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还是存在着游乐园,姑且算是较发达的城市,该有的都有,只是没有发达城市那么繁华罢了。

从繁华地区的高级公寓出来一直向右直走,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就能走到。虽说有代步工具可以节省很多不必要浪费的时间,但自行车载人梦远还是比较抗拒的,我的人间体也没到开电动车的年龄。

虽说有公共汽车的选项,但鉴于梦远不太喜欢人多的车厢最终还是放弃。

于是我们便在路上步行。

我走在前面,无法看到路的梦远则走在我后面拉着我的袖角。

她没有带那把大太刀出来。

今天梦远将米白色的水手服藏在毛衣底下,外面套着昨天的藏青色中长呢大衣,为了保暖还戴上了毛绒绒的围巾,两者紧紧地包裹住了梦远的身体才让我不那么担心她着凉。下身则依然是水手服的裙子——绿边米白的百褶裙,比昨天的那套裙子短了一点,但也没到容易走光的程度。真是惊险,这种长度的裙子的设计者该不会意外地对人的视角进行了精细的研究吧。但就算是暖和了一点的周末也还是在冬天,况且气温也没回升多大幅度,所以短裙下还有保暖的白色连裤袜和褐色的花边长靴。

嗯嗯,世界第一可爱。

反观我则是没有一丝帅气的感觉可以与之搭配。

只是几件纯色长袖一件可以保暖的泥黄色风衣和深蓝色围巾,以及加厚的牛仔裤。

不过我一向注重实用性就是了。

风衣我特地买了口袋多的以便不时之需,昨天本来是想在附近买完书后到附近的咖啡店里享受暖气的,结果不知不觉就在外头穿着简单的棉衣度过了半天。

从外部到内部,总共有五个口袋,全都备有一些杂物。

备用小刀、早上特意向晨练回来的仓井借的两枚五百円硬币和一枚一百元硬币(作为交换我请她吃了一次丰盛的营养早餐,远远超出了她借我的钱)、两颗奶糖、一支钢笔。

总之这些的话应该够用了,作为可以利用蝴蝶效应以及偶然性的神明,虽说越直接的东西越好,但这些不着边的东西易于携带而且不会被怀疑,优先级还是挺高的。

“伊崎,还有多久?”

“快到了,我们也已经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了吧?下一个转角就到了。”

“明白了。”梦远如此说道,“不知为何我感到有点紧张,第一次去游乐园什么的——像是兴奋,高兴之类的心情。怎么说呢。很复杂……”

“我虽然不太懂人类的感情,但我几年前有过一个朋友跟我说人类有一种情感名为期待。有一个关于小孩子的例子。”我配合着梦远时快时慢的步伐说道,“就是小学的时候学校会组织春游,然后春游前一天的晚上就会有很多小孩子期待到睡不着觉,想象着第二天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每当去想象就会兴奋,一兴奋就会期待。因为期待睡不着觉,就会导致第二天春游的时候打瞌睡而白白浪费那一天的美好。虽然我不清楚就是了。”

而那个友人虽然我说的时候以为是那个扼杀自我的少年,但仔细回想起来那个人根本就不会把人类这种词语挂在嘴边,况且他自己也是人类,更不可能会像是分析一样说出那种事。

可是怠惰的【一步残杀】也好,不关心人类的【崩坏雷电】也好,心醉于某个人类的【绝对逆反】也好,都不可能和我聊这种事。

而我在神明之中也没有他们以外——或者说比“五人组”更大的朋友圈了。

也就是那个吗……

第五位神。

昨晚【一步残杀】——神野告诉我,即使是掌握大部分神力的笠原和剩下些许神力的她合力,也没能得到结果。

没能找到真正的“犯人”。

意味着这“第五位神”将会永远背负骂名——不,连骂名都没有机会背负。

连存在都无法被记住。

如果不是因为【崩坏雷电】——神佐木美咲在那天偶然想起的话,现在的我们估计已经把那“第五位神”忘起了吧。

但是现在还记得。

也只是记得。

我并不打算寻找“犯人”,即使神野都已经难得地低下头来请求我了。

一旦神明之间再出现什么变故,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世界的意识选择将已消逝的神明的记忆从我们的记忆中擦除也是为了这个吧。

“伊崎,你去过游乐园吗?”

“啊?”

“你不是三年来一直都是放了学就回家,单独出去也不会超过半天吗?那样的话这三年来你不是几乎都没去过游乐园了吗?还是说你也和我一样没去过游乐园?”

