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居住的地方就在城市正中央的高塔上。高塔内部与破败的外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进入塔内后,望舒自然而然向着电梯走过去。小武叫住了她:“你要去哪?”

望舒理所当然回答说:“坐电梯啊。”

“电梯?那是什么?”

望舒摁下了开门键。电梯毫无反应。她又尝试了几次。小武走过来,对她说:“你对着墙按什么?”

“我——”望舒刚想辩解,突然领悟了什么,“难道你们从来没用过电?”

“电?你是说闪电吧?那是天神的力量吧,那可不是我们能够驾驭的。”

在被小武带领着向高塔上面走的过程中,望舒始终观察着四周。果然不出她意料,这里的人只是居住在这座城市里而已。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现代文明的知识,对于这座城市的功能更是一无所知。这也就能解释他们简陋的衣服,以及望舒一路上见过的粗劣的钢铁甚至木制石制武器了。

“这是我的房间。”在最高层,小武指了指中间的房间,“你住在那儿。”望舒的房间就在小武房间的旁边。望舒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小武。她还没开口,小武就抢先说:“你走了这么久,想必已经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说吧。”

望舒就像是犯人一样被守卫押到了房间里。她无奈地看着小武背对着她关上门。跟着她的守卫又直勾勾盯着她,视线几乎要透到她的骨头里。望舒无奈,回到房间里,关上门,通过猫眼看守卫在她门外转了一会,然后离开了。

望舒松了口气,朝后倒在了自己的穿上。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陈列着风格极其不符合的床。石质的床上只是铺了一层薄薄的床单。望舒能感觉到石板的寒意透过脊柱传递到全身。饶是如此,也比在森林里风餐露宿好很多。

她突然感受到身下的凸起。她爬起来,掀开了床单,看到了刻在床板上的字样——■■大■店。从字样的腐蚀程度看,这张床已经存在有些年头了。她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在房间里四处搜索着。终于,她在一张大理石桌子前看到了被隐去的字符——离京大酒店。

这里是离京?仿佛被人浇了一桶冷水,望舒从头顶凉到了脚。离京是世界上几乎最强大国家的首都。为什么它的首都会荒废成如此模样,甚至沦落到被一群原始人占领的地步。望舒意识到了更可怕的事情,在她的记忆中,离京的周围并没有森林,作为交通枢纽,离京的四周遍布着铁路与公路。自己走过的那片森林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短短十年二十年是没办法出现那种程度的森林的,距离离京毁灭究竟过了多久?

门突然被打开了,望舒被吓了一大跳。她这才记起门上的锁早就坏了。守卫粗暴地走进来,他怀里抱着一些极具部落特色的衣服。守卫把衣服扔到了地面上。“族长让你穿这些。”他不耐烦地说,几乎一秒都不愿意多留,就想离开。

“等一下!”望舒叫住了他,问出了心里另一个疑问,“你们说的奴隶,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奴隶就是奴隶。”他笑起来,掺杂着幸灾乐祸与诡谲的笑容给望舒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原来如此,族长是这么骗你来的。别幻想了,你就是奴隶。”

丢下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你就是奴隶”这五个字在望舒的脑子里回荡。她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难道……这就是他带我来秦山族的目的?就是为了奴役我?”她把守卫扔到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远远丢开,然后攥紧了自己的衣服蜷缩在了床脚。她不是男人,没有过人的体力。一个女奴隶,能够做的事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望舒深吸了几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跑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了守卫仍然守在外面。她后退几步,观察着四周。她跑到了窗户前,向下看去。高塔周围不见人影,但五层楼的高度也让她有些头晕。房间里没有窗帘,床单可怜的长度也不可能支持她从楼上滑下去。

她看着高塔外凹凸不平的表面,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小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走到水池前,池子里早就打满了奴隶打来的水。他清洗着脸颊,抬起头,看到了铜镜中自己泛红的双眼。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他原本打算明天再带望舒去见祭祀大人。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从小打到,日久生变的祸事他已经见识了太多,他要立刻去见祭祀大人,让试炼生米煮成熟饭。

他走出房间,来到望舒房间前,守卫早就不见了踪影。小武皱了皱眉。他推开了房门,微微张了张嘴。他叫过了楼梯口的奴隶。

“有谁从楼梯下去过。”

