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的相遇是在一个奇妙的场景中。

海天相接,远方缩成一团的高楼林立的都市,苍蓝的大海,蔚蓝的天空。唯有海风以及波浪的声音充斥在背景当中。在这片浩瀚无际的大海上,一叶扁舟被放置在偌大的海洋里。仔细观察,这个在海面上随波飘浪的「船」竟是两张一模一样的沙发拼凑在一起的。

沙发的一边是黑发的,平凡无奇的少年。

沙发的一边是金发的,平凡可爱的少女。

在这幅奇妙的场景中醒来,比起身处的状况,我却更在意起睡在另一侧沙发的少女。淡金色的发丝贴在皎洁的脸颊上,略显稚嫩的面容,紧闭着的眼睑上的睫毛又密又长,纤细的双手摆在受体重挤压而显得有些凸显的胸前,瘦长的大腿并在一起向内蜷缩如虾一般。穿着粉红色斑点睡衣的淡金发少女一副安详的姿势睡在对面的沙发上。

海风在吹着,海浪在涌动着,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那紧闭着的眼睑终于动了起来,如同戏剧正式开幕一般,海风与海浪都静了下来。藏在那上下两侧的帷幕背后的是美丽,深邃,黑色的瞳孔。

「早上好」

少年为这一戏剧的公主,送上了开始的招呼。

「唔……」

耀眼的光芒穿透眼睑,视野里的黑暗逐渐变得淡薄,方才尚且觉得舒适的温度很明显地在直线上升,不久之后从身体里渗出某种湿润的东西,令人烦躁。很快这种感觉继续升华,把眼皮如同啤酒瓶的盖子一般硬生生地撬开了。

睁开酸溜溜的眼皮,费劲并且感到不适。阳光是如此地刺眼,该死的白昼,难道不懂得多睡五分钟的好处么?

「呼」

「早安,哥哥」

长吁了一口气后,坐在旁边的披着一头流丽淡金色长发的少女低着头向我道早安。露肩衬衫的一边吊带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了下来,发梢触及到了放置在她双膝上的杂志,那本杂志被翻了大半,看起来比我少睡了不知道多少个五分钟的样子。

我坐起身子来,观察着四周,试图掌握状况。

时间将近中午,天气晴,位置床上。太阳光直射到被单上,摸上去有些热乎乎。双人尺寸的床铺的四周被木栏围住,就像婴儿床一样,确保睡在其中的人不会滚落到床下。两边的道路风景不断往后划过,迎面的微风扑打在汗湿的额头上感到凉爽,我摸了一把额头,抹掉了上面的汗水。

载着我和深黎的双人床如同轿车一样行走在机动车道上,在无人城镇的街道之中穿梭。

真的是不可思议的床,没有车轮没有推进装置,像是悬磁浮一样,距离地面仅有几厘米却又紧紧地贴住地面不断前行。这难道是什么黑科技吗?

「这东西究竟要开到什么时候才停下来啊?」

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那是个下午的余热还未散去的时候,适当地找了个地方适当地睡了个午觉,从小憩中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床铺自己动了,城镇中一路毫无目的地自动驾驶。直到一天一夜过去了,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拜它所赐,我们成功地从一个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了,半夜醒来的时候那时明明还是郊区。

「直接跳下来不就行了么?」

深黎翻着杂志若无其事地回答我。

「很危险的吧。不过它不停下来的话真的很麻烦,肚子好饿啊」

「要是可以点外卖就好了」

「不要妄想着些没意义的事情,只会让自己的肚子更遭罪」

「都怪哥哥把最后一颗巧克力给吃了」

「不不不,论量而言,明显你吃的比我还多」

「最后一颗巧克力是生的希望啊!!呜呜——」

「诶,又不是穿越荒漠」

『咕咕——』

我俩摸了摸自己那扁平的肚子。虽说少吃一两餐不会死,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难受。先前从便利店淘来的后备粮食也已经吃完了。

「不过比起这些,更想喝口水,口好渴」

「啊啊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不容易才忘记的」

深黎把膝盖上的杂志撇在一边,双手紧抱着肚子怒瞪着我。

「啊,说起来,吃零食的时候好像也喝了不少东西来着」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配合着抗议的声音,深黎一脚又一脚地踢了过来。

「诶呀,诶呀,等等别提了,要翻车哦不对要翻床了」

「啊呜——」

刚说完,她就停了下来,并且红着脸再度抱紧肚子了。

「该不会……」

「不对!!绝对没有漏!!!」

深黎一边赤红着脸一边眼神慌乱地急忙否认。

「这该死的破床什么时候才停下来啊!!!」

在空旷无人的城镇道路上,少女的哀嚎响彻了东西南北。

「呼——」

深黎一副清爽了的表情走在旁边。

大概是惊天的哀嚎有了奇效,或者触动了什么声控功能之类的,移动的床在一条商业街的入口前停了下来。多亏如此,深黎的紧急问题终于得到了及时的解决。

「重新审视一下的话,这个世界虽然足够奇怪,但是该那么热的时候还是那么热。不行了,好像去洗澡,有没有那种温泉旅馆呢」

深黎抱怨了起来,拉着衣领抖了抖往里面送风。虽然不是不懂那种感觉,不过总觉得好像不把我当异性,感觉有点小生气。这里要应该严肃地,成熟地,批评上几句么,顺便报上刚刚被踢了一顿的仇。

现在是太阳高照的时候,烈日当空,猛烈的阳光猛烈地似乎要将头发当成鸡蛋晒熟,想必将手放在额头上也能够感受到蒸汽吧。我和深黎走在步行街的一侧,借着各个店铺的屋檐遮挡着猛烈的阳光,穿梭在阴影和光热的黑白条带之中。正午的太阳将我们以及店铺的屋檐影子缩得短短的,即使精打细算想要绕开正午的阳光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热晒。

就在我还在纠结要不要说上几句的时候,深黎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又抛出了新的问题。

「这里不会是死后的世界吧?死了的人才会来到这里,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其实已经挂了。嗯?也不是啊,再怎么说也不该一路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就算是按照全世界同时死亡的人数来计算,应该也不会少成这个样子吧」

「全世界平均每秒死亡的人数还不到两个人哦,以前在杂志上看到的」

「哎?比想象中的要少!那是什么?末日后的世界?突然发生了什么天地异变,然后人类全消失了的展开?」

「嗯——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即便是淡季,也不会出现这种本该繁华的商店街却空荡荡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场景吧。如果是破败的荒凉之地尚且还能理解,但这些店铺怎么看都像是洋溢出人们生活过的气息。小吃店里放上了热腾腾的食物,越过玻璃能看到家庭餐厅中摆在桌子上的果汁和菜肴,就连以各种纪念品为卖场的店铺都整整齐齐地摆好了东西,并且一尘不染。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实际存在,没有一点商店街该有的喧嚣,除去空调、风扇、冰柜等各种设施活动时发出的声音外,就唯有不远处风铃作响的声音。实在是安静过头了。

「说不定是大型外星人绑架现场!?」

恭喜你华生,富有想象力的猜测。

「不过全球可是有七十多亿人哦」

「分批带走!」

「而且来的路上也看不见其他动物,甚至连尸体都没见着」

「分批带走!」

「而且,只用末日论和外星绑架论来解释,也说不清楚这一路过来时看到的怪现象」

「分批带走!啊疼」

我一记手刀劈了过去。陈腔滥调的发言需谨慎,不然就两行泪警告了。

「你是复读机么,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人类的本质嘛」

「那我当场砸了」

「哇,可怕。眼神看不出来是认真的但还是可怕、好疼!」

你是莫得感情的发言人么。

在深黎的额头上又留下了一发快准狠的爱的手刀。

「那你想说什么呀?这个世界不是现实的?但我觉得我额头上这火辣辣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现实是怎么回事?」

