缚。博士的影像如影随形。无论望舒逃到哪个角落,她都会出现在望舒的身边,触碰到她的皮肤。

影像源源不绝地流入了望舒的大脑。她看到了自己离开了基地,在密林中穿梭。她看到自己找到了博士魂牵梦绕的残存下来的人类。他们自称为秦山族,活得像是一群原始人。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失望。秦山族的人不愿意抬头看向天空,也不愿找回人类曾经的荣光。一切的梦想在生存面前变得是如此苍白。她看到他们面对着过去能够在医院轻松治好的疾病面前无力地死去;她看着他们为了争夺一块肉打得头破血流;她看着他们忍住恐惧冲入森林中捕猎猎物;她看着他们在暴雨之下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她看着人类在逆境之中挣扎,存活,突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她不再做一个旁观者。她开始主动帮助人类。她会在人类陷入困境时拯救他们,她教会给他们简单的生存技巧。外族想要入侵他们时,她站了出来。博士没有阻止她。她知道,博士能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所作所为,但是博士从来没有表示异议。

她看着这些人类对她卑躬屈膝。她被称呼为战神。她对这些自己拯救的人又爱又恨。她爱他们生存的样子,却也恨他们生存的模样。

她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她无法接受心理的落差。她被教授了数十年人类关于星辰与探索的梦,她无法接受一个如此高傲的种族跌落到尘埃的模样。

那天天降大雨。雷电紧随其后。她在密林中奔跑。一束雷电劈中了她。

 

“这就是她失去记忆的原因吗?”

房间外,小武环抱着双臂,看着墙壁上浮现的图像。博士的投影就在他身边。“是的,”博士说,“雷电摧毁了她的所有数据。严格来说,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望舒了。她身体内部的纳米机器人用极为缓慢地速度修复着她的损伤,重新连接她的神经网络。但她原本的人格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她是一个全新的人。这一过程一直持续了——”

 

“两百年。”望舒跪在地上,她很想流泪,但是她做不到。她发出痛苦的哀嚎,手指嵌入了人造皮肤。

两个世纪的时光带着爱恨情仇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两百年啊……”小武感慨着,“如果她是人类,恐怕已经疯了吧。”

“她不是人类,却有人类的情感。”

小武开始后悔,让望舒找回记忆是否是正确的决定。特别是看到望舒跪在房间的影像时,他几乎忍不住冲进房间。

博士拦住了他。“你帮不了她。放心吧,她会没事的,毕竟她可是最新型的自律机器人,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博士出现在小武面前,朝小武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把我的小夜莺带回来。”

屏幕上出现了另外的影像。秦山族的人正在搜索小武。他们冲进了禁地,四处寻找小武的踪迹。大武暴躁地训斥着士兵。他抓起了那名可怜士兵的衣服,把他丢到地上,举起枪,扣下扳机。士兵瞬间融化成了硝烟。

“我要走了。”小武说。

“走?”博士惊讶地说,“你出去就是死,你很清楚这一点。”

“没错,但我仍然要走。我是秦山族的族长,如果我不是,大武没办法成为族长。如果我不会去,秦山族也不会有新的族长。我不想看到秦山族变成分崩离析的样子。”

博士注视着小武,她对小武说:“即便在你知道了秦山族的信仰都是谎言之后,你也要走吗?”

“我也要走。”

“十年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无辜的。他们不是什么恶魔的后代。他们坚信着科技能够拯救人类,然而他们对于科技却一无所知。秦山族屠戮了他们,你的母亲也是这一族的后裔。即便如此,你也要走吗?”

“是的,我要走。”

“为什么,你不恨秦山族吗?”

“我……”小武第一次犹豫了,他闭上眼睛,缓和着自己的情绪:“是的,我很秦山族。但即使如此,我也要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秦山族的族长。”

这是父亲给他套上的枷锁。因为他是族长,所以他必须放弃母亲给他的梦;因为他是族长,所以他必须对着无辜的人挥下屠刀;因为他是族长,所以他必须引领秦山族发展壮大;因为他是族长,所以他必须在必要的时刻慨然赴死。

博士不再挽留。小武临走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对博士说:“有一句话,你能代我转达给望舒吗?”

“什么话?”