“只有满大人一个。”奴隶毕恭毕敬地说。即便是地位低下的守卫,也值得奴隶一句“大人”。

“把他找来。”小武命令道。片刻之后,奴隶带着满头大汗的守卫跑过来。“我让你守着她,”小武面无表情地说,“你来告诉我,她人到哪里去了。”

小武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守卫脸色变青了一分。他颤颤巍巍推开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守卫立刻跪在地面上,不停磕着头:“请族长赎罪。”

小武指着守卫,对奴隶说:“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手下了。”

奴隶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他轻轻答了一个是,转身面对守卫时确实另一副样子。“给我起来,老混蛋。”他用力踹了守卫一脚,呵斥道,“还当自己是人呐?奴隶就要有奴隶的样子。”

小武继续对奴隶下令:“让这座塔里所有人员都去找我带回来那个女孩,立刻,马上。从现在起晚一刻钟找到她,我就杀一个人,快去!”

清寂的塔内突然热闹起来,然后又归于平静。小武看着涌出塔外的人群,又重新看了一眼望舒的房间内,哼了一声,关上了门。

 

望舒小心翼翼地踩到建筑物凸起的地方。这座原本应该有光滑入境表面的建筑如今变得坑洼不平,因此望舒才能勉强攀附着墙壁下滑。开始时她几乎害怕得动弹不得,但想到变成奴隶以后的悲惨岁月,她鼓起勇气,拼命驱使着自己的身体。幸运的是,她的身体似乎有某种肌肉记忆——或许她以前学习过攀岩——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终于落到了地上。

她向四周张望,街道寂静的让人害怕。她朝着记忆中城市边缘的方向跑出去。

武走到地面上。他走出几步,停了下来,想了一会,绕到了望舒房间的正下方。在坑洼不平的岩壁上赫然浮现出一个个指印。武抬起头,指印延续向上,直到望舒房间的窗户边。

 

宁静。

周围几乎没有一丝声音,更没有一个人。望舒在小巷中穿梭着。这一份宁静一方面让望舒免去了被人发现的危险,却也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旁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望舒险些没有刹住脚步。来人看到望舒,轻轻叫了一声。望舒眼前一亮,那是她第一次在部落里看到女人。眼前的女人穿着厚实的衣服,针织帽子将头发涵盖进去,面纱从帽子边缘处垂下,遮蔽了她的面容。仅从外表看,除了能勉强看出她是女人外,身材、面容一概不知。看到望舒,她也只是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开了。望舒朝前走了几步,从门里突然又走出了一个女人。透过她的肩膀,望舒看到了房间内的情形。那是一间纺织工坊。穿着同样装扮的女人无言地劳作着。房间内只有纺车发出的摩挲声。

门被女人紧紧关上了。或许是她们没有认出望舒,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望舒躲开一劫。

她继续奔跑着。刚跑出小巷,她就被人撞到。望舒稍微晃了晃,来人却跌倒在地上。望舒定睛看去,那也是一个女人,却没有穿着那副如同粽叶的装扮。她的面色枯黄,衣不遮体,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有多处淤青。刚看到望舒,她立刻揪住了望舒的衣服,口齿不清地喊着:“救救我!”

“我……”女人楚楚可怜的眼神和孱弱的身体让望舒动容。但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不能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去帮助女人,“我不能……”她奋力将手臂从女人的手中抽出,抬起头,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望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要被发现了”的想法立刻充斥着她的大脑。就在她开始幻想自己要面临的悲惨境遇时,男人没有搭理她,他一把拉起了地上瘫坐着的女人。他的手牢牢攥住了女人的手腕,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女人放声大哭起来。

“哭,哭个屁!”男人大吼着,他狠狠一巴掌扇到了女人的脸上,却没有止住女人的哭声,“你是老子在战场上的表现赢来的。老老实实认命不好吗?”女人哭的更凶了。男人将女人扔到了地上,狠狠踢了一脚:“哭,哭个屁。你还想逃跑?跑去哪?你部落早就被灭光了,你父母也被杀了。你还想跑去哪?”