「这真要是现实世界的话,那就太扯了」

「太扯了?哪里?」

深黎眨了眨泛起泪花的双眼,双手捂着被重复劈了两次手刀的额头。虽说实际上没有下狠手,不过对女孩子做这种事还是不太妥当吧。

反省了一下好了。

「很疼么?」

「并不」

「……」

前言收回,我决定下次下手狠一点。毕竟没有比鞭子更能让糖变得美味的方法了。打是爱,骂是疼。嗯?反过来了?罢了。

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可能觉得理所当然,其实社会是很脆弱的,一旦离开人类便无法独自运行的」

「嗯?是没错」

「但是,这里,不对该说是这一侧的世界么,明明没有看到任何人,城市的机能却依然在正常地运行着」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么?」

深黎理所当然地问道。太过于理所当然了,就会忽略掉理所当然的事实。就如同每日经过的面包店,一旦想起来却想不起它二层的模样。

「这就是大问题了。一些生产设施一旦失去人类的监控就会立马出事。打个比方……」

「别打了!」

深黎赶紧护住了额头,朝着她警戒眼神顶住的地方看去,那是我举起手刀的右手。

「啊,抱歉,条件发射」

「嗯嗯嗯——」

似乎不被信任的样子。

「继续刚刚的话题。比如说炼油厂,人类消失后几小时内炼油厂就会因为故障发生持续数月的火灾。再比如说地铁,缺少维护,三天内就足以让地铁隧道淹没,变得无法使用。没有了人类,一周后全球性永久断电,不再有不夜城的文明奇迹,一个月后城市几乎变得面目全非」

「当真?」

「当真,这是以前科学家们研究出来的结论。总之简单来说的话,一旦人类消失,城市就不将是城市。社会的发展终究还是离不开小小的齿轮,少去了基层的维护,那些理所当然享受的便利也就会变得不那么理所当然了。如果是未来文明的话还好说,但从周围的情况看来,文明发展的程度与我们生活的世界几乎无差。更别提,说明这里并非现实世界的最直观的有力证据,就在眼前」

我用手指指了指路边的露天咖啡店的桌子上放着的芭菲。非常普通的芭菲,但确实存在着奇异之处。在这个季节,只要放置的时间稍长点,像是芭菲这种冷饮就会很快融化。但我们在这条无人的商店街上一路走来,如果从我们进入商店街开始算起,直到它进入我们的视野,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它融化得无法保持形状。然而并非如此,类似于这种反常的现象在这一侧的世界里普遍存在着。

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如幽灵徘徊的黑影人,自动活动的工具等等。

「这个无论怎么说都很难用常理解释得通吧,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保质期内的新鲜食物。以及偶尔在街上会看到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幽灵一般的人影」

「噫——不要说那个啦!」

深黎下意识地缩起了身子。

「看起来没有害就是了,实际上也不像是有实体的东西,撞上去也只会被对方穿透过去」

「这听起来难道不够可怕吗!被直接穿过身子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起来,感觉体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不如说哥哥你实在是泰然自若了吧!」

「是吗?我倒只是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更何况,这里给我带来的感觉也挺虚幻的,没有什么现实的感觉,啊,不过饿肚子的确还是那么难受」

咕咕——两人的肚子又再次响起。

「唔,为什么这么肯定?」

「嗯——谁告诉我的?」

「你在开玩笑么」

深黎对少年的答案傻了眼。

「嗯,开玩笑的,只是有这么一种既视感而已。好啦,继续走吧,不是正饿着肚子么,赶紧先找家店弄点吃的」

走了几步,才发现深黎并没有跟过来,回过身看到的是她正在注视着商店街橱窗的身姿。橱窗里一套纯白的连衣裙,轻飘飘的褶皱裙摆,复杂多样的蕾丝边点缀少女的憧憬。

「唔,比起团子还是赏花重要么。不过看起来真不错,感觉很适合你呢,要不要进去试试?」

「只是凑巧看看而已」

「但是看你好像挺想进去试试的,真的,一副蠢蠢欲动的摸样」

「才不是呢!」

深黎顽固地否认。

「哈——你的老毛病又犯了,要是有那么介意的话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用不着顾虑太多」

「所以说,我真的只是随便看看而已,没别的意思!」

「可是我觉得很适合哦」

「说谎,没半点根据」

「那换种说法,我不觉得你并不适合这种类型」

「唔——那还不是一个意思么」

伤脑筋了,只有一家之言确实还真得难以成为佐证。要靠自己的感觉说服别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像深黎这种对于自己存在过大低下评价的人。我一直以为像是这种合不合适的问题,只要是正常的人都能一眼判断得出来,不过看来,在当事人眼里,事实却并非如此。

「深黎不是说过有朝一日想试试这种类型么」

眼下的深黎身上的服装是露肩衬衫搭配宽松的休闲裤,审视起来虽然不能说不适合,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太能表达出来的感觉,就好比料理试味的时候,是不是少加了点什么佐料一样。想起来,在旅途上经过服装店时每当问起要不要试试其他款式的衣服时,她都只会固执地说这样穿起来比较舒适。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不要给我无中生有啊」

「哦呀,暴露了么」

「……适不适合我还是有点自觉的」

声色到了句尾便萎缩了起来,听起来如同孱弱的风声。

「试试也不会吃亏的」

「不是那种问题」

「好吧,我明白了」

任谁的第一步总是容易迟疑不决。为了成功地踏出开始的那一步,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努力的积累,契机也是必需的。无需急躁,仅需确信终有迎来结果的那天便好。在那之前,让时间再等等吧。

咕~~~咕咕~~~~

深黎话才刚说完没多久,肚子就发出了饥饿的抗议声。看着因羞耻而满脸通红的深黎,我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我、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嗯嗯,挺有意思的演出,心里想着衣服的事情,肚子却想着吃的事情」

在这种方面,真的像个小孩子。也罢,先解决吃饭的问题再说吧。

「前面有家拉面店哦,之前你不是说想吃拉面的吗?要去那里解决午饭么」

「哥、哥哥想去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奉陪的」

「那去别家了?」

「不,唔唔唔……」

瞬间就憋着嘴,变得不开心起来了。

「啊哈哈……」

有什么不满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感觉这样的性格,会很吃亏。

少年看着一脸抱怨却默默不语的深黎,不禁露出了苦笑。

还是别太捉弄她了,这里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拉面店好了。

「经典豚骨拉面、王牌番茄鸡蛋面、老谭芹菜牛肉面还有最新推出的韭菜大蒜拉面,要点什么好?」

「我有个提议」

「嗯?」

两人凑在点餐台那里商讨点哪种拉面时,深黎举起手来想要发表什么。

「我们互相为对方点套餐怎么样?」

「诶?那不很麻烦么,虽然我不介意,姑且问下为什么?」

「话真多!可以的吧,你都说可以了」

「可以是可以……」

被我问起理由时,深黎涨红了脸慌慌忙忙地想要把话带过。

女孩子是这么容易脸红的生物么?少年眨了眨眼。

不是很懂。

「不过还是有些在意,不说明一下理由的话,感觉我会在意得吃着拉面却尝不出味道」

「这不是超在意么!」

深黎对着少年吼完后,两只食指按在一起,姿态有些扭捏地脸红回答道。

「像是高中生那种,互相给对方点餐的那个,我、我也想尝试一下……可以的吧」

讨厌,这是什么可爱的生物?居然为这种事害羞了?

