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并没有像优一郎那样在车里等着我,回想起来,优一郎那天说不定等了几个小时,没想到我睡得这么香吧。

车里很朴素,后座的后面有好多玩偶,在方向盘右边也有一个有趣的黏土狐狸趴在上面。

和优一郎那气氛沉重的轿车简直天壤之别。

难怪优一郎的固执派那么不受欢迎。

虽然车里有暖气,等多一会也无所谓,但要是对方是那种究极迟到狂的话,我就得跟着迟到了——上课迟到。就在思索着怎么在三分钟后突破这个险境的时候,车窗外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怪异的人影。

白色衬衫折袖到手肘,里面是一件印着水墨画的短袖体恤。

印的水墨画是樱花盛开的景色,对于严冬的现在来说或许就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寓意吧,虽然是短袖。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纯白。

——雪一样的白。

下半身也是白的短裤。

难以想象这是在四度的冷空气中,人类会穿的套装。

那个人敲了敲车窗门,由理和无铃就看了过去,然后其中一个保持着用枪指着我的姿势,另一个打开了车门把我拉出来。

就这样,我又重新回归到凛冽的寒风中。

拉我出来的那个关上了车门,然后把我压上去靠在车门上,像那个怪异的男人一样。虽然仍然用枪指着我,但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把枪藏到身后,然后背部靠在车尾,另一个则靠在更旁边一点的位置。

“你就是……镜清还是心清来着?”

“心清,心清伊崎。”

“啊,对对对,是心清,心清。哎呀——大叔我老了呀,记东西都记不准了啊哈哈哈……”对方的口气吊儿郎当的,完全不像优一郎的那样严肃。“心清伊崎是吧——那我就叫你伊崎老弟好了。”

“请随便。”

“啊,说起来大叔我还没自我介绍来着?”他从衬衫的上衣口袋拿出一支棒棒糖撕开包装,然后放进嘴里。“大叔我的名字是异花院水凶,叫水凶就好了。来势汹汹的水凶。伊崎老弟的话你应该听说过吧,就三年前带着差点死掉的梦远逃走的时候。大叔我只有那件事记忆犹新呢——浑身是伤的梦远据我观察当时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吧,你是怎么把她背到医院的?那个地方可是离医院好几公里远的啊!一定累死你了吧。”

“嗯,累到身体都没有知觉了……”

看来与优一郎相反,水凶是喜欢闲聊的类型。

那白花花的鸡窝头下,是如刀刃般锋利的眉毛和炯炯有神的双眼。整张脸布着少许皱纹而且棱角分明,下巴的小搓胡渣看上去和他的装扮一样拉风。

四肢跟我的人间体几乎一样的粗细,肌肉却比我的人间体结实上百倍上千倍,以至于能在这冷风中仍然穿着清凉的服饰。

“结果还是活下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梦远那孩子也真是命大。命大啊。那次恶魔玩弄般的不幸换来了这次天使援助般的幸运,还真是意外的讽刺。命运这东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啊,对了,听说那孩子在逃出生天之后又换上了心理创伤,没问题吗?没问题吧?上个月看到优一郎发的视频里,那孩子确实睁开了眼睛——这就是说她的心理创伤已经好了?又是你小子的功劳吧!你这家伙!你这家伙还真是干了不得了的大事呢,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

我没有回答他的喋喋不休。

“哼——”他见我沉默不语哼笑了一声,“还在警戒我吗?放心吧,我可没派人去你们的住所。不如说我根本没有派人过去的理由。派人过去又能干什么,就算把那孩子抓回来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况且啊——异花院家的家事,如果能够让那孩子远离的话,对于我来说也好,对于她来说也好,甚至对于你来说也好。”

——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他如此说道。然后一口咬碎了棒棒糖,从嘴中拿出那根胶棒放进口袋。

