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那么,同学们今天就好好休息,准备迎接明天的‘运动祭典’吧!”

——讲台上的京川水花如此宣告后,公立实之高中二年C班第二学期第六周的星期一校园生活迎来尾声。身为班主任的京川老师在宣言结束后,仍然不肯离开教室,在讲台上笑眯眯地观望着开始收拾东西,互相交谈的同学们。

“那个……有没有同学要和老师一起回…”

“——没有。”

全班二十五位思想健全的少年少女异口同声地回答。

直到同学们回答的声音慢慢悠悠地完全飘出窗外之前,京川老师可爱的笑容仍挂在脸上。但在完全飘出窗外之后,京川老师就已经迅速地离开了教室。

感觉还有一两点泪水反射着五点的斜阳,在京川老师的逃跑轨迹上像星点一样悬浮了一瞬间。

京川水花。

恐怖的结婚对象招募者。

可怕的充实青春志愿者。

原本——实之高中的课程时间最后一个小时是属于社团活动的,但由于要准备明天到星期五的运动祭,各个社团的指导教师一致决定暂停依田社团活动。

我像往常一样从座位站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下教科书,正将带过来的轻小说和推理小说放进书包的时候,坐在我背后的白木野真彻发出了“啊”的小声惊叹。

“嗯?”

我和白木野坐在靠近走廊窗的那列座位,他在倒数第一位,接近后门,我则在他的前方。

当我转过头回去看他时,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如同杀人犯看到受害人一般。

“……不,没什么。”

他低估了一句,便把一直在看的轻小说放进书包,然后以习以为常的步伐离开了教室。

我看着他慢吞吞地把后门关上,在原地呆站了一会才跟着从后门出去。

这个班级的人都是我操纵人为偶然性聚集起来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国家的选定人口。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受神明赋予的潜意识思考方式影响。截止到目前,也只有仓井纳土勉强排除威胁。而病朽木久日津和笠原依田则以特殊的方式避免了神明的屠杀。

也就是说,白木野真彻仍然处于受影响的状态。

我快步跟过去,走到了楼梯口,在边低着头看轻小说边走路的白木野旁边停下。

“有什么事吗。”

他注意到了我,声音像是从大海深处传来一般。

“轻小说,是同一本吧。”

这是对方刚刚惊讶的原因。

之所以我要主动去搭话,并不是因为刚刚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让我想要和他结交,而是因为想着鼓起勇气试着出一份力。

明明大约一个月前还说“不会再有任何干系”。

但是实际上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完全没有希望的感觉。

对方的瞳孔一旦对视就感觉宛如注视深渊。

这个两年来几乎没有过交集的同班同学为什么会给我这种怪异的感觉?

“啊……嗯。怎么了?”

“……”

那双仿佛在责怪我的眼睛盯着我,空洞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甚至可能会使人下意识地产生逃跑的想法。

眼神颓唐至极,像是无可奈何地活到现在一样——唯有这点和三年前那个扼杀自我的少年一模一样。就像是在对我说杀死他一样。

仿佛在对我说“快点让我解脱”。

没有一丝求救的想法,没有一毫悲鸣的意愿。

“没什么……”我将所有想要说的全部重新吞下,“不好意思。”

他甚至没有一点疑惑的神情,早已预料到一般面不改色地走下楼梯,在鞋箱前换鞋。

一股不祥感猛然袭击我。

我会在一年后将他杀死——我的脑子里冒出了如此毫无头绪的预感。

心脏麻痹。

突发性疾病。

——名为白木野真彻的少年,将在次年二月十日,在自家门前倒下。

死去。

“呼哇!”

“呜啊——!”

在我不禁想象自己操纵偶然性杀死白木野的时候,背后突然被不知道谁用力拍了一下。在旁人看来在发呆的我顿时吓了一跳。

差点从楼梯上摔下。

“啊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心清你在想事情。不,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急忙用双手用力拉住我的某个女生道歉道。

“不过要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话就算摔下去也不能怪别人哦。”

声音甜美而可爱。

可爱的短发。

夹起侧发的可爱黑色发夹。

“仓井吗……”我回头望去,“这么说来今天网球部休息来着?难得回去那么早呢。”

“哎呀,一会我还要去找部长加练啦。对了,心清,你知道给女孩子的生日礼物选什么好吗?”

“送女孩子的生日礼物……”我一边走下楼一边说,“为什么要问我?”

难道是在刁难我吗。

“哼,料你也不知道,毕竟你也没有什么朋友嘛,更别说女性朋友了。没办法,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之类的?

不对,我已经有朋友了。除开神明以外,我和梦远也已经成为朋友了——大概……有时候我甚至认为她比以前更讨厌我。自从她睁开眼睛后,就总是好像一副对我爱理不理的样子,仿佛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一样。

连耶识的地位好像都比我高。

“哎呀……”她和我同时到各自的鞋箱前。我们的鞋箱隔得不远。“部长生日是明天啦,我就想着一直承蒙她的照顾,买个生日礼物给她什么的……”

“我又不认识你们部长,就算你和我说我也不知道啊。”

“所以才问你送女孩子什么生日礼物好嘛。”她换好了户外鞋,我则换回自己的鞋。“你不是和小梦同居了三年吗?肯定有为对方准备过生日礼物吧?你就告诉我,你给小梦准备过什么就行了啦。”

“小梦?”