不过话说回来,没听过这种流行,难道是类似于大学舍友之间的互为对方带外卖的事情么?

「真遗憾,哥哥我可不是什么JK哦,不过你想这么做也行,不要给我点些奇怪的」

「唔——吵、吵死了」

啊,又被吼了。女孩子,真不讲理。

在点餐机上点完餐之后,我们随意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边享受着店铺内的空调冷气,一边等待着拉面的完成。很奇妙的是,虽然没有看到有人正在营业,但只要完成必要的手续步骤,我们就能正常使用店里的服务。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得来的服务省略了过程只留下了结果。

举个例子,如果我和深黎现在跑去厨房看拉面是不是正在煮,那么有可能看到的是拉面确实正在煮着的场面,但一直盯着却不能为我们带来完成品的拉面。我们当然可以选择继续等待直到面煮烂为止,然后会被深黎痛骂一顿为什么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当然也可以选择回到位置上,而选择回到原位的场合,我们将能看到刚刚还在锅里煮的面在回来时已经被放在桌子上,并且还是作为一个完整的商品被摆了上来,而刚刚在厨房看到的那团被煮的面回去确认时必然是消失不见了的。换句话来说,面是不是煮好了,在于你有没有去确认。在没确认之前,面可以是煮好了也可以是没煮好的。

此时我就在盯着这碗「薛定谔的面」陷入了疑惑,为什么微观世界里的量子现象会以如此现实的方式出现在眼前?以及,为什么我的拉面会是这么一种诡异的红色,并且气味不光闻着令人心动(物理意义),还让人想退避三舍(物理意义)?

「……,你都给我点的是什么?」

「好像是叫做韭菜大蒜拉面来着?」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漂在上面那层红油,手里拿着的筷子文思不动。

「退一万步讲,韭菜我能接受,但是还加上大蒜是怎么回事,感觉不很过分么?还有,为什么是红油的?」

「啊哈哈……因、因为是最新款?能够刺激食欲?」

「这不是骗小白鼠上当的幌子么?反响不好就直接从菜单上划掉的那种,而且还又不比普通的拉面便宜,虽然我们没付钱就是了」

店家这是在把客户当傻子吗?

用筷子捞了捞拉面,红油直接黏附在了拉面上。哇,这个感觉,作为一个平时不怎么吃辣的人,看起来难受,甚至有点想哭。

「要不……换一下?」

深黎露出歉意的表情,有些担忧地询问我。

「不用了。这类东西我已经习惯了」

「嗯?这类东西?」

我用筷子捞起拉面,闭起眼睛吃下一口。

唔,原来如此。与外表带给人的印象不同,辣味恰当好处,意外地能增进人的食欲,看来这里的最新款确实有在用心。

「啊,吃饱了吃饱了」

「吃完就趴在台上很不成体统哦,小心会成猪」

深黎吃完后,整个上半身趴在了台上。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么做的心情,不过还是提醒了她一句注意形象。

「没事没事。最新款吃起来怎么样?刚开始的时候看起来还很嫌弃的样子,没想到最后居然吃完了」

「一般的好吃吧,还好没有太辣。因为老爸工作的关系,这类东西已经习惯了」

「这类东西?」

「就是这种打着最新款名号的小白鼠专属食物」

「嘿——」

深黎饶有兴趣地发出感叹。

「说起来,以前有一段时间晚餐每天都是拉面来着,真怀念。那个时候被老爸硬拉着,几乎吃遍了整座城市有名气的拉面店,还作成评价表放上博客来着。那座城市我记得好像是以做拉面出名的」

据说,在老爸的同事圈里火了一阵子,甚至被刊登上了某家杂志上。

「嚯,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趣谈呢,真令人羡慕」

「吃到想吐你就羡慕不起来了」

「我不是说这个。像我生活的那种乡下小地方,日复一日都是些索然无味的,没有什么变化的事物,说得上有趣的地方屈指可数,更别提还要一直呆到那样陈腐的乡下直到毕业为止」

「……」

「不,曾经仅有一次从乡下出去过……啊,不过不值一提就是了」

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她的话停了下来。

她收拢起散乱地放在台面上的双手,脑袋埋在双手间。因为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我从刚才的言语尝试猜测出其中的情感,却思索不出个所以然。

「喂,打算一直趴在这里到什么时候呀?」

没有回应。

「呼……」

「嗯?」

仔细观察一看,已经睡着了。真是自由啊,吃饱就睡。

我看着她的睡脸,嘴角不由地上扬了起来。望着窗外午后阳光的场景,微风吹起了街边路上的宣传旗帜,远处的风铃声在空荡荡的商业街内回响起来。明媚的太阳挂在蓝色帆布上,天上的白云无拘无束地如同小船一样飘荡着。

天气真好,要是能够邂逅些特别的什么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个不知前往何处的旅途,到底能让我们找到些什么呢?

看着窗外,少年在心中期望着。

那一天也跟今天一样,满面的茜色,不远处的水面被风带起阵阵的波光。周围安静无比,或许是因为如此,她那平常听起来柔弱的声音格外地清晰。

「诶?交、交……交往了?而是还是跟高中的男生!?年上系的!?还是不同学校的!?」

「嘘——」

她在嘴边竖起了食指提醒我。

「用不着那么大声,这件事打算之后也告诉小香的。但是,小香好慢呀」

「没办法的吧,今天她值日呢。不对不对,比起那种事,你怎么突然就开始跟男生交往了!?而且还是在我和小香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之前来我家玩的时候你也看到的吧,就是我家新邻居的……那、那个大哥哥」

「哦、哦……」

「最初只是觉得人挺好的,慢慢地在接触的过程中喜欢上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不小心告白了呢」

她那看起来无可奈何的笑容,却透露出一种由衷的幸福。这样的笑容我有印象,在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她的确是这样的。

「具体的过程以后慢慢再说,不过这事等下小香来了,先不要告诉她哦,我来找个好时机给她一个大惊喜」

「啊……我懂了。小香等会儿可要纠结死了」

整天喊着要在三人中最早找到好男人的小香要是知道这事,怕是要抓狂了。

「可是,真的好么?」

「嗯?什么?」

「就是……小香不也经常说么,初恋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呵呵,深黎要是遇上喜欢的人的话,也谈一次恋爱怎么样?这样一来,你肯定就能明白了」

「我、我就算了……总觉得太早了」

没有任何保证能够得来美好的结局,但是为什么,她却能如此自信地微笑着呢?没有否定破灭的可能性,那双瞳孔却如同湖面上的涟漪一样熠熠生辉。

沉默暂时流淌在我们两人之中,能够证明时间确实在流动的证据唯有眼前随风而反射夕阳光芒的湖面,以及不远处在空中飞翔的鸟儿。此刻,远处的夕阳也在一分一秒地朝着地平线靠近吧。

「这份爱意确实地存在于此刻的心中」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用心体会寄宿在内心里的某样宝贵之物。

「我不想后悔,即便只是此刻的这份心情,即便终有一天注定着要凋零,我也想要让它好好地绽放过一次。如果错过了,那这份爱意的存在意义,也会在我人生的最终,未曾得到过实现的吧。花朵是会凋零的,但对花朵来说,最重要的是确实盛开过」