“那就是——”

博士挑了挑眉。她想不到望舒竟会做出这种事,更想不到小武竟然会帮她到这种程度。她想问小武,如果是为了望舒,他愿意留下来吗。没等她问出口,小武就离开了。

博士感到惋惜,也仅止于惋惜。现在房间内还有另一个值得她关心的人。

 

博士的影响消失了。

就在一天前,望舒还对自己的故乡充满了憧憬。她想要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吃一个汉堡,喝着可乐。透过窗户向外看,可以看到天边掠过的飞机,地平线尽头处是连绵不绝的都市。向下看可以看到孩子们奔跑玩耍,可以看到上班族匆忙的身影。

但现在这些平凡的美好都化成了梦幻泡影。那些曾经弃之如敝屣的如今都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空中楼阁。世界毁灭了,人类变成了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最让望舒绝望的是,这一过程只用了短短数百年。

人类从树上下到地面上用了万年的时光,而从地上重新回到树上,只需要短短的百年。

——如果自己真的对人类绝望,那又为什么会去帮助人类呢?

那些弱小的人类,全然没有祖辈们的绅士,谦逊有礼。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他们在森林中绝望的奔跑。他们互相倾轧,他们彼此争执,从未尝试仰望星空。

但他们未尝有一刻放弃生存。

哪怕被野兽追到绝境,他们也在思考如何逃生。哪怕在雷雨中颤抖,他们也在互相拥抱着温暖身体。哪怕命悬一线,他们也会找到一线生机。

这就是人类。

时至今日,人类已经远比二百年前那些落魄的样子强多了。他们能够制衣、牧羊、炼铁。他们潜伏在祖辈建造的钢铁森林中却浑然不知;他们毫无道德却对自然神明充满畏惧;他们嗜血残暴却又无惧死亡。

这也是人类。

望舒站起来,走到墙边。这次,墙壁向两侧敞开,她走到了回廊里。

“你要去哪?”

博士的影像又一次出现在望舒的身边。望舒头也没回。她向前张望着,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人。

“小武在哪?”

“小武?”

望舒继续问:“小武在哪?”

“那个人就这么重要吗?甚至比我还重要?你已经想起了我们的过往吧,我的小夜莺。”博士伸出手,想要抓住望舒。望舒后退了一步,博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不是你的夜莺,更不是你的宠物。”望舒冰冷地说,“我的脑子里确实有‘望舒’的记忆——但我不代表我就是她。我就是我,”她着重说,“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博士死死盯着望舒。望舒不知道博士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在思考,哪怕给与了“望舒”的记忆,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否还是“望舒”。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博士开口说:“你或许真的不是我的小夜莺。”

“虽然我拥有了‘望舒’的记忆——你认识的那个望舒的记忆,但我还是没办法成为和她一样的人,”望舒微微欠了欠身,“抱歉,我要走了。”

她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一直到墙边。墙壁没有分开。望舒回过头,博士一直站在原地凝望着她。“你是什么意思?”她问。博士歪了歪头,示意听不懂她的意思。“为什么不放我走?”

博士用手在空中抹过。影像出现在空中。小武走出了基地。士兵们看到小武惊喜地大呼起来。但没人向前。小武向前走着。士兵围绕着小武,却又保持着一定距离,直到小武走到大武面前。

望舒看着大武抬起枪,击中了小武的腿。激光造成了贯通伤,高温却又止住了鲜血,遗留下来的只有刻骨的疼痛。小武撕心裂肺地大吼着,但望舒听不到。她只能看到小武张开嘴。看着周围士兵们敬畏又不屑的脸。看着大武小人得志的快意,看着秦冷漠的脸。

她想流泪,但现实又一次提醒她,她不能。因为她是机器人。

望舒对博士说:“放我走。”

“不。”

“为什么?”

“尽管你已经不是我的小夜莺了,但你还是我创造的机器人。我应该有权对你进行管理。”

“没有父母会将孩子一辈子困在身边。你是留不住我的。”

“很可惜,恐怕你得待在这了。”

望舒狠狠地一拳打在墙壁上。博士闲庭信步走过:“你知道这是没用的。”

望舒突然转身,她朝着博士抓过去,手却穿过了博士的身体。“你果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望舒,”博士说,“她不会做出这么情绪化的动作。”

“那你知道那天‘我’在想什么吗?”望舒带着复仇的快感,对着博士大声喊着,“我恨你。恨你创造了我,恨你将我当做你女儿的替代品。”

“这话你已经对我讲过了。”

望舒试图说服博士:“你就算留下我又有什么用吗?”