“嗯——去是去过,不过是三年前,救你之前的事了。当时我刚来到人间,在游乐园里观察人类,试图做些预习。不过当时根本没有玩,所以实际上和没去过没什么两样吧……”

实际上这三年间基本没有去游乐园的理由——不如说我觉得去游乐园不如回家看推理小说。而且梦远在家里自己一个人也无法做饭,连速食便当都没办法完成。要我将这样的梦远抛在家里自己去游乐园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点。

“那就是没去过了。我还以为伊崎你升入高中之后就会交女朋友然后一起去游乐园呢。”

“我这种性格是没戏的。这一点我一早就意识到了。”

“哼——”她嘲笑道,“毕竟要是你因为交女朋友而晚回家做饭让我肚子饿的话,你也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了。”

“是是是,梦远大小姐。”

转过一个转角,来到了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地点——游乐园。

我在门口停下向四处观望,试图寻找售票处。门前都是男男女女的组合,要么就是男方或者女方在等人。

“真热闹呢。”

梦远在我身后呢喃道,似乎她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过即使如此也要来游乐园,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吧。

找到售票处后用伪装的信用卡刷卡购买了两张门票。似乎还有个优惠活动——男女双人购买的话即可得到八折优惠。

虽然我不太清楚用意,但鉴于其可以省钱,我就果断选择了这个方案。

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扮得多阔绰,毕竟这张卡的事或者我能够随意使用货币的事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办。

之后凭着跟图片上有些许不同的两张门票进入了游乐园。

“梦远,有什么要玩的吗?”

然后我们暂且在一个露天咖啡厅里商量计划。

“过山车……之类的我就算玩了也无法感到乐趣吧。”她歪着头抱着双臂说道,“虽说一直想来游乐园,但实际来了游乐园也感觉不到什么感觉啊——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期望过度?”

“最主要是你无法看到东西,大部分游乐园的乐趣都无法感受到了吧。真要有什么有趣的事的话……”我看了看手里的游乐园宣传图,“大概只有晚上的话剧表演和音乐剧了吧?话说你喜欢话剧和音乐剧吗?”

“不讨厌。”

说着,她开始玩弄自己那头又长又直的黑发。

感到无聊了吗……

“那这样吧。”再怎么说也不能白白浪费这个周末。“即使看不见,说不定也能体会到什么乐趣也说不定——总之先去试一试吧。过山车之类的。”

“……好。”

随后我们便去过山车的队伍中排队,大概十分钟之后我们才如愿坐上那个设施。

在过山车运转了五分钟左右来到终点。

梦远一回到地面就二话不说地掐住我的脖子,但是并没有用力,或者应该是没有办法使用力气吧。

全身似乎失去力气的梦远被我用脖子拉到一张长椅上时终于放开了手。

“伊崎……我要宰了你……”

“是你自己要玩的吧。”

一趟过山车的功夫我的生命就危在旦夕了么。

“好歹告诉我一声那玩意会倒着开啊……我整个身体倒着垂直向下的时候有多恐怖你知道么!”

“你也好歹告诉我你没见过过山车啊。”我在摊在椅子上的梦远身旁坐下。“那接下来呢?去玩那个坐在马上上下摇动然后绕着一根柱子旋转的东西吗?”

似乎叫做旋转木马。

那玩意似乎比较温和。

“嗯?那个东西会倒着开吗?”

“我想应该不会吧。”

然后我们就去坐旋转木马……

起初工作人员想要让我和梦远骑同一个“木马”,但在梦远的强烈拒绝下不得不让她单独骑一个,然后我骑她旁边的位置的“木马”。仔细看的话另一旁其实有儿童玩的,但工作人员在验证我们的票根之后就一直强烈地请求我们玩这一个比较豪华的。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有好好地拉住她的手,毕竟她什么都看不到,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也没有办法快速地反应过来。

不过总感觉好像被疏远了。

开始运转之后工作人员还用挂在胸前的相机拍照。

想着一会结束之后叫他删除掉,毕竟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用的是拍立得。像是早已计划好一样把拍到的相片全部给了我。

意义不明,不过这几张照片里的梦远还是拍的挺好的,于是我就暂且留下了——多亏风衣的口袋多又大,可以放下不少东西。

——接下来又去玩了各种我也不熟悉的玩意。出门时还是上午,回过神时已经是正午了。

然后去吃了好几家能刷卡的餐馆的东西。

吃饱喝足后又再次回到那个露天的咖啡厅,梦远要了一杯柳橙汁,我则是要了杯拿铁。

坐姿端正,让人以为她的背后粘着一块木板。

乌黑亮丽的黑发和恰到好处的侧发以及刚好遮住眉毛,整齐而又并非特别拘束的刘海

闭着的眼睛和白皙的脸颊。

“伊崎,你没有什么想要玩的吗?你也算是第一次来游乐园的吧?”