对她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话语吧。然而对我来说却过于生涩只能领会字面上的意思,无法听懂背后的真意。

「呀嚯~~久等了,你们的大小姐小香来了哦!」

不远处,一个晃着长马尾的女孩提着书包招着手小跑过来。

「那么说好了哦,等会这事先不要告诉小香哦」

她将食指竖在唇前,调皮地闭起一只眼睛,露出了少见的恶作剧般的微笑。

「哎什么什么?我大老远就看见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呵呵」

「哦哦~~居然用笑容敷衍我,皮厚了呀小雪!看我的看我的,你们是不是在背后说本大小姐的坏话了」

「呀~别这样,好痒的,我很怕这个的」

「哼那当然,本大小姐就是知道了才这么干的」

看着嬉闹中的两人,我却还在思考着刚刚小雪说过的话。

「怎么了深黎?在那里傻发呆啥,快帮我来一起拷问呀。快招来,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额?哦哦」

「等、等等,这坦白完全没有好处呀,而且明明深黎也跟我在一起的呀,为什么只针对我」

「别急别急,我全都要,一个一个来,本大小姐很宽容的」

「哎?连我也要?」

……

额……不好,我发呆了多长时间了?

深黎突然从眼前的景象回过神来了,急急忙忙地想要确认那熟悉的身影。站在坂道上方的那个人,眺望着远处,面露一种难以名状的却又让她感到些许熟悉的神色,但是更令她感到在意的是,他那犹如捂住胸口一般的动作。右手紧抓着胸前的衣服,仿佛在按捺住什么东西,不让它跑出来一般。

「?」

那个人的视野似乎捕捉到了自己,在望过来的瞬间那个人的表情已经恢复成往常那般让人心暖的微笑。

「发呆的时间结束了么?」

自己无言地点了点头,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真的是美丽的景色呢,甚至美丽得有点……」

有点?

「感动?」

少年歪了歪头,似乎也有点疑惑是不是用对了词。

那是什么?少女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吐槽。

不过仔细一想,或许如此。虽然没有将这般感受很好地表达出来。但的确是这样的。

远方的大海在夕阳的映射下闪烁余晖,天边的令人浮想联翩的绘图不断地变化形状,朝着水平线那边进发。比那片远方的金色大海更靠近的是,站在这坂道上能一览无余的密集却又尽展千种百态的各色建筑物,以及看上去如同叠在了一起的俄罗斯方块一般的民宅区,靠近海边是整齐规划并且高耸建筑林立的商业区,似如划分界线,一条河川划过整个城镇,壮观的桥梁则架设其中。

即便是这般无人的城市,却又是何等壮美的景色,看着这样被日落染成一片茜色的风景,难免人的思绪不被牵连其中。

但是,明明看着同一个风景,不同的人总是怀有不同的心。深黎不由得心生出这么一种令自己感到寂寞的担忧。那个被自己叫做「哥哥」的人,又是怀着怎么样的想法在眺望着这片风景呢?

「嗯——」

少年端起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深黎后,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来吧」

他背对着深黎,慢慢地蹲下身子来。

「哎?」

深黎感到有些诧异。

「怎么了么?走了那么多路,很累了吧」

「可是……这有点害羞呀」

「你再这么磨蹭下去,连我这边都要开始觉得尴尬了吧」

「唔唔——」

少女赤红着脸,有些不情不愿地爬上了少年的背。

「还以为在我发呆的时候,哥哥已经跑了大老远了呢」

被少年背着,沿着缓坡徐徐地前进时,深黎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掩盖自己的那些许的羞耻心,便不由自主地切出了这么一个话题。

「真意外,没想到你会这么想,难不成我在你心目中是那种丢三落四的类型么」

「倒不是这样」

「我可是很看重深黎的事哦,不会随随便便把人给看丢的。而且,这也算是把你带出来的责任嘛」

「唔——」

意想不到的是,深黎觉得刚刚还在作祟的那点羞耻心似乎又变得浓厚了一些。若不是在夕阳之下,在如此背对着他的场景里,少女那因羞耻而变得微红的可爱脸色定会被少年游刃有余地开玩笑的吧。

「我重不重?」

深黎又切出了话题。

「重呀」

少年便理所当然地回答了她。

这下,深黎涨红了脸,然而却不是因为羞耻。并不,或许应该说是因为羞耻心加上怪罪心而产生的略微复杂的感情色彩。

「就算是真的也有更好的表达方法的吧!哥哥太没神经了!」

「诶,好过分呀。诚实是美德,我才如实告诉你的,再怎么用天花乱坠的词藻来修饰可爱的女孩,该有的分量还是该有的吧,不然真的被风吹走了可是很困扰的」

「唔——」

这听起来,深黎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满意。

「但是,深黎这样的重量刚刚好哦,并不讨厌。如实地传达存在的分量,切实地能够感受到身边的重量」

「算、算你还会说话」

连深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刚刚那点生气的小情绪此时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像这样背人,让我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呢。自己也曾经被谁背过,然后那个记忆中的背部就像常有的形容一样,让人觉得高大」

「哥哥的爸爸么?」

「嗯——到底是怎样的呢?啊,看到温泉旅馆的一角了」

少年用下巴指着坂道上的顶端,旅馆的一角渐渐进入到视野里。这便是两人的今天的终点站,也是暂时的休息之地。

「哥…哥……哥哥」

少年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视野里飘着丝丝的白色蒸汽,围绕成一圈的岩石中间有几块与成人身高无差的巨岩坐落其中,胸口处微微泛起了水面的波纹。恍惚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此时自己身处温泉的事实。

浸泡在水面之下的肉身被温泉舒适的热量温暖到了五脏六腑,一天的疲劳似乎也被发散了出去。也许正是这过于舒适的环境,本只是想要眯一会眼的少年才会不知不觉地陷入梦乡。

「在温泉里睡着不太好哦」

看来是一旁的深黎注意到了少年泡着温泉的时候睡着的样子,这才摇着少年的身子唤醒他。

这并非是混浴的温泉池,实际上只是女性专用的温泉池而已。但是在这仅有两人的旅馆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没有造成任何人的麻烦,像这样呆在一起泡温泉既能享受身心上的愉悦又能缓和深黎的不安。

「哥哥累了么?」

包裹住少女身材的浴巾显露出了梦幻一般的线条,平日自然垂放着的长发如今被盘绕在一起并露出了略微发红的洁白的脖子。少女歪了歪头,锁骨上的水滴也随之落入水面。

嗯,实在是很棒的场景。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后,才摇了摇头。

「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嗯……也是呢,毕竟太安静了」

深黎嘀咕了一句,在这只有水流被拨动的背景声当中,即便是怎样的轻言细语,也能清晰无误地传入耳里。若是白天,在阳光照射下的无人街道,也能听到各种店铺运作时发出的活动声音。但到了万物俱静的晚上,本就无人的城市就越发变得寂静,这片寂静在远离热闹市区的这儿显得渗人。

于是在这样的寂静环境下,常人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寻找着漫无边际的话题打破沉默。

「这里能清楚地看见星空呢」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从这片露天温泉抬头仰望,便是满天的星辰。群星点缀在夜幕之上,美月被放入了夜晚的沙盒里,银色的光带横穿了整个夜空。若是眼力再好点,想要辨认出经典的星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无奈我却缺乏这一方面的知识。