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小。男人踢得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兴奋:“还想逃跑让老子没面子。信不信老子真杀了你?反正你也是个奴隶,我想杀你就杀你。”他揪着女人的头发提起她来,掏出匕首,按到了女人的脖子上。

“说,你永远不会逃跑了,不然我就杀了你。”女人紧闭着双眼,手脚软绵绵垂着,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男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勃然大怒,举起匕首朝女人脖子上刺去。

望舒抓住了他的手。“已经……够了吧,”抓住男人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望舒很清楚多管闲事会让自己没法逃跑,但她没办法看到一个无辜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怒火冲昏了她的头脑,望舒都有注意到男人已经因为疼痛表情扭曲了。

他把女人扔到地上,狐疑地看着望舒:“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冷静下来的望舒,望舒松开手,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你记错了吧。我要走了。”她刚要离开,就被男人拦了下来。“你没有遮住身体和面孔,”男人饶有所思地说,“你是奴隶!一个奴隶,竟然敢碰我?”男人狞笑着,朝望舒逼近,“虽然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但是区区一个奴隶竟然敢触碰高傲的战士,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我好好教训你了。”

男人每前进一步,望舒都后退一步。她用余光瞥向四周,没有其他卫兵来帮助男人。也许自己身体也有格斗的记忆?望舒勉强摆了个战斗的姿势,双腿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男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发出了鸭子般的笑声。

他高高举起了拳头,朝着望舒的脸上打去。望舒看着拳头向自己袭来,身体却没有做出反应。她吓得闭紧了双眼,身上没有感觉到痛苦。望舒小心翼翼张开双眼。

小武牢牢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男人刚要发作,在看到小武的一瞬间就跪了下来。“族……族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奴隶。”他拼命磕着头,“请族长饶命,请族长饶命。”

“她不是我的奴隶,”小武的话让男人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在看到小武不怒自威的表情后,立刻又低了下去,“带上你的贱种,给我滚。”

男人几乎是立刻抱起了女人,连滚带爬跑开了。小武走到望舒面前,望舒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兔子一样看着他。小武哼了一声,指着望舒:“跟我走。”

望舒小声问:“我们……去哪?”

“到了就知道。”

既然被抓住了,望舒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她跟在小武身后,心里七上八下。她忍受不住煎熬,问小武:“你带我来部落是要我成为奴隶吗?”

“不。”出乎望舒意料,小武竟然做了否定的回答。

“真的?”

“我从不骗人。”

一颗高悬的心立刻沉了下来。望舒长长松了一口气,忘记了思考小武要带她前往何地。小武突然转过身,神情严肃地说:“如果你继续逃跑,下次我抓到你的时候,就会把你丢到奴隶营里去。”

小武认真的神情让望舒打了个寒颤。她立刻点头答应着。小武满意地继续向前走着。望舒小步跟在后面。现在想想,她因为恐惧而逃跑的计划实在是漏洞百出。哪怕这是一个原始部落,也不可能全无守卫。尤其是再转过了一个街角后,看到了隐藏在家建筑物阴影中的弓箭手后,望舒更确定了这一点。而小武接下来说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

“你是不可能跑的出去的。部落里遍布暗哨。他们之所以没有杀死你,是因为没有接到命令。而你一旦到了部落边缘,卫兵就会杀死任何没有得到允许就外出的人,任何人。”

想象自己被弓箭射成筛子的样子,望舒不禁一阵后怕。现在的她,除了服从小武,别无选择。

离京是一座庞大的城市。在望舒的印象里,这座城市曾经承载着两千三百万人的生活。如今城市里的原住民人去楼空,诚实残存下来的面积恐怕不足十分之一。望舒还记得站在密林边缘眺望城市的情景。一眼望去,甚至能看到城市的边缘。

小武带她去的地方位于城市边缘地带。向外看,能够看到一片平原,平原尽头越三千米远的地方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那就是秦山。据称,秦山族的部众原本生活在秦山之中,因此得名秦山族。这座城市是战神给与他们的馈赠,以奖励他们世世代代侍奉战神信仰战神之功。

这些都是望舒后来从居民们那听来的口耳相传的传说。现在的她忐忑不安地跟随在小武身后,不知道的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小武停在了城市边缘的一处建筑物前。那是一座低矮的楼房,只有两层楼。楼房完整无缺,从外面看不到内中分毫。大门外站着两名手持长矛的卫兵。看到小武的时候他们没有吃惊,更没有行礼。小武走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说:“我以战神信徒之名,希望能够拜见战神的代言人。”