“有个说话的人总是好的。特别是对于一个二百多岁的老人,你说是吗?”博士的笑容让望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恶“要我放你走也可以。”博士的话突然燃起了望舒的希望。但她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不其然,博士继续说:“但我不会解开的你的武装系统。如果想去救小武,你就得自己用近似人类的身体去救他。”

这等同于让望舒去送死。

望舒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在二百年前,当她离开基地去经历人间的喜怒哀乐时,曾思考过很多的问题。她曾经想过,为什么博士的女儿会离开她,为什么博士不愿离开人间。她曾经相对博士说很多话,但她没有。她知道自己的结论会给博士造成多大的伤痛。特别是自己顶着这样一张脸。这几乎是以博士女儿身份来否定博士的全部。

小武被狼狈地押回了秦山族的营地。那个他爱过的地方,恨过的地方,生活过的地方,发誓领导过的地方,对母亲承诺过得地方,对父亲憎恨过的地方。

有太多情感郁积于心中,以至于他不知该用何种感情对待故地。他被押到了城市正中心的广场上,高塔耸立在他的身后,那是他曾经的住所。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默默地看着这个他们恨过、怕过、佩服过的族长——现在或许该叫前任族长。小武想要回过头,再一次看看自己生活了十数年的地方。

高塔静静矗立着。从二百年前秦山族搬到这里来之时,这座巍峨的建筑就见证了这一种族的兴旺发展。或许从更早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就像那个神秘地下建筑里的“博士”所说的话。

“这世上没有神,过去的人类就是你们口中的神。他们从平地上建立起了高耸的建筑,而这些建筑见证了他们的兴衰。”

小武忽然想,这座高塔见证了秦山族又一个贫弱的种族变成了一方霸主,那它会见证秦山族再一次衰弱下去吗?

他希望答案是不。尽管,他憎恨这个种族。因为他们夺走了他的梦,更夺走了他的母亲。不,夺走他母亲的不是秦山族。母亲永远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透过一扇窗户看着天空。母亲死于病痛,但在那之前,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她不属于地上。她的灵魂属于天空。她想要翱翔在天际之上,那也不够,她想要同星星作伴,像自己的祖辈们那样,在银河中遨游。

他曾以为,那只是母亲的一个梦。但现在他知道了,那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人类身上的事。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觉得自己可笑,更觉得整个秦山族都可笑。曾经有一些人,他们可以手可摘星辰。而他们呢?他们茹毛饮血,和那些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大武让他回到现实。他几乎无法掩饰脸上的狂喜。族长之位近在眼前。小武听着祭祀宣扬着自己的罪名。她翻过来覆过去无非就是说那么几个词——恶魔之血,得位不正,前任族长被蛊惑。

说来好笑,宣扬恶魔之血威力正是祭祀,让父亲对恶魔之血威力深信不疑的也是同一个人。而现在推翻这一说辞也是他。想来人们中也会有怀疑的人。小武抬起头,看到了人群的眼神,他在一瞬之间明白了。

相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人们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领导。当自己战败的一瞬,一切就都结束了。什么恶魔之血,什么魔鬼后裔统统都不重要了。如果自己真有那股威力无边的力量,就不能输。他必须赢下去,必须一直一直赢下去。一次的失败就足以让人们心中深信不疑的概念产生动摇。

一切都结束了。他垂下头,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你多到了地底下,不是吗?”耳边传来了柔美的声音。小武猛地抬起头,看到秦半蹲在自己身边,问道。

“你怎么知道?”

秦翘了翘嘴角:“果然,那么望舒也在哪了?”

“放弃吧,你们是没办法进去的。”

“我想也是,就凭我们的科技力量,确实没办法攻进去。尽管很想杀掉那个碍事的女人,但恐怕只能放她走了。”

“难道你也来自——”

小武的猜想被秦立刻否定。“当然不是。那只是一个传说,传说有人将地球上曾经存在的最高的科技力量隐藏在地下,并有一名管理员看管。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知道地球上曾经存在过可以在天空飞翔,可以潜入海底的文明?”