「很稀奇么?」

或许是在这过于安静的环境中,我言语中无意识流露出来的感慨之情被放大传到了深黎的耳里吧。

「很稀奇。城市里一般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因为大气污染?」

「也有光污染的原因。对于长期居住在城市中的人来说,一般与这样的星空无缘」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清澈明亮的星空,相当于传说之物,仿佛曾经仰望过的星之海洋已是往昔中的逝去之物。

「是么」

深黎沉默了一会。半晌,又简短地接了一句。

「不是很明白。在我住的地方那里,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几乎看得眼睛都生茧了」

深黎用着奇怪的比喻打趣地说道。

然而想当然的东西,却总会在失去后不再那么当然。

少年从温泉里抬起了手来,五指张开,直直地伸向高空,看上去夜幕的点点星星似乎就在手中,然而寒冷的晚风触碰到刚刚还浸入温泉的手腕上,让我打了个哆嗦。

「果然很遥远呢」

记忆虽已暧昧不清,但我能够搞清楚,无论是孩童的时候,还是长大了的现在,那点高度依然弥补不了这遥不可及的距离。

「你在干什么呢?」

一旁的深黎好奇地看着少年的动作。

「每个人都曾想过伸手抓住星星,但实际上星星很遥远,无论什么时候都触手不及。小时候抓不住,长大了依然抓不住星星,即便如此,每个人都会想着,一次也好,真的希望能够用手抓住星星。这是很不理性的想法,星星那么大,那么远,自己的手却这么小,就像飞蛾扑火一样,这个想法看起来真的很傻。明知道如此,那份对于星空的憧憬却依然不变,甚至一次一次地把手伸向星空。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额……」

深黎沉思了一会,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因为太远了?」

「什么嘛,原来你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呀,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

「是么,哎嘿嘿——」

感觉被这么一夸,深黎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类,总是对无法实现的事情抱有执着。说得不好听,就是贪得无厌,不过说得好听点,仿佛就像是不想求得终点的旅行家。尽管朝着终点前进,却希望能够走得比终点更远。对这种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抱有憧憬什么的,看起来就像是在骡子的面前吊着胡萝卜一样好笑……但是我觉得,对于人们来说,前进需要一个理由,那么那份对于触手不及的远方抱有的憧憬,是不可或缺的」

「是这回事么?」

我收回了向夜空伸出去的手,重新将其浸入了温泉里。

「只是我的个人经验谈而已,呵呵,不过突然说这些总感觉很怪吧。虽然我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如果深黎抱有什么烦恼的话,我希望有一天能跟我谈谈。或许会觉得难为情,不过像我这样,事后再难为情也是可以的。好了,我是时候该出去了,泡得有点久受不住了」

「嗯」

「那我先出去换衣服,深黎等会再出来吧」

说完,少年便拖着浴巾走出了温泉,留下了少女一人。

少女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对少年那生涩的话语感到疑惑,又对自己笨拙得无法捕捉其中的真意感到失望。

为什么我总是听不懂这样的复杂的话,果然是因为自己太笨了么。

深黎想起他伸手想要触及彼方的星空时,那副神态,不禁让自己觉得有点悲伤。

直到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深黎也忘我地在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中间自己是怎么出浴的已然记不清。仔细想想,自己虽然喊他为哥哥,却似乎并不怎么了解他的事情。虽说也有一定的不可抗拒的原因在里面,但是会不会是自己不够主动呢?可是,我又该如何去询问这些?每一次张口,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果然是因为自己太过笨拙了么。

少女仍在思辨着,直到穿上了内衣,正准备身披浴服,因为一件脑海里丝毫没有过记忆痕迹的东西而打断了机械般的流水作业。

那是什么?

第一眼映入了少女的瞳孔里时,上一秒还对那个人的事情感到疑惑的脑海里,此时充斥着更加鲜明的疑惑。

自己有拿过那样的东西么?不,不是的。

深黎马上进行了否定。

这个东西明显不是我的。甚至在入浴之前放入浴服时,也未能在篮子里发现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部深蓝色的翻盖式手机,方方正正的长方形外壳上没有任何的厂商标识,却系有两颗各为红色蓝色的星星挂坠,拿起来还发现背面贴有海鸥和小船的贴纸,看起来显得十分个性化。虽然外表崭新,但这些装饰让人觉得像是谁人曾经拥有过的物品。

兹兹——

还在摆弄着手机的深黎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吓了一跳,差点手滑将手机弄掉。方才还黑屏的外屏幕亮了起来,提醒收到了新的来信。

尽管还尚处于摸不着头脑的疑惑当中,但深黎的好奇略胜一筹。也没什么犹豫,便翻开了手机,操纵如今不怎么流行的手机键盘打开了短信。

「日月星辰照亮前进的道路,谨记旅人之名迷途知返」

什么意思?

深黎歪了歪头。

占卜短信么?记得在智能机还没开始流行的时候,确实有这样的收费短信服务来着。

「深黎,换好衣服了没?」

门外的哥哥在喊,看来自己磨蹭了不少时间。

「等、等等,现在就换」

「再磨蹭我就要先走了哦」

「等等等、等等!我已经穿好内衣了,就剩最后一件了马上就来」

「不用报告得这么仔细,慢慢来就行」

深黎马上慌了起来,也顾不得手里这莫名的手机就急急忙忙地继续更衣。

对于深黎来说,一个人是无法忍耐的,特别是在这过于宽阔的旅馆的夜晚,总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因为过于安静的环境,半点声响都会被放大变成惊悚的要素,每经过一个拐角,都得为前方的未知恐惧而忐忑不安,仅仅只是拐角处物体投射在地板上的阴影,在这种如同荒废已久的房屋里才有的寂静中,都显得几分可怖。在这一点上,初来旅馆的时候,深黎已经深有体会。

「好慢」

「稍、稍微花了点时间

「该不会是在里面托着自己的胸喃喃自语又变大了什么的吧?」

「才、才不是呢!太没神经了,哥哥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呢」

深黎羞红着脸反驳。

「那当然是知识的海洋!」

「……即便你竖着大拇指一副爽朗的样子,也太冷场了」

没能把手机的事情说出去,少女便又像刚来旅馆的时候一样,贴着少年胆怯怯地一步一步走回去了。

「用不着贴得这么紧啦,深黎真是胆小呢」

「是这里太安静了」

夜晚,回到房间后两人吃完火锅后又玩了扑克欢闹了一番,终于到了对于都市人来说正常的睡觉时间。

乘着晚风,深黎站在房间的阳台上俯视着远处被各式霓虹灯照得灯火通明的繁华地带,在远离城市中心以长河为界线更靠近旅馆的这一带的住宅区则显得几分萧瑟且安静。更远处的海边上,看不清天与海的分界线,但在晚风中似乎能嗅到几分海洋的气息。

想必若是正常的都市的夜晚的话,也与此刻别无二致吧?即便白天是那么违和的风景,但当夜幕降临时,那些在白天热闹非凡的沙滩,或是人群拥挤的十字路口,又或是三五成群散步的河堤,也会像眼前的这幅景象那样陷入悄然无声的境地。