望舒心想,越是原始的部落越会将不能解释的现象归因于某种神明。这座部落有自己信仰的神明也不足为奇。两名守卫中的一名敲响了门。门开了,一名穿着异常的女人走了出来。她不像望舒之前见过的那些女人,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也不像那名可怜的衣不遮体的奴隶。她的衣服全部是由兽皮做成的,兽皮做成的衣物遮住了她的胸部,兽皮短裙上遍布骇人的眼球纹样。她没有遮住自己的脸。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全身都是古铜色的皮肤,充斥着野性地美,像一头小野兽。小武见到她,表情恭敬,和之前判若两人。

她递过来一张兽皮方巾,小武将方巾围在脸上,遮住了半边面孔。女人看了眼望舒,说:“你不需要,进来吧。”

望舒跟在小武身后,刚进入房间,身后的大门就被关闭。房间内的窗户被木板钉死。墙壁烛台上的烛火勉强照亮着怪诞诡奇的房间。一张张野兽的兽皮装饰着房间的墙壁。在正前方的大放桌上摆放着不同野兽的头骨,足足有数十种。数十个女孩穿着相同的兽皮装扮,跪坐在桌前,嘴里念念有词。

“这边走。”女人指引着二人走上楼梯,二楼只有一个房间。刚走上去,望舒就闻到了一股有奇异香味的熏香。房间的装扮同一楼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桌子上只有一个野兽的头颅,从外形看像是犀牛的头,一根长长的角向上弯曲。

“他们到了,祭司大人。”女人毕恭毕敬地行礼,然后退下了楼梯。二楼唯一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没有穿兽皮衣服,而是羊毛织成的衣服,将肌肤包裹进去,映衬出苗条的身形。她用一张轻纱遮住了脸颊。不同于之前见过的野性十足的女人,这名被称作祭祀的女人看上去柔弱不堪,就像望舒记忆中城市里的漂亮女孩一样。

“愿战神保佑秦山族无往不利,”她的声音一如她的外表一样悦耳动听,“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族长?”

“祭司大人,”小武温顺地就像一只小绵羊,“我希望您能允许这个女人参加战神的考验,以她自己的实力赢得属于自己的自由。”

祭祀绕过小武,走到了望舒面前。隔着面纱,望舒看不到她的神情。祭祀回过头,对小武说:“战神大人会给予每一个战士属于自己的自由。但我不认为这个女孩有通过试炼的勇气。”

“我相信她,我见识过她的实力。”小武平静地说。

祭祀点了点头:“既然族长你这么说,那我也不会阻拦你们。这名战士将在此停留至明日日出之时,届时,将是战神决定她命运之刻。”

小武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望舒,一个人在房间里踌躇。

祭祀询问望舒:“你是外族的人,是吗?”望舒点头。祭祀摘下了她的面纱。隐藏在她面纱下的是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容。看着那张美丽的面庞,望舒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张脸很奇怪对吗?”祭祀笑着说,“是不是和部落粗狂豪放的气质不符?”毕竟是在别人的底盘,望舒不敢承认,但她的表情早就出卖了她。“我所侍奉的神,”祭祀表情平静地说,“乃是战神和,亦是护佑秦山族的主神。我们在神的庇护下无往不胜,并且生活在神赐的土地上。”

“你的意思是,这座城市是神赐给你们的吗?”

祭祀并没有因为望舒的插嘴而感到愤怒,她的耐心同部落里其他人的傲慢形成了鲜明对比:“是的。秦山族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我们最早生活在秦山之上。在信奉了战神和之后,神指引我们发现了这座城市,秦山族才得以击败其他部族,繁衍壮大。”

“其他部族……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其他部落吗?”

祭祀摇摇头:“曾经有,现在没了。这片大地上只有唯一的胜利者——秦山族。”

冰冷的感觉浮现在望舒心中,她问出了自己最为担心的问题:“你所说的这片大地……是有多大。”

“目之所及,直至滨海。”祭祀只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望舒记得离京距离海并不是十分远。这让她稍微有些安心。或许荒废的城市只有离京一座而已而已。

“有件事我想问你,”祭祀突然牵住望舒的手,她的手白皙而冰冷,宛如瓷砖一样,“你有兴趣成为一名信徒吗?”

“信徒……是什么?”