“那又如何?”

小武不可置信地看着秦:“你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秦笑了。她凑到了小武耳边,小声说:“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忍受的。我曾经也做过梦。梦中我生活在一座都市里,我坐在车里,伸开双臂,感受着风滑过手臂的感觉。而当我醒来呢,我面对着的是将我当成奴隶的主人。我还得照顾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们病重的时候,我的主人从来没有过问。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发泄性欲的工具。一个奴隶的孩子也只能是奴隶。人是不会在乎奴隶的死活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三个孩子死去。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做过梦。这个答复让你满意吗?”

小武低下了头。秦站起来,想了一会,补充说:“顺便说一句,后来那个人被杀死了。我找了个借口,把他一家大小全部杀掉了。”

“你就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睚眦必报的人,你和大武真的很配。”

“我们会将秦山族治理的很好。”

虽然不情愿,但小武也不得不承认,秦会将秦山族治理的很好。

但不是大武。

大武显然没有领悟到这一点。他耀武扬威地走过来,绕着小武转了一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恶魔之血,呵呵,”他讥讽地笑着,意在激起小武的怒气,“父亲显然错了,对吗?”

小武淡然的表情让他险些认为被俘虏的人是自己。他希望看到的是更绝望的小武,就像自己得知族长继承人不是自己时的那种绝望。

“你的小跟班呢,那个叫望舒的家伙,她去哪了?啊,我懂了,”大武故作若有所悟的表情,“她抛弃你了,她不愿跟从一个无能的族长,对吗?”

小武抬起头,他看向秦。秦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在嘲笑自己。看看自己为了权力,找了一个什么样的靠山。

“你的母亲在天之灵知道你落得如此下场,恐怕会欣喜若狂吧。毕竟你们终于可以团圆了,杂种。”

大武终于如愿以偿从小武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愤怒,转瞬即逝的愤怒。小武低下头,说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动手吧,杀了我,秦山族就是你的了。”

只要杀了他,秦山族就是唾手可得。这份巨大的诱惑让大武几乎晕眩过去。他拿起了一把刀,想了一下,放了回去,举起了枪。

小武忍耐不住,说:“你连用刀都不敢了吗?部落的传统——”

“闭嘴!”大武用枪托狠狠砸向了小武的脸颊,小武吐出了一口鲜血,“从今以后,我就是传统,我的话就是旨意。过去的规矩都会作废,我会定出新的规矩。而你,就是牺牲品。”

大武举起枪,瞄准了小武的头。小武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这个时刻的来临。

他还记得父亲和母亲去世时的情景。无论他们生前是郁郁寡欢,或是快意恩仇,在他们死前,都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母亲死之前,握着小武的手,说对不起。不知是对将不该让小武知道的知识告诉他而感到抱歉,还是愧疚自己的血统。父亲死前指着小武,笑着说,从今天起你就是部落的族长了,部落就交给你了。从那天起,重担就压在了他的身上。责任如同巨蟒,一旦缠身就不会轻易松开。他必须放弃自己的梦想,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将自己的人生投入到无止境的杀戮中去。

只有死亡,才能让他解脱。而现在,就是死亡来临前的时刻了。

大武扣动了扳机,美妙的死亡扑面而来

博士在回廊中飘荡着。她的手在空中滑过。再熟悉不过的影像出现在眼前。她已经很多年没再见过这张脸了。

那是她女儿的脸。

博士无限怀念女儿18岁之前的时光,无论是幼年时她的天真欢快,还是少女时的稚气未脱,都给了她无数美好的回忆。这一切都止于她18岁的那年。

那一年,她决定从军。那一年,她与自己的母亲决裂,神开了羽翼丰满的翅膀,翱翔在天空上。

从那天起,博士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女儿,没见过自己的夜莺。“很可笑,对吗,望舒?”她自言自语,她知道,望舒不会回答自己。

她憎恨暴力,憎恨军队。就是那些军队,摧毁了一切,杀死了她的丈夫。她带着女儿遗世独立,为的就是不让女儿深陷泥潭。但她还是失败了。女儿加入了军队。那之后,她从各种渠道听到了女儿的消息。或许是遗传的关系,她的女儿被人们称为军事天才。她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了女儿的事迹。她又获得了胜利,成为了最年轻的将军,晋升为军队的元帅,收复了一个又一个的失地,赢得一个又一个勋章。