因此想到这一点,无人的城市的夜晚,在观感上而言反而比白昼时的景象更让人心安。

忽地,脸颊上传来了一丝冰凉的感觉。摸上去,有些湿润。

沙沙沙——

很快,深黎透过海风听闻到了夜雨的足音,那是拍打在树叶时雨滴发出的清脆声响。

「寝具备好咯,是时候睡觉了,嗯?」

背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下雨了,看起来今晚能睡个好觉呢」

少年走到深黎的身旁,伸出手触碰自天而来的点点雨滴。

「为什么下雨的时候会比较好睡觉呢?」

深黎歪着头看向少年。

「嗯?高中里没教过白噪声么?」

深黎摇了摇头。

「那样的知识,学校里没有教过,所以教教我吧」

「好吧。白噪声被称为天然的安眠曲,雨声就是其中的一种,能够让人感到平静,更加容易入眠。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就是了」

「其他原因?」

「想知道?」

深黎点了点头。

「那你先给我躺到被窝里去,我再告诉你」

「真的?」

「我不会为这种事情撒谎」

「嗯,那就去睡觉」

说完,深黎就转身回去房间里了。

突然乖巧得像别人。我为她异样的温顺感到有点惊讶。

算了,大概是累了吧。

「那我关灯咯」

「嗯」

我拉下电灯的拉绳,关下了房子里的唯一光源。但房间里并没有变得一片黑暗,窗外的月亮从朦胧的云雾间透露出屡屡月光,看来这点微微细雨似乎并没有对月亮婆婆的工作造成多大的困扰。

在相邻的被褥上,深黎面朝着我等待我回答。

「在遥远的以前,祖先时代遗传下来的习惯,远古的人类在晚上睡觉时总会担心野兽出没,但下雨天时野兽一般不会出现。听着外面的雨声,自己躺在舒适的内侧,强烈的对比反衬出舒适感,总会让人安心」

深黎眨巴着眼睛,神情略有些不可思议。

「哥哥,很喜欢下雨天么?」

「深黎不喜欢么?」

深黎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讨厌下雨,但是讨厌雷雨天。觉得每到下雨天的晚上,哥哥躺在床上的时候就特别地开心」

「那当然是值得开心的事,夜晚的雨,无人的城市,小小的床,全世界都被寂静笼罩了,窗外的雨声沙沙地响起,不知什么时候雨声成为梦境的入口,身下的床铺时而成为小车行走在夜间的城市,时而成为小船漂浮在静寂的河流,甚至成为星之海的摇篮,直到醒来的终点站之前一直拥抱着安心感周游世界。对我来说,这是最无比美好的时刻」

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困惑的夜晚之雨,明明是如此冰冷,但与别人依偎在一起时温暖却更胜一筹。人通过疼痛能切实地感到活着,但偶尔为了活下去,有时候需要加下一勺与疼痛相反的安心。

「但是啊,就算是同样的雨,身处外面的时候,那份冰冷和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好受。从坐在里面的人的角度来看,他们享受的舒适仿佛幸灾乐祸。然而,对于雨来说,不管外面里面,它都没有变过。所以即使当自己身处外面,遭遇到让人阴郁的下雨天时,我依然喜欢着下雨的日子」

「为什么?」

「额……大概是因为,雨天时呆在房间里的这份舒适无法忘怀吧……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理由」

我知道自己并不灵巧,想要传达些什么都要花费大半天功夫,然而到头来还是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失望。虽然对不善言辞的自己感到无奈,却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告诉她我是怎么想的。每一次都要苦恼,到底要如何表达,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痛恨起自己的学习功夫,痛恨自己对语文的不精通,然后每一次都会责怪在语言和文字上。

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而已,为什么我却总是不能找到合适的词语去表达?想要毫无保留地告诉别人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总是这么困难?到底为什么?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并不知道。

深黎看着少年那发呆似得盯着天花板的表情。

「哥哥……」

「嗯?」

然后伸出了手,抓住了少年被褥的一处拉了拉。

「能过去你那里睡么?」

「怎么了么?」

「不行么?」

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表情以及话语间有些弱气的口吻,少年心中叹了口气。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作罢了。

「我倒是无所谓了,真是的,突然就撒娇了,带着枕头过来吧」

「嗯!」

深黎开心地露出了笑容,带着枕头一股脑钻进了少年的被窝里。

「喂喂,大小姐,可别把我挤出被子外面去了」

「呵呵」

「今天可是破例的,毕竟你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嗯!」

「你真的有在听么」

尽管感到有些无奈,可看到深黎的笑颜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总觉得就好像真正的兄妹一样」

「不带这样的,哪家的兄妹这种年纪了还睡在一起」

「是么?」

看着她那天真无效的样子,少年只好露出苦笑。

「是呀」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

「是这样的呀,原来如此」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一定是长大了依然放不下心的妹妹了。好了,该睡觉了,晚安」

说完之后,少年闭上了眼睛。

从少女的耳边传来了窗外的雨滴拍打在叶子上的声响,被窝笼罩之下舒适的温暖拥抱全身,仿佛连心都浸泡在温泉里那般的舒适。

是么,原来我是长不大的妹妹么?

看着少年的安详入眠的睡脸,深黎往上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的脖子。

原来是真的呀。下雨的夜晚,能够让人有安全感,似乎连梦里都能梦见这股温暖的舒适。

啊……总觉得好像要……

晚安,哥哥……

被谁握住了手,自己的手很小很小,对方的手不大,却能包容着我。

「迷路了么?要一起去旅行么?」

大概是因为角度的问题吧,我抬起头来时看不清对方的脸颊,但是能够看到尖尖的帽子,宽松却又密实的黑色长裙。虽然不是很清楚是谁,毫无疑问从声音能够推断出是一名温柔的女性。

「一起去旅行,去寻找你希望找到的东西吧」

令人怀念的身影,却不知何时被遗忘在记忆的最里层,想要一直牵着她的手走下去,走下这无比漫长却又总会迎来终点的旅途。

就这样,我与她开始了旅行。

旅行的开端,即是梦境的闭幕。

我梦见了这么一个梦。

第二天的早上,我们骑着自行车从旅馆出发了。

城市的喧嚣早已消失在听觉的彼方,除去如同心跳一般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运作声之外,整座城市依然笼罩在悄然无声当中。当我们骑着自行车过了连接两岸的大型桥梁之后,才开始注意到混杂在风声中的违和感。

这是我们误入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听到的鸟儿欢闹的声音。深黎坐在车架子后面用手指着河面,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几只结队的鸟儿从水面掠过。

如果说这已经足够让许久没听过其他生物的声音的我们惊讶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已经让我们感到了冲击性的诧异。

直到渡过连接着河流两岸的桥梁之前,我们就隐约地注意到了来自对面的喧嚣。眼前这一幕过于异样,一时间夺去了我们的思考力,如同在沙漠苦苦挣扎的旅行家突然碰见了绿洲一般。虽然感到惊喜,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既有汽车穿梭而过时的喧嚣,也有人群拥挤在一起时的吵杂。尽管有些模糊不清,就连从我们身边路过的工薪族一样的人打电话时的低语声都能清晰地抵达到我们那因环境而适应了寂静的双耳里。

然而,这一切正常的景象里,仅仅存在的唯一的违和感便是,这些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这些给城市带来它本身应有面貌的主体无一例外皆是黑色人影一般的存在。

没有实体,但是拥有人类的轮廓,不是映射在地面上的影子,而是能够自由活动着的影子。如果不是我们事先了解过这种存在,或许此刻在我们眼里,它们更像是幽灵多一些。

「感觉待在这里,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我不想待在这里」

深黎紧抱着肚子,一脸害怕的表情。

「冷静点,实际上不是没有害吗?又不是什么幽灵」

「为什么哥哥能这么断言啊!」

「直觉而已,你就当成是立体影子吧」

「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毛骨悚然了。虽然之前也有遇见过,但这么一大片的话还是太有压迫感了!难不成过来的桥是奈何桥,然后底下的河其实是忘川河?那岂不是我们已经啊好疼!哥哥你菜噶什磨呀!」