祭祀牵着望舒走到楼梯口,指着楼下跪着的女人们:“那些就是信徒。她们只需要将自己虔诚的信念传递给战神大人就可以了。”

望舒终于知道那些念念有词的女人是在做什么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做了吗?”望舒问。

“不用。”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沉默了一会,望舒再问:“一天都是如此吗?”

祭祀的回答让望舒毛骨悚然:“日日如此,夜夜皆然。自始之时,直至临终。”

“不,谢谢,不用了。”望舒怜悯地看着那些女人,为一个自然中不存在的事物献出了自己的自由、时间乃至生命。那些女人真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这个想法一直维持到明日的清晨。

祭祀没有劝望舒,她坐回到桌前:“真是可惜,那你就必须参加战神的试炼了。”

“战神的试炼……那是什么?”

“我是不能提前告诉你的。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哪怕在试炼的过程中,你都随时可以反悔。战神大人会接纳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哪怕你没法以试炼的方式来赢取战神大人的信任,也可以用以你虔诚的心赢取她的芳心。”

望舒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她只是模棱两可地表示自己还是想去参加一下那个试炼。祭祀没有继续勉强。她命人带来了床铺,用兽骨围着床铺摆放了。望舒躺在中间,心里忐忑不安。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安,祭祀在她的周围点上了熏香。“这些熏香有安神催眠的作用,放松,美美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在祭祀磁性温柔的声音中,望舒一点点闭上眼睛。连日奔波紧张的神经慢慢舒展开来。在进入梦乡,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但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陷入了深度睡眠中。

为什么这座建筑物中,没有任战神的雕像或是画像?

“跟我讲讲人类的事好吗?”

我对于人类所有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二手资料。电影、电视剧、文学作品,纪录片……博士是我唯一见过的人类,除了博士外,也就只有那个叫乔克叔叔的仿人形机器人。仿人,却非人,呆头呆脑,不知变通。

我不止一次对博士提出这种无法回答的任性的问题。往常博士总是会丢给我一本书,或是新的电影、纪录片。我看过书中人们对于未来的畅想,也看过纪录片中航空飞机腾空而起的壮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人类。

“人类……吗?”出乎意料,这次博士没有逃避我的问题,她放下手头的工作,摘下手套和眼镜,将视线从显微镜上转移到我的身上,“你最近对人类很感兴趣,是吗?”

我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说:“我看过人类很多事情。他们足足花了几十万年学会了用双腿行走,又用几万年组建了社会,却只用了几千年将社会进化到更高的层次,然后他们用了几百年就登上了憧憬的天空,这之后仅仅过了几十年,他们就脱离了地心引力,从摇篮中飞向了太空。”

“你对人类着迷吗?”

连我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表现出来的狂热:“是的。我很喜欢人类。在我看来,这是大自然的瑰宝,是造物主——如果有的话——巧夺天工的作品。他们以凡人之躯完成了过去人类眼中的神迹,更完成了超出自身肉体极限的成就。”我的眼里恐怕一定布满了星星。然而我越是喜欢、崇尚人类,心中的疑问就越深,深到不吐不快。

“博士,人类,是因为什么灭绝的呢?”

 

望舒怅然若失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才记起身处何地。刚才的梦境栩栩如生。在梦中,她对着博士诉说对人类的喜爱,而她本人对此全无印象。让她记忆深刻的,是梦中的自己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人类,是因为什么灭绝的呢?”

人类灭绝了吗?望舒坐起来,双手轻拍了几下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只是一个梦,即便在逼真,也只是一个梦而已。这会是脑海里的声音让自己去秦山族的原因吗?

现在她还有更需要担心的——战神的试炼。她醒来后不久,一名披着兽皮的女人就过来。她命令望舒换上了兽皮短裙和束胸。这份衣服很利于活动,却将大面积肌肤暴露在外。在望舒换上衣服后,女人就催促着望舒跟着她离开。

她们来到一楼。女人取了一盏灯,借着灯光,望舒这才注意到隐匿于黑暗中的暗门。一楼悄声诵经的女人们人去楼空。女人打开门,催促着望舒前进。她跟在女人后面,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下走过去。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螺旋阶梯。望舒注意到周围的墙壁尽管涂料褪去,却保存的相对完好,没有像外面的的建筑一样连混凝土骨架都遭到破坏。墙壁上有声控灯,望舒跺了下脚,引来了女人的侧目。灯是不出所料的没有亮。