我露出疑惑的神情。

“什么?你不知道吗,我在第一卷就是这么称呼梦远的啊。”

对方也露出疑惑的申请。

“有吗?”

“好像只有一次……或许是到后面忘了吧。不过这次为了加深我和小梦的友谊,我决定从现在开始称呼梦远为小梦!”

仓井昂首挺胸地说着,像是决定了什么人生目标。脸上浮现着自傲的笑容。

“得得……”我也穿好了鞋,准备离开教学楼。“不过要说我送给梦远什么生日礼物……说不定那家伙都丢掉了吧。”

第一年是人气的交响乐团专辑,不知道她放到哪里去了,只看到她听过一次。

第二年是在网店搜索的人气水手服,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房间里试穿了之后还没给我看又换了回去。然后拿着那件水手服气红了脸,骂了我好几天变态。

第三年直接问她,她说想要一个自定义抱枕,但是递交照片和接收快递都不准我看。结果之后我到她房间帮她拿衣服都没见到过她买的抱枕。或许是她不需要了就塞到不知道哪里了吧(放得像是藏起来一样,搞大扫除都没见过)。

总的来说似乎没有一件是称心如意的。

“你们不是恋人吗?”

她一本正经地问。

“这种结论你到底是根据什么推理出来的?”

我一本正经地反问。

“欸——?!”她惊讶得大喊,随后又顾虑到旁人,降低了声调。“……你们不是同居了三年吗?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连羞羞的事都已经做好几次了……”

“仓井纳土同学。再怎么说你那无凭无据的妄想也过头了吧。”

“毕竟……对吧?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话什么事……”

“这个话题给我打住。还有你学附近小区的大妈学的太像了吧。”

此时此刻,仓井蜷缩着上身用手挡住一边脸,像是说悄悄话一样一边注意周边的情况一般呢喃。

不过,即使对我们有着这样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也仍然愿意同我们结交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让我敬佩不已。

搞不好仓井原来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吗?

“虽然没有问到想问的……但还是纠正了一些错误呢。嗯!谢谢!那我先去网球部练习了…对了,晚上我要去你们家蹭饭,给我留些饭菜哦!”

语毕,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一溜烟地跑远了。速度之快令我产生了这次运动祭我们班会是年级第一的错觉。

真的,超级快。

我在目送了仓井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再次见到了白木野。

准确来说是在路上的某个书店门口,新的轻小说专栏前面站着白木野的背影。

“买新书吗。”

我不禁上前搭话。连我自己都好奇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但他没有望向我,比较着左右手的两本包装好的轻小说。

我在一旁看着他挑选了左手的那本,放下了右手的。然后走进书店里付款。随着一声店员的“多谢惠顾”,白木野一边将心仪的轻小说塞进书包一边走出了书店。

“啊……”

这才注意到我吗……

“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和你谈。”

我不明就里地说出自己都感到诧异的话。

但对方只是迟疑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走过我的旁边。

“我也感觉有什么事要和你谈。”他头也不回地走着,“跟我来吧,我认识一个好地方。”

于是,在连身为操控人为偶然性的神明的我都不明白的偶然下,我和白木野来到了一个街边关东煮店。

是个像电视剧里面一样的木制拖车,店长面前的小桌子前摆着四张小板凳。

残存的最后几丝夕阳被那拖车里的热气笼罩。

随后木制拖车那像是屋檐的部位下,三个电灯笼在冬夜中亮起。尽管是通电的,仍然没有挥去那怀旧的气氛。

我坐在第一张木椅上,白木野坐在第四张木椅上——我们不约而同地坐在尽头,试图远离对方。

“老爹,老样子。今天两份。”

白木野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很帅气的话后,被他称为“老爹”的瘦小老头放下了手上泛黄的厚重旧书,开始忙活起来。

虽然白木野这么叫,但这个头发发白,满脸沧桑的老人绝对不会是他的父亲。

白木野的双亲的事连班主任的京川老师都一头雾水。

——绝对的放任式教育。

一开始京川老师还伤透了脑筋,但久而久之便得心应手了。只是不知道对于白木野来说这样的家长是什么样的。

“白木野,我没有现金啊,我的那份就算了吧。”

“这样吗……”他拿出了新买的轻小说开始大致翻阅,“可是老爹已经动手了,这次就当做我请你把。”

“……谢谢。”

我看着那个老人干净利落的动作,行云流水的摆盘。不一会我的面前就端上来了一碟热气腾腾的煮炸豆腐。完事以后,那个老人有捧起了发黄的书本,翻起了泛黄的书页。

白木野的面前也是如出一辙。他合上书本将书放回书包,用一旁的纸杯熟练地从另一旁的一个茶壶中盛了一杯热茶。舔了两口。

“说吧,有什么事。”

“你猜到了吧。”

“哼——”他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那数到三我和你一起说。”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对方,所以我的这个点头不知他有没有看到。

“一。”

他数道。

“二。”

我数道。

接着,我们在同一时间内说出了几乎一样的内容。

“我有会杀死你的预感。”

“我有会被你杀死的预感。”

他和我。

白木野真彻与心清伊崎。

未来的受害人与未来的杀人犯。

似乎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被连在一起,而又不知为何又突然间失去连接。

夕阳逝去,街道开始变得昏暗。

——于是,我在告知他我的预感之后便起身快步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