我捏了一把深黎的脸蛋打断了她。

「疼就对了,还活着」

要是这真的是黄泉之国,那画风也太不对了。

不过说回来,这些黑色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恐怕我们无法得知答案。关于它们,我们能知道的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事实。

没有实体,全身黑色拥有人类的轮廓。

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互动,但并非如人类一般能够灵活接触。

无故出现,无故消失。

除此之外,别无再多的情报了。因此,与其说它们是幽灵,更像是MR(混合现实)的人工AI。但对于这猜想,我隐隐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仿佛欠缺了关键的一环作为猜想的佐证。

「该走了,深黎」

「哎?真的要往前走么?」

我回过头观摩深黎脸上的表情,显然她似乎仍然对这样的景象感到不太适应。

「但是不继续往前走的话就没办法穿过这片区域吧?而且也需要找吃的以及住的地方」

「嗯嗯……好吧」

深黎纠结了一会儿,百般不愿意地点了头。

该说不愧是繁华地带吗,街上人头攒动,车道上的汽车也不断来回穿梭,位于街道两侧的商店则传出各式各样的喧嚣,偶有类似餐饮店的服务员走到外面派发传单宣传,似乎隔着车道能看到对面的某家餐饮店的服务员穿着女仆服的样子。

女仆咖啡?

虽然有兴趣,但这人影的模样,看上去就提不起什么兴致。

「服装店也有不少呢,深黎要不要进去看看?衣服,也是时候换套新的了吧?」

「嗯……」

「这家店橱窗的那款连衣裙看起来就不错,胸前那里设计成褶皱的样子,袖子看起来轻飘飘的那一圈叫什么来着?」

「蕾丝边吧」

「对对,嗯……?」

深黎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眼神看向了街对面。我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站在对面一家服装店门前的疑似女性服务员的人影在拿着招牌向路人宣传的样子,刚好就有一对看似情侣的人影停在了门前。

那大大的招牌上似乎写着什么字,虽然有点远,但得益于那大得异乎寻常的宣传招牌,上面的字还是能从这里看清楚的。虽然有点费劲,但还是辨认了出来。

「婚纱体验活动?」

似乎下面还写着什么结婚什么排练一类的字眼。

「呃」

深黎似乎回过神来了。

「不好意思走神了,继续往前走吧哥哥」

「啊,等等」

我跟了上去。

「深黎有兴趣么?」

「什么有兴趣?」

她的语气毫无异样,从侧脸上看到的表情也没什么特别。

「嗯?当然是婚纱体验呀?」

「绝、绝对不是你想得那样的,只、只只是凑巧看到了而已,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的」

刚刚那份游刃有余的表情仿佛纸糊的假面,深黎的神情显得十分动摇,红着脸,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用不着这么拼命否认吧?反而让人可疑」

「只、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免费体验哦」

「……不是这种问题啦」

「什么!?居然还想让别人给你钱才去么!?」

「都说不是了!」

「开玩笑的啦,是感到不好意思吧?啊,这边过马路」

「额、嗯,是有一部分诶!你都让我说了些什么!」

「羞耻心什么的忍一会就过去了,不如说作为得到宝贵的体验的代价来说,反而显得便宜了」

「……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有够顽固的,先提醒你,你这样只是在绕弯路」

「我又不是不清楚,但是就是没有办法」

「好好,等等,走太快了」

像是表达不满似得,深黎鼓着脸快步前行。

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呢?搞不懂,难道是因为处于多愁善感的年纪的时候么?但是,像她那样的年纪的时候,总觉得我自己似乎跟现在比并没有多大不同。嗯……果然很难理解。

「啊,往这边走吧」

我走在深黎身旁,盯着地面陷入了沉思。红色的格子砖不断往前延伸,如同数绵羊一样一个一个数着没有尽头。盯着地面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仅在拐弯的时候抬起头给出前进方向的指示。

又来了,每次想要劝告些什么,自己总是拿不出合适的话来。难道我的嘴就真的这么笨么?其实,我真的只是想告诉她,跨过那道坎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勇气,只要踏出一步来接下来就能走得下去。但是,我又该怎么才能告诉她?

「额,你在干什么呢哥哥?」

「在思考人生」

「是、是吗,不看着前面的话,小心会撞上什么哦」

「别担心,我头铁着很。不如说认真地观察地面才能脚踏实地走在路上,更何况不是有你在吗」

明明是自己随意说出的话,却被吓了一跳。突然想了起来,自己那遥远以至于忘记了的曾经。

『办不到啊,大家都在看着我,我不想上去了』

『没有这回事,你能行的』

『你说大话,明明就没有任何根据』

『我很清楚你的努力,我会相信你的。而且就算没有任何根据,能够办到的事总会办得到的,更何况你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的,比任何人都重要的,我的亲爱的……』

仿佛从远方传来了忧虑中的小孩的稚嫩的语声,以及轻柔的充满了坚定信心的女性的声音。

「就、就算你这么说……啊,又到十字路口了,要去哪边?」

「嗯……右边吧」

「又是右边么?算了,我倒是无所谓了,就当逛街就是了」

「深黎……」

少年终于抬起了头来。

「终于不低头了么,怎么了?」

「我发觉走路的时候只是看着地面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的呀」

「那是当然的吧?」

「只看向前方的话,也只能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却不清楚自己要前往何处」

「额?嗯」

深黎炸了眨眼,歪着头感到有些费解。

「结果到头来,还是只能试着先走下去再说呢。但是啊,我们只有先走几步,才能知道自己要去往的方向。就像走迷宫时遇到了死路一样,不断地试错,不断地退回到岔路口,然后一步一步地,确实地前进。重要的是,不要放弃前进的心,对吧?」

「嗯……」

「对于人生来说,敢于尝试是非常必要的,哪怕是在以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体验,也会对自己之后的路有所影响,重要的是契机,以及勇气。那么要加油了哦!深黎也跟着来」

「哦、哦……」

到底在搞虾米?总之,深黎模仿着少年那莫名其妙的朝天举起拳头的姿势的同时,不由得羞耻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所以,请。深黎小朋友」

「诶?」

深黎诧异地抖着嘴角看向少年以PLEASE的姿势所指向的地方——那正是前不久刚在对面街道上看到的婚纱店。

「什么时候回到这边来了!?」

「不是说过了么,你这是要走弯路的」

深黎抖着嘴角,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歪着头的少年。

「不、不要」

而后,赶紧低下了头,盯着地面的视线不停地在地面的缝隙与砖块间游移着,羞红着脸怯弱地表示自己的顽固。

「刚刚不是同意了我的说法了吗」

「那个跟这个是两码事!」

「呀~~你就当做是被骗了吧,反正不会少块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的」

深黎抬起头来,盯着少年好一会儿,最终似乎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了什么,然后张开了口。

「好过分,用这种表情的话就不成了强迫了么。好好好!我明白了!我豁出去总行了吧,反正哥哥就是想看女孩子穿婚纱的摸样吧!」

「那当然,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我可不会让你跑了的」

少年笑了笑,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没错,重要的是勇气,以及来自背后的一把帮助。契机什么的,大胆地依靠别人就行了。曾经的自己,因为跨越了这般门槛,走了太多的路,已经忘却了起点时自己那难堪的模样了。现在回想一下,自己真的是幸运,能有身边的人的帮助踏出那懵懂的第一步。而这回,该轮到自己来支撑后来者了。