然后她死了,她的事业也失败了。

在这个时代,没人会获得成功。博士冷眼旁观着一切。她将人类的科技封印在地底,同时一个人住进了地底的秘密基地。她看着地面上的人们丧心病狂的释放热核武器,看着质子炮轻而易举削平山脉,看着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转基因细菌被随意地散布到水源中。

“你认为我封闭基地是错误的吗,望舒。如果你看过人类丑陋的姿态,你会做什么选择呢。”

望舒仍然没有回答她,但博士不在意。

她思念着自己的女儿。所以她将自律性武装机器人改造成了智能AI机器人。她赐予了机器人人格,给了她爱女的额脸。她给机器人起名望舒,希望她能成为指引自己的明月。她用心教育着望舒,希望她能走上一条与自己女儿截然相反的道路。

或许她还是失败了吧。望舒既没有按照自己的设定成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也没有像自己的女儿那样变成了渴望用战争解决一切的暴力狂人。

“我真的错了吗?”博士忍不住问着,“你说我一直在逃避。我的女儿去从军,是因为她的父亲被敌人杀死,所以她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完成复仇。而我,看似厌恶这种行为,但本质上只是逃避。”

其实她心里早有答案。厌恶战争是没有错误的,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想要完成目的,前进与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而自己既没有改变的勇气,也没有牺牲的魄力。所以自己只能逃进这座地下堡垒。

“你的女儿,比你优秀的多。她在父亲死之前一直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她哪怕一只虫子也不忍心杀死。但在父亲死后,她却能毅然从军。因为她明白这个道理,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哪怕你在地下哀嚎百年,也没人能拯救你。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而你,选择了在地下一点点腐烂。”

博士是想要反驳望舒的话的。但是望舒给了她最后一击。关于她的死亡。她畏惧死亡,所以将自己的思想封存在了电脑上。这是何等丑陋的姿态,简直就像地上蜿蜒着不愿死去的蟑螂一样。

哪怕是在“死”后,她仍然不愿重新回到地面上,只是通过“望舒”的眼睛观察着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挣扎着生存着的人们。她的高傲,她的不屑一顾,归根结底都只是因为她的逃避。

仅此而已。

“是吗,果然我是在逃避啊。逃避复仇,逃避改变,逃避死亡。”博士苦笑着,四周的灯光越来越暗,灯光从一个房间接另一个房间消失,“你果然是我的小夜莺,望舒,你给我带来了最美的玫瑰。”

博士微微侧了下头,身后空无一人。望舒早已经离开了基地。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在天花板之上是地球的土地,而在那之上是无边的穹隆,与无垠的星空。

“真后悔无法再一次用双腿踏在地面上了。我也终于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了。”博士闭上双眼,祝福着望舒,祝福她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后一束灯光黯淡下去,这座坚不可摧的地下堡垒将永远沉眠于黑暗中。

大武痛苦地哀嚎着,他捂着流血的右手痛苦地半蹲在地上,破烂的手枪被扔到了一旁。在几秒之前,这把枪的枪口被人堵住,子弹遭遇阻力后炸膛而出。烟火炸伤了大武的手掌。

“你——”小武震惊地说不出话。他以为永远不会再看到望舒了。望舒出现在他身前事,他如同经历了一场隔世梦。激烈的心跳缓慢下来。尽管还陷入了重重包围,他却安心下来。毕竟他有望舒,这个他亲自挑选的“战神的转世”。

望舒没有继续攻击大武,她也对警戒起来的士兵视若无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了小武,解开了绑住他的绳子。她开口,说的却是不明不白的一句话:“那个婴儿是你杀死的吗?”

只有小武知道望舒在说什么。她说的是回望族的那个可怜的婴儿,本该死在望舒矛下的婴儿。“是啊。”

“为什么?”