大约走了十几层楼梯,她们停住了脚步。女人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摸索着钥匙。望舒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异响。她回过头,黑暗中,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

“啊!”望舒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她的心剧烈跳动着,手在她的头顶左右摇动。听到了她叫声的女人端着油灯走过来。她提起灯,让望舒看清了眼前的庆幸。

人被关在了铁笼里,枯瘦的手从笼子里伸出来,拼命抓向望舒。望舒奋力朝后爬去。女人饶有兴趣地提高油灯,让望舒看清了关在笼子里的人的面貌。

被关在笼子里的女人身材消瘦,蓬头垢面,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就像骷髅一样。望舒倒抽了一口冷气。女人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的话让望舒听不清楚。她突然仅仅抓住而笼子的铁栅栏,拼命将脸往笼子外塞。

女人拉起了望舒,走到了门后,将笼子里的女人关到了门后。“那是什么?”在朝下走的过程中,望舒忍不住问。

“奴隶,”女人说,“不愿意服从我们的奴隶。”

望舒打了个寒颤。比起成为奴隶,她还是更愿意参加这个未知的战神的试炼。

 

女人打开最后一道门,将望舒推了进去。望舒踉跄着前进了几步,然后跌倒在地上。她还没有扶稳地面,就被人架起来,朝前推过去。黑暗中一切都是影影绰绰。望舒被人挟持着被动地行走着。她被人朝前一推,险些跌倒在台阶上。望舒顺着台阶一步步向前。当她达到台阶的顶点时,火焰接二连三在周围的烛台上亮起。黑暗的房间顿时被照亮。

第一个进入望舒视线的就是小武。他坐在看台的最高点,睨视着望舒和半跪在她对面的男人。她们站在一个拳击场大小的擂台上。四周的看台上坐满了部落的观众,沉默地看着台中的两人。这异常庄重的气氛让望舒不禁后退一步。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回过头,看到了顶在她脚跟上的长矛。战士围在擂台周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矛。金属质地的矛身上映出了摇曳的火光。

“以战神的信徒之名,我们相聚于此。”小武低声喊道,声音低沉雄浑,声波碰撞到墙壁上,回声长久回荡着,“今日,来参加战神试炼的是灭亡的蚩族男性奴隶,豪。”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停止了祈祷,站起来,看着望舒,眼神杀气横溢,丝毫没有因为望舒是女人就要手下留情的打算。

“还有女性……外来者,望舒。”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笑声。观众席似乎变得嘈杂了很多,望舒还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所谓的战神的试炼是什么。直到小武振聋发聩的声音传递到她耳朵里。

“战神大人以战为生,以血为食。他们将以死斗的形式来赢取自身的自由。只有一人可以活下来,只有一人可以赢得战神大人的青睐。而另一人的血肉,将成为战神大人的祭品。”说完后,小武就坐了下来。一旁的祭祀上前一步,用小但清晰地声音说着:“战神以我之眼观察着。唯有战斗能令战神大人满足。以战神大人的名义,我宣布,死斗开始。”

望舒终于明白了战神的试炼是什么。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身材健壮,身高接近两米,相比之下,望舒简直像小仓鼠一样可爱。这之前,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要做什么。

望舒灵机一动,她突然记起,祭祀跟她说过,她随时可以反悔,选择成为一名修女。尽管失去自由让人感到不幸,但是比起失去生命,望舒宁愿选择前者。她抬起头,喊道:“祭祀——”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摔到在地上。世界开始旋转。回过神来时,疼痛在全身的神经中窜流。望舒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狠狠踢了出去。她在地面上滑动着,一直滑到擂台的边缘,险些被长矛贯穿。

望舒剧烈咳嗽着。疼痛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在一瞬之间,她就放弃了抵抗,她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豪走过来,抓着她的胳膊提起了她。望舒软踏踏的站着,双脚甚至都没办法好好站在地面上。豪也有些惊讶。他听说过秦山族试炼之艰苦。他还以为自己会面对秦山族最勇猛的战士,没想到对手竟然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起来,和我战斗啊!”豪大声喊着。他将望舒甩到地上,跪在她身上,朝她的脸上狠狠打去。望舒仿佛一具死尸一样毫无反应,任由豪蹂躏着自己的身体。战神的试炼是有隐形规定的。战斗令战神感到满足,而鲜血则是战神的食量。战斗只能允许纯粹的肉体斗争这一种形式。在战斗中必须有足够多的鲜血出现。豪的铁拳一下又一下朝望舒的脸上打去。望舒却没有流一滴血。