“从小就被当做道具饲养的那孩子,或许在你那里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从三年前就一直这么认为。对于我来说,学者们的研究,家系是否壮大,遗产归谁所有——这些都不过是没有意义的问题。对于我这个大叔来说,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异花院家的无论分家也好,分分家也好,本家也好,大家都能其乐融融地如同一家人一般生活。所以,我才想把父亲的遗产平分呐。”

“所以……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该不会只是来找我说说话吧,大叔。”

“目的是有的。”他轻笑着说,眼神不知望向何方。“当然有目的,不然我甚至不回来打扰你和那孩子的生活。话说,你们现在进展到哪步了?现在还是未成年,要适可而止哦,要是轻易越过了那条线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哦——具体来说就是婚后生活啦。大叔我也是过来人,稍微忠告你一下吧。”

“什么到哪步……一个月前才刚成为朋友。”

他打趣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些许放松。

尽管仍然被枪指着。

“啊?喂喂喂,伊崎老弟,你的人际关系处理方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才来这个城市的?”

我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这个大叔只要一说起闲话来就会没完没了,和优一郎那闲话不超过十句的原则形成的对比已经超越鲜明的程度了。

“目的吗——没办法,这次的闲聊就先到这吧。啊,对了方便告诉下邮件地址和住址……之类的你也不会告诉我吧。哼——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其实,我这次来是找某个学梦远逃家的孩子的。那孩子是分分家的人,名字是漫条三美。哎呀,叛逆期的孩子就是喜欢离家出走呢。”

“分分家?”

“你不知道吗?异花院家除了本家和分家之外,还有七个分分家哦。分别漫条、尾手、七之树、玉川、影无、铃首、鹰卫。异花院家能够维持至今的地位,可都离不开这七个分家的功劳。而漫条三美是漫条家的幺女。长女漫条玉田到国外的研究所做研究,次女漫条出衣在这个国家的大学就读,剩下的三美也闹了矛盾离家出走——漫条家的二老也不容易呀。由理,无铃,长大后可不要抛弃爸爸哦。”

“去死吧。”

“去死吧。”

异花院水凶被自己的两个女儿同时辱骂了。

但他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看来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个城市还蛮大的。”上个月我切身体会到了,“找一个人可不容易,那个三美是学生吗?学生的话倒是好找……”

“是个高中生,据说她命令下人帮她搞定了手续,转到这边来了。记得好像是……实之高中来着。”

喂喂……偏偏是这个时候吗?

“嗯——”我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要不我帮你找找看吧。”

“真的吗?”

“嗯。”

要是让他们三个可疑人物进入实之高中指不定会发声什么怪事,况且今天梦远也会进实之高中,尽量让梦远不要扯上关系较好。

“哎呀——伊崎老弟真是个好人呢。帮大忙了帮大忙了。那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吧。无铃、由理,把手机的邮件地址告诉这位好心的哥哥吧,他说不定回请你们吃刚刚咖啡店里的甜甜圈哦。”

“甜甜圈!”

“甜甜圈!”

——于是,两个女孩子迅速地拿出了两台手机给我看邮件地址。

我拿出手机,无视她们期待的眼光,迅速地输入完毕后就把她们的手机换给了她们自己(是两台同样的手机,连壁纸和应用主题都一模一样)。

“下次,甜甜圈。”

一个坐进了车里。

“再见,甜甜圈。”

另一个也坐进了车里。

“靠你了,伊崎老弟。”水凶最后一个坐进车里,发动了车辆,但没有开动。他坐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放心吧,我这次真的不是来带梦远回去的,别说雇佣兵,连手下我都没有带来。虽说带来会有效率一些,但考虑到会惊动到这里的人,还是算了。上个月优一郎的直升机爆炸,本家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压下来的。也不知道那个混蛋在想什么。总之,下次见咯。”

语毕,这辆银白色外壳的小车迅速地离开了我的视野。稍作思索之后,我就不打算在喝咖啡了,想就这么继续在寒风中徘徊。

过了一会,手机就收到了一封邮件。

——心清伊崎。我现在很生气。

寄信者的号码是梦远的。

看来,事情开始变得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