“你的双手不该去沾染无辜人的血,”小武认真地说,“你承担着我永远没法实现的梦。我更希望你能过一个自由的人生。”

“白痴,”望舒怒骂着,更像是撒娇,“你是原始人吗!我没让你管这么多,干嘛要做这种事,要是被发现了会产生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你现在喊得人尽皆知才会造成糟糕的后果。”小武惊讶地发现,两行眼泪从望舒的眼边流出。小武惊讶地说:“你怎么——”

“你是说眼泪吗?”望舒用手擦去眼泪,“是我让博士给我补充的功能。还没用的功能吧?”

小武摇了摇头:“博士呢?”

望舒没有回答,小武知道了答案。

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大武已经跑回了人群。望舒甚至连瞥都懒得瞥他。“射击!”大武撕心裂肺地大喊。士兵们如梦初醒一般举起了枪。

“别担心。”望舒笑着对小武说。

“嗯,有你在,我不会担心的。”

两人的镇定进一步激怒了大武。“开枪啊!”他疯狂怒吼着,“开枪啊!”

高能光束破膛而出,以比眨眼更快的速度射向两人。光束撞击到空气上,散发出一阵涟漪,然后消散无踪。

“什么——”

望舒抬着手,嘴角翘起了微笑:“对付光能武器就要使用干扰磁场。不试试动能武器吗?”话音刚落,子弹伴随着喷发的火舌扑面而来。望舒不慌不忙,轻轻挥手。子弹纷纷掉转方向,朝着枪口冲过去。人群中爆发出惨叫,破烂的枪械一一掉落到地上。

“白痴,”望舒大笑着,“磁场能够作用的可不止是光粒子啊。”

“饭桶!”大武怒吼着,“都是饭桶!”他冲到士兵面前,夺过了他的枪,把士兵摔到一旁,用枪指着望舒,疯狂扣动着扳机。

望舒怜悯地看着大武的困兽犹斗。她任由光束击打到自己身上,皮肤破开,露出内中的电子线路,但在转瞬之间,纳米机器人就将破坏皮肤修复完整。“带我到那边去。”小武轻声说。望舒点了点头。她们朝着大武走过去。

大武疯狂扣动扳机,恐惧地大喊:“别过来!你们快开枪啊,快开枪!”开始时还有几个士兵在开枪,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手中的枪,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望舒用胸膛顶住枪口为止,他都在疯狂射击。“够了吧,”望舒冷冷地说,“你是伤害不了我的。”

大武终于停止了射击,他愣愣地看这里两人,仿佛不愿相信自己的失败。望舒从他的手中夺过了枪,向天空中抛去。电弧自指尖跃出,击中了枪。伴随着一声巨响,焦黑的金属零件散落到地上。

人群中,祭祀突然跪下,她用额头顶着地面,诚惶诚恐地大喊着:“战神大人,请饶恕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人们接一个跪倒在地上。他们不断磕着头,话语里溢出了满满的恐惧。“战神大人!”他们齐齐山呼着,“请饶恕我们,请饶恕我们。”

“他们这是……”

小武为望舒解答了疑惑:“秦山族传说中的战神,能够御使雷电,身体铜墙铁壁,百毒不侵。或许你的表现完美对应了传说中的形象吧。不过我想,肯定还有其他理由。”小武走到祭祀面前,跟祭祀说着什么。望舒看着祭祀战战兢兢地把怀里的雕塑交出来。小武朝望舒举起了雕塑。望舒顿时恍然大悟。

代表着战神的雕塑上,栩栩如生地刻着自己的脸。

小武走回了望舒身边。望舒指着面如土灰的大武:“他怎么处理?”

小武越过望舒,走到大武身边,刻意放大声音,让所有部落子民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我的哥哥,我给予你挑战的权力。我将同你进行战神的试炼。我们之间将通过死斗决出秦山族唯一的族长。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就像秦山族只能有一个族长。”

大武做出了出人意料地举动。他跪了下来,不停磕头,祈求着宽恕他的罪行,祈求着保留下他的性命。小武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几秒后,他抬起头,看向秦。

秦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她是秦山族唯一还站着的人了。小武看着她。秦读懂了小武的眉眼间的意思——瞧瞧你找了一个什么样的靠山。