她的脸甚至都没有淤青。

观众已经看得不耐烦了。他们想要看到一场精彩的厮杀,而不是看豪表演击打面口袋。“杀了她!”不知是谁先喊出声。

“杀了她!”“杀了她!”叫杀声此起彼伏的出现在观众席上。豪抓住了望舒的一条胳膊,用膝盖顶在她的肩膀上。豪大叫着用力。他对自己的气力相当有自信。哪怕是成年男性,都会被他扯断胳膊,更何况一个小女孩。

但这次,无论他怎么用力,望舒的胳膊都纹丝不动地在她的身上。豪满头大汗地从半死不活的望舒身上站起来,怔怔地看着。他能够轻松击败望舒,却没法让她流一滴血,也没法伤害她的身体。局面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中。

小武若有所思地看着。而一旁的祭祀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场内昏迷的望舒。

“把她丢到长矛上!”观众席有人出主意喊着。

豪举起了望舒的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大叫一声,将望舒向着场外的长矛丢过去。哪怕她的身体再诡异,也是肉体凡胎。豪仿佛看到了望舒柔美较小的身躯被长矛贯穿,鲜血四溅的绝美的景象。

他确实看到了从未曾看过的美景。

望舒在空中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旋转。她伸手抓住长矛,借力扭动着身体,踩踏着身下的战士,轻轻跳回到了台上。动作行云流水,和刚才反应迟钝的女孩判若两人。

观众席突然鸦雀无声。小武和祭祀同时眼前一亮,他们不自觉向前探了探身。而这一切被大武都看在眼里。

“警告,”望舒突然开口说着,“请放弃损伤本机体,否则本机体有权动用武装权限,维护本机体功能健全。”

“你在……说什么?”豪根本听不到望舒在说什么。但是既然她站起来了,自己就得继续战斗。他摆好架势,朝望舒冲过去,狠狠地一拳打在望舒的左脸颊上。

望舒纹丝不动:“警告,请放弃损伤本机体,否则本机体有权动用武装权限,维护本机体功能健全。”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看不起我吗!”望舒的冷淡激起了豪的好胜心。他一拳又一拳攻击着望舒。不论他用什么手段,出拳,出腿,甚至整个人朝望舒撞过去,望舒都不为所动,只是一句句重复着相同的台词。

“警告,请放弃损伤本机体,否则本机体有权动用武装权限,维护本机体功能健全。”

在阴暗的房间中,沉默的众人围观者豪如同困兽一般发出怒吼,一次次的进攻却有徒劳无功。相同的话语从望舒最终说出,化成回声绕梁而行。

“警告,请放弃损伤本机体,否则本机体有权动用武装权限,维护本机体功能健全。”

“警告,请放弃损伤本机体,否则本机体有权动用武装权限,维护本机体功能健全。”

“警告,请放弃损伤本机体,否则本机体有权动用武装权限,维护本机体功能健全。”

……

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尽管豪在出拳,内心却充满了恐惧。

幸运的是,他的恐惧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在他最后打出一拳时,望舒没有说话。她一把抓住了豪的手。头微微偏移。豪因为吃惊微微张开了口。他完全没有看清望舒的动作。他低下头,看到了鲜血从自己的胸口涌出。

“咦?什么时候……”

伴随着一阵瘆人的揉动声,望舒将手从豪的右胸口抽出。鲜血喷洒而出,化成漫天血雨,洒满了整个舞台。望舒静静地站着,松开手。失去了生命的豪的身体滑落到了地上。

看台上静悄悄的。然后是雷鸣般的欢呼声。他们为力量而喝彩,为鲜血而兴奋。他们不在乎发生在望舒身上诡异的事情,更不在乎望舒那超越人类极限的动作与反应速度。他们只关心败者的倒下与勇者的诞生。

在这一片欢呼声中,两个人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她果然就是杀死那些野兽的人。”小武心里默默想着。

“她果然就是战神大人。”祭祀在心里想道。在她脑海中浮现的,是隐藏在二楼暗格里的战神大人的浮雕。神的脸,同望舒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