“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这么说来过山车也好,旋转木马也好,各种设施也好,总感觉都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开心啊。”

“你开心不就好了吗?本来这次带你来游乐园就是为了让你开心的吧。”

“不是那个问题……”她歪过头去用手撑着脸颊,做出困扰的表情。“总感觉有点不自在。嗯。或许是因为你从来没有露出过高兴的表情吧,搞得高兴的气氛很容易就会消散。”

“我很开心啊,我不是还笑了吗?”

“说谎,三年来我根本就没听到过你的笑声。”

“哈哈哈。”

“假装的太明显了。”

哎呀——这就伤脑筋了。虽然说我确实没有因为玩游乐园的东西而感到开心,但也算不上感到无聊的程度啊。

虽然我也没必要为这种事多费唇舌。

“高兴的事也好,悲伤的事也好,朋友之间都会互相分享互相倾诉吧?只对我的事了如指掌,而几乎不将自己的事告诉我,所以伊崎你才一直没有和我成为朋友啊。”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

“……不过我也不怎么稀罕和你做朋友就是了。而且,希望你不要因此误会些什么。我想要来游乐园纯粹是出于我三年前未完成的愿望罢了。”

“……”

我沉默着,嘬了一口拿铁咖啡,并没有放糖——听说糖分有助于人类思考,但我整个身体在平常的时候基本都保持着最健康的状态,所以即使汲取了糖分实际上也用处不大。

“梦远。”

“什么?”

“你原来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

她瞬间沉默。

低下头一口气喝完了柳橙汁。

甚至还要继续吸空气。

恰到好处的刘海使她一低下头我就无法看到她的脸,所以我也无法判断此时此刻她在想什么。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之后。

就这么以不可思议的沉默方式沉默了一会之后。

或者说,在我思索是否该提出接下来的话题并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

我——如此说道。

“梦远,你觉得到底什么是朋友?”

“干什么……”她这才抬起头来说话,“突然问这种问题干什么?”

“也没什……不,我有一个朋友被当成替罪羊了。”我说道,“有人诱导他去达成自己的目标,结果那件事使得他受到了惩罚。但是如果非要揪出那个‘犯人’的话,就会破坏现在的集体关系。”

“那么为什么我非得听你诉苦不可?”

“……”

“我讨厌你。”

“……”

要是她还不肯回答我的话要不就不给她买甜筒了。

不,这样她就更讨厌我了。

不妙,掌控权落到她手上了。

“……哎——”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真没办法。你是问什么是朋友是吧?你的事我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听起来很严重啊。你没有想过为你的那个朋友打抱不平吗?”

“打抱不平……”

“听你说的目标惩罚替罪羊之类的字眼,好像你根本就不认为谁对谁错一样,甚至听不出你有什么不满——就像是这个问题碍着你了,你不得不去解决……的感觉。”

所以我才讨厌你啊。

她又补了一句。

“既然你自己都说他是你的朋友了,他被当成替罪羊了你没有感到一点生气吗。”

像是质问一般——梦远面朝着我。

准确无误的,像是隔着眼皮能看透我的瞳孔一般。

“梦远——你觉得,朋友就该在这时打抱不平吗?”

“很可惜,完全错误。”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虽然很少见她语气不严肃的时候。“不是该不该做的问题,也不是什么时候的问题。”

“……”

“其实你将这种事拿来问我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虽然我很开……虽然我也不是没有朋友。”

这个咬舌有点高端过头了。

“不过,你跟仓井关系很好吧?”我说道。“而且你刚刚的口气好像你对这类事情独具见解似的。”

“那只是我不懂装懂,没有任何其他含义,还请你不要擅自误解。”

居然承认了。

还不准我去相信她的谎言。

“总之,问题在于你——在于你为什么会不作为。是朋友的话,据我所知,在这种时候应该会愤愤不平,义愤填膺才对。”

她说完就自顾自地沉默起来,像是向我展示人偶一样端庄的坐姿一般。

我在桌子上撑着脸,就这么看着她那人偶一样的脸陷入思考——

被陷害的“第五位神”。

将“自认平凡”的基础思考方式植入十七年前一年间的全世界3%的新生人口,观察其在成长中后期会对这潜意识层面的影响进行何种程度的反抗——以此为乐的目标,制定了那个计划。