不管怎么说,小武胜利了。以一种谁都料想不到的形式。至少在小武还活着是,都不会有人试图推翻他族长的地位。

在那成秦山族史上规模最大,同样也是最不可思议的叛乱的三天后,望舒走进了小武的房间。现在她已经可以在秦山族畅通无阻,所到之处,人人噤声。那些曾经缠着她的孩子,望舒再也没看过。

不过这一切都很快就都无关紧要了。

她径直走进了小武的房间。不出所料,小武就在房间内。他在擦拭着自己的长矛,蘸一点水,撒过毛尖,再用细布慢慢擦拭着。

“秦死了。”望舒说。

小武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嗯。”

“她是自杀的。”

“我知道。”

“你早就知道她会自杀对吗?”望舒忍住没问出下半句——为什么你不阻止她。

但小武读出了望舒的下半句:“我没办法阻止一个心死的人。与其绝望地活着,不如慨然赴死。”

——愿她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和自己的孩子幸福的生活。为她祈祷是小武最后能做到的事了。

望舒没有再追问。她想到了博士。或许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博士才会在她离开后,彻底断绝了地下基地的循环系统。

小武端着长矛,庄严地放到了桌子上的架子上。他走到望舒面前,说:“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是来辞行的。”

同样是小武意想之中的事情,他点点头:“当然可以。现在部落也没有能拦下你的人了吧。能否告诉我,你离开这之后,想去哪里呢。”

望舒诚实地说:“我还没想好。但世界这么大,总有我可以去看的地方。我想四处走走,用自己的双眼观察这个新的世界。”

“是的,世界这么大,总有可以去的地方。”

望舒忍不住说:“你不跟我一起走吗?或许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人类在一点点进行复苏。或许再过几十年,他们就又能造出飞机、汽车,又可以在天上翱翔呢?”

小武笑了,他走到窗边,示意望舒走过来。在高塔下面,是城市的街道。如同蚂蚁一般小的男人们三三两两走过,间或有蒙着面纱的女人提着货物匆匆而行。远处的烟囱里冒出了黑烟,而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能听到战士们震天的喊声。望舒看到了一个小孩子。或许自己在训练场看过他。他挥舞着手里的藤编,左右甩动着。她突然明白了,那是在模仿自己放出电弧的动作。

小武温柔地说:“你说,我走的掉吗?”

望舒不再坚持。告别的话语就此而止。她没有继续待在秦山族的理由了。

在她离开前,小武叫住了她:“你能的呢过一天再出发。只要一天就好。”

“为什么呢?”

小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因为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在午夜十二点时,望舒与小武踏上了旅程。他们向着秦山的顶端攀登。在道路的尽头处,小武娴熟地跳到了一旁的岩石上。他回头看向望舒,本意是帮助望舒。没想到望舒径直将手指插入岩石中,身体悬在半空中。小武苦笑着摇摇头,他向上攀登着。而望舒紧跟在他身后。

周围寂静无声。圆月悬空,而后渐渐西斜。在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山顶上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同山下密布的丛林不同,山顶上几乎不见一颗树木。眼前时一片波浪的绿色海浪。小武伸出手,望舒握住了小武的手。两人在波浪中奋勇向前,直到看到了波浪上泛出的白色浪花。

玫瑰隐藏在杂草中。在暗弱的晨光中,玫瑰傲然开放着,不屈地向世界宣示着自己的美丽。那是被认为早该在世界上消失的软弱的植物。

但还是有一点美中不足。

“白色的。”望舒小声呢喃着,在过去,她曾看过影像中男人们会高举起一捧血红的玫瑰向女士求婚,仿佛用自己的鲜血染成一样。

小武听到了望舒的声音。他松开手,走到了花丛中。望舒意识到的时候,小武已经举起了手臂,他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流淌出来,在空中拉成丝线,滴落到白色的花瓣上,将纯白无瑕的玫瑰染成了最鲜艳的赤红色。

“我的母亲说过,玫瑰是每个女人的梦,”小武摘下了红色的玫瑰,走到望舒面前,“这是我送给你的临别礼物,一朵火红的玫瑰。”

望舒无言地接过了玫瑰。在世界毁灭后又重建的今天,在人们争相倾轧的时代,在美与艺术不复存在的时刻,一个男人用自己的鲜血,为自己制作了这世上唯一一朵红色的玫瑰。

在人们固执地选择了钻石之后的二百年后,终于有一个女人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