我现在正静坐在教堂的第三排席位上,离前面的讲坛不远不近,恰好能将前方的一幕收尽眼里。这座简易的教堂没有彩色玻璃,窗户仅仅是普通的木制结构,座位分为两列,前后一共五排不到,粗算下来大概也就能坐个五十人。抬头看向天花板也是毫无装饰的构造,没有吊灯也没有精美的浮雕。相比之下,反而是仿木质地板上的被对角线四等分的花纹显得更精致一些。教堂的最前端布局着只高了一阶的讲坛,在这座小教堂里无需多么显赫的高度就能阅览遍在座的人物。在座位和最前排之间则被各式的摄影器材填充,而站在这其中的,自然是前来体验结婚的情侣们,或者说是人影们,摄影师负责在一旁周旋地拍照,而牧师模样的人影则看起来口里念念有词进行着仪式,不知道是在说「无论疾病还是健康」亦或只是在简略介绍结婚的过程。

刚到达时,我对繁华街区里的一角居然坐落着教堂的事实感到吃惊,并且这座教堂离婚纱店也不过十分钟路程那么远。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这所谓的一角其实位于街区内的假日公园之中,想必平时也是作为街区景点之一被大家所接纳的吧。

好久啊。

我现在静坐在这座素朴的教堂里等待着,等待某位少女的出现。

是发生了什么差错么?还是害羞得不敢出来?

试着想象了一下,似乎后者的情况更加合情理一些。

「久等了……」

正在我无聊地低头观察起地板上的细纹时,一句声如细丝般的言词传到了我耳边。

我抬头观摩了起来。

起初是晶莹剔透的,散发着闪烁光芒的高跟鞋,不禁让人联想起童话里那双无数少女们梦寐以求的水晶鞋。再往上能看到轻飘飘的以白色蕾丝边装饰的裙摆。我愣了一下,快速抬起头来直视这双水晶鞋的主人,两鬓的淡金色长发垂放在胸前,剩余的长发则以白色花瓣的发夹盘住显得几分成熟。婚纱似如白雪,又如飘渺的云雾拥抱住少女的旖旎年华,曼妙身姿与奢华高雅的组合奏响了主题曲。没有宽松的裙子,亦没有长及地面且有余的拖尾,甚至没有过多的装饰,仅仅这套简约的贴身型婚纱便作出了眼前这位娇小可爱的少女的最优解。

我眨巴着眼睛看了又看。

「不挺适合的吗?」

暂定的新娘的脸上即是几分腼腆又是几分困惑。

「嗯……总觉得这穿出来有点害羞」

而且举止间似乎有几分别扭,看起来半是在遮羞半是在疑惑。

「怎么了么?」

「嗯……虽然选了粗跟的高跟鞋,但第一次穿这种鞋子总觉得有点不太踏实,这真的适合么」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眼见深黎的脸又红了一层。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用以抚慰。

「我觉得很适合哦,不如说简直就像准备要参加舞会的灰姑娘」

「夸、夸张过头了啦」

深黎眼睛盯向别处吞吞吐吐地否定着,但似乎有些口是心非。

「总之先坐下来吧」

「嗯」

「话说回来,这商家也真是会做宣传呢,打着免费体验的口号然后将模特作为日后的宣传素材什么的」

「毕竟馅饼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嘛」

依然涨红着脸的深黎,似乎对我那因新鲜而感到好奇的视线一时半会无法适应过来,为了让她缓过来我刻意将视线转回了前方。两人沉默地观察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

此时,已经是又一对情侣正在讲坛上演出。纵然依旧无法看出那些黑色人影般的存在的表情,但能清楚地辨识出那一举一动中饱含的情感。新郎那宛如拥抱纤细之物的战战兢兢,新娘那宛如充满憧憬与爱意般沉陷情网中的45度仰角。自不用多说,哪怕仅是无声的剪影戏剧,再迟钝的观众也会看得出其中的意思来。

「结婚……到底是什么?」

让人诧异的提问。

「结婚了的话,幸福会如约到来么?」

她又再次发起了提问。不对,不知道为何,在我耳里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呢?不如说正好相反吧,因为幸福才会结婚的吧,我觉得应该是这么想的」

「是这样的么?」

「毕竟结婚也只是一个仪式而已,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额」

我的话语停了下来,因为我转过头时看到的那副表情。既不是闪闪发光的充满憧憬的眼神,也不是对眼前的事物一筹莫展的困惑神情。那副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犹如遥望深邃的星空时的小孩子那般一无所措,可怜而又急切,悲哀却又欣慰。

那家伙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啊。这家伙肯定也在拼命地想要寻找些有意义的东西吧。

「深黎」

我转回头去,正面直视那熠熠生辉的令无数人憧憬的故事。

「额?」

我能感受到来自她那疑惑的视线。

「真正的幸福是存在的哦,就如同真正的爱情也存在一样。你看,那对新婚夫妇,站在人生的舞台上散发着光辉,演绎最重要的一刻不是么」

深黎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事物,虽然只是黑色的轮廓,无法借由他们的神色判断出感情的色彩,但是从一举一动产生出来的氛围不言自明。

「相信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真正地走进婚礼的殿堂,结婚,生子,然后白头到老直至最后一天的到来。像这样的幸福多如繁星……或许你不能相信」

大概无法相信的吧,这样残酷的事实。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事物都是不足的。资源,财富,机会,时间,或者是快乐,或者是爱情,这一切总是不足以分配给每一个人。非常令人不满吧,明明多如繁星」

我仿佛从眼角看到她不甘心点头的模样。

「即便如此,这样便好,我们从这繁星满布的天空之中找到自己的星星就好,即便多如繁星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自己的那颗星星挂在夜幕上发出它的光芒」

我虽然已经……

忽然地,看见了遥远的过去的碎片,似乎是我忘却了的碎片,不由自主想要伸出手抓取。

「哥哥?」

「呃?啊嗯」

我回过神来。

「怎么说呢,简单点来说。如果看见了尾巴的话,一定要好好抓住哦,不然会从天上溜掉的哦」

「流星许愿吗!?完全不一样耶!」

「呵呵」

「搞什么啊,还以为要说什么呢」

「别生气啦」

「唔……」

深黎别过头去开始闹别扭了,我别无他法,只好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希望她恢复心情。

「繁星的海洋浩瀚无边,群星闪烁却难以找到自己的那一颗星星,但有朝一日,逐星的过去将会开辟通往星星的道路。为了那一天的到来,踏出最开始的一步的勇气是必须的。深黎,阅览各种各样的事物,经历各种各样的第一次,然后再长大成人吧。勇气不足够的时候,那就去依赖身边的人。虽然我不怎么可靠,但是在这一趟旅途结束之前我都会陪伴你。前方无论是怎样的道路,未来也与你同行」

少女目睹了星光。似乎只要伸出手,便能触碰到的耀眼之物。本该触手不可及的东西,此时似乎就在眼前。

「可以么?」

难以置信地,如同喃喃自语。

「当然。早就约定好了不是么?」

然后,他又展露出了那一天的微笑。温暖如春,安稳如海,似乎能从中获得到前进动力的笑容。

「总有一天,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哦深黎」

尽管自己还很怯弱,但开始觉得自己终于能踏出第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