神明的娱乐。

然后,三年前,由于世界的意识预测到了会影响世界发展,将表面主使——也就是被真正的主使当成替罪羊、同时也是我曾经的友人的“第五位神”施以惩戒。

使之消逝。

连同存在以及其影响。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逃跑的。

因为我在投票的时候是第一个举手赞同的。

所以我害怕我会被当作第二个主使被强行消逝。

——所以我逃跑了。

虽说发生了这种看上去不好的事,但是往后的三年间神明们的关系似乎也还算和谐,至少我在人间的时候,没再被某个神明特意来到人间向我打报告说【福忧祸乐】姐弟又搞了什么名堂——虽然说我这三年都不在担任管理他们的职位就是了。

三年前,那个第五位神消失之前,换言之,就是世界的意识会让神明消逝这一讯息传开时,可谓是神话大战的事或许都发生过。

大家都想知道谁才是犯人。

大家都想对对方追究责任。

因为投票时是——全票通过。

大部分地,准确来说仅仅只有一个例外地——全票通过。

这样一来,要是真的追究起责任,除了【绝对逆反】以外没有任何一位神可以开脱。

因为觉得这次娱乐的构思很新奇就通过了。

因为绝对会很有趣就通过了。

因为会产生仅仅预想就感到兴奋的巨大未知性,所以就通过了。

荒谬。

愚蠢至极。

所以现在,如果重新找出一个“犯人”的话,势必会让稍微安稳下来的众神再度兴奋,这一次虽说不会发生神话大战,但会发生同类相残。

几乎所有神明针对一个神明。

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好处。

但是——

如果说,就这么默不吭声的话……

我还配称他为我曾经的友人吗?

即使拥有去查明一切的能力却不作为的我,还配将早已消逝殆尽的那个存在称为曾经的友人吗?

不对。

这不过是虚伪的想法。

不过是遵从这名为“朋友”的既定规则所做的思考罢了。

丝毫没有可以称之为感情的判断依据。

现在的我,甚至找不到为那个擅自称之为“曾经的友人”的存在做点什么的理由。

朋友的话…吗。

“伊崎。”

梦远突然叫了我一声。

“神明这种存在,有什么像是寿命限制一样的东西吗?就像是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消逝的机制。”

看来她似乎有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像是寻找盲点一样提出了问题。

“不,并没有。”

身为掌管人为偶然性的我都是在人类建立部落的时候就产生了的,而现在我所持有的意识是在人间体才会有的,身为神命体的时候基本没有可以称之为性格的存在,完全就相当于一种象征性的高维度的有意识的东西。

就像是我这个存在就相当于人为偶然性的存在一般。

“那答案就很明了。不如说居然这都想不出答案的伊崎简直是笨蛋。”

“啊?”

“反正大家都不存在终结,反正大家今后还要相互陪伴着下去,那么无论什么样的矛盾不是越快解决越好吗?不如说越拖就越麻烦吧?打个比方,要是你昨天不答应带我来游乐园的话我就会一直记恨你,在往后推移的某个可以报复你的时间点就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残忍的事。像是在蟑螂和你之间直接叫你去死的那种事。”

“拜托请不要再说那个可怕的例子了。”我说道,“原来如此,利用时间解决问题的选项吗——可是,要是揪出了‘犯人’,没准同类相残……”

“神明不是无法被杀死吗?”

“……”

“还有时间可以处理事后的问题,但是没有时间可以推后眼前的问题——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如此说道,但是又暂停了一下,“不——”的否定了自己刚刚说的话。

“要是伊崎你不去帮你的朋友的话我会瞧不起你的——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明白了。”

我回答道。

恍然大悟。

没有理由的话,就去创造理由好了——梦远如此给予了我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理由。

但那并非是不能因此行动的理由。

“所以,为了别让我瞧不起你,伊崎——”

去做吧。

帮助你的朋友的事。

异花院梦远如此说道。

“哎——那我就姑且为了不让你瞧不起,稍微活动下筋骨吧……等等,我没有说我的那个朋友是神明吧?”

不过仔细回想其实昨天早上和美咲说话的时候她也在场,通过我说的话来推理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话虽如此她却给了我另一个回答。

如同挖苦我一般。

或许实际上就是在挖苦我——

“哎呀?伊崎你在人间有人类的朋友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